大慶的地主階級依作物產出的數量來訂定,有一生為他人作嫁或是只夠自給自足的貧農,也有雖然自己耕作但因為家族中地產頗多還需雇人耕作的富農,當然也有無須自己耕作的小地主及大地主。
所謂的大地主通常是朝廷有品秩的大官或王公貴族,平民百姓至多只能到達小地主的階級,而曲家糧行在衢陽城的生意,大多只需要向富農收購米糧即可,但因為多年經營米糧的生意,來往交際的也有不少小地主。
曲縴珞在後院堂屋看見的不只是曲宏,還有不少與曲家糧行有往來的富農。當他們寒暄之余還問候起母親時,曲縴珞便知道父親打的主意。
難怪前幾日母親找她回曲家,說若父親有求于她別讓他太容易達到目的,這是母親為她鋪的路,要讓她在父親面前凸顯重要性,提升她在父親心中的地位。
這肯定是母親拒絕父親求援又以言語引導了父親,才有今日這個場面。
曲縴珞懂得順勢而為,好好的招待了這些富農讓曲宏看到她的重要性,一方面她也在心里打算著父親待會兒開口後自己要開出什麼條件。
如今她最擔心的就是曲宏早早幫她挑好婆家要她出嫁,她得想想要怎麼利用目前這個局勢。
曲宏這些日子實在是窩囊極了,在心里暗暗咒罵妻子蕭氏,她身為當家主母善妒不讓他再納新妾便罷,不過讓她退出曲家產業的經營,現在出了事她竟袖手旁觀?
他懷疑這些富農找上門來哄抬糧價是蕭氏搞出來的,要不然他們怎會堅持只跟蕭氏議
價?
幸好曲宏想到這個女兒從小就跟著蕭氏學習,小小年紀就能經營一間出色的茶行,讓她來安撫這些富農便可,哪里需要蕭氏。
只是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竟听到曲縴珞回了一句,「各位叔伯說的也有道理。」
「是吧!是吧!這糧價是該漲些了。」眾人異口同聲,就知道曲大小姐從小苞著曲夫人學習,一定懂這時機是該給些甜頭。
「縴珞,你說什麼啊!」
「父親莫急。」曲縴珞安撫了父親,回頭又對那些富農說︰「各位叔伯,我有一個疑問,這一不是冬藏之時,二不是天災缺糧,各位叔伯為何覺得糧價該漲呢?若只用一個糧價多年未調漲的理由我實在不服,要知道糧價穩定才是根本,也是對各位的保障,如今各位態度如此堅持,不免讓我懷疑……是不是各位有底氣才敢來此要求漲糧價,而這個底氣,怕是有其他人找上各位收購米糧吧?」
眾富農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剛剛還哄鬧著要漲價的聲音沒了,其實他們的確是听說了有人想收購米糧,但與曲家糧行長年配合沒有大問題,他們想著若能不更改配合糧行又能調漲糧價,那便再好不過了。
再說,說是有人要漲糧價收購米糧,但也只是風聲而已、至今還沒見到人影呢。
強勢不是經營之道,一手糖一手鞭才是上策,曲縴珞不會急著在今日定下此事,如此容易造成這些富農反彈,而且她也需要時間和父親開條件。
「這樣吧,各位叔伯,今日我來得突然,只听各位說也不行,讓我先看看賬本後與父親談談,再來響應各位的要求,這點時間各位願意給我吧?」
看曲家糧行有心要處理,富農們也知道不能逼得太急,最後終于一個個都點了頭,跟曲宏、曲縴珞告辭離去。
見人都走了,曲宏可急了,「縴珞,我可不同意漲價。」
听見父親這麼說,曲縴珞暗暗在心里嘆口氣,商人的確重利,但沒了貨源還做什麼生意?難道自己下田去種嗎?
「父親不怕真有其他人在收購?」
「這……那怎麼辦?我讓人去調查誰在收購,好好警告他一番,在衢陽城想開糧行跟我搶生意,得要據據自己的斤兩。」
若父親的敏感度足夠、洞燭先機,哪里會拖到這些富農找上門來?
