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很熱,樹上的知了總是在沒完沒了地叫。人們出門要麼趕早,要麼趕晚,總之不會選擇在中午陽光最烈的時候。
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來的時候,連空氣都透著一股難得的清涼,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在街道上。只看馬車上懸掛的竹簾流蘇,還有跟隨在旁的使喚婆子,就知道這肯定是哪家千金出門。
大家千金出行,隨行護衛也是少不了的,這一行人也有四五個家丁護院跟著,但這樣一群人,明顯不是一群十幾號渾身透著煞氣的彪形大漢的對手,現在馬車便被這樣一群帶著凜冽煞氣的大漢給截住了。
然後一個粉妝玉琢長了一副好相貌的少年從後頭拍馬上前,十三四歲的模樣,眉眼尚帶著稚氣,可是看這做事的風範,卻實在是熟練的潑皮無賴的套路。
離主干道不遠的一條臨街小巷內,一個頭戴斗笠、身背竹簍,一身粗布麻衣的姑娘停下了即將邁出巷子的腳步,微微往上抬了抬斗笠的帽沿,方便自己能看得更清楚。
「姊,怎麼了?」她身後的竹簍里突然發出一道小女乃音,然後一個同樣頂著斗笠的男童從竹簍里站了起來,扒在她的肩頭跟她一樣朝那個方向看。
「好像要發生點兒什麼的樣子。」姊姊如是說。
「姊,你難道就不覺得那馬車上的標記眼熟嗎?」弟弟提醒。
「隔這麼遠你都看得清?」姊姊懷疑。
「那個,就站在馬車最跟前的那個,看著像不像跟著嚴師兄來過咱家的那個隨從?」
「你知道的,我不怎麼記人。」程玥寧說得無比坦蕩。
程昱趴在她肩頭,繼續跟她咬耳朵,「我覺得像強搶民女。」
「這天子腳下,光天化日的,會不會太蠢了?」程玥寧不以為然。
「搞不好對方是皇親國戚啊。」程昱有不同見解。
「嚴師兄可是御史的頭頭,搶他家的人不怕被噴到死嗎?」程玥寧提出最有力的實證。程昱畢竟年幼,一時也沒什麼反駁的話能說。
最近程玥寧熱衷于幫助弟弟熟悉京城的大街小巷,主要是因為前不久的拍花子事件剌激了她,然後就讓她完全罔顧了自家弟弟根本極少出門的事實。
對這事,齊淵是很想撓牆的,別人家的待嫁新娘那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門心思繡嫁衣。他們家的這個待嫁新娘繡嫁衣是不用指望了,但還有不到十天就出嫁了,她竟然還每天背著她那寶貝弟弟在京城大街小巷到處竄!
這都什麼情況!他覺得他很苦逼好不好,雖說要成親的男女婚前一個月最好不見面,可他家寧姊姊整天大街小巷地跑,他卻要像個閨閣千金似地窩家里,那象話嗎?
所以了,定國公府的世子爺便每天不辭辛苦地變裝帶著幾個身手極佳的護衛偷偷模模地跟在未來世子夫人身後,美其名曰保證她的人身安全。
齊淵就此事也曾對岳父委婉地提及,可他家岳父特別雲淡風輕地回他一句「我家阿寧打小便野慣了,再說了,她那臉挺安全的」。
當時,齊淵就想暴打岳父大人,他家寧姊姊明明很好看的,什麼叫臉長得挺安全——
他覺得根本一點兒都不安全!
