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沛澤居就起了翻天覆地的騷動——僕人發現梅承嗣留下的辭別書信了。
沛澤居那邊著人前來馨安居通報此事,而很快地,這邊也發現寶兒不知所縱。
「太太!」房嬤嬤沖到門外喊著,「出事了!出事了!」
內室里,安智熙早已起身著裝並坐在床沿。
其實幾個時辰前回到院里後,她就再也睡不著,她知道今天一早會是什麼狀況,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但就算再來一次,她應該還是會放他們走。
懊來的總要來,她也只能面對。
心念一定,安智熙站了起來,走出內室,然後打開廳門。
門外,房嬤嬤一臉著急,眼眶因激動驚慌而泛紅。
「不好了,太太,寶兒她、她居然……」房嬤嬤未語先流淚,「天啊,怎麼會這樣?」
這時,沛澤居來的廣海站在院里說著,「太太,老爺跟夫人要爺跟太太立刻到沛澤居去。」
「爺昨晚在商行留宿……」安智熙說著,喊來七寶,「七寶,你立刻到商行找爺,請他立刻回府。」
七寶得令,答應一聲,然後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安智熙看著廣海,神情凝肅而平靜,「我先跟你走吧。」
「太太?」房嬤嬤憂心不安。
她轉頭看著房嬤嬤,低聲道︰「不用擔心,寶兒沒事的。」
聞言,房嬤嬤心頭一撼,「太太,你……」
安智熙給了房嬤嬤一記心照不宣的笑意,旋身便跟著廣海走了。
一進到沛澤居,等到院口的是石嬤嬤。
一見她,石嬤嬤便滿臉怨怒,可她終究是個僕婢,縱使權重,也不敢逾越分際。
「石嬤嬤……」安智熙先叫了她。
「太太隨老奴來吧。」石嬤嬤說著,旋身便走。
安智熙跟隨著她的腳步,穿過院落,直達那三門六扇對開的花廳。未上廊,已听見廳里傳來羅玉梅的哭聲及梅英世的勸慰。
她上了廊,走進花廳。「父親,母親……」
見只有她來,梅氏老夫妻倆微頓,「意嗣呢?」梅英世問。
「他昨晚夜宿商行,我已著七寶去商行喚他。」安智熙說。
「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梅英世直視著她,「承兒那小子帶著你們院里的丫鬟寶兒走了。」
安智熙微低著頭,「兒媳知道,房嬤嬤現下也慌亂了。」
這時,一直哭泣著的羅玉梅抬起臉來看著她,語帶詰責地說︰「你知道嗎?你都知道嗎?」
「母親,我先前並不知道。」安智熙依實回答。
「怎麼會不知道?」羅玉梅痛心懊惱,「那丫頭就待在你身邊,你為什麼不知道?」
「母親……」她完全可以理解婆母此刻的心情,但她也希望婆母能冷靜下來,「您先冷靜,小叔他也不是孩子了,暫時……」
「他是我兒子!我兒子如今被你身邊的丫鬟給拐跑了!」平時溫柔嫻雅,不曾見她發過脾氣或大聲說話的羅玉梅怒視著她,語氣憤恨,「你怎會不知道?承兒總往馨安居跑,你怎會不知道?」
「母親若怪兒媳,兒媳百口莫辯。」她說。
這時,站在門邊的石嬤嬤仗著主子在,膽便肥了,「太太,莫不是你跟房嬤嬤故意放任寶兒那賤丫頭來勾引我們承爺的吧?」
听見她這麼說,安智熙神情一凝,毫不掩飾她的不悅。
她瞪視著石嬤嬤,不客氣地問︰「同為奴婢,石嬤嬤說寶兒賤,不也損了自己?」
「什……」石嬤嬤瞪大眼楮,一臉慍怒。
「再說,你憑什麼認定是寶兒勾引小叔?又憑什麼咬定是我跟房嬤嬤縱著她?我跟房嬤嫂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一連幾個問題,問得石嬤嬤漲紅著臉,啞口無言。
「寶兒不是舉止輕浮、德行有損的姑娘,雖是丫鬟出身,可她通情達理,明辨是非。」安智熙神情冷厲,言語鏗鏘,「石嬤嬤你身為長輩,對晚輩如此輕賤,才極不厚道吧?」
「什麼……」石嬤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完全回不上話來。
「大媳婦。」這時,梅英世制止了她。
石嬤嬤是梅家主母跟前忠心耿耿的老人,梅英世明白羅玉梅有多麼的信任她、倚靠她,安智熙當著主子的面前訓斥石嬤嬤,那便是駁了羅玉梅這主母的臉面。
