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話說,打草驚蛇。不打草,草叢里的蛇怎麼會因驚慌失措而紛紛往外逃呢?它們也想逃命。
捕蛇人以逸待勞,蛇頭一冒出先捉七寸,蛇想逃也逃不掉,一一受縛,等著被炖成一鍋蛇羹。
于香檀的計劃便是打草驚蛇,既然柳笑風身上的毒全解了,他們還有醫術出神入化的林芷娘準備的各種藥品,解毒丹、止血散、起死回生丸、九轉金丹……每一樣都千金難覓,有足夠的後盾與人一搏。
不管刀里來、火里去,或是暗殺、下毒,以他二人的腦子還是能預做提防的。
因此新婚的小倆口像是掉入蜜罐里,以養病為由在自個院子看書、作畫,還搭了個花棚架,在架子底下弄了秋千,秋千一動,纏著秋千的花蔓便會掉下一朵朵小花,秋千蕩得越高,輕快的銀鈴笑聲便傳得越遠,令過往之人都忍不住好奇駐足。
除了事務繁多的柳向天不在意還樂見其成外,其他人都坐不住了,心里發癢,想進去看看小倆口過得如何,明明是用藥吊著的病秧子,怎麼會過得這麼歡樂,難道他真死不了?
原本過門的隔日要敬茶認親,誰知硬生生拖了五天,等著如意院傳出少城主能下床了的消息,恨到老了好幾歲的顧雲煙才開始張羅,把一府老小親眾喊到大廳。
不過人都到齊了,小夫妻還沒到來,一連催了好幾回才姍姍來遲,兩人你儂我儂的相依偎。
一入內,尚未向各位長輩行禮,一臉困色的于香檀忍不住打了哈欠,堂內的眾人見狀,形色各異,紛紛露出鄙夷、訝異的神情,心里想著這新婦沒規矩,太過失態。
只是人家的夫婿並未說什麼,還一臉寵愛,別人也不好開這個口,只好默然地看兩人走近。
畢竟沒人願意出頭做壞人,柳笑風雖然身子弱,但脾氣不小,他冷眸一掃還是十分嚇人,上有長公主祖母寵著、城主護著,下為三兄弟之首,長房嫡子,實為城主府中一霸。
就連顧雲煙也得讓著,不敢正面招惹他,因為他一發怒六親不認,誰一靠近誰遭殃,他曾活活打死一頭熊,別小看將死之人,反撲之力能血流成河。
「還沒睡醒嗎?都日正當中了。」見不慣她那份慵懶姿態,忍不住的顧雲煙率先出刀。
「是沒睡夠,我叫她再睡一會,可她說敬茶不能遲到,催著我起身。」柳笑風笑得無奈,好似拿妻子沒轍,他想寵著她,她卻惦記著敬茶,叫他難做人。
彼雲煙嘴角一抽,將心底的不滿藏好。「我問的是你媳婦,你一個大男人怎好替她開口。」
「她不是困嗎?腦子渾渾噩噩的,我代她回答也一樣,我們是夫妻。」他擺明著寵妻,要眾人明白點,別刁難他的妻子,誰要讓她受氣,他讓誰過不了冬。
「哪能一樣,夫是天,妻為卑,對于丈夫當妻子的得敬著,不能爬到頭上撒野。」她以婆母的身分教媳婦夫妻之道。
還沒上茶,顧雲煙已端起婆婆的譜給下馬威,讓新婦知曉府里是誰做主,她若懂事才有好果子吃,否則別怪她只認規矩不講情面,錯了她就教到沒錯為止。
而所謂的「懂事」指的是對婆婆要尊著、敬著,事事听從,婆婆說什麼就做什麼,不準頂嘴。
不過光是頂嘴這一項于香檀就做不到,因為她獨立自主慣了,很有主見,不喜歡听命行事。
「不爬頭上,那爬身上可行?我可愛死了她玲瓏身軀所帶來的香味。」柳笑風眼帶笑意,說著令人面紅耳臊的話。
那股得意勁,在場的男人都听出其中含意,不免露出「我知、我知」的曖昧微笑,意味深長的瞄了新媳婦一眼。
睡眠不足的于香檀原本有點迷迷糊糊,一听細細碎碎的低笑聲,她不敢迷糊了,用力抬了自己一下保持清醒,同時也用眼角余光掃了一側的丈夫,要他別說些把人往溝里帶的歪話。