「父親,女兒給父親一個建議,親自去了解今年收成的情形、調查各地的糧價,看看糧行定的價能有多少利潤,再來評估要不要提高收購價。」
曲宏一听更不滿了,「你跟我說這些什麼意思?這事你不幫忙?」
「父親不是有大哥哥從旁協助嗎?何需叫我回來?」
還不是這些富農看不上雲卓不想跟他談。曲宏原先想著讓兒子多歷練歷練,才會放手讓他主導今年收購米糧的事,哪里知道依往例辦事的活兒,也能讓兒子給辦出麻煩來。
「你大哥哥要忙的事很多,這件事你就多擔待。」
「父親要女兒擔待,是讓女兒來收拾大哥哥的爛攤子嗎?」
听曲縴珞埋怨的口氣,曲宏明顯一愣,「縴珞,爹答應你事後一定會好好謝你。曲家的事也是你的事,你想想啊!你就快議親了,咱們家世好,你能相看的人家才好啊!」
曲縴珞一雙好看的眸子帶著冷意看著曲宏,看得曲宏心虛不已。怕她不答應幫忙,他轉為惱怒,「縴珞,別忘了你姓曲,曲家不好你也不好過。」
曲縴珞嘆口氣,好半晌終于開口,「父親,女兒會幫糧行這一回,但不能白幫。」曲宏听了不悅,但當前情況他又不能出聲趕曲縴珞,「你說吧,你要什麼?」
「女兒要在糧行佔股。」
這話一出,曲宏臉色驀地一沉,大掌往幾上一拍怒斥,「不可能!」
「父親,糧行出了事你就要女兒放下茶行的事回來幫忙,可糧行的事業做得再好都是大哥哥的,為什麼得是女兒賣命?」
「你是曲家的女兒。」
「母親她還是曲家的當家主母呢,她辛苦了這麼多年得到什麼?父親一聲令下就要母親退出曲家所有事業,我這回幫大哥哥收拾了爛攤子,就跟母親一樣最後落得白忙一場。」曲宏被曲縴珞堵得無話可說,當下底氣不足道︰「我、我有讓你母親回來,是她不肯。」
「是啊,就像現在女兒一樣,女兒也不太願意回來幫這個忙。」
「你威脅我?」
「女兒不敢,父親從方才就一口一句女兒是曲家的人,那為什麼女兒不能在糧行佔股?大哥哥早在前幾年就在領糧行的分紅了,大哥哥又做了什麼?」
女兒跟兒子哪里能比,他不就是想讓雲卓多花點心思在糧行才讓他佔股做鼓勵的嗎?
「我不答應你就不會幫忙是吧?」
「女兒的茶行很忙的。」
「你……」曲宏氣得一口氣都要喘不上來,但那些富農的態度擺在那里,別說雲卓了,連他出面也沒能讓他們松口,不得已他只能答應了,「好吧,我讓你佔股,但不能跟你大哥一樣多,就他的三分之一,你考慮考慮,再多就沒了。」
三分之一?曲縴珞想起曲雲卓拿到分紅時得意的告訴她佔股的數兒,三分之一也不錯了。而且未來若要以此與父親談判也足夠了。
「女兒同意,請父親立字據吧。」
「還要立字據?」
「我怕父親貴人多忘事,忘了今天所說的,所以一定要立字據。」
一刻鐘後,方才被留在小廳外候著的正梅終于等到了自家大小姐,她看著大小姐邊吹著一張墨跡未干的紙一邊走出來,立刻迎上前。
「大小姐出來了,談好了?」
「第一步是贏了,但接下來……我若不讓那些富農把米糧依原價賣給糧行也是白搭。」曲縴珞把干了的字據拿給正梅,正梅從小苞著她,雖然不到能吟詩作賦,但還是識字的。
「老爺讓小姐佔股了?」
「沒錯,若我能幫糧行解決這回富農哄抬糧價的問題,父親就把這些股分給我。」
「大小姐既然會跟老爺開這個條件,想必胸有成竹吧。」
「胸有成竹不敢說,但畢竟沒有其他糧行能開出跟曲家糧行一樣優渥的條件,曲家糧行是有優勢的。」
剛剛只是推測,曲縴珞得先調查,有其他人要調漲糧價收購是風聲還是事實,若是事實,那對方的目的是短期急需還是想在衢陽城開新的糧行,這都會是變量。
正梅幫忙把字據收好,就看見她手中還有其他信箋,「大小姐,你手上拿著什麼啊?」
「這個啊!」曲縴珞低頭看了一眼,皺起好看的眉頭,「這是百花宴的帖子,父親讓我今年一定得去,還得好好在賦詩作畫時表現一番。」
「大小姐擔心自己表現不夠好?大小姐太小看自己了。」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只是不喜歡這樣讓人品頭論足的場合,百花宴說是賞花,但去的人賞的是人還是花,大家心知肚明。」