「父親,」安智熙自知沖動,低頭認錯,「兒媳知錯,但兒媳容不得石嬤嬤無憑無據的指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石嬤嬤心有不甘地補上一句。
「石嬤嬤,你這說法就跟昏君無異,明明是自己昏庸無能,卻怪是臣子奸邪,妖妃禍國。」安智熙不甘示弱的又狠損了她一頓。
「你可真是牙尖嘴利……」突然,羅玉梅目光狠厲地看著她。
安智熙迎上羅玉梅的目光,試著想解釋及勸慰她,「母親,我……」
「承兒從小沒吃過什麼苦,你可知道我一個做母親的有多擔心憂慮……」羅玉梅眼底滿是壓抑的怨怒,兩只眼楮里布滿了憤恨的紅色蜘蛛網。
「母親,我知道您急、您擔心,所以兒媳才斗膽希望您能先冷靜下來。」安智熙低聲下氣,好言相勸,「也許小叔便是給逼急了,走投無路了,這才會帶著寶兒離開,若是……」
「我逼急他?」羅玉梅眉心一擰,聲線微微顫抖,「你以為我會答應他跟寶兒的事?」
「不,我……」她實在無法拿二十一世紀那套「人生而平等、愛沒有界限」跟活在封建時代的羅玉梅進行溝通。
「承兒需要的是一個門當戶對,好人家的姑娘,而不是一個家生子。」羅玉梅顫抖地倒
抽了一口氣,「他若是娶了一個丫鬟為妻,他還能抬得起頭來嗎?」
「母親……」安智熙實在無奈極了。
這些古代人的腦袋就像灌了水泥一樣,硬邦邦的。
梅承嗣不肯讓寶兒委屈做小,梅家也不可能讓寶兒做大,這事根本無解。
「父親,母親……」她試著委婉地與他們溝通,「娶妻娶德,品行比出身都還重要,寶兒她是好姑娘,雖是我的隨嫁丫鬟,可與我情同姊妹。」
「你在說什麼胡話?」羅玉梅眼底噴出火光來,「主僕就是主僕,再親都有尊卑之分。」
「母親……」
「大媳婦,」梅英世不樂見她沖撞婆母,于是制止了她,「你不要再說了。」
「父親,」她語帶央求,「若是將他們兩人追回,媳婦只求別太為難寶兒。」
「寶兒不能留。」羅玉梅冷冷地回絕了她,「她不能再出現在承兒面前,寵妾滅妻之事,絕不能在我梅家再次上演。」
羅玉梅的決絕教安智熙吃驚萬分,她從沒見過也從不知道羅玉梅的這一面,一固素來溫和的人一旦冷酷起來是如此的不留情分。
他早就知道待下來是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的。
身分地位真有如此重要嗎?難道梅承嗣的幸福跟快樂不該凌駕于一切?寶兒就因為不會投胎,就注定無法追求她的幸福?這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
「難怪小叔說他沒其他的路可走……」她忍不住失望又憤怒地說道。
听見她這句話,梅英世跟羅玉梅陡地一震,警覺地看著她。
「你說什麼?」梅英世問︰「你剛才說……」
他話未說完,羅玉梅已起身快步走向安智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兩只眼楮彷佛要噴火般地直視著她。
「承兒跟你說什麼?」羅玉梅恨恨地問︰「你知道他要走?」
迎上她盛怒的眸子,安智熙倒抽了一口氣。她很想否認,可她偏是個誠實的人。
「他們寅時走的時候被我發現了。」她結巴,「我、我本來要他們留下,可是他們求我,所以……」
「所以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掉,卻沒通知任何人?」羅玉梅咬牙切齒。
看著因為憂心及憤怒而眼眶泛淚的婆母,安智熙也不是不感歉疚,畢竟過去的日子里,婆母總是善待她的。
「母親,請您跟父親成全他們吧。」她眼神殷切,「他們是真心……」
話未說完,一巴掌熱辣辣地甩在臉上,教安智熙耳朵嗡嗡作響,眼前一黑。
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捱耳光了,她緩過神,轉正被打歪的臉,眼里盈著委屈的淚羅玉梅吱吱地看著她,淚流滿面,「要是我的承兒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于饒你……」