他的一句話,她的名聲就毀了,還辯白不了,夫妻房里的事夫妻最清楚,他說什麼別人就信什麼,她百口莫辯。
「胡說什麼,還不敬茶。」柳向天咳了兩聲,看到兒子神清氣爽、紅光滿面,他不由得笑容滿面。
「是她先說我媳婦的,我不過回個兩句而已。」柳笑風笑不及眼,牽著妻子的手走向前。說好了護著就護著,大丈夫一言九鼎。
「嗯哼!我還說不得了。」到底誰是婆婆,她還得給媳婦端水、捧腳不成。
彼雲煙面色不悅的一哼,在丈夫面前倒是不敢太拿喬,但是也表現出新媳婦不得她喜愛,可見日後婆媳的相處不會太和睦。
「少說兩句,還敬不敬茶了?」一家之主不給情面的斥了一聲,眼神連一眼都沒看向顧雲煙。
「……」今天你不給面子,明日看我如何「教」媳婦,這口氣她咽不下。
柳笑風前兩日已帶著妻子拜見過祖母,也喝過孫媳婦的茶,柳老夫人給的那份見面禮著實貴重,把于香檀嚇得差點不敢收,是柳笑風在旁邊勸她收下,那是祖母對她的疼惜,她才驚嚇不已的收著。
因此今日的敬茶柳老夫人就不來了,對外的說法是要虔誠禮佛,她九九八十一遍《金剛經》尚未念完,要誠心念經,旁人不要打擾,她讓佛祖保佑一府老小平安,事事順心。
只是她不出席,私底下就有人自行揣測了,認為新媳婦不得柳老夫人喜歡,所以她連一面也不肯見,倒讓于香檀在府里的地位有些微妙。
「爹,喝口媳婦茶。」素手高舉過頭。
「好、好,以後小圓……」
「爹。」柳笑風抬頭一瞪。
好好,爹知道你長大了,不喊你乳名,你這孩子還跟爹鬧脾氣。「呃,是笑風,以後他就交給你照顧了,他一向性子橫、不講理、有些脾氣,你就多體諒,別與他計較。」
性子橫、不講理,有脾氣……果然缺點一大堆。「是的,爹,媳婦會讓他改改性子,變得謙和些。」
「讓我改性子?」她還真敢說。
柳笑風小聲的在妻子耳邊說著,取笑她大話滿天飛,他要能改,大風都能從平地起,雨能倒著下。
「別鬧我。」她將他撓癢癢的手頂回兩人的小動作在首位者看得一清二楚,柳向天是滿臉欣慰,兒子終于有人管了,他對得起死去的亡妻,而面帶冷色的顧雲煙卻是不言不語,覺得小戶人家的女兒太不自重了,大庭廣眾之下也敢嘻笑胡鬧。
可是她有臉說別人,卻忘了自己是如何當上城主夫人的,人家新婚燕爾,感情好是理所當然的事,她在吃味什麼,比起她當年見不得光的手段,小夫妻倆還光明些。
「笑風,敬茶,不要鬧你媳婦。」
大家長說話了,底下就消停了,牛婆子把準備好的茶水端上來。
彼雲煙看了一眼丈夫給的紅封,頓時感覺就不好了,里面不是銀票,而是一整疊的房契、地契,看得她怒火中燒,想把紅封搶回來。
那是她兒子的,城主府的每一片瓦,每一塊磚都屬于她兒子,他怎麼可以給一個沒教養的外人。
好,沒關系,等一下她用一根銀簪子將人羞辱一番,再用婆婆的威勢逼媳婦將公爹給的財物都交給她保管。
嗯,就這麼辦。
她想著要把媳婦拿捏得死死的,面上才少了一點冷意,心里盤算著該怎麼掃人面子,讓人在府里無立足之地。
但是她的希望落空了,因為——
「娘,喝口媳婦茶。」
于香檀高舉的茶碗敬的不是顧靈,而是柳笑風從祠堂中請出的親娘牌位,由柳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捧著,兩夫妻雙雙下跪,給亡母(婆婆)敬茶。
一叩首,茶水往地上潑,禮成。
此時的顧雲煙還有什麼不了解,這兩人就是來氣她的,在元配面前她就是個妾,不能受他們的全禮,臉色鐵青的她氣到想殺人,除掉兩人的念頭油然而生。
不能再留著了,都該死,她不會再傻傻苦等,快二十年了,夠了,該送那小子下去陪他娘親了!
