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智熙捱在門板上,透過疏松的木條往外看。
「外頭只有兩個人看守……」她轉頭對一旁的趙北斗說︰「等一下我故意大聲哭叫,他們受不了,一定會進來制止,到時我們一起殺出去。」
「殺、殺出去?」趙北斗驚疑地看著她,「小姐,你、你成嗎?太危險了。」
「放心,外頭就兩個人,咱倆一人一個。」她一派輕松地道。
話說完,她暗示他退到門的另一側,接著便開始鬼哭神號起來。
「這是哪里?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們到底是誰?快把我放出去!我爹是安岷生,我哥是安智秀!我夫君是梅意嗣!你們敢抓我?快放我出去,混蛋!」她扯著嗓門大吼大叫。
一旁看著听著的趙北斗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她,一臉嘆為觀止的表情。
「救命啊!放我出去!我手好痛!我肚子好痛!」她表現得極度發瘋且失控。
終于,外面有了聲音,「住嘴!再叫就殺了你!」
「你這殺千刀的東西!你敢?我爹、我哥還有我夫君,我娘家婆家,你都惹不起!放我出去!混蛋!王八蛋!」隔著木門,她朝外面叫囂。
「閉嘴!你閉嘴!」外面的人被她鬧到火大了,聲音也焦躁起來。
「我偏不!你們這些該死的狗東西!快放了我!」她邊叫囂邊跟趙北斗擠眉弄眼,要他配合演出。
趙北斗接收到指令,「姑、姑娘,你別喊了,他們真的會殺了你……」
「我不怕!有種就殺了我!懊死的你們!快放了本姑娘!混蛋!」
「該死的臭婆娘,看老子怎麼修理你!」
終于,其中一人受不了了,他解開門外的鎖煉,推開了門。
就在他推開門的同時,趙北斗一把拉住他往小屋里丟,然後跟安智熙一起沖了出去。
「抓住他們!快!」被丟進小屋的人大叫,屋外的另一人見狀,急忙抓著棍棒沖過來。趙北斗迎上前去掩護安智熙,手臂捱了一棒子,「小姐,你快逃!」
「不行,一起走!」安智熙一臉堅定地道。她哪能丟下他不管?她是他娘派來救他的呀!
這時,小屋里的人跑出去抓她,但被她一個大外割便摔在地上,為免他再爬起來,她順勢踢翻一旁的木桶,木桶滾在他身上。
接著,她撿起一根掃把朝那執棒的人沖過去,用打狗棒法對付他,令趙北斗看傻了眼。這時,听見騷動,有人跑了過來,听他們喊打喊殺,瞧著應該都是他們的人馬。
寡不敵眾,走為上策。安智熙一把拉住趙北斗,「快走!」
兩人繞過小屋快跑,走私人口的同伙自兩邊包抄過來,將他們圍住。安智熙抓著手上的掃把,對趙北斗說︰「我不會讓你出事的,我一定會救你。」
趙北斗一臉迷惑,「小姐?」
這世道真是變了。理應是他一個男人安慰她,說他一定會保她,怎麼卻是她一直信誓旦旦地說要保護他、救他呢?
好奇怪的女子,奇怪到讓人有種抨然心動的感覺。喔不,她是安家的小姐,是梅家的媳婦,他對她不能有奇怪的想法跟念頭。
可明明心里這麼想著,卻還是不自覺因著她那堅毅的側臉而心跳。
看守他們的人聯合其他同伙步步進逼,安智熙拿起掃把對著他們揮動。
「一起上!」剛才被她摔在地上正羞惱著的男人一聲令下,所有人圍了上來。
她與趙北斗奮力抵抗,一陣亂斗,她掛了彩,也讓別人掛了彩。她看見趙北斗捱了拳腳,內心憂慮極了。
李慧娘要她來解救親兒趙北斗,她可不能負了李慧娘啊!可眼前人家有十幾個人,他們卻只一雙,實在是快招架不住了。
突然,又听見一陣打殺聲,有兩方人馬自兩邊沖進主戰場。
「媽呀!還有?」她在心里暗叫一聲的同時,發現沖過來的其中一方只有三個人,而為首的竟然是……
她沒看錯吧?是梅意嗣!
