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他就是她口中的哥哥之後,大貓發現小家伙警戒了一整晚的心防完全大解放了。
她整個人松懈下來,明顯對這里多了一份信任感,少了一份戒心,也願意接受姆媽的邀請,在小酒館樓上——姆媽的住處留宿一晚。
她那個受傷的朋友也一樣機靈。
當她被小家伙叫醒,大貓听到小家伙對她介紹說,他就是五年前陪她在醫院搞笑了一夜的大哥哥,嘴角抽搐嚴重的大貓就感受到女孩評估的目光。
用她那雙迷人的電眼研究著他,眼中傳達出對他的質疑與不信任。
也對。他跟小家伙五年不見,簡訊往來不到十通,多半是小家伙過年過節傳來問候。這幾年他忙掛了,哪有時間回訊。關于姆媽的訊息,還是小家伙听說這里有間網絡爆紅的個性餐廳有意過來嘗鮮,他被她大膽的行為嚇著,一時手快的結果。
他跟小家伙的確不熟,兩人幾乎算得上陌生人。
難怪這個叫小姝的貼身小護衛會對他抱持懷疑的態度,遲遲不肯上樓休息。要不是小家伙惱了,她大概會留下來死守小主子,拿生命護衛她吧!
小家伙的媽媽幫她挑了個不錯的守護者啊……
大貓動作熟練地擦好用餐區的桌椅,把椅子歸回原位,听見毛天姿跟幾名留下幫忙打烊的老街坊在撲克牌室交談的聲音。
其中又以愛雅的聲音為最大——
「我知道大貓哥這三個字是中文啊。還有TC哥也是……你不知道TC是誰?」
「我必須知道嗎?」毛天姿莫名所以地瞅著纏了大貓一個晚上的女舞者。
染著紫金色頭發、穿著誘人舞衣的愛雅,听了毛天姿的回答,嗤笑一聲,得意地瞧著正在費勁清理撲克牌室的華人女孩。
「那你也沒多了不起嘛。不會又是另一個貝琳達吧。哼,大貓哥真倒霉,老是遇到倒貼的千金小姐。」她上了厚重眼影的雙眼掃了掃爬上沙發的女孩,故意大聲嘀咕︰「長得也不丑,何必苦苦纏著人家,徒惹人厭。」愛雅嘟著紅唇,挑釁地丟下話之後,便到廚房幫姆媽打掃了。
是誰苦苦纏著誰呀?
趴在赭紅色沙發椅上努力擦拭椅面殘留的煙漬,毛天姿滿臉黑線。
整個晚上纏著哥哥、要他評鑒新舞步的人,是誰呀?毛天姿無言看著愛雅蹬著十寸高跟鞋,也不怕地面濕滑會跌倒,當路過撲克脾室時,不忘對室內的她哼一聲示威。
她怎麼覺得這個女生有點少根筋呀?