不過鑒于媳婦兒還沒娶進門,現在暴打岳父可能永遠就娶不到的原因,齊世子忍住了沒有跟岳父大小聲。
岳父太不靠譜,果然自家媳婦兒還得自家操心,然後齊世子便開始了每天的護妻行動。而這個時候被人攔了出行馬車的嚴雪瑩已經听到了那個對她來說並不太陌生的聲音。
「嚴姑娘,怎麼著,要不要下車來跟小爺說說話啊?」
這麼一副張狂得瑟、欠揍無賴的語調,是平北侯家的那個世子爺無誤了。
程玥寧背著弟弟找了個比較適合近距離圍觀的地方貓下來,安靜看戲。
不遠處的巷子里,齊淵和幾個護衛也默默地蹲成一排,他們都已經開始同情平北侯世子了,真的,比真金還真。
嚴御史是程沛的學生、程玥寧的師兄,雖然程玥寧好像對這個師兄不是很友好的樣子,但自己家的內部矛盾,一到面對外部矛盾的時候,通常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退一萬步講,就算程玥寧真的摁不住平北侯世子一伙人,他們這些人肯定不能看著未來世子夫人吃虧不是,加上他們妥妥能摁死了。
所以,同清!
「你們嚴家可真是自視過高,憑什麼把小爺請的媒人關在門外,小爺哪里配不上你了?
小爺今兒就先把你搶回去成其好事,我看到時候嚴家認不認這門親。」
臥槽,真勁爆!
「強搶民女。」程昱很肯定地對姊姊說。
程玥寧點頭,這確實是太過明顯的操作。她也很久沒見過這麼作風強硬、無恥下流的強搶現場了。
「劉世子,你難道就不怕朝中悠悠眾口?」馬車里傳出一道清柔卻帶著怒意的女子聲
「我又不是不想負責,我要娶你的啊,提前洞房怎麼了?」劉世鈺一臉理直氣壯地說。
程玥寧突然覺得她家齊世子以往的無恥都不值得一提,至少那都是經過她同意的,可這位平北侯世子厲害啊,他這是完全視王法如兒戲,在天子腳下就敢這麼硬搶御史頭頭的閨女,說出去都可以叉腰笑了。
馬車里的人顯然也被這話給氣狠了,一時竟沒了音兒。
「都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給小爺把人搶回去。」劉世鈺拿著馬鞭指著馬車朝自家的護衛吼。
護衛有些猶豫,世子爺這樣是不是玩得太大了,怎麼說對方也是御史府的千金啊,到時候回去怎麼跟侯爺夫人交代啊?
「趕緊動手,難道要小爺我親自動手不成?」劉世鈺說著就要拍馬上前。
護衛心一橫,決定上前動手。
他們出手還有個輕重,讓他們家世子出手,那輕重可就不好說了。
「喂,那邊的那個腦子有坑的,對,說的就是你啊,劉世子。」
劉世鈺循聲望過去,就看到街邊牆角一棵大樹下蹲著一個背竹簍戴斗笠的姑娘,她正朝自己招手,然後他一下子就怒了,怎麼什麼貓貓狗狗都敢這麼跟自己講話了?
「你這賤民說什麼呢?」劉世鈺一臉怒意的斥罵道。
程玥寧卻是毫不在意,只是特別誠懇地朝一個方向指了指,「你腦子要是沒坑,你能就在離五城兵馬司不足五百尺的地方強搶民女?你真當他們是擺設啊?」
劉世鈺︰「……」對哦,他把這事忘了。
再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一隊裝備齊整的五城兵馬司的人馬就在百尺開外的地方對他虎視眈眈,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眼瞅著這是打算抓現行犯啊。
齊淵簡直都要忍不住捶牆笑了,他知道劉世鈺腦子缺根筋,可沒想到這麼缺啊!
