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為什麼我不能陪你去小膳房?」
今天,殷如秀一下課就纏著孟樂雅,此時的表情很哀怨,拉著的手也搖啊晃的,半點女漢子的影子也沒。
一開始孟樂雅被恩準能在夜間用小膳房時,她原本就想陪她的,可也不知是不是課程太累,她晚上總犯困,想想也沒關系,反正第二日,孟樂雅就會將前一晚做的點心給她吃,但最近宮里盛傳,她小膳房做的點心,食材都是新鮮現送,還有不少是高級食材,甚至要到特定某個地方才能買到的珍貴香料,她就心癢癢的了。
「雖然我一個人在那,但要做的事情很多,火啊,油啊,熱水的,不小心弄到你怎麼辦?我的殷姊姊,算我拜托你了,好不好?」孟樂雅說的有些心虛,自己真是重色輕友啊,她在心里小小的唾棄自己,但她怕殷如秀來了,長得天妒人怨的言公公就來不了了。
殷如秀想到自己去只會幫倒忙,那就吃不到好吃的東西,便爽快一笑,拍拍她的肩膀,「好吧,不過,你知道秀女們都在傳什麼,對吧?」
孟樂雅其實已從明月那里听到那個傳言,但那並不完全是事實,更扯的是,那傳言還說她做的點心有一部分送到皇上的御書房,另有一部分送到太後的寧和宮,還說兩人對她的點心都非常滿意,那些內容簡直將她塑造成全部秀女的公敵。
兩人在六角亭台內聊事兒,遠遠的就見一群秀女三三兩兩的朝她們走過來。
「喲,秀女中最厲害的點心廚娘就在亭子里呢,咱們還是不進去吧。」
「為什麼不進去啊?」
「人家現在可是太後跟皇上眼前的大紅人,不能得罪的。」
「就是,人家會巴結有手段,咱們啊,手笨。」
殷如秀听不下去了,一句句剌人的話,以為她們听不懂啊,她氣呼呼的出了亭台,指著她們大叫,「樂樂才沒有去巴結呢,你們這群長舌婦!」
「她的所作所為不是巴結,那什麼才是巴結?」魏珊珊冷笑一聲的叫起陣來。
「好了,走了。」孟樂雅實在很厭惡這種呼來喝去的爭風吃醋,彷佛沒有盡頭似的,一天天的沒完沒了。
「她們太討厭了,吃飽撐著就練舌頭,也不怕變長,嘴巴闔不上……」
孟樂雅硬是拉著忿忿不平的殷如秀離開,兩名隨侍的宮女明月及秀蓉也連忙跟上。
「哼,敢做卻沒膽子承認。」
秀女們嫌憎的看著兩人的身影,她們鄙夷孟樂雅的手段,對她也心生妒嫉,因此見到她時,陰陽怪氣的說些酸言酸語的人不少,但挑釁舉止倒是拿捏分寸,畢竟孟樂雅是個特別的存在,背後有秦太後這座大靠山,誰敢硬踫硬的去跟她叫板?
但不能對付她,她還有兩個姊姊,眾秀女看著連袂走過來的孟詩雅、孟書雅,于是有人笑咪咪的迎上前,「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兩位孟姑娘,如今對即將而來的初選可是高枕無憂了吧?」
孟詩雅、孟書雅尚未說話,另一名容貌嬌俏的秀女已經嗤笑著接話,「你傻了吧?右相府大房與二房私下不合,雖然進了宮,有人啊也是偶而做做樣子,好像與孟三姊妹情深,但誰看不出來孟三只跟殷如秀交好。」
「那就可惜了,日後藉由孟三的手藝,殷如秀的位分也會跟著高,孟家兩位姊姊位分卻低,唉,這平時關系不拉好,後悔也來不及啦。」
幾個嘲弄譏諷人的秀女們個個似笑非笑的說,笑得意味深長。
孟詩雅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孟書雅的眼神也變得深幽。
甫進宮時,姊妹倆早就看不得孟樂雅有特殊待遇,先是進秀女膳房練習廚藝,再來更是獨自擁有一間小膳房-,萬事皆備,易如反掌的做出一道道上好點心,再上趕著送去給皇上跟秦太後品嘗,努力的收買貴人的胃,她圖的是什麼?她們又沒瞎。
若是她有提攜拉拔她們姊妹一把,她們也無話可說,也許還樂見其成,偏偏好處她自己全拿了,再將那些不敢惹她的秀女們的怒火全襲向她們,憑什麼?