起了殺念的顧雲煙暗暗思忖,是該買通殺手斬草除根,還是在飯菜中下毒?這次一定要做個了結,用最毒的劇毒,入口封喉,讓他們死得不能再死,再無回天之力。
屆時死無對證,丈夫能奈她何,就算有天大的懷疑也拿不下她,反正夫妻走到這地步,他也不可能一反常態對她憐愛有加,為了兒子的將來,她怎麼也要冒險拼一回。
蛇動了,引蛇出洞。
「夫人,喝茶。」
看到送到面前的白瓷青花茶碗,顧雲煙頭一回想將茶碗往行半禮的女子砸去,但她忍住了,端茶一飲。
「嗯!好茶,茶甜,小夫妻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說著,她月兌下手腕的羊脂白玉手鐲,這鐲子是某官員孝敬的,價值不菲,她眉頭不皺的給出去。
「左側夫人喝茶。」
于香檀行的也是半禮,但對方不敢受,也回了禮,彼此有來有往。
有孩子的左側夫人在府里地位較高,有子撐腰自是有底氣,故而先敬茶,無子的蘇側夫人坐在下首,神情恬靜。
一輪敬下來,柳氏宗親的長輩算是敬完了,接下來是同輩,不敬茶而是認親,依輩分各自見禮。
「這是二弟默風,只比我小兩歲,生母左側夫人。」柳笑風口氣異常溫柔,領著妻子見弟弟。
「二叔。」于香檀頷首致意。
「見過大嫂。」面目如畫的柳默風有著一副好相貌,但眉眼間有股冷意,看似陰冷。
「你大哥說你好武,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送你,就讓人打了把匕首,你瞧瞧中不中意。」她特意讓人打造的,耗時半個月,趕在她出閣前三日才完成,把她弟弟饞得也鬧著要一把。
原本面無表情的柳默風一見瓖著七色寶石,以北斗七星方式瓖鑄的匕首,平靜無波的雙眼忽然亮了起來,看著匕首的眼神多了狂熱。「多謝大嫂。」
這話真誠多了,臉上也有少許親近之意。
他是庶出,行事作風不敢太出挑,在顧雲煙有意無意的刁難下,如非必要他盡量少出現在她面前,以免她一不順心就找他麻煩,嫡母想拿捏庶子的手段非常多,她是不會放棄每一個挑刺的機會。
因此他學會隱忍,低調做人,也不與府里身處高位的人走得近,和兄弟間的相處也平淡可是身為城主柳向天的兒子,怎麼可能沒有一點野心,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子,凡是男子都有想出人頭地的一天,站在高位上睥睨曾經凌辱過他的人,將其踩在腳下。
而他生母亦非簡單人物,能搶在城主夫人前頭生下庶子,左側夫人也有她的本事在。
既是側夫人,也有想扶正的心思,在她眼中顧雲煙不過是跳梁小丑,表面風光,實則外強中干,把持著中饋卻接觸不到核心,府里吃穿用度的銀兩從外院帳房撥出,她手中並無太多錢財,是個空殼子。
雖然有底下人的孝敬,那也是杯水車薪,因為她的娘家就是填不滿的無底洞,顧二老爺仗著城主府這點姻親關系,在外開銷極大,眠花宿柳,大包花娘還養外室,常常入不敷出的他便上城主府打秋風,跟女兒要錢。
所以顧雲煙十分妒恨柳笑風,她沒錢,可他手邊銀子如流水不斷地涌進,他寧對幾百兩甚至上千兩地打賞身邊人,卻一兩銀子也不肯給她,讓她看得眼紅又氣憤。
而左側夫人在等時機,她也是盼著嫡長子死的人,只要柳笑風一死,她的兒子就不用隱藏實力,能在兄弟間冒出頭來,和柳乘風那個膿包一比,武藝過人的柳默風顯得出色多了。
只要一在武將前露臉,她不信城主大人會無動于衷,將一根好苗子生生掐斷,有了好的表現必定會受到重用。
他們母子若能攏住柳城五萬兵馬,顧雲煙又有何懼,秋後螞蚱而已,她隨時都能捏死她,上位為城主夫人。