自打被安遠伯府的大姑娘敲了登聞鼓後,五城兵馬司辦事可認真了,這麼被重點點名之類的真不是什麼榮譽,但凡京城治安不好,他們頭頭肯定被人參一本,那口水噴的,從回來後長官噴他們時就可見一斑。
最近有小道消息說,那個原來安遠伯府的大姑娘,現在的程姑娘,臨出嫁又出麼蛾子,整天帶著她弟弟在京城到處竄,可能是想搞事。上面已經下了嚴令,讓他們務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執勤。
老天有眼,今天可算是給他們踫上了。
離他們五城兵馬司的衙門這麼近都有人敢當街強搶御史千金,這事要傳到朝上去,他們衙門肯定得被御史們的唾沫星子淹了,想想都不寒而栗。
「我現在很好奇啊,你們家到底找的什麼老師把你教成這樣?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樣程度的都不能這麼狠啊,這根本就是朝著抄家滅族去的呢。」
劉世鈺鼻子都要氣歪了,手里馬鞭一揮,縱著馬就朝著那邊樹下的民女去了。
齊淵看得眼楮都瞪大了,大吼一聲,「快去護著!」隨即自己也是一馬當先向前急沖,生恐慢一步她會受傷。
伴隨著「撲通」一聲巨響,在馬的嘶鳴哀叫聲中,塵煙散盡時,大家看到劉世鈺騎的那匹高頭大馬已經淒慘無比地倒臥在地,而原本騎在它背上的人也已經被摔得灰頭土臉,十分狼狽。
一記掃堂腿干翻大馬的程玥寧,若無其事地拍拍自己手上的灰,居高臨下地看著倒在地上慘叫的劉世鈺。
「姊姊好棒!」程昱興奮地在竹簍里伸手大拇指表示對自家姊姊的崇拜。
姊姊弟弟齊全,連定國公府的人都出現了,這對姊弟的身分五城兵馬司的人已經確認無誤,就是最近到處在京城亂竄的程氏姊弟。
嚴雪瑩這個時候也下了馬車,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到了這邊來,特別規矩地福了一禮,口中稱︰「雪瑩見過師姑。」
程玥寧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專注打量著灰頭土臉卻一臉憤恨仇視的劉世飪,邊對嚴雪瑩說︰「你說我怎麼才能給你出這口惡氣?」
嚴雪瑩忍不住微微一笑,在她看來現在已經算是出了氣,劉世子都這麼狼狽不堪顏面掃地了。
程玥寧兀自自語道︰「還是先打臉吧,要不看著有點兒不忍。」
已經沖到身邊的齊淵一听這話,就知道她這是在說劉世鈺那張臉長得好,對著這張臉她有點兒下不去手。
二話不語,當即袖子一捋,上前揪著劉世鈺的領子照著臉就是一頓揍,一直打到鼻青臉腫才停手,然後還邀功似地對自家寧姊姊道︰「好了,現在你可以打了。不用給我面子,死勁打。」
「圍……甚……嘛……」被打得口齒都變得不清晰的劉世鈺替自己發出不平之鳴。
看他這副慘樣兒,程玥寧都有些不忍再雪上加霜,但一想剛剛這小子縱馬朝自己沖來的狠勁,她立時就把不忍拋到了九霄雲外去,結結實實把劉世鈺飽揍了一頓,程玥寧這才揉著手站起了身。
齊淵一把將她的手抓到自己手里,一臉心疼地說︰「手打疼了吧,看,都紅了。」
地上哀哀慘叫的劉世鈺︰「……」
程玥寧也沒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只是低頭看著在地上慘叫的人說︰「喂,腦子有坑的,你們家沒人告訴你當街強搶民女是什麼罪名嗎?」
「鵝地嗖平背後。」
程玥寧想了下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我爹是平北侯」,自己就忍不住噗哧一笑,「那你爹就沒給你數數這滿京城有多少權貴?好像光侯爺就不下七個,這還不算上面的,你一個侯府的世子,就敢在天子腳下這麼猖狂,誰給你的膽兒?