「小姐,是秀爺!」這時,趙北斗興奮大叫。
安智熙一震,立刻往另一邊看去。真的是她大哥安智秀帶著手下來了!
看見有援軍殺到,原先圍剿安智熙跟趙北斗的十幾人立刻放棄他們,轉而迎戰援軍,頓時二十幾人大混戰便展開了。
從詹姆口中得知安智熙被囚禁的地點,並知道人口販子要將她運至大員,梅意嗣帶著永昌跟小鐘迅速地趕至石獅塘的碼頭邊。
遠遠地,他便看見安智熙跟另一名男子遭到十幾人圍攻,而另一頭又有數人殺至。
雖見對方人多勢眾,可他一心只想著安智熙,根本不知懼為何物。
他恨不得背上插翅,飛似地沖到安智熙身邊。
當他欺近,發現跟他們同時出現的並不是對方的同伙,而是安智熙的大哥、他的大舅子安智秀,他不知道安智秀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也暫時沒有心思去想。
雙方殺至,一場混戰開打,也解了安智熙的圍。
為了強身、為了自衛,梅意嗣自小便習武,雖稱不上是高手,但同時應付兩三個人還是行的。他邊打邊靠近了安智熙,在安智熙狠狠揍了某人一拳之際,他拉住了她。
她轉過頭,看著他,笑了。
他們沒時間說話,又各自打了起來。他知道她是街頭長大的,但老實說,他不知道她身手如此了得,而且那招式是他不曾見過的。
盡避這些人口販子的同伙都是刀口舌忝血的亡命之徒,各有各的套路,可安智秀帶來的人手也不是省油的燈。一陣亂斗後,對方漸漸敗下陣來。
這時,梅意嗣又下意識地搜尋著安智熙,當他看見她時,發現她兩只眼楮正定定地看著某人。
那是個高瘦黝黑的男人,但他不知道那男人是誰,只知道剛才跟她一起對抗人口販子的人便是那男人。
那男人正與一人纏斗著,而在他身後有另一人手持小刀朝他逼近,意欲偷襲。
安智熙臉色丕變,拔腿便沖了過去。
當梅意嗣意會過來,明白她想做什麼時,事情已經發生了——
「智熙!」
在那把原本要剌向黝黑男人的小刀剌進她的身體時,梅意嗣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戛然停息了。他的腦子有瞬間的空白,可兩條腿卻像是有了靈魂般,徑自地朝著她狂奔而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越那在眼前晃動交錯的人影,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
什麼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那急促濃沉的呼吸聲。
在安智秀一腳踹開那傷了他寶貝妹妹的人的同時,他也一把抱住倒下的安智熙。
「不!智熙!」他發現自己的聲線在顫抖。
懷里的安智熙睜著兩只亮晃晃的眼楮,看著他,笑了笑,然後兩只眼楮一飄,不知道在找誰。
「智熙?」這時,安智秀也靠過來,神情驚憂。
梅意嗣感覺到自己抱著她的手有點濕黏,他知道自己壓著她中刀的位置。
「別說話,我立刻給你找大夫。」他從沒如此害怕過,即使是多年前海上喋血,身中十數刀險些丟了性命時,都不像現下如此心驚。
他不想失去她,不要。
「趙北斗呢?」安智熙強忍著一直向她襲來的痛楚,「他、他呢?」
安智秀一怔,本能地看向梅意嗣。他不明白為什麼妹妹心心念念著趙北斗,但打從心里擔心梅意嗣誤會了什麼。
此時,趙北斗撲了過來,自責、歉疚又擔心的看著她,「小、小姐……」
安智熙看著他,唇角微微揚起,「你沒事,太、太好了……」閉上眼楮,她昏了過去。
韓氏醫館內的小房間里,韓大夫剛給安智熙止了血並敷好藥。
房間里除了韓大夫,就只有梅意嗣,他憂急不舍地看著趴在床上、後腰被捅了一個洞的安智熙。
她醒了,安安分分地趴著,不敢動。
其實也不是不敢動,而是她一動就好痛。
「韓大夫,我娘子無礙吧?」梅意嗣問。
已七旬的韓大夫是河北來的,在泉州執業已三十年,醫術相當精湛。