晚膳時,兩人因白白被秀女們冷嘲熱諷,也無食欲,孟詩雅猛地放下筷子起身,再看了孟書雅一眼,「你跟我走。」
她點點頭,兩人一出廂房,孟詩雅對身後跟著的兩名宮女道︰「不必跟著。」
兩名宮女只好止步。
傍晚時分,彩霞滿天,橘紅色夕陽透窗而入,將小膳房照得格外明亮。
明月就守在小膳房門口,突然看見孟詩雅、孟書雅朝這兒走來,兩人面色不佳,一待走近了,她連忙行禮,尚未起身,就見兩人直接越過她走進去,她一愣,「孟大姑娘、孟二姑娘——」她急著追進去。
孟樂雅此時正站在灶火前,聞聲一回頭,就看見兩位姊姊面色陰沉的闖進來,「姊姊們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來嗎?」孟詩雅眼神冷戾,竟然抓了灶台上一把大勺用力的打向灶火上方的那只大蒸籠,「砰」地一聲,蒸籠傾斜落地,孟樂雅根本來不及搶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未蒸好的甜糕掉落一地。
明月倒抽口涼氣,下意識的蹲下就要收拾,卻讓繃著一張臉的孟樂雅給一把拉起來,「你先回去。」
「不行啊,姑娘。」明月忐忑搖頭,不安的又看孟詩雅、孟書雅一眼,來者不善,她哪里可以讓小主子跟她們獨處。
「你放心,她們是我姊姊,這是宮中,她們自有分寸。」她朝明月點點頭,明月仍舊擔心,但小主子很堅持,還是不得不先離開。
孟詩雅率先發了一頓脾氣,這會兒已平靜下來,姿態優雅的坐在一張椅上,孟書雅則是靜靜站在她一旁,像個婢女。
沒有外人在,孟樂雅語氣格外淡漠,「大姊好大的威風,一來就砸鍋,要知道在宮外還有多少平民百姓連嘗口點心的錢都沒有,而姊姊就這樣沒有理由的任性耍脾氣,浪費食物?」孟樂雅不是沒有脾氣,只是隱忍,但真踩到她的底線,她也不願示弱的。
「若不是有人把大姊氣壞了,大姊會有這舉止?」孟書雅嗤笑道。
孟樂雅看著只是冷冷盯著她的大姊,突然笑了,「大姊懶得開尊口,二姊就干脆點,說話別拐彎抹角,橫豎大姊在乎的不就是秀女選拔的結果?如今秀女間傳聞不少,姊姊們對我不滿,我不意外。」
孟詩雅冷笑一聲,瞄了孟書雅一眼。
「大姊相貌家世才華都出類拔萃,舍她其誰?而你不過是個輕賤的庶女,就算靠著一手新穎點心入了太後眼,即便因此能近皇上身邊爭寵,也只能封個才人或充容,你若識相,就在送點心時,帶大姊一起去,並替大姊說話。」孟書雅一直就是孟詩雅對外的一把刀刃。
孟樂雅無言的看著她,眼神有同情也有輕蔑,有些人能被他人利用自然是自己對對方也有所求,卻從未思考求到了,自己可有能力守住?