一旦她成為主母,她生的兒子也將由庶轉嫡,順理成章地接下少城主之位,日後便是一城之主。
「喜歡就好,不枉我一番費心。」送禮要送到人的心坎里,否則便失去送禮的意義。
看來這個少年也不難對付,投其所好即可,他能擁有的東西太少了,公爹對底下兩個兒子的關心顯然不夠。
柳向天最關注的是長子柳笑風,為了能讓他多活一天他無暇分心其他人,夙夜匪懈地想辦法為兒子延長壽命。
「嗯!」柳默風感激地一點頭,對這位大嫂多了敬意。
「哇!好漂亮的匕首,真好看,還瓖著寶石,一、二、三、四、五、六、七,七顆不同顏色的寶石,能不能借我玩一下?」孩子心性的柳乘風兩眼發亮,一臉羨慕。
柳默風握著匕首的手一緊,很明顯不想給三弟,他知道一借出去就再也拿不回來了,一時興起的三弟真的就只是玩一下,只是他玩後隨手一扔,不會放在心上,連自己都不知賞給誰了。
可是他又不能不給,在嫡母淬毒的眼刀下,舉凡三弟要的東西他都留不住,但他真的很喜歡這柄匕首,頭一次生起反抗的叛逆心,他想要它,誰都不能搶,這是他的。
就在他打算拒絕時,他的好大嫂出言解圍了。
「也有你的,別眼饞你二哥,你大哥提點我了,說你性子浮、愛玩、心性不定,所以我送你的是文房四寶,讓你練練字,把心定下來,不要老往外頭跑。」偌大的柳城並非一個人管得了,還得要有人幫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听到這話,坐在上位的柳向天贊許的點頭,他這兒子生性太跳月兌了,讓他上書房多磨。
一听是文房四寶,端著一張笑臉的柳乘風頓時垮成哭臉。「大嫂,我不要練字,坐不住,那會殺了我的。」
「所以我還送你絕對會滿意的物件。」于香檀故作神秘的笑笑,吊一吊他的冑口。
「什麼東西?」他非常好奇。
暮夏捧著一物上前,上面蓋著一塊紅布。
「你喜歡作畫,我娘家開的是胭脂鋪子,因此我將嫣紅、絛紫、淺綠、鵝黃、天藍等多種顏色搗鼓成顏料,你可沾著這些畫出你心中想要的色彩。」她做的是仿水彩,加點水便能調出彩。
胭脂有顏色,作畫的顏料也有顏色,為何不能將兩者調和在一塊,形成更豐富的顏色。
「真的嗎?」他欣喜地掀開紅布,看到一瓶瓶用琉璃瓶子裝著的顏料,他高興得都想往上蹦。
「一共二十三色,足夠你發揮你的才能了。」現今的圖畫顏料只有七種,花青藍、玫紅、石綠、藤黃、赭石、白粉,以及最基本的黑墨,依深淺渲染出畫作。
「哇!大嫂,你對我太好了,真是我的知音……」他興奮地失了分寸,沖上前想捉住嫂子的手道謝。
「柳乘風——」一道冷颼颼的聲音響起。
看到大哥冷著臉站在大嫂身前,面上一訕的柳乘風連忙止步,露出難為情的傻笑,一手撓耳。
「還有畫架,讓你走到哪就能畫到哪。」背在背後便能四下寫生,不用帶著厚重的案桌四處走。
「畫架?」那是什麼東西?
一見到清秋手中的現代化畫架,柳乘風根本是老虎見到肉,兩眼亮得不能再亮,一下子就往前沖,開始擺弄。
「玩物喪志、玩物喪志,給二哥兒的是匕首,到了三哥兒就是不中用的玩物,老大家的,你的心也太偏了,想讓三哥兒變成不成器的紈褲嗎?」見到兒子對繪畫的著迷,來氣的顧雲煙遷怒到新婦頭上,話說得有點重,認為她想讓她的兒子成不了大器,養成廢物。
「娘,我喜歡,和二哥的匕首比起來,我更中意大嫂送的顏料和畫架,我可以畫很多的畫。」沒人知道他愛畫畫勝過一切,他娘只會逼他讀書、習武,處處和大哥爭鋒。
「沒出息,畫畫能當飯吃嗎?你爹是柳城城主,日後你也會是城中要員,整個柳城都是你柳家的,你不務正業畫什麼畫。」就不能長進點,給她爭點顏面嗎?
