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深雪像尊石像佇立在寒風中,縱使是凜冽的寒風也難以吹醒她渾沌的腦袋,直到手腳都冷得毫無知覺,她才顫巍巍地挪動步伐,每一步都走得十足沉重。
站在魏修家門口,她藉著昏暗的路燈找尋皮包里的鑰匙,手被凍得反應遲鈍,好不容易拿起鑰匙,竟又掉到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金屬踫撞聲。她蹲子,撿起鑰匙的同時,大門也從里頭打開了。
穿著一身鐵灰色運動衫的魏修站在門內,而卷卷在一旁搖尾巴迎接她。
剛才隔了點距離,細節看不大清楚,現在才發現魏修看起來像是剛洗過澡,半干的短發隨意垂散。
魏修濃淡合宜的劍眉微蹙,他悶悶地問道︰「怎麼這麼晚回來?」
「我不是在訊息里說姚大哥有事找我嗎?」韓深雪站起身,逃避和魏修對視上,不願被他看見自己眼底閃爍的情緒。
她裝作無事的模樣,進屋月兌了長靴,屋里的溫度明顯比外頭溫暖許多,她順手月兌下了身上厚重的大衣外套。
一踏進屋里,卷卷突然吠了聲,猛然想起卷卷討厭酒精味。
「你喝酒了?」魏修在她身上聞到淡淡的酒精味,味道不重,不走近很難發覺,要不是卷卷的叫聲提醒了他,他可能都不會察覺。
「喝了一點,濃度不高。」
「不是酒精濃度高不高的問題,你和男人單獨在外頭待到這麼晚,在這種情況下還喝酒?」他的眉心擰得更緊。
「姚大哥是我的編輯。」韓深雪抬起頭,回望著他。
「不管他是不是你的編輯,你一個女孩子再怎麼說都不該在晚上單獨和男人外出,而且還喝了酒,你要多點警覺心。你知不知道,整晚一直聯絡不上你讓我有多擔心?」
魏修認為今日必須讓她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我們兩人就曾喝酒誤事過,我希望你在沒有其他朋友的陪伴下別單獨和男人喝酒。」
「你覺得我是那種喝了酒就會隨隨便便和人發生關系的女人嗎?」韓深雪冷聲說道。
她其實明白魏修的顧慮,如果今天約她的人不是姚寰,她也不可能單獨和對方踫面和喝酒,可是魏修這番話听在耳里格外剌耳。
哪有什麼酒後亂性,那是因為對象是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多點警覺心,況且你有男朋友了,單獨和其他異性出門也該考慮一下時間、地點。」他認為縱使編輯有再緊急的事,也沒必要大晚上約在餐酒館見面吧?
韓深雪望著他,試圖確認他說這些話有幾分真實性,是否出自于他的真心。
「你怎麼了?」魏修發覺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冰冷,還有一絲沉痛,他無法忽視她眼底的悲傷,思緒隨之牽動。
「相同的要求,你能做到嗎?」她反問,唇畔漾起一抹淺笑,不達心底。
腦海中浮現路子芫傳給他的訊息和自己方才目睹的畫面,每一字、每一幕,都像是在嘲諷這一切。
韓深雪鼓足了勇氣,告訴自己今晚一定要問清楚那則訊息的事,以免夜長夢多,心里存留疙瘩。之前以為魏修對路子芫有著特殊情感,但他親口說了喜歡她,因此在听他解釋之前,韓深雪認為一切的猜測都對魏修不公平。然而她都還沒質問他和路子芫大半夜踫面,他卻先反過來告訴她要懂得避嫌?