孟書雅看懂她眼中的神情,不由得怒了,「三妹,你要知道,大姊定會入皇上的眼,她是咱們右相府大房的嫡長女,皇上是不可能略過她的,就算你蔚藝了得,也入了皇上的眼,大姊怎麼封位分都比你高,屆時,你就像條狗一樣待在大姊身邊效力吧,大姊還能提拔你一、二,若不然」
「若不然如何?」孟樂雅簡直要氣笑了。
「也沒如何,只是你的一雙手,姊姊我是愈看愈心煩,到後來,會不會厭煩到失了理智也未可知。」孟詩雅冷冷的開口了,說完看了孟書雅一眼。
孟樂雅蹙眉,見孟書雅走到爐灶旁,手上拿著隔熱布,抓起那鍋裝著滾燙熱水的提鍋,復雜的視線看向她。
「威脅我?」孟樂雅嗤笑一聲,「這里可不是相府。」可以讓她們一手遮天的。
「妹妹說的什麼話?我們姊妹只是好心過來幫個忙,也學做點心,不就是新手上路,書雅在慌亂中不小心將一鍋熱水燙到你的手而已,這是個意外啊,這事兒,我會作證的。」孟詩雅那張美麗的容顏揚起一抹惡意的笑,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無中生有的惡事。
孟樂雅面無表情,她知道她們口徑一致,就算她否認,現場也沒有其他證人,不過……她清澈明眸看向孟書雅,「大姊許了你什麼?我這雙手如今可是金貴著,若依秀女間的傳言,秦太後跟皇上都極愛我的廚藝,你若毀了我的手,被懲罰是一定,也許連初選都沒有就被驅之宮外。」她注意到孟書雅眼眸微閃,但瞬間又轉為堅定,「不過,我想大姊一定承諾她會替你說話吧?日後,一旦她站在皇上身邊,也會召你入宮,替你找機會伺候皇上,至少封個美人給你。」
孟書雅臉色刷白,孟詩雅的神情也變得極為難看,她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二姊對大姊可真有信心,當今皇上不愛美色,秀女大選為何如此耗時也是這個原因,所以,初選後留下的秀女不會超過十人,這十人,皇上會召見,與之烹茗下棋或吟詩作畫,相處個把月的才進入決選,最終只留下三人,而這一後二妃還是太後的意思,皇上根本沒做任何表態。」
她看著臉色更為蒼白的孟書雅,微笑的反問,「皇後就別提了,你認為二妃的位置會有庶女上位?還是你認為皇上會突然色心大發,哪個美人伺候他都允了位分?」
「三妹,你少在那里挑釁,一後二妃的位置一定有我,屆時,皇上識得女人滋味,二妹就有機會。」見孟書雅將那鍋熱水放下,神情忐忑,孟詩雅一臉憤懣,忍不住出聲。
孟書雅並不笨,她也知道伴君機會渺茫,原來的打算在賞花宴後,她不得不認清事實,屈伏在孟詩雅身邊。
再者,孟詩雅的任何命令,她都是沒有選擇的,若不照做,她會將是她推孟樂雅落水的事說出去,而她不敢也不能反咬孟詩雅一口,因為,她姨娘跟妹妹的好日子會到頭,孟詩雅曾經說過,要拿姨娘的一條賤命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一後二妃的位置一定有大姊?」孟樂雅問。
「沒錯,舍我其誰?」孟詩雅身為右相府大房嫡女,「京城雙艷」的才名在外,她對自己還是極有自信。
此時,傅言欽正好走到小膳房門外,听到此時陌生又高傲的女聲,眉頭不由得一蹙,他轉身走往右側,微隱身形的靠在牆面,從半開的窗戶看進屋內,就見孟樂雅一臉凜然,那雙一向含笑的明眸跳動著怒火,在她面前的是她兩個嫡庶姊姊。
孟樂雅搖搖頭,「舍你其誰?大姊,你說如果太後或皇上知道——」
孟詩雅見她刻意住了口,不耐追問,「知道什麼?」
「我五歲開始讀書識字,過目不忘,學習任何技能,都是輕而易舉,在幾位嫡庶姊姊中,總是獨佔鰲頭,後來,還跟左相府的小才女秦佳音在一場宴席上比賽壓了她一頭,外人提起右相府,只會提到我——」她再次住口。
孟詩雅眉宇微擰,「那又如何?小時了了,你說的這些貴女圈大多知情。」
孟樂雅微微一笑,「是啊,但她們知道落水那一天,是姊姊你到我的書房借了一本書,又說荷花池的荷花開得正艷,就要我陪著去賞花……」
她臉色倏地發白,「你、你不是失憶了,忘了自己怎麼會走去荷花池的?」
孟書雅更是嚇得面無血色,那時候,她是偷偷跟在她們後面,伺機推了孟樂雅落水,想到這里,她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
「我想起一些了,不過,到底如何落水卻一直想不起來,兩位姊姊的神情為何這麼害怕?你們怕我想起什麼嗎?」孟樂雅溫聲說著,但那雙明眸卻變得幽深起來。
失憶這個借口一直是她自保的手段,她也以為自己伏低做小就能平安過日,但她低估了人性的丑惡,就算只余一樣出色的廚藝,兩位姊姊也容不下,欲除之而後快,既然如此,她的示弱就變得太可笑了。
孟詩雅臉色又白了幾分,她不確定孟樂雅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妹妹喜歡平靜簡單的生活,就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日子,不過,萬一姊姊們把妹妹逼到狗急跳牆,也許,我一生氣,就什麼事都想起來了。」她說。
這是個明晃晃的威脅,所以,她全部記起來了?孟詩雅吞咽了口口水,她言下之意是只要她們不再找她碴,她也不會對外將當年的事透露半字?