「尊夫人十分幸運,這一刀沒傷及要害。」韓大夫說︰「現在止了血,接下來只要按時換藥,好好照護,一個月後便又生龍活虎了。」
「是嗎?」听韓大夫這麼說,他松了一口氣,「謝謝大夫。」
「尊夫人現下不宜移動,時候也已不早,就先在這兒待下,明日視情況再回府吧。」韓大夫說。
「謝謝大夫,有勞。」梅意嗣拱手一揖,恭謹又感激。
韓大夫一離開,梅意嗣便驅前坐在床沿,神情凝肅地看著安智熙。
她瞥著他,發現他看起來有點生氣,「怎麼了?」她怯怯地問︰「是不是要怪我又偷偷去了聖母之家?」
他眉眼一沉,「讓我生氣的事可多得去了。」
「我、我之所以偷偷去聖母之家是有原因的……」
「縱有千百個理由,你都不該讓自己身陷危險之中,你可知道我……」他眼底滿是復雜的情緒,有驚憂,有溫惱,也有茫惑。
「妹婿。」這時,門外傳來安智秀的聲音,「我能進去了嗎?」
梅意嗣拉起薄被,輕輕地覆在安智熙腰背上。「請進。」
安智秀開門走了進來,看著床上趴著的安智熙早已經醒了,先是安心地笑了笑,「丫頭,你醒了?疼嗎?」他走到床邊,眼中有著滿滿的關愛。
「當然疼。」她說︰「我被捅了一刀呢。」
安智秀下意識地瞥了梅意嗣一記。他本來好奇她為何為趙北斗捱刀,又不好在梅意嗣面前問起。
「沒事就好,傷口很快就會愈合的。」安智秀故作若無其事,然後看著梅意嗣,話鋒一轉,「對了,出事了。」
梅意嗣微頓,「怎麼了?」
「剛才我的人急急來報,說聖母之家走水了。」他說。
聞言,梅意嗣跟安智熙都陡然一震。
「听說火燒得很旺,連西六條街都看得見烈焰沖天。」安智秀說。
安智熙急問︰「大哥,那些孩子呢?」
「火還在燒,詳細傷亡情形還不明朗。」他神情凝重,「這火燒得蹊蹺,聖母之家的事才剛被揭露,就發了這場大火……」
「大哥,起初你暗示我不要去聖母之家時,我還以為是咱安家偷賣人口呢。」她說。安智秀濃眉一擰,輕啐一記,「咱安家從前是曾買奴賣奴,但都是合法的。倒是你……」他指著她鼻子,「實在是太亂來了。」
安智熙為誤會了他而滿臉的歉意,一臉討好,「大哥別惱我,我也是听了趙北斗細說原委才知曉的。」
又是趙北斗?听見趙北斗這三個字,梅意嗣只覺得像是有人一直拿刀尖戳他腳底板似的。
「你該讓我知道的。」梅意嗣臉上寫著不悅。
「我自己都懷疑娘家人了,怎可能讓你知道呢。」面對兩個明擺著要訓她、念她的男人,安智熙盡可能放軟態度,以求他們能饒過她。
「對了,」她咧著嘴,涎著笑臉問︰「我大哥是追著趙北斗的線索去的,你呢?你怎麼知道我在那里?」
梅意嗣還是沒好臉色,只因他一直糾結著趙北斗的事。
「你平時都是獨來獨往不坐轎不搭車的。」大舅子在,梅意嗣還是得盡可能地維持好理性平和的形象,「可你突然要小鐘去接你,我想你應該是分析此行會有危險,故意讓小鐘去接你,若接不到你,他便會向我通報。」
安智熙用夸張的表情對他表示崇拜,「哇,你好聰明,正是如此。」
「哪有你聰明?」他咬牙切齒,皮笑肉不笑,「你還故意跟小鐘說什麼知人知面不知心,要去揭開天使的假面,為的就是留下線索吧?」
「沒錯!」安智熙驚喜,「你真的太有智慧了!」
梅意嗣像是看破她手腳,臉上沒半點被崇拜的喜悅,只有更壓抑的惱火。
一旁的安智秀覷出兩人之間閃燃著的火花,忍不住竟噗地一笑。可一不小心笑了後,他又趕緊地收斂笑意,故作嚴肅,「丫頭,你實在膽大包天,就不怕真的有什麼差池嗎?」
「我、我就覺得應該沒那麼倒霉……」她尷尬地笑笑,然後偷偷觀察著梅意嗣的表情。唉呀,他看起來真的是很生氣,臉都癱了。
此時,她瞥見他的手背。她一開始以為那是她的血,但現在細看,她才驚覺到他受了傷。
「你的手……」她憂心蹙眉,「你受傷了?」
梅意嗣微怔,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兩只手。他握了握拳頭,那指節處的傷口便隱隱作疼,「我去到聖母之家找那傳教士,他不肯吐實,我只好動手了。」他說。