正梅突然想起了什麼,露出狡獪的笑,「能收到百花宴帖子的都是衢陽城的富賈巨商,大小姐答應過的,若有緣再見到蘇老板,會與他多聊幾句的。」
正梅這是想轉職做媒婆嗎?「你對那蘇老板很是積極啊!」
正梅夸張地嘆口氣,老氣橫秋的說︰「都怪大小姐讓奴婢操碎了心,本以為大小姐與高三少爺青梅竹馬,來日定是嫁高三少爺,哪里知道大小姐硬是不開竅,直到前些日子知道大小姐不愛美公子,正梅才知道原來是沒遇到對的人啊!」
正梅肯定蘇老板就是對的人,而不是她再一次看走眼?曲縴珞懶得抓正梅語病,只道︰「你方才還說高家跟蘇老板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那高家怎麼會送帖子給蘇老板呢?」
「哎呀!」正梅用力拍了下額頭,是啊!兩家走的路子差不多,說來是商場上的競爭對手,哪可能送帖子,她真是失算了,「奴婢還想著大小姐若能在高府再見到蘇老板,那可真是緣分了。」
「你啊!」曲縴珞笑著指了指她,「好了,捧好你的吃食,咱們回去了。」
「奴婢早把馬車安排好了,就等著送大小姐回莊子……」
「不回莊子,我們直接回曲府,馬車送我回去後你再回莊子收拾些簡單的行李,並且把莊子里原屬于韶嫣閣的人招回來,這段時間我要暫時住回韶嫣閣。」
曲縴珞說完,就領著把寄放在櫃台的吃食重新抱滿懷的正梅,登上馬車回曲府。
百花宴這天曲縴珞早早就起身打扮,還先到飲翠閣去向母親請安。蕭氏今天身子有些不適,再加上她自從上回與曲宏起了齟齬後兩人也沒真的和好,一起出席她是不願的,所以百花宴她是不會去的。
她早早備好了禮交代曲宏,也知道女兒自己會另備禮物,哪知曲宏突然讓人來告訴她他今日有要事,會讓曲雲卓代替他前去,他已囑咐了曲雲卓要好好照看他兩個妹妹。
這麼說,就是曲玉芙也會去了。
曲玉芙一個庶出女,在後宅能跟曲縴珞有一樣地位是曲宏寵妾滅妻所致,但這樣的場合人人都只帶著嫡子女前往赴宴,就只有他曲宏要把庶女也帶上,真是讓人看笑話。不過蕭氏也不想落了個苛待庶女的罵名,總之是曲宏的決定。
然而蕭氏還是多交代了曲縴珞幾句,在百花宴上曲家不管誰出了糗都是曲家難堪,要她好好看好曲雲卓及曲玉芙,別讓他們做出傻事來。
听完母親的話回到韶嫣閣後,曲縴珞再次檢查自己今天要送的禮。
她捧著一只紫檀木盒,里頭放著造型精致的蓮花座型托盤,托盤上是一塊扎得圓圓滿滿的茶餅。
陽茶行有兩款茶品被視為珍品,一是出自南方和州府燁陽山的「萱仙茶」,但因為茶路斷了,所以剩下來的萱仙茶曲縴珞留著自品,已經不賣了。二是出自千渥茶園的「千渥茶」,此茶樹是千渥茶園的主人所培育出的新種茶樹,茶香氣獨特,滋味醇厚回甘,一下便在茶界流行起來。但此茶樹似乎有靈會認主,幾年前茶園主人高齡仙逝後,茶樹也隨之枯萎,最後只余幾株茶樹存活,如今能產出的千渥茶已經不多了,每年也就十來斤陽茶行還能固定拿得到貨。
去年她試著將道珍貴的茶葉重新包裝,將茶葉包成圓餅狀隔絕濕氣,再將之放在蓮花座托盤上制成禮盒,塑造成鎮店之寶,賣價自然也開出天價,曲縴珞打的主意是留下這千渥茶不賣,當做陽茶行的宣傳,真要賣了,這天價自然也不虧。
曲宏一知道曲縴珞的茶行有這珍品,就要她取一盒給他做為送給高老夫人的壽禮,一個做父親的佔女兒便宜一點都不害臊,曲縴珞也氣了,真要送的話,也得用她的名義送,就當她在百花宴上為自己的茶行做宣傳。
「父親要女兒重視百花宴,所以女兒已經選了千渥茶做為壽禮,若父親要女兒相讓,是否能提供等值的珍品讓女兒做為壽禮,才顯得女兒對百花宴的重視。」
最後,曲宏才沒有作怪,直接選了蕭氏為他準備的壽禮。
曲縴珞搭著自己的馬車,曲雲卓兄妹倆則另乘一輛,到了高府門口時,兩旁已停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馬車,雖然規格不一,有的華貴有的精致,看得出來馬車的主人個個來頭不小。