這時,梅英世上前來輕拉著羅玉梅,神情嚴肅地看著安智熙,「你可知道他們上哪兒?」
她搖搖頭,毫不猶豫。「他們沒說。」
「怎麼可能沒說!」一旁的石嬤嬤沖上前來,不顧主僕尊卑地拉住了安智熙,「你知道,你一定知道!快說!」
「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安智熙鐵了心地為梅承嗣跟寶兒保守秘密。
「你這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你……」
「住口!」突然,門口傳來一聲惱怒的沉喝。
接到消息便急急趕回的梅意嗣,一見到沛澤居的廳口,便听見石嬤嬤對安智熙說的話。
她若有錯,當罰則罰,該訓就訓,但他不容誰用她的悲傷來羞辱她。
自小失去母親不是她願意,誰不希望自己有爹娘的疼愛及照顧?石嬤嫂對他向來防備且帶有著敵意,他是知道的,而且他也試著理解及諒解,但他不容許石嬤嬤如此羞怒且傷害安智熙。
他帶著憤怒的沉喝打斷了石嬤嬤未出口的話,他疾如旋風的腳步也讓廳里的風浪暫時止歇。
「意嗣,你回來得正好……」梅英世看見他回來,不知怎地松了一口氣。
面對著情緒在失控邊緣的妻子羅玉梅,以及他從來就控制不了的媳婦安智熙之問的紛歧,他實在有點無力。身為一家之主的他,說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好說。
安智熙轉過頭去看著他,眼底蓄著委屈又氣憤的眼淚,卻倔強得不讓它們流下來。
他看見她臉上紅紅腫腫的一個巴掌印,心頭一緊,這廳上會打她且敢打她的人,只有一手養育他長大的母親——羅玉梅。
他心疼,但他無法為此質問並責怪母親。
「我听說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只不過一夜未歸,這府里便翻天覆地。
「瞧瞧你的好妻子……」羅玉梅指著安智熙,聲線顫抖,「叫她把我的承兒還來!」
「母親,」梅意嗣上前,「這事慢慢說,您先別急。」
「慢慢說?承兒如今不知身在何處,要是他、他有個什麼,我唯她是問!」羅玉梅急瘋了,激出了她一直藏在身體深處里的另一個自己。
「意爺,太太她縱著自己的丫鬟誘拐承爺,如今還助他們遠走高飛,這事怎麼了?」石嬤嬤仗著此時有當家主母撐腰,說話可不客氣了。
「毫無根據的事,怎可含血噴人?」梅意嗣冷冷地看著她,「我也住在馨安居,依石嬤嬤這說法,也是我縱由寶兒拐跑承嗣了?」
「這……」石嬤嬤語塞,「可如今承爺跟著寶兒跑了是事實,難道……」
「誰帶誰跑還不知道。」梅意嗣沉聲地回了一句。
石嬤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轉頭便看著羅玉梅,像是在求援般。
「意嗣,」這時,梅英世開口了,「大媳婦她確實知情未報。」
梅意嗣聞言,斜瞥了安智熙一記。安智熙沒有半點心虛,坦然地回視。
「她!」羅玉梅手指著安智熙,對著梅意嗣怒道︰「她發現承兒跟寶兒私奔,卻隱滿不報,眼睜睜地看著承兒走了,她、她是存心的,是存心弄走我的兒!」
「母親……」梅意嗣覺察到羅玉梅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可他不忍駁她,「我立刻派人在各路搜尋承嗣的下落,他們一起離開,目標顯著,很快就能找到的,母親請別擔心。」
「她存心的!她存心的!」羅玉梅說著,一個快步上前便抓住安智熙。
「母親。」見狀,梅意嗣想也不想地出手分開了兩個女人,「您冷靜。」
羅玉梅心有不甘,恨恨地說︰「要是我的承兒少了一根頭發,我絕對不饒她!」
「母親,我會將承嗣毫發無傷的找回來。」他眼神堅定地看著羅玉梅。
羅玉梅看著他,眼底翻騰著難以解讀的各種情感及情緒,「意兒,承兒是我的骨血啊。」
梅意嗣眼底閃過一抹深沉的悲哀,輕輕頷首,「孩兒明白。」
「她……」羅玉梅伸手劃過他身側,指著被他保護在身後的安智熙,「把她關在祠堂,只要承兒一天沒回到我身邊,她就不準離開!」
為了暫時平時羅玉梅的怨怒,安智熙就這樣被關進祠堂了。