「你自己的手都搞成這樣,我想……」安智秀笑睇著他,「那洋人一定面目全非了吧?」
知道安智秀在逗他,梅意嗣露出靦腆尷尬的表情,「我急,顧不了那麼多。」見他之前為了替她受過而受的傷剛好,如今又為了她搞得滿手是傷,安智熙心里激動也感動。
這次,她是真心實意地崇拜著他、感謝著他。
「謝謝你,我……」她衷心地承諾,「我以後不會再闖禍了。」
迎上她真誠道歉及道謝的專注眼神,那填塞在胸口的滿滿慍惱漸漸地消觸了。
梅意嗣原本燃燒著慍火的黑眸變得柔和,聲線也平緩許多。
「妹婿,」安智秀眼底有著一絲欣慰及寬心,發自內心的說︰「原來你比我以為的還要在乎我妹妹呀。」
聞言,梅意嗣的臉頰竟然一熱。
安智秀笑嘆一記,語帶深意,「現在我總算真的是放心將妹妹交給你了。」
這晚,在安智秀將幾名人口販子的同伙交至府衙的同時,聖母之家也在一場大火中成了灰燼。不幸中之大幸是,除了傳教士詹姆,其他的孩子都逃出火場。
安智秀交代和孩子們熟稔的趙北斗,將逃過一劫的孩子們暫時安置于西三街的一家客棧中。
翌日清晨,蕃坊的聖母之家發生大火的消息已傳遍整個泉州,但為求謹慎,以防打草驚蛇而產生漏網之魚,府衙並未對外透露任何相關的消息及案情。
午時,梅意嗣將受傷的安智熙偷偷從後門送回馨安居,安智熙昨兒午後偷溜出門後就沒回來,梅意嗣也徹夜未歸,可急壞院子里的每個人了。
見他們回來,房嬤嬤等人一涌而上。
「老天爺!」房嬤嬤一臉擔憂,「爺,太太,你們可回來了。」
見安智熙臉色有點蒼白,又由梅意嗣扶抱著,步履緩慢且困難,房嬤嬤等人驚疑不定。
「發生什麼事了?太太受傷了嗎?」房嬤嬤急問。
「房嬤嬤,」梅意嗣神情略顯嚴肅,「太太確實是受了刀傷,但此事不可傳出馨安居。」
「什……」听到她受了刀傷,房嬤嬤都快嚇昏了。
這時,平安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爺!」
「嚷嚷什麼?」梅意嗣斜瞥了他一眼。
「二老爺跟三老爺急匆匆地來了,嚷著說咱們大太太跟娘家共謀買賣人口,出了人命,要大房給個交代。」
聞言,他眉心一攥。
「為、為什麼會……」安智熙因為傷口還疼著,說話有點有氣沒力,「這事不是封鎖了嗎?」雖說梅意嗣命人在車上鋪了厚厚的軟褥及墊子,可這一路震回來也夠她受的。
「爺,」一旁的永昌困惑,「咱們是走後門進來的,怎麼二房三房的老爺們已經沖到大堂了?」
梅意嗣冷冷哼笑一記,「看來有人早一步將消息帶回來了。」
「爺是說……」
「府衙封鎖了所有消息,誰會知道聖母之家大火跟買賣人口有關?」梅意嗣神情冷肅,若有所思。
「爺,該不是大舅爺那邊走漏了風聲吧?」永昌問。
「不會。」
「不會。」
梅意嗣跟安智熙幾乎同時出聲。
見梅意嗣如此堅定地相信自己娘家的大哥,安智熙眼底有藏不住的激動。
「我大舅子暗中查探此事已半年,深知聖母之家發生大火絕非意外,而是為了滅口。」他說︰「在幕後真凶未現身前,他不會輕易走漏風聲,打草驚蛇。」
「那這件事究竟是……」永昌抓抓頭,一臉迷惘。
「有人想把清水攪成一池混水,再朝智熙跟安家身上丟泥巴……」梅意嗣眼底閃過一抹精芒,「不管這人是誰,我絕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說著,他沉眸注視著安智熙,唇角浮現一抹「一切有我」的溫柔笑意。
「你先歇著。」他輕輕地撫著她的臉,「我去對付他們。」語罷,他將她交給房嬤嬤她們。「把太太扶回屋里,我屋里。」他特別囑咐強調。
迎上他那炙熱專注,霸氣強硬,卻令人感到無比安心的眸光,安智熙甜甜地笑了。
一路前往大堂的途中,梅意嗣迅速地推敲著。
一切都來得太快也太巧了,聖母之家涉及人口販賣之事理當無外人知曉,是誰在第一時間將這消息帶回梅府?這偌大的梅府之中,有什麼陰謀正在運作著?