「還有啊,你有沒有想過,你真這麼把人搶回去洞房了,萬一人家姑娘死都不願意嫁你,一頭撞死怎麼辦?」
劉世鈺的眼神告訴大家,他沒想過。
「這婚姻是結親,不是結仇,你就算最後真如願娶到了人,你確定這日子會消停?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怎麼成為你妻子的,你讓她情何以堪?」程玥寧繼續發出靈魂的拷問。
「鵝地水,開中了槍會去。」
這是說「我爹說,看中搶回去」,大家心情一時很微妙。
這個時候齊淵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據說平北侯夫人當年就是被搶回去的。」
程玥寧恍然大悟,敢情這還是家學淵源啊。
「腦子有坑的,我現在有個大膽猜測啊,你要不要听听?」然後她不管地上的人有沒有同意,繼續往下說︰「你爹是不是有寵愛的小妾了,那小妾還生了個兒子?」
劉世鈺搖頭。
齊淵又在一邊補充,「平北侯家里沒小妾。」雖然是五大三粗的一個莽人,但對平北侯夫人倒是一心一意,很難得。
「那會不會是在外面養外室了?你想啊,你娘當年是被你爹搶回去的,心里肯定不待見他,這年深日久的,你爹老是熱臉貼冷**然後就不耐煩了,又再看到個溫柔漂亮的解語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養在外面,如今庶子長大了,你又被養成了這麼副德性,到時候上書請封,人家言辭懇切地向皇帝表白一番,你這平北侯世子的位子妥妥就飛了。」
劉世鈺的眼珠開始轉,他覺得人家說得沒錯,如果侯府只有他一個兒子,那爵位肯定只能給他,可若是他爹外面還有兒子,到時候他這劣跡斑斑的兒子自然就理所當然地要給那兒子讓位。
「腦子有坑的,你得相信我啊,你知道的,我原來待過一段時間的安遠伯府就挺亂的,庶子現在還沒死了上位的心呢,那還只是個伯爺,你這可是侯爺。」
程玥寧越分析越有理,天馬行空地道︰「俗話說愛屋及烏,你爹一直受你娘的冷臉,然後就連她生的你也厭煩,然後就往廢了的方向養你,你想想平時你娘是不是總想管你,卻都被你爹攔了?」
劉世鈺想了想,呆呆地點頭,他娘無數次氣急敗壞地找他爹理論,可都被他爹逃了。
這就是理虧啊!他覺得他找到了真相。
「你今天決定來搶人的時候,你爹是不是特別高興,特別痛快地就把人給你了,還夸你了?」
劉世鈺目露驚恐,為什麼她竟然像是親眼見到了?
他爹當時大笑著拍著他的肩膀說︰「好小子,像爹。」
冷汗刷地就從劉世鈺的頭上冒了出來,整個人突然間就像墜入了冰窖一樣,渾身發冷,從骨頭縫里往外冒冷氣。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情況有一個詞叫『捧殺』,就是先把你慣得無法無天,然後看你自己作死自己,最後沒一個人同情你。」程玥寧總結,為自己這一番話做了最後的注腳。「姊,你為什麼要跟他講這麼多,看著他作死不好嗎?」程昱有些不明白。
程玥寧嘆了口氣,回答弟弟說︰「看他長得挺好看的,真這麼作死自己,怪可惜的,沒忍住就想多說幾句。不過好話難勸該死的鬼,他自己要是不長心,結果還是改變不了啊。」
齊淵捏拳頭,他就知道!
說教完了劉世鈺,程玥寧這才有空問嚴雪瑩,「你這一大早的要去干什麼?」
「去相國寺上香。」
程玥寧朝嚴家的人群看了一眼,蹙眉,「行蹤這麼輕易被人知道,府里的人該清一清了。」
嚴雪瑩微微頷首,表示自己明白,「師姑帶著小師叔做什麼去?」
「哦,我們啊,」程玥寧笑了,「我這不是帶他熟悉京城街巷嘛,萬一遇到拍花子的他得知道怎麼逃跑啊。你也看到了,你小師叔長得還是挺漂亮的,拍花子的人就喜歡找他這種下手,我得以防萬一。」
「師姑想得極周全。」
「過兩天等我嫁了,到時候請到國公府玩啊。」程玥寧大大方方地說,完全沒有半點羞怯之意。
「好。」
「對對,過些日子到國公府來找你師姑玩。」齊淵在一邊笑得眉開眼笑的。
嚴雪瑩忍不住想笑,但還是克制地忍住了。
最好的感情應該就是像師姑他們這樣的吧,不管師姑做什麼,對方都會毫無保留地表示支持到底。
她往地上看了看,如果師姑分析的都是真的,那這個劉世子也挺讓人同情的,一個人出身再好,沒有好的教養也終歸一事無成。
「那雪瑩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些。」
「是,多謝師姑關心。」
送走了嚴家的車馬,程玥寧瞅著一副淒慘相的劉世鈺,模了模自己的下巴,想了想,道︰「這事咱們還得去一趟京兆尹,這光天化日的,百姓到底怎麼教化的?」
劉世鈺一臉的沮喪和絕望。
事情到底還是鬧到了京兆尹衙門,然後就爆發了。
京兆尹苦逼啊,這明明是平北侯家的家教出了問題,怎麼最後倒成了他京兆尹教化百姓上失職了?