曲縴珞主僕下了馬車,曲雲卓已等在前頭,他的身後則是曲玉芙及她的侍女月兒。曲縴珞極不想與他們同行,原想他們會丟下她,怎知今天曲雲卓演足了手足情深的戲碼,竟耐著性子等她。
曲縴珞緩步走了過去,就見曲雲卓身邊的小廝想將她送的壽禮接過去,正梅卻緊緊抓住禮盒,覺得一個不怎麼重的禮盒她拿著就行了,沒必要讓別人幫忙。
「大妹妹是在防我?我只是想著將咱們曲家送的壽禮擺在一起。」曲雲卓見正梅拒絕的樣子,忍不住板起臉孔。
「大哥哥別誤會,正梅忠心,我交代的事她從不假手他人,不是防著大哥哥。」
曲雲卓似接受了曲縴珞的解釋,這才緩了臉色,「好吧,正梅要拿好。」
「奴婢遵命。」
曲雲卓也不再計較,領著兩個妹妹進了高府。
高府招待的人將他們兄妹領至待客的院落,百花宴的賓客休憩處本是男女分屬不同院落,但針對貴客另有安排院落,再分別安置在不同廂房。
高承璟安排曲家的休憩處就是在此,他們兄妹使用同一間廂房,廂房頗大,分了內室外室,曲雲卓讓下人們把壽禮放在外室桌上,就讓兩個妹妹先進內室休息,待宴席開始再喚她們一同前往。
曲縴珞不想待在廂房與曲玉芙共處,便說了要去園子走走逛逛。曲玉芙愛熱鬧,一听說曲縴珞要去花圔游賞就待不住,也要一起去,這讓曲縴珞感到不耐,只得說自己想去的是僻靜的地方,怕曲玉芙不喜。曲玉芙想想也是,曲雲卓與高承璟常往來,所以高府他也熟悉,曲玉芙便挽著曲雲卓的手臂央求他帶她去漂亮的地方走走,曲雲卓應了。
一等曲雲卓及曲玉芙離開,曲縴珞便又不急著離開了。她往內室走去,正梅也沒貪玩,陪在曲縴珞身旁,兩人都沒有留意到曲雲卓及曲玉芙離開時,遣走了廂房門口看守的小廝。
這院落的廂房繞著精巧的園子而設,曲縴珞來到窗邊,推開窗子就能看見園子的景色,高家雖然安排了賓客暫憩之處,但來此的人又有幾個真是為祝壽而來?冠蓋雲集的場合對商人來說,絕對是一個交際的好場合。
于是這些院落的廂房看來都只有賓客帶來的下人守著門口,沒一間廂房里的貴客是真的留在房內的。
曲縴珞不介意,倒不是她不想為茶行做交際,只是百花宴上不少來相看對象的人,她不願把自己當成待價而沽的商品讓人品頭論足,如了父親所願罷了。
此時,右側廂房的門開啟,為主人開門的是身形健壯的男子,看來不像小廝,倒像護衛之流,是什麼身分的主子竟還帶著護衛?曲縴珞好奇,卻突然听見外室傳來一聲物品落地的悶聲。
「誰?」
來人似乎不知道內室有人受了驚嚇,在逃出廂房時撞上了門發出巨響,引起方走出右側廂房的人的注意。
蘇灝辰看見一小廝打扮的人抱著手臂竄出左側廂房,猜測那巨響是因他而起,接著就見一婢女打扮的女子跑出廂房大喊抓賊,蘇灝辰示意身旁的段凌滔追上,他則前往廂房關心。
來到廂房門前,看見房里只有女子,蘇灝辰止了步避嫌,「姑娘可還好,那竊賊可有傷了姑娘?」
蘇灝辰關心的話才剛問完,兩人看見對方是一愣,蘇灝辰記起上回見到她是看見她進入曲家糧行,然而曲縴珞更是驚訝,這是她第三次遇見他了。
曲縴珞搖了搖頭,勉強一笑,「我沒事。」
正梅見那竊賊也追不上了,這才懊惱的走回廂房,看見大小姐發上的金雀釵因急忙跑出內室而歪斜,她連忙上前為大小姐理了理鬢邊碎發,扶正了金雀釵。
也因為正梅這一連串的動作,讓蘇灝辰看見了曲縴珞向來不加以掩飾的眉尾傷疤。曲縴珞膚色白,傷疤也照護得好,雖然傷疤有寸長但並不像是一般暗色傷疤突兀,也無損她的容貌,然而讓蘇灝辰驚訝的不是她面上留疤,而是這道疤讓他想起了一人。
「是你嗎?」當年他傷得重,神智不太清明,只記得救了他的是個面貌嬌美的小泵娘,眉尾有道新疤,上回見她覺得面善,原來是因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曲縴珞被問傻了,不解地抬眼望他,「何意?」
「三年前姑娘是否曾在桂花林中救了一身受重傷之人?」
曲縴珞微怔,三年前……當時的畫面躍入腦海。她明白為什麼覺得蘇灝辰面善了,他不就是當年受了傷還一直抓著她的手不放的那個人嗎?