經過中堂旁的穿廊時,他瞥見石嬤嬤與石念祖從另一頭經過,他覷不見他們的臉,只見他們步伐匆促。
石念祖是石嬤嬤的親佷,同時也是養子,曾在梅府生活了六年,盡避已經因為成家立業而出府,卻還是經常在梅府進進出出且通行無阻。
石念祖不學無術,經常跟石嬤嬤伸手要錢,常出入賭坊的他跟黃老六是在賭局上相識的嗎?
寧和號走水,黃老六失蹤,而石念祖在黃老六上船前跟下船後都去找過他,石念祖在這事件里是什麼樣的角色?寧和號走水與他是否有關?
之前印子錢事件,梅學恆先是拉出梅承嗣當墊背,又把安智熙出入聖母之家的事咬出來……問題是,安智熙出入聖母之家都著男裝,也未在府里聲張,梅學恆是如何知道的?是梅承嗣告訴他的?還是……
突然之間,他意識到所有的事都不是偶發,也不是單一事件,只是他目前還欠缺可以將其拼湊完全的關鍵……
眼前,他要面對的便是梅家整個家族的壓力。
有人要打泥巴仗,還往安家跟安智熙臉上抹污泥,為的應該是爭取時間做出切割吧?抑或是要連他一起斗倒呢?
不管暗處的敵人是誰,他都要守護梅家名譽,保護安智熙,也維護安家的清白。
未進大堂,已听見里面鬧烘烘一片。
他不憂不畏,神情自若地步進大堂,頓時,大堂安靜了下來。
這靜寂無聲的時間並不長,卻讓人感到不安及不耐。
他看見父親梅英世神情嚴肅而憂疑,想必是被二房及三房搞得一頭霧水、七葷八素,卻又拿不出辦法或給不了說法而不知所措了吧?
見他來,梅英世臉上的線條稍稍放松了一些。
「意嗣。」不意外地,先發難的就是平時端著大炮便打的三房梅展世,「這下子你媳婦是真的捅出馬蜂窩來了。」
「之前還說什麼到蕃坊去關心孤兒,原來根本就是在販賣人口!」梅展世的長子梅啟嗣跟父親口徑一致,「意嗣,你是不是也被蒙在鼓里了?」
「當初要跟安家結親,我就反對。」梅展世哼一聲,「那種出身,早料到遲早會出事。」
「三叔,」梅玉嗣好言勸著,「先別急,听听意嗣怎麼說……」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梅展世氣呼呼地罵,「當然是立刻把這瘟神掃把星趕出梅家!」
「老三,你先冷靜好嗎?」梅貫世說︰「這休妻離緣之事也不是一時半刻能成的事。」
「你們二房裝什麼好人呢?火都燒眉毛了,還等什麼?」梅展世不留情而,「有這種不干不淨的親家,梅家真是倒八輩子楣了。」
「三叔,」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梅意嗣開口了,「您老人家說完了?」
梅展世一愣,迎上他那冷峻凜然的黑眸,心頭一震。
「你、你這是什麼態度?難道我說錯了?」梅展世理直氣壯地道。
「就是。」梅啟嗣跟自己的父親同個鼻孔出氣,「難道我爹說錯什麼?你媳婦行為不檢,壞了梅家門風不是事實嗎?」
梅意嗣目光一凝,往梅啟嗣臉上一掃,「我媳婦行為不檢?你有何證據證明?若無,豈可含血噴人,抹她一身泥巴?」
「這……她自嫁入梅家就盡做些有違婦德之事,誰不知道?」
「她性子直爽,不矯作、不妄言,哪里損了婦德?」
「她成天往外跑,難道……」
「她是人,不是一條被拴在院里的狗。」他直視著梅展世跟梅啟嗣,「我讓她出門,她就能出門,我不讓,她照舊能出門。」