「好,記住你說的話。」孟詩雅丟下這句話,就面色不佳的快步離去。
孟書雅追上去,再回頭看著僅余點點夕照下的小膳房,看來有些晦暗不明,她心里極為不安,一把拉住孟詩雅憂心忡忡的問︰「大姊,三妹說的是真的嗎?若是真的,我們該怎麼辦?」
孟詩雅的臉色透著陰沉,不悅的甩開她略微濕熱的手,「她不是說了我們不犯她,她便不犯我們,你到底能有多愚蠢?」
所以,孟樂雅是真的全想起來了!孟書雅的心底涌起一股冰冷寒意。
夜色低垂,小膳房終于安靜了,孟樂雅先將油燈一一點上,這才吐了一口長氣,再低,開始收拾地上的一團亂,髒掉的糕點是作廢了,半生不熟,重新再上鍋也不會好吃。
此時,她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憋著一肚子未消的怒火,冷冷的說︰「你們到底想——」一回頭,卻是美若謫仙的言公公走進來了。
傅言欽朝她粲然一笑,這一笑,那雙眸彷佛承載著無數星辰波光,讓她心中抑郁盡散,看痴了眼,都要意亂情迷了。
她眨眨眼,斂斂心神才笑道︰「公公知道嗎?我曾在一本雜書上看到,美的人事物療效,是上好的靈藥,如今見到公公,對這話真的深表同意。」
「心情不好?」其實剛剛在這里發生的事,他全听見了,自然也猜出她落水一事的真相,只是他沒打算說,除非她願意講。
「也沒有,只是有人吃飽撐著來找碴,還是自家姊姊呢,在這兒撒潑,今天的點心得晚點吃,公公不餓吧?」她氣也氣過了,此時倒看開不少。
「吃了晚膳來的,我幫忙收拾。」他也蹲下來,收拾一地狼藉。
收拾好,他看著她心情似乎仍未恢復,「今天做什麼?我來幫忙。」
她眼神微黯的看到那些被丟在餿水桶里的糕點,吐了口長氣,「今天不想揉什麼面團子了。」她走到放置食材干料的架子上看了看,「來做個小米桂圓南瓜粥吧。」
說做就做,她請他幫忙洗淨小米、桂圓,她則將南瓜削皮,以大火蒸熟,將南瓜壓成泥,接著便將三樣食材放入滾水里小火熬著,一個人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開口,只靜靜的陪伴。
鍋里咕嚕咕嚕的冒著水泡,飄出香氣,孟樂雅眼底也泛起水光,她突然好想孟磊,在那個從沒給她什麼親情溫暖的相府,只有小家伙是唯一且始終如一真心對她好的人,即使長大成俊秀少年,仍會「三姊姊、三姊姊」的親昵叫她,他最喜歡吃的便是這道小米桂圓南瓜粥。
「樂樂?」她哭了?傅言欽的眉頭皺起,心里也一陣揪疼。
她連忙把淚水逼回去,笑道︰「可以加糖了。」她連忙拿了糖罐子,加了兩小勺進去,試了味道,把小兵子移到桌上,再拿了一個白瓷碗及湯勺,盛了粥,想也沒想的就像在對待小孟磊,吹吹一湯勺的米粥,就送到他唇邊。
他先是一愣,但隨即張嘴喝下那微甜好喝的滑女敕米粥,同時間,她反而愣了愣,粉臉羞紅,她做了什麼?「呃,你自己吃吧。」她將手上的碗遞給他。
「有始有終,我已經好久沒讓人鎖食。」跟她在一起,他的臉皮厚了不少。
「你是大人了,何況,我剛剛是晃了神,把你當我弟弟喂呢。」她糗認。
原來如此,他笑笑的接過那碗粥,看著她,「你想家了?」
「沒有,只是想我弟弟,他很黏我,家里人之中,他特別喜歡我,我爹不是不疼我,只是個性較木訥,母親極疼愛弟弟,而我畢竟不是她肚子里出來——」她看著突然送到唇邊的那一湯勺粥,愣了下,這也是小家伙會對她做的事,他怎麼?