正梅當然也記得當年的事,只是當年那人傷得太重,她沒敢多看他幾眼,所以根本不記得長相,原來蘇老板與大小姐還有這樣的緣分啊!
「是的,當年救了你的,就是我家小姐。」
「正梅。」曲縴珞輕斥一聲,先別說施恩不望報,更何況他如此激動怕是還惦著當年的事,她若急著承認,好像希望他報答似的。
「姑娘讓蘇某找得好苦,當年若不是姑娘,蘇某早就沒命,更遑論能有今時今日。」
「蘇老板言重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若換做他人也會相助。」
「但終究是姑娘救了蘇某,受人點滴當涌泉以報。」
正梅見他們一個推一個進,忍不住露出調皮的笑容,「蘇老板,你說受人點滴就要報以涌泉,那救命之恩何止點滴啊,你怎麼報?」
「正梅。」曲縴珞這回是真的生氣了,都怪她太寵她把她寵得無法無天了,「等回了曲府看我怎麼收拾你。」
「姑娘姓曲?」若是曲家人,她進入曲家糧行便說得通了,只是他向來不愛打探他人後宅私事,只知道曲宏有妻蕭氏以外,其他的便沒多注意,他當下盤算著讓方元勛深入去查這姑娘的事,「曲家糧行的小姐?」
正梅一臉「這是大小姐你自己說的與我無關」的表情。
曲縴珞無奈一嘆,「是,我是曲家糧行的長女。」
「曲大小姐,幸會,在下是久蔚商行之主蘇灝辰。听曲大小姐主僕倆皆稱蘇某為蘇老板,想必是知道蘇某身分了。」
曲縴珞能說她們主僕偷偷看了他兩回嗎?她面皮薄可說不出來,只得又瞪了正梅一眼,怪她說什麼救命之恩何止點滴,她是不介意交一個生意往來的朋友,但現在兩人之間橫亙了救命之恩,便顯得不那麼純粹了。
去追竊賊的段凌滔趕了回來,抱拳向蘇灝辰稟報,「主子,那竊賊機靈又似是熟悉高府的格局,一下子就鑽入園子深處不見人影。」
說到竊賊,曲縴珞才想起她剛剛追出外室就是要看看有什麼損失,這一回頭,就看見她要送高老夫人的壽禮已經摔在地上,「不好了!」
蘇灝辰見曲縴珞上前捧起一只看來相當眼熟的禮盒,也顧不上避嫌就踏入廂房,「這不是……」
「是的,是千渥茶禮盒。」曲縴珞才不信高府這場合會出了賊,更何況這些壽禮件件珍稀月兌手不易,小賊偷了這些壽禮也麻煩,不是她愛把她的大哥哥及二妹妹想得太壞,她就是覺得這件事肯定與他們月兌不了干系。
蘇灝辰看見曲縴珞打開了那個千渥茶禮盒,蓮花座托盤已摔碎,托盤可取出不送,可茶餅卻裂成了兩半,原本做成餅狀就是為了取其形狀象征圓圓滿滿,如今裂了實在不吉利。
正梅這下忍不住了,先別說大小姐準備的這個賀禮十分珍貴,現在禮盒摔壞了不能送,大小姐待會兒怎麼辦?她看著蘇灝辰身邊的人,埋怨他怎麼沒把人抓住。
「你若方才抓住了人,我們還可跟高府計較他們門禁不嚴讓歹人闖入,現在大小姐沒了壽禮可送會讓人笑話的。」
段凌滔當真無辜,那竊賊顯然是熟悉地形的,若他不是會點輕功,早在一開始就被甩開了,段凌滔看向正梅,一句反駁的話卡在喉里沒說出口。
是她,那個很可愛但很好吃的女子。
「正梅,蘇老板是好意幫忙,你怎可埋怨?」
正梅看那護衛一臉無辜的看著自己,想想自己口氣不佳,終于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段凌滔見正梅笑了,心情也豁然開朗,連忙對她搖搖頭表示不介意。