御史台的彈劾奏章雪片一樣飛到了皇帝的御案上,文臣武勛們又是好一頓扯。
打天下時武勛們沖在第一線,偶爾的越線,大家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
可如今天下向著大治走,不能允許武勛們再如此目無法紀下去。
如平北侯這樣的武勛子弟那可是大有人在的,劉世鈺一下就被抓了典型,一時名聲很響,立馬就上了權貴擇婿的黑名單,極可能永不錄用。
而程玥寧深藏功與名,老實宅在家里等出嫁。
六月二十六,吉,宜出嫁。
一大早起來,整個程宅都是緊張忙碌的。
昨晚程玥寧失眠了,她本以為自己不會緊張的,可是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所以今天她起得有點兒晚,不過沒人會在意這個。
接親的要到傍晚才來,留給她梳洗打扮的時間還是足夠的。
「姑娘,今天是您出閣的大日子,妝還是要上一點兒的。」桃紅勸著。
程玥寧卻是一臉的嫌棄,「這麼熱的天還上妝,不舒服,不上。」
「姑娘。」柳綠也勸。
「說了不上,」程玥寧看著兩個貼身大丫鬟一臉的為難,最後勉強道︰「就上個口脂好了。」
桃紅柳綠無奈極了,但也只能依著姑娘來。
大紅嫁衣,金錢繡紋,龍鳳呈祥,子孫富貴。
盤好了發髻,插好發簪,然後柳綠端來一頂光華奪目的珠冠。
黃金為底,珍珠為簾,光燦燦的,明珠潤澤,顆顆都是滾圓的南海珍珠,粒粒均勻,一般大小,做成十二道珠簾從冠前垂落,戴到發髻上,垂下的珠簾便擋住了新人的面容,若隱若現,惹人無限遐思。
就連桃紅柳綠此時也覺得姑娘是位美若天仙的大美人。
那身姿、那氣質,十分完美!
繡鞋穿上,金線繡銀絲綴,走動之間,鞋畔明珠熠熠生輝。
「姑爺若見了姑娘這模樣,一定是腳都要邁不開了。」
程玥寧並不理會兩個丫鬟的打趣,全副武裝端坐在床前,馬上還得讓一些交好人家的內眷來圍觀一番,她得端著。不過這一身新娘裝穿在身上,不想端著也不成。
閨中好友,無論是在宣城還是京城,程玥寧都是沒有的,她這人從小就男孩子氣,大剌剌的,不太愛跟姑娘們扎堆。
嚴雪瑩是嚴御史的女兒,算是她的師佷女,今天卻跟著嚴夫人一道過來送她出嫁,陪她在閨房說了一會兒話。
為了避免新娘子在成親途中出現什麼尷尬的情形,所以每一位新娘子出嫁這天在吃食上總是克制的,有的甚至餓著肚子。
程玥寧沒有餓肚子,但也不能像平時一樣進食,只能吃個三五分飽,還不許喝水。
百無聊賴地坐在房里,程玥寧無聊得都有些犯困。
後來還是出去瞧熱鬧的柳綠跑回來說,姑爺帶了一幫子武勛子弟前來,文學造詣叫人不敢恭維,被這邊擋駕的國子監子弟給壓得沒脾氣,最後還是靠著金錢加武力震懾才算勉強過關,場面又混亂又好笑。
程沛是大儒,在當今文壇是有地位的人,今天來給程家助陣的親友團拉出去至少也得是國子監的水平,至于去年的榜眼、上屆的探花什麼的,也很是平常。
為了讓學識過高的人閉嘴不點評他們的催妝詩和上轎詩,齊淵這邊可真是大把地往外撒錢,這個時候不能心疼銀子,先過關把新人請出來才是真的。
等到新娘準備出門,需要兄弟背出門的時候——
福王出現了。
程玥寧看到這位王爺的時候,眼都閃了一下,「福王殿下?」
福王光風霽月地一笑,沖她一拱手,「本王來背姑娘出門,可行?」
程玥寧心里干笑,行是行的,可是就他這身體狀況,真的能背著她好好地走出去上轎?她表示自己真的很懷疑。