此話一出,大堂之上又是一陣靜寂。
「意嗣……」覺得他今天強硬得有點駁了叔父的顏面,梅英世忍不住出聲提醒著他。
「父親,」梅意嗣轉頭看著他,「今兒既然已經說到這分上了,那我就把話落在這兒。」說著,他的目光往所有人的身上掃了一圈,神情堅毅,語氣堅定,「安智熙是我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安家大房的長媳,我不會給她下什麼休書,有我在,誰都動不了她。」
「意嗣……」梅英世听見他這番話,心頭一震。他一直以為梅意嗣當初是勉強答應了這樁婚事,對安智熙並無太多感情或依戀,沒想到……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日久也總算生情
「昨晚一場大火燒了聖母之家,傳教士死于大火之中,起火原因至今還在調查之中,官衙也未向外透露半點消息,不知二房三房的叔父及堂兄弟們是如何得知所謂人口販賣一事?又是怎麼將這件事栽到我妻子及她娘家頭上?」說著,他凌厲的目光又環視了眾人一圈。
這時,大伙兒你看我,我看你,沒人說話。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他說︰「消息是誰人說的?又是從何處听來?」
眾人臉上各有心思及情緒,卻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他冷然一笑,語帶諷剌地說︰「沒人說也沒人听,那麼肯定是神明昨晚托夢了是嗎?」
「這……你說的是什麼話?」梅展世羞惱地道。
「三叔,是非對錯是在長幼尊卑之前,您要污蔑我的妻子,總得有理。」他態度強硬。這時,剛從外面進來的梅承嗣一臉笑,悄悄地自後面入座,然後給了他大哥一記贊佩的笑。他剛才還未進來前,已听見他大哥跟叔叔及堂兄弟們的一番舌戰了。他大哥向來不跟甚輩及同輩們爭鋒相對,不是因為他弱或是怕,而是為了不讓父親為難。
如今听他大哥修理這些二、三房的人,真是大快人心。
「我、我污蔑你妻子?我、我這是……」梅展世理虧,羞惱地轉向梅英世,「大哥,你這兒子真好家教。」
「老三,」梅英世神情嚴肅,「這次我不幫你,你若有憑有據便說出來,怎能打泥巴仗?」
「這事是學恆說的!」這時,梅展世的次子梅安嗣急著替父親解圍。
聞言,梅意嗣神情一凝。又是梅學恆?
他未開口,梅玉嗣已經搶先一步追問︰「學恆,是你說的?」
梅學恆一臉不安,「我、我……」
「沒有的事,你怎能亂說?」梅玉嗣斥道。
「大哥,也不一定是沒有的事。」梅朝嗣說著,轉而正視著梅意嗣,「意嗣,你護妻心切,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事出必有因,安家是什麼出身,那是不爭的事實,難道你就不該有半點的存疑?」
說來,梅家的大權長期以來都把持在大房手中,二三房的堂兄弟們多多少少心里是有點不舒坦的。
雖說梅家在大房打理下,從沒少過二房及三房半分錢,可堂兄弟們的年齡相仿,難免還是妒忌握有大權的梅意嗣。如今逮到機會,誰不想挫挫他的銳氣,給他一點排頭吃?