曲縴珞根本無心去管正梅與段凌滔那小小的火花,她愁眉苦臉的看著禮盒,茶行里還有,不知道現在回去拿來不來得及。
但蘇灝辰」出聲便解決了當下的困境,「凌滔,去把我要送的那盒千渥茶禮盒取來。」正梅聞言露出了開心又松了口氣的笑容,感染了段凌滔,他立刻依主子的命令往他們的廂房而去。
他也打算送千渥茶?曲縴珞不可思議的望向蘇灝辰,她知道前些日子茶行賣出了一盒千渥茶,但買的人不願透露身分,原來竟是他買的嗎?
「這怎麼行?那豈不換成蘇老板沒了壽禮可送?」
「蘇某今天備了三份禮,少了這一份也還有兩份,不打緊的。」
曲縴珞這才放心,打算接受他的好意。這禮盒她的茶行里雖然數量不多但還有幾份,他日補他一份也是可以的。
「前些日子買下千渥茶的原來是蘇老板,為何要隱瞞身分呢?」
听她這麼說,莫非和茶行有什麼關系?蘇灝辰挑眉看她。
「我便是陽茶行的老板。」人家都願意拿出這麼名貴的禮盒相助了,她怎好再隱瞞。蘇灝辰頗意外,他曾听茶行掌櫃說茶行有不少款窨茶都是茶行老板研發的,窨茶的手藝更是一等一的好,原來茶行老板是一名這麼年輕的女子。
段凌滔很快的把禮盒拿過來交到正梅手上,正梅接過時不小心踫著了段凌滔的手,她倒是大方沒有多余反應,段凌滔正經的臉孔上卻出現了罕見的紅。
「蘇某也並非刻意隱瞞身分,實在是怕有人想刻意破壞蘇某的壽禮,這才差人私下前往茶行購茶。」蘇灝辰面對救命恩人,他可不滿意于兩人只停留在這回相見。
段凌滔也似是想起什麼,當下道︰「主子得知這里是貴客的休憩處,曾懷疑高府特地把主子安排在此的原因,會不會這回竊賊是想破壞主子送的壽禮,卻潛錯了廂房?」
蘇灝辰深思,這個可能不是沒有,畢竟那竊賊十分熟悉高府格局,但若真是高府的人,又怎麼會闖錯廂房?
曲縴珞歉然一笑,她覺得若真是高府派人做的,不可能闖錯廂房,定是曲雲卓派人做的,曲雲卓與高承璟交情不錯,常常到高府尋高承璟,他身旁的小廝定有知道高府格局的人,「蘇老板不用介意,這事我想是針對我而來,與蘇老板無關。」
為什麼有人要找她麻煩?蘇灝辰當下不悅,「曲大小姐既知是誰,讓蘇某為你討公道。」
曲縴珞一怔,對于蘇灝辰維護她的態度感到意外也感到窩心,從小到大只有母親會護著她,但母親要操持的事實在太多,她已經習慣萬事靠自己,沒想到除了母親之外,竟會有人為她生氣、說要替她討公道,就算只是因為當年她曾救了他的緣故,她都感到開心。
「蘇老板好意我心領了,這事大概是我大哥哥及二妹妹所做,他們不懂我們其中一人丟了面子就是整個曲府丟了面子,我可做不出來。」
後宅的陰私蘇灝辰雖不曾經歷但也有所耳聞,畢竟是他人家務事他便不好打探,「這回便作罷,下回若曲大小姐需要協助,盡避讓人來久蔚商行說一聲,蘇某義不容辭。」
「商人最重視朋友,我便也不推托承了蘇老板這份義氣。至于蘇老板這回相助,他日我會差茶行掌櫃送上新的千渥茶禮盒,並附上蘇老板喜愛的沉香北苑。」她曾問過羅掌櫃,知道了他那日試品之後,十分喜歡沉香北苑。
蘇灝辰自然不希望她將兩人之間分得清清楚楚,當下拒絕,「曲大小姐若願交蘇某這個朋友就不要如此客氣,更何況這千渥茶雖然珍貴,但蘇某自認自己的性命應該不只這千渥茶的價值。」
「話不能這樣說……」他拿自己跟茶比曲縴珞也不能說什麼,但難道她要白拿他的禮盒?這禮盒放在其他時間可能是錦上添花,但在這時助她卻是雪中送炭啊!