他笑道︰「禮尚往來,吃吧。」
她注意到他是另外盛了一碗粥喂她,當下,她眨眨眼,強忍著想哭的沖動,不客氣的喝了。
沒想到,他將原本她喂他吃的那一湯碗又交回她手上,示意換她喂他,她好氣又好笑,但還是真的喂起他來。
兩人一來一往,原本就一小碗,很快的見底了。
他這才看著她,「你會怨嗎?明明有父母,卻與他們疏離,他們似乎也不曾在你需要的時候陪在你身邊。」
「怨?也許吧,但怨了生活也不會因此不同,所以,我想開店,想自己過日子,有些人,你對他們沒有太多期望,就不會有過多的失望。」她說。
「小才女啊,話說得挺有哲理。」但太讓他心疼,這話他沒說。
「我再喂你吃吧,話那麼多。」她笑了,也不知是不是被他這麼胡攪蠻纏一通,心情倒好了不少,她又替他舀了一碗,主動朝他喂食。
他微笑的張嘴喝粥,一口一口的吃,入口的都加了蜜,極甜。
「說真的,在這里吃了你不少點心,我被你養肥了,你可是要負責的。」
「負什麼責?」她又喂他一口,心情更好,這麼美麗的人兒,喂起來好像嬤嬤拿小魚干在喂小黑炭,他好像成了她的寵物,她忍不住笑了。
因為她笑,他也笑了,「習慣成自然,吃習慣你做的東西,對外面的東西自然就沒什麼胃口,你這呢,叫食誘,與那些女子不同,來日討妻,我定要尋你這般的女子。」
一席話說得忘我,待意識到剛剛說了什麼,他自己也嚇到了,過去,他想娶她,是因為天子之諾,是因為君無戲言,可現在,他的心潮涌動,那種心悅、心疼與不知何時已扎根的情愫。
「你是公公啊,來日討妻,你也說得出口。」她噗哧笑了出來,但一見他驚愕的臉色,她頓時回了神,尷尬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氣氛太輕松,一時就沒多想……」
他沒說話,只是將頭垂得更低。
她急了,手足無措下,只能一把抓著他的大手,「言公公,你別難過啊,對了,你說的很對,我啊,食誘你,把你的胃養刁了,就該負責任,那我、我做一輩子的點心給你吃,不,不只,還負責你一輩子的吃食,只要你不嫌棄,好不好?」
他低著頭,看著她覆在他手背上的小手,啞聲的問︰「真的?」
「真的。」該不會哭了吧?聲音那麼啞,她眼眶也要紅了,她真不是故意的。
「不騙人?」他低聲又問。
「不騙,真不騙的。」她急得都要哭了,他怎麼也不抬頭啊,一定很傷心吧。
「你發誓?」他壓抑著心底的激動。
「我發誓。」她有求必應,答得干淨利落,就怕他真傷了心。
他低垂的臉,唇角微微上揚,心花怒放。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秀朗宮的一間廂房里,秦佳音坐在桌前,搖曳燭光將她那張容顏晃得陰暗不明,蓉丹在她身後,靜靜的替她捏著略微僵硬的肩膀。
那兩個姊妹真是無用!秦佳音不自覺的握緊手。
孟樂雅備受皇上與太後關注一事,她早猜到孟詩雅、孟書雅一定會去找孟樂雅,至少辦點事鬧出點風波來,甚至想辦法讓小膳房出事,當然不能下毒,但若是讓秦太後或皇上身子有小小的不適,小膳房也許就得關門了,畢竟姊妹兩方不合已久,沒想到,她枯等幾日,卻半點事也沒傳出來。
門外響起敲門聲,蓉丹走過去開門,來的是一名太監裝扮的人,但蓉丹一見到他的臉,立即退開,讓他進屋,自己守在門口把風。