她倒是沒什麼意見。她也明白隱瞞梅承嗣跟寶兒私奔的事情在羅玉梅心里是多麼的罪無可恕,只是把她關在祠堂,沒罰跪也沒動家法,算是法外開恩了。
說來,羅玉梅即使在盛怒之下,還是保留了一絲的柔軟。
稍晚,梅意嗣親自給她打了飯菜來。
「意爺……」門外看守的家丁訝異又恭謹地道。
「開門吧。」梅意嗣手提著三層膳籠,神情平靜。
家丁打開門,他步進祠堂,只見安智熙盤腿坐在蒲團上,兩只黑不溜丟的眼楮直直地看著他。
他走進祠堂,家丁便闔上了門。
「你看起來還挺悠哉的。」梅意嗣走向她,將膳籠擱下。
「事情都變這樣了,我還能怎樣?」她語氣無奈。
梅意嗣蹙眉笑嘆,輕輕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端正,然後細細地看著她那還有點紅腫的臉,「還疼嗎?」他語氣溫柔。
她故作怨怒,「現在才關心,會不會太遲?」
「你明知道我不能在母親面前說什麼……」他語氣無奈,「承嗣是她的命,你大概很難理解她有多心急、多害怕。」
是呀,梅承嗣是從羅玉梅肚子里出來的骨血,自然是比誰都要緊,而養恩大于天,梅意嗣對于一手將他撫養長大的羅玉梅自然也是孝敬順服,未敢拂逆。
安智熙微噘著嘴,咕噥著,「我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情,不過感情的事勉強不了。」
「自古以來,誰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蹙眉苦笑,「你跟我不也是如此嗎?」
「你跟我不一樣。」她說。
「哪里不一樣,都是家里做的主。」
「你跟我在家里幫我們決蕩事之前,心里都沒人,沒牽掛,沒遺憾,可他們心里有著彼此,就算各自嫁娶,心里也還是惦記著對方。」
他目光一凝,「你哪里知道我之前心里沒人?」
「咦?」她陡地瞪大眼楮。他的意思是在這之前,他心里有人?是死去的蘇靜唯?還是另有他人?她知道自己不該亂吃醋,可此時她卻介意得不得了,甚至痛恨他為何要告訴她。
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梅意嗣忍俊不禁地一笑,「原來你吃醋的樣子是這樣。」
「什……」聞言她一呆,他是在耍她嗎?可惡,她上當了!
「你真是太可惡了!」她忍不住動手槌了他一下。
他不以為意地笑著,「知道你心里除了我,再沒別人,值得你多打我幾下。」
「哼!」她羞紅了臉,哼聲將臉一轉。
梅意嗣看著她那可愛的模樣,眼底滿是寵溺,他伸出手溫柔地將她的臉捧正,目光注視著她,「別怪母親。」他語帶請求。
迎上他真切的黑眸,她微微一頓。「我沒怪她……」
「母親急了,否則她不會打你的。」他說。
「我明白。」她說︰「要是她真饒不了我,也不會只是把我關在祠堂了。」
「你明白就太好了。」梅意嗣安心地一笑,「放心吧,等過兩天她氣消了,我便想辦法把你弄出來。」
她輕嘆一聲,「哪那麼容易?你沒听母親說沒找到小叔的話,我就要一直待在這里嗎?」
「你知道他們要去哪里吧?」他問。
她警覺地看著他,嚴肅地說︰「我絕對不會出賣他們的。」
他唇角一勾,「你可真講義氣,怪不得承嗣這麼喜歡你這個大嫂……」
「小叔跟寶兒是真心相愛的,雖然我不知道這份感情是不是能持續到天荒地老,但我知道此時此刻的他們是什麼都拆不散的。」說著,她有幾分憂心,「我現在只擔心他們是不是能平安到達目的地。」
「放心吧。」他靠近她,低聲地說︰「他們已經在安全的地方。」
聞言,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驚訝地瞪大眼楮,「欸?你、你……」
他蹙眉一笑,有幾分得意,「承嗣那小子不是狡兔,能去哪里?」
「你是說你已經……」她焦急地抓著他的手,「慢著,你不會把他們抓回來吧?你可千萬不能那麼做,否則寶兒就死定了!」
「你不必擔心。」他說︰「我已經找到他們,而且將他們暫時安置在你大哥那兒。」
她一震,「我大哥?」