蘇灝辰見她為難,便想了個兩全之策,「要不,蘇某一物換一物,拿禮盒換禮盒便是。」蘇灝辰給了段凌滔眼神示意。
段凌滔上前取了那盒摔壞的禮盒就走,沒給曲縴珞拒絕的機會。
「可是……」曲縴珞揚手想制止,段凌滔已經走得老遠了,她只能作罷,「那便多謝蘇老板相助了。」
曲縴珞大方的對蘇灝辰露出笑靨,勾了他的心神。
此時,曲雲卓及曲玉芙回來要取壽禮,也等著看曲縴珞丟臉的樣子,但他們沒想到回來會見到一名陌生人也在廂房里。
「縴珞,這位是?」
曲縴珞看見兩人一回來就盯著禮盒看,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大哥哥,這位是我的朋友,久蔚商行的蘇老板。」
久蔚商行?這不是被承璟給記恨上的蘇顏辰,嗎?這次久蔚商行本想與高家的同鼎商行競爭一筆與朝廷的蜀錦生意,最後據說是怕了高家的勢力不戰而降,承璟故意下了帖子給他,想著他定不敢來,就可以在宴會上好好嘲笑龜縮的蘇灝辰,沒想到他竟然來了?
「縴珞,你怎麼和他……你可知他跟承璟……」
「大哥哥,蘇老板是我朋友。」
蘇灝辰挑眉,看這曲家少爺的樣子又直呼高承璟的名字,曲家和高家看來私交不錯。
曲玉芙可沒管什麼商場上的事,她只惦記著那份禮是不是被破壞了,曲縴珞會不會在承璟哥哥的面前丟臉,「大姊姊,你要送高老夫人的禮……」
蘇灝辰眼捷手快,先一步接過桌上的禮盒,把它送進剛剛才走回來的段凌滔手中,「宴席要開始了,凌滔,幫曲大小姐將禮盒捧好,別摔了。」
「是!主子。」
為了怕曲雲卓再使壞,正梅一個小泵娘可禁不住,段凌滔決定自己捧著曲大小姐的禮盒,至于主子要送的禮本就不輕,早已另派其他小廝來送。
曲玉芙藏在袖里的手正絞著帕子,不明白怎麼半路殺進了一個蘇老板破壞了她的計劃,大哥哥安排的人呢?沒來得及破壞曲縴珞的壽禮?還是曲縴珞沒有留意,不知道壽禮已毀?曲玉芙不再多看那禮盒一眼怕露出破綻,送禮時無法讓曲縴珞丟臉也無妨,今日行樂時她打算拱曲縴珞上場,一個自小都混在茶圔里的姑娘,賦詩?作畫?怕是都不可能拿得出手的。
高承璟沒想到蘇灝辰真的來了,段凌滔猜錯了,他只是不愛與蘇灝辰交際才干脆將他安排在貴客休憩的院落,絕不是想破壞他的壽禮。
本想讓人笑話蘇灝辰,結果蘇灝辰應邀前來,竟有不少人贊他大度,當蘇灝辰拿出一座寶剎高僧開光的玉觀音及一副玉棋時,更是讓人驚艷。
那玉觀音法相莊嚴,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再看那玉的成色也定非凡品,還有那副玉棋,黑白子各以墨玉及雪玉制成,本就是珍品,一顆顆研磨成同樣大小還得足數兩色各一百八十子,想必即便在場壁蓋雲集,也沒幾個人送得出手。
這讓在場的人對蘇灝辰的財力咋舌,就連高老夫人都十分滿意自己收到的賀禮。
更讓高承璟不滿的是,接著他之後送禮的人是曲縴珞,知道高老夫人喜好的曲縴珞送了一套名貴的茶葉禮盒,高老夫人竟笑著說她最愛與人對弈及品茶,這兩份禮她十分喜愛,而那個蘇灝辰竟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了句讓他想撕了他的話——
「這麼說來,蘇某與曲大小姐各別送的禮竟然成套了。」
縴珞妹妹是他的人,什麼與蘇灝辰成套?他不配!這蘇灝辰既是武身,那麼等會兒賦詩作畫行樂,他非得讓蘇灝辰丟臉不可。