「娘……」他眼露不滿的抱起畫架和顏料,尋求認同和保護的站到柳笑風身側。
在城主府內唯一能壓住他娘的不是他爹,而是大哥,長兄臉一沉,周遭的人都噤若寒禪。
「誰說作畫不能當飯吃,青山先生一幅田園山水畫價值萬金,有人出價他還不肯賣,嫌俗氣。」甘居草蘆,與青山、溪流為鄰,怡然自得,粗菜淡飯,畫出一方天地。
聞言的柳乘風直點頭,大哥說得真好,他要效法青山先生,不為五斗米折腰,倘樣山水間。
「孩子喜歡,你羅嗦什麼,老三文不成、武不就的,就讓他朝繪畫走,就算成不了一代大師我也養得起。」他的兒子不需要為生計奔波,他自會給他們一個穩妥的將來。
「夫君……」顧雲煙氣得唇色發白,直想砸碗。
一個小插曲沒阻止于香檀接下來的認親,嫡系完了便是旁支,見過幾位族老後接著是同輩弟妹。
柳笑風是他這一輩中最大的,所以她只有送出去的禮,而無收回來的禮,一個個小輩依長幼排著等收禮。
她也不偏心,依個人興趣,男的送刀劍、長戟、馬鞭或文房四寶,姑娘家是依生肖打出五兩重的金豬、金雞、金牛……人人有分,沒有遺漏。
她這一出手,所有在場的明眼人都驚呆了,暗道這媳婦不簡單,顧雲煙不是對手,于香檀並非收買人心,可是送的禮卻拉住所有小輩的心,讓他們不自覺傾向她,對她產生尊敬和喜愛,更樂于接近她這位大嫂。
因為眾人看到的是「用心」,有心才能換得真心。
「對了,最後有一件事我們夫妻要在這里告知各位,前兩日我們收到神醫的來信,相公的身子有救了,神醫無意間找到一個鐘乳石洞,里面收集到三滴萬年石乳,石乳能延年益壽、月兌胎換骨,把他體內的病氣排出去。」
于香檀說得含蓄,但知情的人都曉得她口中的「病氣」指的是毒,她不想讓人產生驚恐,多了變故。
「什麼?」柳向天驚喜得紅了眼眶,但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轉過身將眼淚拭去,他終于可以不用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真的很害怕兒子比他早死,無法向死去的妻子交代。
「怎麼可能?」一臉慘白的顧雲煙驚掉了手中的茶碗,震驚地不願相信這件事,不是說是解不了的毒嗎?
「……恭喜。」左側夫人語氣澀然,不見喜色,只有淡淡的失落,但她抓著手絹的手卻用力地泛白。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但以欣喜居多。
蘇側夫人一如往昔的平靜,只是臉上多了抹笑意,看不出她是否真心希望柳笑風好起來,不過至少心意到了。
而柳默風則神色平平,他抬頭看了大嫂一眼,接著垂目細思,他的目光落在精致的匕首上,指月復撫著七顆光采奪目的寶石,若有所思的眼中浮現依戀。
他很喜歡這把匕首,也不討厭待人和善的大嫂,至于大哥,只有尊敬,在大哥活著的時候,他不會有任何心思。
至于柳乘風是個人來瘋,沒什麼心機,他一听大哥不用再病懨懨了,高興得往上一蹦,有人能陪他打馬溜圈兒了。
「餌已丟下,就看收獲了。」
一認完親,互相說了一會兒話,連系連系一下親族的感情,柳笑風便帶著妻子回到他倆的居所如意院。
一入屋,他便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伙子,一把抱住他的好娘子,就對著紅艷香唇吻下去。
而後將她抱坐在大腿上,又笑又親昵地喊著「卿卿」,毫無保留地將他內在的感情展露出來。
「你夠了,別在我臉上舌忝來舌忝去,都是你的口涎。」她想到她以前養的一條大丹狗,它每回一見到她便十分興奮,用它的長舌頭替她洗臉。
「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這是在寵愛你,讓你感覺到身為女人的無上光榮。」柳笑風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他覺得是實在到不能更實在的實話,誰能料到一年前還劍拔弩張的兩人會變成夫妻,而他居然會對她情根深種,成親五日尚未圓房也縱著她。