「查到什麼了?」秦佳音在宮里沒什麼優勢,要找個信任的人辦事也沒辦法,在讓人傳話給父親後,第二日,這名瞿公公便主動找上來,他是父親在宮中的耳目。
「稟大小姐,奴才查到一件事。」他行禮後,再上前一步,以極低的聲音報告。
「每天都有太監進出?你確定?」她擰眉,面上難掩詫異。
「奴才確定,但那太監走的都是較暗的小道,奴才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且,奴才也不敢靠太近,依那人走路姿態,武功可能還在奴才之上。」瞿公公面容白淨,有一雙丹鳳眼,聲音略尖,武功頗高。
她明白的點頭,讓他先行離開,蓉丹進來,見她陷入沉思,也不敢驚擾她。
「我要出去。」
「外面下雨……」蓉丹一見她明眸微眯,便嚇得點頭,「是,姑娘。」
宮殿內外其實都打了燈,但重重雨霧下,視線並不清楚,蓉丹一手小心的提著燈籠,一手替秦佳音撐著傘,主僕倆一路往巫嬤嬤的小院走去。
雨勢愈下愈大,等到達小院時,主僕身上的衣裳都被雨水打得半濕,有些狼狽,蓉丹上前敲門,大喊了聲,「巫嬤嬤,巫嬤嬤。」
燈火通明的屋內,小黑炭正乖乖地窩在巫嬤嬤的腿上,巫嬤嬤則埋首抄寫佛經,這是能讓她心里平靜的日常,她已經寫了不少,一听門外叫喚聲,她彎身把小黑炭放到地上,起身去開門。
「秦姑娘?」
巫嬤嬤見到秦佳音,不能說不驚訝,這位養尊處優的相府千金,從一開始的想巴結,但明白巴結未果後,就不曾往她這里來,倒是孟樂雅替她找回小黑炭後,三不五時的覷空過來,還帶著她親手做的點心,與小黑炭也極親密。
巫嬤嬤端了熱茶給秦佳音,遞了毛巾給幫著擦拭秦佳音身上雨漬的蓉丹,「服侍完你家姑娘,也擦擦身子吧。」
接著,她面色嚴肅的看向喝著茶的秦佳音,「有什麼要事,讓秦姑娘在這種天氣下過來?」
「自然是要緊事,我是來告密的。」秦佳音微微一笑,放下杯子,娓娓道來。
她滿意的看到巫嬤嬤一臉驚愕,心情愈加的好,眾所周知,巫嬤嬤對宮規禮儀最是嚴格,一旦知道孟樂雅在夜里與一名小太監在小膳房里夜夜幽會、不清不楚的,她不相信巫嬤嬤不會去查,這一查出來,她就不信孟樂雅還能待在皇宮。
秦佳音離開後,巫嬤嬤輕輕模著小黑炭的頭,喃喃道︰「這些貴女們總是愛打小報告,不就是孟三的風頭太健嘛。」
第二日,巫嬤嬤在下課後,特別將孟樂雅留下來。
秦佳音勾起一抹冷笑,跟其他秀女們出去。
但沒想到一連幾日,竟是風平浪靜,一切如常,秦佳音終于耐不住的去找巫嬤嬤討個說法。
「那件事我已經處理了,你不必再說。」巫嬤嬤輕撫著小黑炭開口。
「可是——」
巫嬤嬤眼神極冷,秦佳音心底一緊,只能忿忿不平的離開。
一回廂房,她立即喚來翟公公去查查巫嬤嬤與孟樂雅私下可有達成什麼協議?
第二日,瞿公公就帶來消息。
「你說什麼?巫嬤嬤對她態度極好,兩人看來也極為熟稔,巫嬤嬤還不忘告誡她就是太監也不可以來往過于密切?」秦佳音怒火中燒,將一桌茶具乒乒乓乓的掃落在地,瓷片四散,一片狼藉。
「是。」瞿公公躬身道。
她咬緊牙關,怎麼可能?巫嬤嬤不是油鹽不進?為人嚴厲幾近刻板,她都等著看她怎麼懲罰孟樂雅,結果,別說什麼雷聲大雨點小,根本連一點風都沒有!