自從這個叫愛雅的女生知道她跟哥哥認識,就不去糾纏哥哥,改成糾纏她了。她又不是笨蛋,當然察覺得出來愛雅眼中流露的敵意。若在以前,她或許會不高興被人無端針對,但經歷過被一群瘋子喊打喊殺地追了一夜之後,毛天姿突然覺得能夠跟人斗嘴也是一種幸福。
所以愛雅,我會原諒你的,因為今晚我心情很不錯,但明天就不知道了,你最好識相點。毛天姿寬宏大量地在心里想著。
送走最後一位爛醉如泥的老客人,小酒館在一點半打烊了。
留下來幫忙打掃的街坊鄰居紛紛向姆媽告辭,準備回家去了。
包括愛雅在內的三名女舞者,全是住敖近的老鄰居,幾人留到最後才依依不舍地拿起外套和包包走人。臨走之前,大貓看見愛雅瞅瞅在吧台內整理酒瓶的毛天姿,然後畫著嫵媚眼妝的雙眼望回大貓臉上,欲言又止。
「你不是還要去老巴的樂部趕場?快去吧。」大貓催促著滿眼擔憂的她。
「讓你的男人陪你去。艾利克斯是個不錯的家伙,你好好珍惜,不要老是欺負他。去吧,老巴店里今天不大平靜,自己注意安全。」
自從貝琳達的事發生之後,愛雅就非常厭惡富家女,並以姊妹自居地保護他和TC,用她自以為是的方式保護他們。看她對待TC的女伴薇妮和所有試圖接近他的女人就知道了。
只要不是太過分,他和TC就隨她去了。
受不了愛雅這種小打小鬧手段的女人,的確很難跟他們這種人走在一起。
難得的是,愛雅看似處處針對小家伙,實際上——
「喂,我跟你說了,杯子不要那樣放!」本來打算告誡毛天姿離大貓遠一點再趕去工作,愛雅實在忍不住。她氣沖沖走進吧台,搶過毛天姿手中的杯子,迅速示範一遍給一看就知道是千金小姐的好命女生學習。「懂了沒有?」
毛天姿愣頭愣腦地眨巴著一雙大眼楮。
「好像有點懂,又好像不大懂。」見愛雅被她氣得暴跳如雷,毛天姿眼中閃過惡作劇的神采,轉頭朝無奈瞪著她,像在警告她別玩得太過火的大貓偷偷吐吐舌頭。「好啦,你不是要趕去什麼地方工作嗎?你快去吧,不然你的老板會生氣的。」毛天姿對愛雅擺擺手。「你放心,我會請哥哥檢查一遍的。」
另外兩名女舞者也在門口催促了。愛雅看看時間,的確不能再耽擱。
「都是你害我快要遲到!」她嗔怪地瞪一下毛天姿,張了張涂得鮮紅欲滴的紅唇,對小家伙純真粉女敕的面容欲言又止,不一會兒便徑自掉頭走了,搞得毛天姿一頭霧水。
吱吱喳喳的女生團總算消停,大貓這頭的打掃也告一個段落。
他松了口氣,坐下來準備喝一杯,才發現他放在吧台上的啤酒杯不見了。大貓略略探頭,狐疑問著跑到後面幫姆媽打掃廚房的小家伙︰「哈,我的杯子呢?我不是說我還要喝,讓你先別收。」
毛天姿听到聲音,趕緊從廚房匆匆跑來。
她直接跑進吧台里,拿出洗好的啤酒杯,笑咪咪地用中文跟大貓聊天︰「哥哥,這麼晚了,你還要工作嗎?」
大貓瀨洋洋地回以中文︰「我太優秀了,優秀的人工作都是很多的。」
「我知道哥哥在笑我!」毛天姿回頭甩給他一記眼刀。
她看大貓撐著下巴,模樣懶到可以地從背包里拎出手提電腦,準備工作,不禁好奇︰「老板沒放哥哥假嗎?」
「有啊,明天就放了。」大貓慢吞吞點開手提電腦。
「太好了,我也是!」毛天姿開心地振臂歡呼,回身打開啤酒桶的龍頭開關,垂涎欲滴地望著咖啡色的液體慢慢注滿她手上的啤酒杯。毛天姿對懶洋洋坐下來等啤酒的大貓說︰「哥哥,我們的期中假期有五天。你呢?」
「我沒你好命,我們能放上兩天已經是上帝的恩慈。」大貓拿手指叩著吧台,很自然地跟她用中文交談,並發現她在英國讀書的這些年,中文英文程度都突飛猛進。
「喂,你在做什麼?彌給我——」等大貓發現對方的舉止有異,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好苦!」