魏修這番話所造成的傷害可能還遠大于路子芫的出現,韓深雪縴細的肩頭輕顫,她實在不懂自己為何還笑得出來。
魏修愣了愣,他無法保證能在工作上和異性保持距離,他的工作環境充斥著女明星和相關人員,就連化妝師、造型師也時常是女性,但在私底下他絕對不會和那些人有過多曖昧不清的牽扯。
自入行以來,他的花邊和緋聞不斷,成名後更甚,但真正牽扯不清的對象始終只有韓深雪一人,其余都是空穴來風,他以為陪著自己工作多年的韓深雪能明白。
「小雪兒……」也許是自己給她的安全感不夠,才會讓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魏修伸手想安撫她,卻被韓深雪給躲開了。
韓深雪退了一步,星眸低垂。
原本想著今晚要把話說開,現在卻什麼都不想談了。
那雙手才剛抱過別人,她還沒有大方到如此地步。
她抱起不知從何時開始靜靜坐在沙發上看著一切的小煤炭,轉身往客房的方向走去,當著魏修的面將房門關上。
魏修錯愕地愣在原地,他沒想和韓深雪吵架,只是不喜歡她在晚上單獨和男人喝酒,再加上整晚遲遲聯絡不上她,讓他一個人在家中等得心急,語氣便不由自主急躁了起來。
也許他的語氣直接了點,但他並沒有惡意,出發點是希望她能多點警覺心罷了。韓深雪冷漠的眼神深刻印在腦海中,把他的思緒攪得一團亂。
明明兩人白天時還是一對親密的情侶,此刻卻連坐下來好好交談都做不到。
為何會變成這樣……
韓深雪屈膝,抱著雙腿坐在床鋪的角落,將臉埋在膝間,如瀑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垂落在兩側,遮住了她的面龐。
平常都和魏修一起睡在主臥室,客房被她拿來當作書房使用,通常都是工作時才會待在這間房里,但客房的床一直都保留著,好讓她在工作疲憊之余可以小睡片刻。
外出服尚未換下,可韓深雪也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這些細節了。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不是個足夠社會化的人。當別人順從主流意見時,她始終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事;當別人怕傷了感情而客套時,她一針見血說出實話。後來,班上同學們漸漸疏遠她,不喜和她打交道,說她壞話的人更是不在少數,即使如此,她也不曾因為他人對自己的看法感到難過或者受傷,因為她自認無愧于心。
可是魏修的話確確實實令她難受,也許活了這麼多年,她都不曾感到如此委屈過。
是不是只有面對喜歡的人,心里才會有那麼多顧忌?想問不敢問、想說不敢說,在感情上如履薄冰,變得小心翼翼,甚至因對方的一句話牽動整副思緒。
「喵——」
聞聲,韓深雪抬起頭望向蹲坐在她腳邊的小煤炭,眼眶紅通通的。
小煤炭彷佛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緒似的,輕輕舌忝了舌忝韓深雪的手背,像是安慰,又像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輕撫小煤炭額間柔軟的毛,小煤炭仍直勾勾地盯著她,換作是平日,它早就舒服地眯起了眼,呈現放松姿態。
「小煤炭,如果女乃女乃還在,你覺得女乃女乃會說什麼?」女乃女乃那麼喜歡魏修,是不是會要她別跟魏修置氣?還是會溫柔地抱著她呢?
目光順著小煤炭身後的房門望去,那里沒有半點動靜,自她關上門後,未曾出現一點聲響。
門外是魏修淒惶的身影,抬起手,卻在踫上門板的前一刻止住了,舉在半空中的手暗暗攥緊,青筋浮出。
他想敲響門扉,想告訴韓深雪,他後悔了,後悔與她產生爭執,縱使心里有再多的不安,也不該在她面前發泄憋了一整晚的怨氣。
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而他們倆用了最直接的方式相互傷害。
她方才毅然轉身的背影阻止了他敲響房門的動作,自從認識她以來,他只見過她露出兩次那種失望的眼神,一次是幾分鐘前,一次是她提出分手的那天。
兩人都還在氣頭上,倘若又面對面吵了起來,只是把情況弄得更糟糕,他害怕重蹈覆轍,怕自己令她失望,更怕她又再次離開自己……
連她之前提出分手的緣由都沒弄清楚,竟然又衍生了新的問題。他們之間似乎一直有個沒有人願意去提及、觸踫的心結,不僅沒有解決,反而越滾越大、越演越烈,像顆不定時炸彈,隨時有可能引爆。
他煩躁地扒了扒墨色的短發,不曉得自己究竟站了多久,窗外始終是一片漆黑,沒有月色的夜,連時間的推進都無從得知。
站久了,腳沒了知覺,像千斤重的鐵塊,抬不了,也挪不了,而卷卷一直蹲坐在他身側,陪著他在門前懊悔。
他以為自己的心性被演藝圈打磨到沉著不少,沒想到在面對愛情、面對自己最不想傷害的人時,仍沖動毀了一切。
韓深雪整夜翻來覆去,見著窗外從黑夜到白天,再怎麼強迫自己入睡仍舊沒半分睡意,就連窩在她身旁空位的小煤炭都被她驚擾得沒有闔眼休息。
客房有獨立衛浴,不過換洗的衣物都放在魏修房里,她身上現在還穿著昨日穿的外出服。
她到浴室洗了把臉,一抬頭差點被鏡中憔悴的自己嚇到,雙眼浮腫,眼下還有淡淡的黑眼圈。
一夜沒闔眼,腦袋昏昏沉沉,思考能力直線下降,她甚至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因為和魏修吵架而失眠,還是因為習慣在他的懷抱中入睡而失眠。
稍早隱約听見何越到家里來接魏修去工作的聲音,也听見了他們出門時的關門聲,因此現下可以大方走出客房,不用擔心會在何越面前和魏修撞個正著,那個場面光想象就萬分尷尬。
如果兩人吵架的事透過何越的嘴傳進姊姊耳里,只會讓事情越來越復雜。
韓深雪才剛踏出房門,卷卷便興奮地朝她撲來,她蹲子揉了揉卷卷毛茸茸的耳朵,起身時猛然一陣暈眩,幸好只是幾秒鐘的事,很快就站穩了。
魏修總不讓她在早晨低血壓時蹲太久,每次她一想彎腰踫小煤炭或卷卷就被制止。
明明吵架了,卻還一直想起他說過的話……
她回主臥室拿了套干淨的居家服換上,而後才走進廚房。原本想做點簡單的早餐果月復,但一踏進蔚房就聞到空氣中飄散著食物的香氣,順著香氣的來源望去,餐桌上擺著一盤煎好的肉蛋吐司和一小壺溫熱的牛女乃,看起來剛準備好沒多久。
魏修是想用一盤早餐和她和解嗎?