他點頭,「你大哥那兒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也是。」她拍拍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那之後呢?你有方法嗎?他們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他氣定神閑,柔聲撫慰著,「你別急,這事得花一點時間解決,但總能找到理想的法子的。」
听著,安智熙卻也沒太樂觀,不自覺又嘆了一氣。
「我看是很難。」她說︰「寶兒是我的丫鬟,是安家的家生子,梅家再寬厚也只能讓她做小,可是母親說她絕不讓寵妾滅妻的事再發生……對了,那是什麼意思?」說著,她好奇地看著他。
梅意嗣眼底閃過一抹深沉的愁緒,難掩無奈,「外祖父在娶外祖母前便專寵通房丫鬟沈銀月,後來雖娶外祖母為正室,卻想方設法將掌中饋之權交予沈銀月,讓外祖母及母親受盡凌辱。外祖母在母親十歲那年自縊身亡,從此母親更是在沈銀月的手底下苟延殘喘過著仰人鼻息的日子,要不是姨婆從中奔走,沈銀月本還想將母親嫁給一個老頭做填房……」
听著這段往事,安智熙真覺不可思議。
原來婆母曾有這麼一段悲傷,甚至是悲麼的過去呀!
「這個沈銀月怎麼這麼黑心肝?」她不禁氣憤。
「可不是。」他笑嘆出聲,「正是因為這樣,你可曾發現二房跟三房都有妻妾,父親卻沒有……」
听著,她有點感動,「難怪母親婚後多年未能生下子嗣,父親也沒納妾,他對母親真是體貼愛護。」
他點頭,「所以這事急不得,得好好想個法子才能皆大歡喜。」
她理解且體諒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那就好。」他輕輕地將她擁入懷里,柔聲安慰著,「忍幾天,我會把你弄出去的。」
「好。」
「一個人在這里,怕嗎?」他問。
她用眼尾余光掃了那供奉在堂上的數十座祖宗牌位,搖搖頭,「不怕。」
有什麼好怕的?她從三歲起就見鬼,見怪不怪了。
此時,她反倒希望梅家的祖宗們顯個靈,教她好好跟他們溝通,讓他們去跟她公爹婆母托個夢,勸他們放開心胸,接受寶兒呢。
「對了,那件事進展如何?」她推開他的胸膛,一本正經。
「記得先前跟你提起的聚富賭坊吧?」他說。
他點頭,「記得。」
「我查到多名幕後金主,二房的玉嗣竟是其一。」他說。
「什麼?又是二房?」她先是一驚,然後若有所思,「鎮海號的船主是二房嬸母的親弟弟,梅玉嗣的舅舅……看來,一直掩護鎮海號隨長興的船出航的人便是他了。」
「就算不是他,也跟二房叔父家月兌不了關系。」
「家賊難防。」她有點慍惱,「想不到你沒日沒夜的工作壯大這個家族,後面居然有人在算計你。」
梅意嗣看著她生氣的小臉,愛憐一笑。他知道她是關心他,替他不平,她跟他在同一條船上。
伸出手,他又一次將她圈在臂彎里,「你安心地待在這條船上吧,我不會讓它沉了。」
就這樣,安智熙在祠堂待上三天了。
半夜,突如其來地下起一場大雷雨,天邊的閃電亮晃晃的,那一道又一道閃得教人眼瞎的光穿透門窗,打在安智熙臉上。
她醒來又睡不回去,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福至心靈,索性拿起一旁的雞毛撢子這兒撢撢,那兒撢撢。
這祠堂里的椅子、地板跟那些擺放在兩旁的花瓶什麼的,平日里都有人負責打掃及擦拭,但堂上幾排祖宗牌位卻是有固定的清潔日,不輕易移動或是踫觸雖說祠堂平日並不開放,上頭還是蒙了一層薄薄的塵。
她拿著一把專門撢牌位及平台的短撢子,小心翼翼地撢著上面的塵。
她一階階、一層層地細細撢著,構不著的地方便搬來凳子踩上去,撢完了手長可及的地方,她得下凳子再移動位置。
可一個失足,她踩空了,盡避凳子並不算高,她還是因為失去重心而一**坐在地上。
就在此時,一個牌位也應聲掉了下來,落在她手邊。
「慘了!」她暗叫不妙的同時,瞄到牌位上面寫著「顯妣梅媽李氏諱鳳華之牌位」。
「祖女乃女乃,對不住,不肖子孫不是故意的,您老人家有怪莫怪。」她合掌對著那牌位懺悔。
外面守門的家丁毫無動靜,她猜想八成是睡著又加上雨聲喧擾,才會一點都沒察覺到祠堂里的動靜。
