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大街 柳家木屋後院
後院有一個大爐灶，灶上有一層大蒸籠，蒸籠蒸騰的熱氣往外冒，裊裊煙霧蒸得人額上冒汗，身穿棉布衣裙、頭扎頭巾護住一頭秀發的柳雪梅和盈盈在後院忙碌著。
她們主僕兩人在為明早要賣的糕點張羅著，灶上的蒸籠蒸的是玫瑰餅，兩人從午睡起來就開始忙碌著，這是城里府尹夫人特別交代要的三十份玫瑰餅，明天早上要賣的白糖糕、百花糕等糕餅，則已放置在旁邊的長形桌上放涼。
「雪梅，有一位自稱顧公子的男人來找你。」柳夫人站在後院的門框下，用著細柔的聲音對女兒道。
柳雪梅聞言轉過身子望著娘，正欲開口，那男人卻從娘身後走了出來，小臉微訝地問道︰「顧公子，怎麼來了？」她眯眼凝視著他，從寬大的袖袋里抽出手絹擦拭著滿臉的汗水。
顧俊琛一身藍衣滾金邊長袍，里面是白錦衣褲，他站在簡陋的後院里，渾身依然散發一股華貴與優雅，尤其他臉上又露出迷人的笑容，用著低沉好听的嗓音對她道︰「當然是有事才來找你。」
傍晚的夕陽橘光斜照在他身上，將他整個人罩上一層金光，讓他看起來更加耀眼燦亮，教人怦然心動，卻也是最遙不可及的。
見他住自己的方向走來，不再被金光籠罩，那俊逸的臉龐含笑望著她，柳雪梅卻有一種他是天上的雲，而她是地上泥土的感慨油然而生。
柳夫人看得出來這個穿著華服、談吐優雅又有一副好皮相的男人非富即貴，她很高興有這麼出色的男人來找自家女兒，見兩人互相凝視的模樣，眸底深藏情愫，她的心底有絲欣慰油然而生，默默轉身離開，把空間留給兩人獨處。
「你有什麼事嗎？」心底油然而生的感慨令柳雪梅不由得淡然問道，連臉上的神情都顯得疏離、不可親近。
「你在忙？」顧俊琛瞥了她身後的大蒸籠一眼，見她點頭，他道︰「還要忙多久？」
「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柳雪梅不正面回答他的話，反而問他道。
顧俊琛可以感覺到她刻意對自己疏離的態度，他揚起一眉笑道︰「想約你出去吃飯，順道說服你到顧府來當糕點師傅。」
「我以為你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
「我並沒有放棄，只要有機會，我就會說服你。」顧俊琛滿臉笑意，連眼楮都在笑著，令人無法看清他真正的情緒。
「那我要告訴你，你不用再白費心機、多費口舌了，我不可能答應的，所以，請回吧！我還要忙，不像你大少爺這麼閑。」
柳雪梅冷冷地說道，話里有著濃濃的嘲諷意味，看到他露出一臉受傷的神情，她竟有一絲內疚。其實她不是有意的，只是兩人之間的差異，令她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他。
瞅了他一眼，柳雪梅轉身背對著他，彎身拿起髒污的木盆就要到一旁去汲水洗淨。
「沒關系，你不答應，我再努力就是，不過，我想請你吃飯，你該不會不賞臉吧？」顧俊琛對她的話其實一點都不介懷，他是故意要露出受傷的表情來博得她的同情的，見她不上鉤，那就算了，最主要會走這趟，是因為前兩天兩人吃飯時相談甚歡。
他想念她……
在對帳簿時、吃飯時、和人談生意時，甚至連走路的時候，她的容顏都會不由自主地浮上他的腦海，于是，他不能再否認，他是喜歡上她了。
所以，他來找她了。
從她的臉上看不出她對自己有任何愛戀，不過，他沒有忘記兩人在馬背上的那個吻，在那一刻，他相信，她對自己並非真的無情。
「難道你沒看到我沒空嗎？」頭也不回地，梆雪梅冷冷答腔道，忙著手上的工作。
這時，盈盈卻來到她身邊，搶去她手上的工作，然後扯起她的身子，將她推到顧俊琛身邊，可愛地對他眨眨眼後，才對著柳雪梅道︰「小姐，等那籠玫瑰餅蒸好後，就剩洗洗別別的工作了，這些我來做就行了，你就和顧公子一起去吃頓飯，順道逛逛街。」
「盈盈。」柳雪梅羞紅著臉輕斥著她，因為盈盈將她推到顧俊琛懷里，而他則乘勢伸手攬住她的腰，男性溫熱的氣息瞬間包圍著她，令她羞窘不已。
「雪兒，前兩天我們才共享過一個讓我們都很難忘的親密之吻，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在這里讓你再重溫一遍。」