竟然有點受用……真沒骨氣……
卷卷一路跟著韓深雪來到廚房,當她洗好手坐在餐桌前,拿起仍有余溫的吐司時,卷卷一臉垂涎地望著她……手中的吐司。
看來是煎肉片太香了。
「卷卷,你才剛吃過早餐。」她記得剛從客房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卷卷把食盆里的飼料吃個精光。
轉過頭不理會卷卷乞求的眼神,韓深雪這才注意到餐桌上多了一盆白色小花,不禁困惑地想著,魏修什麼時候多了用花花草草布置居家環境的習慣?
魏修住處的一一樓有個鋪滿木地板的陽台,他為了看星星便擺了躺椅在上頭,但他沒有半點蒔花弄草的情趣,是韓深雪覺得太過單調才擅自布置了幾盆好照顧的花草植栽。
這盆雪白的小花模樣可愛,但餐桌照不到陽光,放在餐桌上恐怕活不過幾日,看起來也不是驅趕蚊蟲的植栽,待會還是拿上陽台好了。
慢悠悠地享用完早餐後,韓深雪把小盆栽拿到一一樓的陽台上,讓它和其他植栽們一起曬日光浴,並順便幫陽台上的花花草草都繞了水。
沐浴在早晨明媚的陽光下,心情似乎沒那麼糟了,放松後,睡意頓時席卷而來,頻頻打呵欠。
她捂著嘴,又打了個大呵欠,決定再躺回床上睡幾個鐘頭的回籠覺。
甫一沾枕,手機鈴聲便響徹整間客房,在疲憊想睡時,听來更顯得惱人。
把手機抓到眼前,看清來電者後,韓深雪還是接起了電話。
「姚大哥?」
「你還在睡嗎?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姚寰听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的,以為自己把她從睡夢中吵醒了。
「不是……」她能說自己是正準備就寢嗎?「有什麼事情嗎?」
「我們原本不是預定明天要搭飛機去洛杉磯,後天和影視公司簽約嗎?對方的負責人說編劇後天臨時有事,問我們能不能提早一天去洛杉磯。」
韓深雪的第一本書被美國的影視公司相中,決定買下影視版權翻拍成電影,並找上東方影視合作。美國的影視公司雖然擅長拍攝懸疑恐怖電影,但故事背景是在東方,才想透過兩方的合作,拍攝出忠于原著的電影。
對方和東方影視想怎麼合作,韓深雪根本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劇本如何改寫。電影時長有限,要在兩個小時的播映時間內拍出一整本書的內容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當姚寰告知她有影視公司想買電影版權時,她的要求只有一點,必須讓她看過劇本。
最後討論出來的結果便是,對方邀請韓深雪親自到洛杉磯簽約,並撥出時間和電影編劇討論彼此對劇本改編的想法,避免彼此對劇本編寫的想法有太大的出入。
「你的意思是我們今天就要出發?」當初只想著反正沒去過洛杉磯,正好可以去觀光,還可以參觀大型電影公司,便欣然接受對方負責人的邀約,怎麼也沒料想到會踫上自己和魏修吵架,而且還一整晚沒闔眼。
「如果你沒問題的話,我們可以搭今晚起飛的飛機,我查過了,還有座位。」姚寰也知道太過突然,並沒有強迫她一定要配合,只是那位編劇往後一個月的行程幾乎滿檔,很難約出時間見面。
「沒關系,我收拾一下,你要過來之前再通知我一聲。」她很喜歡這位擅長寫懸疑驚悚故事的編劇所寫的劇本,其所參與的電影也看過不少,會同意將電影版權賣給對方公司,有部分原因就是相信編劇,也很期待這次的會面。畢竟機會難得,因此只要能配合,她都會盡量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