「朝嗣哥,」梅意嗣沒有羞惱,神情平靜,「安家確實是街頭起家的,可早已月兌離了街頭,不是嗎?」
「可是她安家……」
「朝嗣哥院里的林姨娘本是萬花樓的歌妓,可成了朝嗣哥的人,還有人三天兩頭提著她的出身嗎?」
此話一出,結結實實地堵住了梅朝嗣的嘴,梅朝嗣悻悻地撇過頭,不說話了。
「意嗣,咱們是一家人,別傷了和氣。」梅玉嗣打著圓場,轉頭便斥責著自己的兒子,「學恆,你到底是哪兒听來你安嬸嬸的事的?」
「父親,我……」
梅學恆未說完話,梅意嗣便打斷了他。
「學恆,」他兩只眼楮如鎖定兔子的鷹隼般直視著梅學恆,「之前你安嬸嬸出入蕃坊之事是你說的,如今說她安家與洋人合謀販賣人口的也是你,你是何處听來?這些事又是出于何人之口?」
迎上他那冷厲的眸子,梅學恆有點慌了。他望向梅玉嗣,投以像是征詢意見,又似是求救的眼神。
梅玉嗣一臉誠懇地看著梅意嗣,「意嗣,學恆這孩子不懂事,在外面听了什麼也不求證,這才……」
「從哪里听來的?」梅意嗣問。
眼見兒孫被逼急,梅貫世開口護短,「意嗣,看著你是真打算為了你媳婦,不顧惜著咱們梅家人的情?」
「二叔,若佷兒隨口污蔑嬸嬸偷人,二叔可也能冷靜?」他直視著梅貫世。
聞言,梅貫世大怒,「你!」
「大哥,你看看這小子越說越不象話了。」梅展世急著要梅英世主持公道。
梅英世雖是站在兒子這邊,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出言忤逆尊長。
「意嗣,你說這話過分了。」他說︰「快向你二叔賠個不是。」
「我只是比喻,可二叔他們卻是咬定了我妻子。」梅意嗣冷然一笑,「梅家難道是不說理的地方嗎?」
「好了。」梅英世聲線略沉,阻止他再繼續,「既是誤傳,你便別再說了。」
「學恆若是給我一個名字,今天便可作罷。」他說著,兩只眼楮直勾勾地往梅學恆射去。
梅玉嗣見收拾不了局面,惱了,「你這小王八羔子,快說是從哪里听來的。」
「我、我也是在外面听到的,哪里知道是什麼人……」梅學恆臉一撇,滿臉懊惱地道。
梅意嗣听著,冷冷地哼笑一記。
「意嗣,學恆不知輕重,你做長輩的就別跟他計較了,這事……只是誤會一場。」梅玉嗣好聲好氣地賠著不是。
「什麼誤會?沒有的事,外面的人怎會傳?」梅展世不肯罷休,「不然意嗣你現在立刻把安家的女兒叫來堂上,我們問問她!」
梅意嗣一听,濃眉一皺,眼底迸射出兩道駭人的銳芒,殺氣逼人地看著梅展世。
見狀,梅玉嗣好言相勸,「三叔,這事就先這樣吧,待意嗣詳查,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說著,他跟父親使了眼色。
梅貫世雖也很想修理梅意嗣,可接收到兒子丟過來的信息後,還是稍稍抑止了心里的怒潮,「老三,這事暫時也沒個結果,就先別急吧。」他說。
梅展世怒氣沖沖地開口,「哼!說也是你二房說的,現在又一副沒事的樣子!」語罷,他站了起來,一聲麼喝,「啟嗣、安嗣,咱們走!」
就這樣,七竅生煙的他帶著兩個兒子離開了大堂。隨後,梅展世也領著兒孫四人告辭。他們一離開,梅承嗣迫不及待地歡呼,「大哥,好樣的!」他對梅意嗣豎起大拇指,「看你今天堵得他們一個個都成啞巴了,真是過癮!」
「承兒,」梅英世眉心一皺,「你這是在胡說什麼?」
「父親,難道不是嗎?」梅承嗣一臉歡快,「二房三房的叔叔他們一逮到機會就來發難,一個個說起話來夾槍帶棍,還說大哥損了情分,明明是他們不顧情分。」
梅英世雖知道他所言不假,可雲是一家人,身為大哥及當家,他還是希望以和為貴。
「父親,兒子讓您為難了。」梅意嗣衷心地道歉。
梅英世言歸正傳,「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聖母之家大火之事會扯到販賣人口上頭,還說是跟安家有關……」
「父親,」他一臉慎重,「咱們移至內室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