當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牌位,牌位里突然掉出一個小小的木頭暗匣,暗匣里還塞了一張紙。
她先是一愣,猶豫著該不該打開來看,很快地,好奇心戰勝了一切。
「事出必有因。」她給了自己足夠的理由去探知一切。
她相信她不會沒事去撢牌位,她相信牌位不會沒事掉下來,她相信暗匣露出不是毫無理由,她相信一定有什麼等著她去發現。
于是,安智熙小心樞出塞在里面的紙條,然後打開。
紙條上寫了幾行字——
本人梅英世于魍港與女子李慧娘相知,李慧娘難產身亡,留子名意嗣,以養子名義養在梅府羅氏玉梅名下,以此證明梅意嗣乃吾人親出,為梅家血脈。
看著這幾行字,安智熙背脊一陣發涼,甚至發麻。
老天爺!她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也發現自己搞了一個大烏龍!她一度以為趙北斗就是李慧娘的兒子,還為了救他捱了一刀,可原來李慧娘的親兒一直、一直、一直都在她身邊!
原來梅意嗣是梅英世在魍港期間與李慧娘生下的孩子,是他的親骨肉。
想當初,必然是為了不讓羅玉梅對這孩子有所顧忌,才謊稱是收養的孩子而養在沒有子嗣的羅玉梅底下。
也因此,護主心切的石嬤嬤在梅承嗣出生後才會偷偷告知梅意嗣他是養子,而非梅家骨血,目的便是要斷了他日後爭產的可能及念頭,可石嬤嬤顯然並不知道梅意嗣並非跟梅家毫無血緣的養子,而是梅英世與李慧娘的親生骨肉。
難怪李慧娘讓她重生在難產身亡的安智熙身上,原來李慧娘的親兒便是梅意嗣呀!
李慧娘是難產死去的,安智熙也是,這彷佛天注定般的巧合實在讓人嗟嘆。
她得讓一直以為自己是外人的梅意嗣知道這件事,她得……糟了,李慧娘要她來救梅意嗣,也就是說梅意嗣有生命危險,那麼是什麼危險呢?
她被關在這里,若是發生什麼事,她能幫上什麼忙呢?
想著,安智熙只覺得心驚,她快快地將紙條折好,塞回那木頭暗匣里再放入牌位之中,然後小心翼翼、妥妥當當地將牌位回去。
她對著牌位合掌祈拜,「鳳華祖女乃女乃,你保守著這個秘密多年,接下來也請保佑意嗣平安,求求你了。」
安智熙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沒想到在發現這個天大的秘密後,她竟還能安心地睡著。
不過她想,也許是心中的疑竇解開,豁然開朗,反倒能安睡無憂了。
天剛亮,她听見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
「玉、玉爺?」家丁猛地醒來,像是發現了誰。
听他喚著玉爺,她猜想應該是二房那邊的梅玉嗣。他大清早地來祠堂做什麼?想起二房及梅玉嗣在梅意嗣後面動的那些手腳,她就有氣。
寧和號走水之事,可能是為了害梅意嗣的命。黃老六跟石念祖在聚富賭坊結識,聚富賭坊的金主之一是梅玉嗣,負責運送孩子到他處的船是登記在梅玉嗣的舅舅名下,之前找承嗣放印子錢的是梅玉嗣的兒子,然後在府里放風聲說她安家涉及聖母之家大火及買賣人口的也是梅玉嗣的兒子……許許多多的事情都跟他扯上邊了。
「今兒是我祖母的冥誕,父親遣我來燒香……」梅玉嗣說著,疑惑地說︰「你又在這里做什麼?」
梅家二房是妾室所生,與大房及三房並非同母。
「小的在這兒守門。」家丁回答。
「守門?」梅玉嗣好奇問道︰「守什麼門?里面有金子?」
「不是的,是、是大房太太在里面?」家丁怯怯地道。
「大房太太?你是說……意嗣的妻子?」
「是的。」
「她在里面做什麼?她犯了什麼事嗎?」梅玉嗣打探著。
「小的不知道。」梅承嗣帶丫鬟私奔的消息被封鎖在馨安居及沛澤居里,除了那些親過主子的僕婢,其他人一無所知。
「是嗎?」梅玉嗣沉吟片刻,「可我得幫我祖母上香,你還是開門吧。我拜完使走,不會久留。」
「好、好的。」人家要拜祖女乃女乃,家丁哪敢攔阻,立刻打開門上的鎖頭替梅玉嗣開了門。
當梅玉嗣站在祠堂的門口時,安智熙倒抽了一口氣,一股涼意從她的腳底板直往上竄。
不為什麼,只因她認出了他的聲音。
她簡直不敢相信那天在聖母之家听見的聲音,竟然就是梅玉嗣!