用了宴席後,高老夫人也乏了,跟大家告了歉就回她的院落休息,她哪里不知道多少孩子今日來此想著什麼,高老夫人也曾青春年少,自然不擔誤他們。
高府十足氣派,亭台樓閣、廊腰縵回,優雅而不俗,高府園子里的五座亭子以及廊道皆聚集了不少賓客,或是賞花、賞景,亦有人賞梁枋,因為那梁枋之上繪著不重復的彩繪,據說至少千幅。
今日高大少爺及高二少爺負責與同鼎商行有往來的賓客們交際,而高承璟被父親指派招待賓客們的親眷,蘇灝辰不知是被高家三位少爺給忽略了還是他未與同鼎商行有往來也非親眷,高家人沒有特別招待他,不過他倒也不孤單。
蘇灝辰今年十八歲,早該議親,或許是沒有了長輩,也或許是他以事業為重,就連議親的念頭也沒有。自從三年前接下了劉老爺子的遺產,利用鏢局經驗及人脈開設貿易商行,如今商行已擁有不少商隊,有多少富賈想替自家女兒說親,听說甚至有官員看上他想讓他與家中庶女結親。
高承璟與不少貴公子走進了名為玉景亭的亭子,那里已有高府下人擺好的畫案,文房四寶齊備,不少貴公子急著向不遠處的貴女們面前表現,一個接一個就著園子里爭相競妍的百花賦詩起來。
蘇灝辰依然沒有加入他們,對他來說,學問是做來充實自己內涵,不是顯擺用的。
就在賦詩的環節告一段落,有些人得意、有些人被壓了一頭,眾人也沒忘了奉承一下高承璟,他雖也頗有文采,但主要是他畫得一手的好丹青,眾人識相,當場卑著希望他作畫,高承璟自然不會推拒,還看向了從方才有人賦詩開始就只是沉默沒再開口的蘇灝辰。
他送禮時風光又如何?還不是照樣被他搶了風采,高承璟感到得意。
一名總是奉承高承璟的貴公子看見高承璟的眼神,也知道同鼎及久蔚近來的較勁,想著蘇灝辰就是粗鄙武夫,方才又出盡了風頭,就想落落他的面子,語帶嘲諷的開口。
「蘇老板怎麼不一同行樂?」
蘇灝辰听這口氣知道來者不善,今日要赴宴他便知道會被刁難,只能見招拆招,「蘇某才疏學淺,賦詩行樂只會讓各位見笑。」
「那作畫呢?這庭園景色優美,好入畫呢!」
蘇灝辰看著這一園的花團錦簇、百花爭妍,又搖了搖頭,「蘇某平日作畫甚少風花雪月,怕是畫不好這景致。」
高承璟一听便皺了眉頭,看著蘇灝辰一抹淡笑。風花雪月?蘇灝辰這是單純的指園子的自然景物,還是暗諷他的畫貧乏空洞?
高承璟的臉色不好,方才那個想奉承他的貴公子見機會難得,非要逼蘇灝辰動手作畫不可,「蘇老板不善畫景,那擅長畫什麼呢?」
「擅長不敢,對人物畫倒是略懂。」
「人物?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既然蘇老板出身江湖,想必擅長的是仕女圖吧!」眾人哄笑出聲,笑蘇灝辰平日不作畫便罷,一畫竟都在畫女人?
蘇灝辰也不反駁,淡笑著也不急著表現。
高承璟畢竟是主人,端出了毫無破綻的謙恭態度,「賦詩作畫本就是行樂,不以景色入畫亦可,蘇老板既然擅長人物畫,何不就以蘇老板所擅長的人物畫與在下各作畫一幅讓在場賓客一賞?」
蘇灝辰知道要推辭已不行,只得應下,「既然高三少爺開口,那便客隨主便。」
很快的,高家下人搬來了另一畫案及筆墨,蘇灝辰與高承璟互望一眼,同時拿起筆在紙上渲染開各自心中的構圖。
他們畫得十分專心,兩人都沒有留意有不少貴女已經來到這個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