他略帶喑啞的性感嗓音惹得柳雪梅一陣心悸，更讓她羞赧的臉頰染上一層紅彩，由他收緊的臂力讓她明白他是認真的，于是她屈起手臂以手肘撞向他的胸膛，回眸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
她撞擊的動作對他而言不痛不癢的，倒是她警告意味濃厚的瞪視令他覺得好笑，一股笑意從喉嚨里滾了出來，她一定不知道她瞪他的模樣帶著嬌嗔，在他看來，倒是撒嬌的意味多了些。
「你笑什麼？」她惱怒地瞪著他，很討厭他竟然用這個威脅她。
這次，顧俊琛毫無顧忌地大笑了起來，沒想到發怒的她也別有一番獨特的風情與美麗。
他放開她柔軟的腰肢，見她因自己放聲大笑而更加惱怒，不由得收斂笑聲，微笑地安撫。「好，我不笑，你別惱，我們走吧！」
他伸出手掌欲牽她的手，她卻將他伸出的手拍掉，率先走向前面，穿過後院的門檻，走過長廊的甬道，來到一扇緊閉的木門前，她伸手推開。
顧俊琛邁開修長的腿，先對盈盈這個紅娘道謝後，才緊跟在她身後，見她的動作，不由得疑惑地問︰「雪兒，你要做什麼？」
柳雪梅走進自己的房里，一手放在門板上，冷眼瞪著他道︰「誰準你叫我雪兒的？」
顧俊琛露出無賴般的笑容，伸手指了指自己道︰「當然是我自己，我們都這麼熟了，你也別顧公子、顧公子的叫，叫我俊琛或琛，這樣親切點。」
她白他一眼，「誰和你熟了？」語畢，她當著他的面關上了門，還落了閂。
「雪兒，你做什麼？該不會關在房里不理我了吧？你不能辜負盈盈的一番好意嘛！」
柳雪梅听見他拍門叫喚的緊張聲音，臉上的神情不由得泛起一抹笑意和甜蜜，這種表情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而他的嚷嚷喊叫，讓她刻意以冷漠的嗓音回道︰「我要換衣服，你再叫，我就不和你出去了。」
果然，門外的他沒有再大聲拍門，而是隔著門板帶著笑意對她道︰「好，我等你。」
門外的顧俊琛放下拍打門板的手，才側轉著身子，就見柳夫人在另一扇門前望著他，伸手朝他招了招。
顧俊琛沒有遲疑地舉步就往她走去，柳夫人長得很美，就算環境再惡劣，依然無損她的美麗，尤其她身上依然一身華服，綰髻的發上斜插一支珊瑚釵，露出白晰優美的頸項，更是襯托出她高貴華美的氣質。
不過，就他所知，珊瑚釵也不便宜，以柳家現在的情況，能讓柳夫人戴這種奢侈品，應該是柳雪梅的孝心所致吧？
「夫人。」顧俊琛有禮地頷首。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是東大街顧英全顧老爺的獨子顧俊琛？」柳夫人微偏螓首，臉上有著不符她年齡的一抹天真。
「是的。」
「你要追我家雪梅？」柳夫人直言不諱地問道，一雙眼上下打量著他。
「是的，夫人有何意見嗎？」說實話，他並不討厭柳夫人，甚至還升起了喜歡之情，因為柳夫人有雙澄澈如孩童般天真的眼楮，該說是柳老爺將她保護得很好，而經過變故後，柳雪梅又一肩挑起家里的重擔，不讓柳夫人操勞所致吧？
柳夫人搖搖頭。「只要雪梅喜歡，我不會有任何意見，不過，有件事必須讓你知道，如果你知道了，還願意繼續追雪梅，那麼我樂觀其成。」
語畢，柳夫人帶著他進入了她和柳老爺的房間里，柳老爺還是一直臥病不起，對柳家而言是很大的負擔。
柳雪梅換了一身絲綢白衣裙，長發半挽成髻，其余披散在肩膀上，發上沒有任何珠釵點綴，卻依然不減其清麗月兌俗，當她外罩一件輕裘出來時，就見顧俊琛在廳堂里和娘親談得十分開心，見娘展露歡顏的模樣，她感到很高興。
自從爹病倒後，娘總是露出淡淡的微笑，很少真心地笑，沒想到，他卻做到了。
「娘，你和他在聊什麼，這麼開心？」柳雪梅有些百感交集地問道，但還是對娘親露出淺淺的笑容。
「雪梅，你出來啦！」柳夫人笑著起身，「我們隨便聊聊罷了！你和俊琛出門要玩得盡興點，這兩年來，你辛苦了，能出去走走也好。」
「娘……」柳雪梅帶點無奈地喚道。
「好了，快去吧！」柳夫人朝她揮了揮手。
「夫人，我會平安把雪梅送回來的。」顧俊琛朝柳夫人頷首後，率先走到門口，等著柳雪梅走出門，才跟隨在她身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