若是以前的他早就拔劍相向,怒斥她不知好歹,然後兩人再次彼此憎厭,口出惡言。
聞言,于香檀幽然一嘆。「你的臉皮越來越厚了,你要不要量一量有幾寸,與城牆比。」
「肯定沒你薄,我家娘子皮薄肉女敕,吹彈可破,水一般柔軟,叫人愛不釋手。」他一說,手也來了,手指微涼地撫上柔細臉龐。
「你調戲我。」他越來越沒原則,什麼膩死人的話都說得出口,昔日的高、冷、傲哪去了?要堅持住,別走調了。
「我調戲我的妻子就大逆不道不成,哪條律法不允了?在閨房內這叫情趣,你要學著點,討好你夫婿我。」柳笑風大言不慚地關門教妻,把自個當成坐享其成的大老爺。
「德性。」她一啐。
不看妻子的滿臉嫌棄,他不怒反笑。「還不是高興嘛!你沒瞧見顧氏那臉色,黑得都能滴出墨汁了。」
「大概是沒人給她軟刀子戳吧!這些年過得太順風順水。」人一順心就容易得意忘形,以為一切掌握在手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人能和她逆著來。
他點頭。「說的沒錯,她還擺出架子要讓你沒臉,誰知咱們反將她一軍,讓她灰頭土臉。」大快人心。
「她作威作福慣了,先入為主認為我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戶人家,她只需擺個臉色就能將我威懾住,往後的日子任她擺布。」誰曉得自己是油鹽不入的硬茬子,不會和她正面對上,而是迂回繞道,掏心窩的攻其不備。
于香檀想著柳笑風的親娘有可能遭到顧氏雲煙毒手,她新婚後又要以婆婆之禮給殺母凶手上茶,心里難免有些不舒服,也覺得對不起亡故的婆婆,顧雲霞若死于顧雲煙手里,他們敬了茶也算認賊作母,讓先婆婆九泉之下難以安息。
于是她提了一句,以牌位代之,不讓顧雲煙佔了這杯媳婦茶,柳笑風一听拍案叫絕,直說就該這麼干。
他們兩個狼狽為奸的夫妻,不想著好,盡使著壞,把人搞得柳目直豎,怒發沖冠,真是罪過。
「把老虎看成耗子,也該是她吃虧,這些年來她想盡一切辦法要壓制我,讓我在一畝三分地打轉,若非祖母護著我,不用等定一大師為我續命,早就活不過七歲。」一想到他是被人直接抱起往護城河一扔,他心中仍有恨意。
那一年他們舉家回京為皇上祝壽,祖母喝多了便在京里的長公主府休息,他的繼母假意說他從未進過京,要帶他去見見京中的繁華,看一看世族勛貴如何過日子。
走到一半,他的身子就飛起來了,一個蒙面黑衣人攬著他跳上屋檐,快速踏瓦而行,他回頭要喊人救他,卻見繼母立于檐下,面露微笑地看人將他擄走,不曾高聲喊人。那時他便知是她所指使,即使他還年幼。
幸好他命不該絕,那年定一大師正好進京為皇上祈福,見到有孩子在河中載浮載沉,便命身邊的武僧下河救人。
而後定一大師看了他的面相便言,此子有大福,但也有三波四劫,四年後再到清涼寺找他。
那件事後,祖母便把他拘在她的院子里,讓人教他習武,給他請當代大儒傳道授業,啟蒙增智。
「又說我是老虎,我到底有多凶猛呀!讓你三句不離嘴。」略有不滿的于香檀攬住他肩上一捶。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笑著把人拉進懷里。「苛政猛于虎,可見你還不夠瞧,再接再厲吧!」
聞言,她噗哧一笑。「我還沒那麼大臉面和朝政扯在一塊。」
「朝廷又要征兵了,怕要亂上一陣子。」皇子們為了那個位置爭得你死我活,居然還有人來求他祖母支持。
真是病急亂投醫,祖母手上無兵,也就長公主府有一千名精兵,在奪嫡中根本派不上用處,不過是澹海一粟。
不過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那位皇親國戚看中的其實是柳城五萬兵馬,若是柳老夫人肯選邊站,那便是如虎添翼,為其千秋大業添一分助力。
「天高皇帝遠,再亂也不會亂到我們這邊來,當務之急是防著你繼母狗急跳牆,看得出她十分痛恨你和我。」他們兩人是她的頭號大敵,不死不休。