如願喝到心心念念的黑麥啤酒,毛天姿喝得太急太大口,被嗆得眼淚直流。她苦著小臉,把啤酒往大貓面前一放,一溜煙就往樓上逃去了,留下大貓在她身後干瞪眼。
「姆媽,我上樓洗澡了!」毛天姿說著,又被喉嚨里濃烈的酒氣嗆得直捂嘴猛咳。
「活該!」大貓望著落荒逃上樓的背影磨牙。
居然懂得利用聲東擊西的方法陪他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達成自己偷喝的目的!難怪會殷勤地幫他倒啤酒……大貓端起啤酒喝時,手一頓!這下總算知道她為什麼會忽然收走他的杯子了。
這個小狐狸,心眼真多。大貓邊喝啤酒邊笑。
她不能沾他的口水,他喝她的口水很應該就對了。
大貓好氣又好笑地朝樓梯方向罵道︰「你就永遠給我待在上面,不要下來!」
「哥哥,你說什麼,我怎麼听不見呀?」毛天姿裝傻的聲音從樓梯間飄下來。
大貓被她氣笑了。「听不見還可以回嘴的,你就不要給我下來!」
听著前頭兩個孩子斗嘴的聲音,姆媽笑著,把店里各處巡過一遍,電燈也一路關了過來,只留著吧台區幾盞橘黃色的燈光,暖暖地拂照散發原木光澤的吧台,也落在大貓慵懶修長的身軀上。
姆媽倒了杯蘇格蘭威士忌,坐下來陪大貓小酌。
一老一少知交多年,無需任何言語,兩人僅是舉杯輕踫對方酒杯一下,便能從對方眼中感受到彼此的關懷。
「壞孩子,你考慮清楚了?」姆媽捶著發酸的老腿,問著大貓。
大貓知道老姆媽問的是他從SBS結訓之後,進入佣兵學校擔任教官一事。
「媽媽咪,從那年跟典獄長簽下那紙魔鬼契約,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大貓開著玩笑,眼神卻有些悠遠。他凝視走過小酒館窗外的夜歸人,怔忡說道︰「當初說好離開少年感化院的條件是為國家效力十年,我們辦到了。明年就期滿了。」
「十年啊……就這麼過去了呢……」
「如果你不想做,我可以幫你跟爵士和夫人說一聲。」為布爵士工作了將近半個世紀,姆媽自認為還有點分量可以為她關心的孩子說項的。
大貓收回馳遠的心緒,湊過身去,熱情吻住老姆媽慈祥的臉頰,把她的老臉都親到變形了,在她的笑罵中,他才放開嘴。
大貓笑著搖頭。「不用了,我不像TC那麼抗拒老布。這半年去學校當助理教官,我發現自己適應得不錯,也許以後真能把這行當飯吃。且走且看吧,反正我才二十三歲,人生還有無限可能。萬一混不下去,也可以回來當廚師。憑我的聰明勁和好人緣,只怕飯太多,不怕沒飯吃。」
大貓帶著戲龍的笑眼蒙上一層陰影。
「我比較擔心TC,他的脾氣又臭又硬,很難溝通的,媽媽咪。典獄長的意思是希望我們轉任教職,在學校待個三、五年。我是無所謂。在軍中是成天被人修理的份,現在多好,不僅每天有人送上門給我修理,薪水還比軍中高了不止五倍,員工福利又好,呆子才不干。可是我沒把握能說服TC,媽媽咪。」
大貓看著姆媽關懷的老臉,忍不住長嘆一聲︰「目前的工作環境我還可以接受,我只是擔心明年TC也從軍中退役之後,會為了教職工作跟老布鬧翻。不知道為什麼,他跟老布之間就是很不對勁……」大貓說著,眼神意有所指地瞄瞄隔壁這位英國首屈一指的地下情報頭頭。
姆媽低頭淺酌一口美酒,沒給大貓任何關于此事的明示暗示。
「TC這孩子是固執了點,他從小就有自己的想法,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美心媽媽的身體太差,他不獨立不行。如果他真不願意回佣兵學校當教官,你別