但話卻不能這樣說出來,于是她只能笑笑,「勞煩王爺了。」他人都已經進來了,那就表示這事老爹他們是知道的、是允許的,她還能說什麼。
「就是我可能有點重,王爺擔當一二。」不過,話還是要提前跟人家說一下的。
福王卓奕瑜灑然一笑,自信地道︰「若連姑娘這樣的本王都背不了,那本王也愧當男兒了。」
他走到她面前,轉身,微微蹲身。
程玥寧遲疑了一下,慢慢趴俯了上去,雙手扶在他的肩上。
卓奕瑜將她背起,手掩在袍下,托在她的腿窩處,背著她大步走出房門。
大門外迎親的人在看到是誰把新娘背出來的時候,很多人的腰都嚇得閃了一下。
福王!
福王背著程大姑娘送嫁,這是什麼情況?
怎麼事前都沒有一點兒風聲露出來?
這猝不及防地給大家來這麼一出,有考慮過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嗎?
嚴格說起來,福王殿下跟程大姑娘還是緋聞對象呢,先前在國公府的親事未公布前,大家一直以為程大姑娘會是福王妃,結果福王妃沒戲,成了準定國公世子夫人,臨了出嫁,福王卻又親自背著將人送上了轎。
什麼情況?
齊淵從福王背上抱下了自己的新娘,將她送進花轎。剛剛直起身子,就听到有人低聲道︰「好好對她。」
他完全站直的時候,福王站在一邊沖他微笑,目光意味深長。
齊淵回以一笑,肯定地道︰「我會好好對她的。」你不會有機會從我這里奪走她。
卓賣瑜沖他笑著一拱手,「恭喜齊世子如願抱得美人歸。」
「多謝祝福。」齊淵回得滴水不漏。
便是知道他有心相讓又如何?他喜歡的自然是要拼盡全力去爭去搶的,福王的相讓只是讓他少了些阻礙罷了。
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涌許多人沒有看出來,但看出來的卻還是有的,聰明人永遠都不缺。喜樂聲中,花轎抬起,迎親隊伍告別程家,一路吹吹打打奔向定國公府。
坐在晃晃悠悠的花轎里,听著外面的鼓樂喧天,程玥寧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原本是宣城一個肉鋪的小老板,莫名其妙的跟人進京,途中又發生了一些事,因緣際會下跟定國公府的世子齊淵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
一步一步地,他們就從兩個完全陌生的人走到了如今這樣親密的關系。
回想兩人相識相知的這一路,程玥寧忍不住笑了起來,能嫁給自己心悅的人,真的是一件特別好的事。
她比母親要幸運,他們兩個沒有身分上不可逾越的距離,也沒有走了許多彎路才能跟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他們從開始就簡單得多。
她現在只希望自己可以像母親如今這樣幸福,那麼此生便別無所求了。
思緒紛飛間,她听到爆竹的響聲,這是到定國公府了,應該就要下轎了吧。
花轎落地,有人伸手掀開了轎簾。
蓋頭遮住了她的視線,讓她只能看到腳前的一片地方,她看到一截紅色的吉袍探到自己眼前,嘴角不由微微上翹,「齊淵。」
衣袍的主人發出一聲低笑,「我抱你下轎。」
程玥寧順從地被他彎腰從轎中抱下,她以為出了轎子他就會放自己下來,結果他卻一直將她抱進了喜堂。