「是我們後娘。」他倆是一體的。
于香檀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挑語病,人一逼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她黔驢技窮,玩不出老把戲,我把她的路都堵上了。」眸色一深的柳笑風泛出冷意。
「喔?」她目有疑慮。
「原則上我們是足不出戶的人,你是憊懶,我身子弱,既然不出府,她雇的殺手就動不了我們,你想得有多才會越過高牆,進入府兵最少五百名的城主府殺人,那不叫藝高人膽大,而是找死。」
嗯!說的有道理,如意院還有戰字輩侍衛,一人可抵十,身手不在話下。
于香檀心底略微一安。
不出府還有不出府的好處,她就是有人群恐懼癥,一見人多的地方便煩躁,想躲開避如意院也因為她喜靜的關系少了不少人,除了暮夏、清秋和她買的四個小丫頭外,其他一人不得入內服侍。
小丫頭們也就是打打雜而已,很少讓她們近身,一次最多兩個輪著來,幫著暮夏、清秋一做些不重要的瑣事。
「我讓人在院子東邊的空地上搭了間小廚房,找來善廚藝的廚娘和幫廚的丫頭,米糧、雜食、肉菜一類讓戰一他們從外面買進來,咱們不用大廚房的飯菜,連茶水也不沾。」要防就防得徹底點,讓顧雲煙急得跳腳。
「你的意思是說防人下毒?」他想得倒周全。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娘就是從不防人才遭受毒害,咱們寧可多點心也不要事後後悔。」雖然他們有許多保命藥丸,但人若有心害人,總有來不及的時候,一刀斃命神仙難救。
「好,听你的。」說的有道理。
「真听我的?」他笑得一臉狐狸相,頭頂著她珍珠白的耳肉,在她雪頸處嗅呀嗅,面色陶然。
「別動歪腦筋。」她心口一跳。
「你是我的妻子,我想對你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他當不成柳下惠,夜夜身處溫柔鄉仍心如止水。
「你不是‘力不從心’嘛!要多加保重。」對于那回事,她還是多有猶豫,以她的身子骨來看還是太小了,一旦有孕,怕是難生產。
「要不要試試我是不是力不從心?」嘴角一勾的柳笑風眉目傳情,一笑之間如沐春風。
「不,我困了,要補眠。」她打了個哈欠,眼皮子慢慢往下垂,因為太困了,幾乎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再下一夜的棋?」他取笑。
「不要,臭棋簍子。」棋品差、輸不起,一盤下完再下一盤,下到公雞啼晨還不罷休,所以起晚了,差點趕不上敬茶。
來到這個朝代,她佔了于香檀的身體活了好幾年,居然不曉得本朝沒有象棋,原本是做著自娛,不知被哪個丫頭放進來,她無意間從箱籠翻出,乍然看見十分懷念。
誰知被這廝瞧見了,覺得稀奇讓她教他玩,這一玩就上癮了,楚河漢界、兩軍交戰,將士象車馬炮卒,帥仕相局炮兵,下兵攻上將,黑卒吃紅帥。
玩著玩著天昏地暗,有如電玩上癮癥,他對她唯一會的「棋」大感興趣,玩到她大呼受不了。
「誰臭棋簍子,明明我快臝了,你耍賴。」眼看她的帥被卒包圍了,她卻說她困了,不下了。
「空口說白話,你還差我一大截。」她不認。
見她頻頻打盹,柳笑風抱起她往床榻走去。「記得你欠我一回,睡飽了就得補償我。」
「嗯……」昏昏欲睡,她以為他說的是象棋。
而于香檀這一睡睡掉整個白日,天擦黑才清醒,她用過晚膳後想繼續再睡卻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煎烙餅。
「既然你不想睡,就來做耗體力的事,保管你一夜到天明……」
欲火難耐的柳笑風一翻身,遲來數日的洞房花燭終于來了,沒有紅燭垂淚,于香檀在這一夜成了名符其實的少城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