梅玉嗣是二房所出,平日跟在後院的她並沒接觸,但嫁進梅家兩年,每逢大節她還是有機會見到他並說上兩句話。
難怪當她听見那聲音時,會有明明陌生卻又覺得在哪兒听過的感覺。
老天!她突然之間全明白了,那天去聖母之家找詹姆的人就是梅玉嗣!當她進到詹姆的書房時,梅玉嗣就躲在隱密處,而且听見她跟詹姆的對話,知道她起了疑心。
因此當她要離開時,梅玉嗣才會擊昏她,甚至想將她送到海的另一邊去。
為了滅口,他連自家的堂弟媳都不放過,那麼……
一個可怕的念頭鑽進安智熙腦海里,她悟出了某件事,卻沒有時間思考。
因為,梅玉嗣走了過來。
「弟媳婦,」梅玉嗣臉上帶笑,「你這會兒又犯了何事,居然被關在祠堂?」
她沒回答他,只是兩眼直直地望著他。
他微頓,疑惑地盯著她,「弟媳婦?」
她回過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得冷靜,她面對的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大伯別笑話我了。」她眉心一蹙,故作無奈,「不知大伯為何一早便到祠堂來?」
「今兒是我祖母的冥誕,特來給她上炷香。」他說著,徑自走向香案前抽出一炷香點燃,然後站在牌位前專心一意的祭拜起來。
安智熙站在一旁看著,腳底一陣一陣的發涼,她不想跟這個人待在同一個空間里,她不想跟他說話,她好希望有人來救她。
這時,只見他默念完畢,將香穩妥地插進香爐里,再雙手合十拜了一下。
他轉身,兩人的視線對上,她又一陣心驚膽顫,可為了不讓他發現任何異常,她對著他露出一抹沉靜的微笑。
她希望他不要跟她說話,然後就這麼離開祠堂。
「誰在里面?」突然,外面傳來梅意嗣的聲音。
「意爺,是二房的玉爺。」
像是在絕望中听見來自天上的聲音般,安智熙有種得到救贖的感覺,她迫不及待地看向門口,只見梅意嗣正走進來。
「堂兄,」梅意嗣神情自若而平靜,「一大早就來祠堂?」
「是呀。」梅玉嗣上前,笑道︰「今兒是我祖母的冥誕。」
「原來如此。」梅意嗣笑瞥了站在一旁的安智熙,「給堂兄看笑話了吧?」
梅玉嗣尷尬一笑,「弟媳怎麼了?」
「堂兄也知道她那心性脾氣,便是說話沖撞了我母親,父親才將她禁足祠堂思過。」
「原來是這樣。」梅玉嗣淡淡一笑,拱手一揖,「我還有要事,先告辭了。」
「慢走。」梅意嗣也作揖回禮。
梅玉嗣步出祠堂,梅意嗣站在原地靜靜地目送著,直到梅玉嗣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
他闔上祠堂的門,才轉過身,安智熙已朝他撲了過來,一把環抱住他。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抓住他,好像他是她在海上的浮木,沙漠里的甘霖。
「怎麼在發抖?」他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
「我好害怕,好害怕……」她說。
梅意嗣溫柔地捧起她的臉,深深笑看著她,聲線平緩沉著,「認出他的聲音了?」
「咦?」她瞪大雙眼,驚疑茫惑地望著他。
而他,唇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