在賓儀的贊禮下、在周遭人等的祝賀聲中,典禮結束之後,齊淵一把將自己的新娘抱起,一路直朝他們的新房而去,身後是一片哄鬧嬉笑聲。
程玥寧安靜地窩在這個男人並不特別寬厚的懷抱中,心中卻無比踏實安逸。
這個抱著她的男人,她現在願意跟他去天涯海角的任何一個地方。
終于,她被放了下來。
程玥寧端坐在床邊,隨著頭上的蓋頭被人挑動,她的眼前重現光明,她輕輕抬頭,珠冠前的垂珠發出清脆的聲響。
齊淵看著她,看著她被珠簾半遮半掩的臉,突地一笑,伸手將珠簾掛到兩邊,讓她的臉整個顯露出來,然後俯身過去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程玥寧瞪他,齊淵卻笑著轉身,不一會兒拿著兩個酒杯過來,將其中一個遞給她,「來吧,寧姊姊,咱們喝了這杯合巹酒。」
程玥寧與他胳膊交纏,下了交杯合巹酒,至此,禮成。
「來人吶,給世子夫人準備些吃食。」
有人應聲離去,齊淵一撩袍子坐到她身邊,伸手往她腰間一攪,無比滿足地道︰「總算是把你娶回來了,累不累?」
「還好。」
齊淵朝外看了一眼,對她說︰「我還得出去應酬一下,你自己先吃些東西,別餓著了。」
「好。」
他湊到她耳邊,「我會早點回來的。」
程玥寧臉微紅。
「今晚你就要變成我的了,寧姊姊。」最後三個字他恍若含在嘴里呢喃般透著幾分旎旖纏綿,讓听的人不自覺便燒紅了臉。
就在程玥寧被他弄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之際,給她送飯食的人來了,這讓她很是松了一口氣。
「你先吃飯,我出去看看。」他也不急于一時。
程玥寧點頭,齊淵伸手在她唇上抹了一下,這才笑著大步走出新房。
一邊的小丫鬟看得臉紅心跳,倒是桃紅柳綠已經習慣了,服侍著她們姑娘卸了頭上的珠冠,換上的大紅嫁衣,穿上一套正紅色的家常衣裙,然後到桌邊吃飯。
應該是提前打過招呼了,一直沒有人前來鬧洞房,程玥寧安靜地吃完飯,簡單洗漱之後便撿了本詩集歪到榻上去看。
後來她有些撐不住,便起身歇到了床上。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她無意識地蹙了蹙眉,卻沒有第一時間醒來。
齊淵見她睡著了也沒叫她,自己轉身進了淨房洗漱一番,換了干淨的中衣回到臥室。屋里伺候的人都被他打發了出去,他放下紅色的紗帳,兩個人關到了狹小的一方天地。
……
終于,齊淵平復了一下氣息,然後掛起紅帳,轉身彎腰將她抱入懷中,輕聲道︰「我們去洗一下就睡。」
程玥寧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兩個人就這樣進了淨房,里面有準備好的熱水供他們清理身子。
等他們洗好出來,床上的東西已經被人換過了,一切都恢復了最初清爽潔淨的模樣。
齊淵揚唇一笑,抱著妻子重新上了床,這一次他沒有再折騰。明天確實還得早起,他不能讓妻子太累,反正以後機會有的是。
將人整個抱在懷中,就像抱住了全世界,那種滿足感真是讓他身心愉悅。
從此以後,無論春夏秋冬、寒來暑往,她都將陪伴著他,直到他生命盡頭。
至于福王殿下什麼的,就讓他一邊後悔惆悵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