勉強他。他回國之後,我跟他談談,听听他的想法,你忙自己的工作要緊,這事你就先別管。」姆媽接著想念道︰「說起來,TC這孩子被派出去當交換軍官,已經三年多了……」
刺探不出存在他心中已久的疑惑,大貓灑月兌地聳聳肩,抓起吧台上的威士忌,往已經沒有了啤酒的玻璃杯里倒去。他本來想喝個痛快,好慶祝自己終于快熬到十年,可以退伍了,無奈姆媽不允許。
大貓幾乎瞪凸眼珠子,看著根本看不到酒液的杯子慘叫︰
「這點分量是給螞蟻喝的嗎?也太少了吧!媽媽咪!你再給點吧!」
姆媽強行扯開他糾纏不休的雙手,無情地收走酒瓶,並當著大貓慘叫連連的臉,把杯子里的威士忌喝掉。
姆媽洗好杯子,踱到窗邊,拉上厚重的窗簾阻隔外人對酒館內部的窺視,也擋去屋外投射進來的光源,室內完全封閉,落入黑暗之中,顯得隱密而幽靜。鎖好前後門,姆媽準備上樓歇息了。
看見大貓移回手提電腦前面,修長身影半靠著牆面,嘴里咬著根巧克力棒,繼續敲打今天的工作檢討報告,姆媽不禁責怪地關心道︰
「你還不睡覺啊?壞孩子。為了這次的演習,你們不是累了大半年?」
一還不能睡啊,我得先把這兩天的工作檢討報告完成,才讓這件任務死一邊去。」大貓煩躁地扯著長辮子,把好好的一頭紅發扯成了獅子頭,才埋怨道︰
「這份工作什麼都好,就是文書工作太多,一天到晚寫報告!我是武職,又不是搞學術研究的學者,有沒有搞錯啊!」哀號到一半,大貓突然想到︰「對了,媽媽咪,小家伙今天給你惹麻煩了。」
「這算什麼麻煩,以前你們給我惹的麻煩哪樁比這件小了?」姆媽嫌他見外地嗔怪道。「倒是你這孩子,老把自己弄得像個野人似的。耐心點,總會熬過去的。」樓上傳來毛天姿洗好澡出來的聲音,姆媽呵呵笑著,低頭踫踫大貓臉頰,跟他道了晚安,拾步上樓去了。
不一會兒,對著計算機屏幕絞盡腦汁的大貓就听見一串輕盈的腳步聲跑下來。
「你還敢下來啊,膽子很肥嘛。」
「我下來陪哥哥工作。」毛天姿巴過來,諂媚說著。
「算了吧你。」大貓斟酌地修正字句,哼道︰「怎麼還不睡,今天被追殺了一個晚上你不累嗎?」
「我想陪哥哥說話。」毛天姿拿毛巾擦著豐厚烏黑的頭發,挨著大貓坐了下來。
一股沐浴後的清香混雜著少女的體香,從大貓左手邊飄過來。「我已經不怕鬼了,就不勞你陪了好嗎?」
毛天姿聞言呵呵笑了。「哥哥講話還是好好笑。哥哥的頭發好亂,好像獅子,好好笑。」
覺得被當成笑話很不帥的大貓——「……」
思路卡住的大貓側過身,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脖子,將她勒了過來,一顆拳頭就抵在她濕漉漉的太陽穴上用力轉著。他邊轉拳頭,邊恨恨地質問︰「本帥哥這麼帥,我哪里好笑了哪里好笑了!你還給我愈笑愈猖狂!」
毛天姿被身後的大貓禁錮住,小腦袋動彈不得,只能踢著兩只小腿,整個人笑到差點岔了氣。
兩人鬧了一會兒,大貓丟開她,才無言地發現自己胸前濕了一大片,被毛天姿滴著水的頭發浸濕的。這是頭一次大貓被女生弄濕衣服,這樣的感覺有些新奇,有些怪怪的。
「快把頭發吹干!」大貓抓起掉在椅子上毛天姿用來擦頭發的大毛巾,扔到她胖臉上。
手指轉回鍵盤上利落敲著,大貓一邊翻閱手中的參考數據,一邊哼道︰「你不是說在布萊頓的羅婷女中讀書嗎?怎麼突然跑來這里?」
听出對方準備秋後算賬,毛天姿立刻機靈地退到大貓抓不到她的距離才打開吹風機,用最小最不會吵到人的風速吹著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