她氣得全身發抖,好,既然巫嬤嬤成不了事,那她就自個兒來,事情一旦鬧大,不安分的秀女與小太監私會,就連巫嬤嬤也避不了,看她如何再姑息下去。
「你去盯著……」
她面色陰沉的低聲交代瞿公公。
八月桂花香,小膳房也是夜夜飄香。
「言公公,你怎麼還是來了?我不是跟你說昨天—不對,是前天,也不是,大前天就是最後一次,你答應我了暫時不過來,等日後我出宮,你再出去找我的。」孟樂雅懊惱又無奈的看著絕世大美男又風流倜儻的踏進她的小膳房。
「我答應的是『今天不會再來』,又沒答應你『明天不會來』。」他笑回。
她嗔瞪他一眼,「你這分明是賴皮嘛,我都應了嫂嬤了。」
「我知道,宮中規矩森嚴,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咱們是知己,宮中歲月也不知能再聚多久,何必因一些長舌好事者,委屈你我,虛度時光。」
他是真的沒將兩人夜里相處走漏風聲的事當回事,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且他從孟樂雅口中得知,傳到巫嬤嬤耳中的也只是一個「小太監」,代表他的真實身分仍無人識破,那就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下一刻,門突然被人打開來,就看秦佳音趾高氣昂的站在門口,他想也沒想的轉身背對著她,他可不能讓她認出自己。
「來人啊,快來啊,孟三姑娘怎麼跟個小太監在小膳房里獨處啊,大家快來啊,天啊,竟在行苟且之事。」秦佳音身邊的宮女突然抑揚頓挫的大喊了起來。
簡直胡說八道!暗言欽火冒三丈的轉過身要去喝斥,但孟樂雅急急的又將他轉回去,還推著要他離開。
「你快走!從窗戶出去,快。」
「不行!我是男人,怎麼可以——」
「走啊,」她沒去駁斥他是男人的話,而是飛快急道︰「我好歹還是秀女,你只是個小太監啊,而且,太後娘娘喜歡我做的東西,不會太為難我,可是秦姑娘不會放過你的,就算我們之間沒什麼,你也听到她的宮女說了……」
蓉丹刻意的疾聲大呼自是引起一陣騷動,不過一會兒就把住在附近廂房的幾個秀女都喊了過來,還有人嚷叫著要去把巫嬤嬤找來,孟樂雅一听更急了,但言公公的臉色也愈來愈難看,她怎麼推他也不走,她都快無力了。
她看到兩個姊姊也在門口,神情雖復雜但眸中的幸災樂禍卻很清楚,糟了,連殷如秀也過來了,一見她身邊站了一個背對著眾人的太監,殷如秀嚇得瞪圓眼,嘴巴也大開。
「公公快走。」孟樂雅有苦難言,只能繼續推著他。
「怎麼,這一位不敢回頭見人?是不是男人,啊,我忘了,公公不算是男人。」
「我說孟三姑娘,你也真是饑不擇食,連閹人也要啊。」秦佳音走近兩人,一看到一旁灶火上滾燙的油鍋,她給了蓉丹一個惡毒的眼神。
蓉丹臉色刷地一白,但她不敢不听話,只好像是不經意的走過去,卻是大力撞了鍋子又急急退開。
秦佳音冷笑的看著那被撞歪的油鍋正往孟樂雅潑灑過去,沒想到下一刻那名太監卻動了,哼,想英雄救美?
「小心。」小太監吼了一聲。
秦佳音一愣,這個聲音怎麼有些似曾相識?
事情發生其實只在瞬間,小太監一拳打飛了油鍋,將孟樂雅緊緊的抱在懷里,然而,飛濺過來的熱油,他已來不及抵擋,只能以左手甩開長袖去遮擋那些飛濺的熱油,瞬間,熱油燒灼皮肉的異味就在空氣中飄散,隨之而來的還有秀女們的一陣驚呼叫聲。
孟樂雅也聞到那股剌鼻味,她臉色蒼白,急急的掙月兌言公公的懷抱,看著他立即起泡的左手背,還有那破損的寬袖,她眼中泛淚,「公公的手,快,快過來沖冷水,快,誰去叫太醫,他的手受傷了,快去叫太醫!」她說到後來是用大吼的,因她身後那些高低起伏的議論聲實在太吵雜。
「哈,一個小太監燙傷就要叫太醫,孟三,你是有多愚——」
「就是,咦?是皇、皇上?」
「皇上!」
孟樂雅專注將水缸里的冷水潑在言公公受傷的左手臂上,她沒去想什麼男女大防,沒去想那麼多人看到她這動作不適合,有損她的清譽,她只知道他的左手背傷得嚴重,拉起的寬衣袖下的手臂也起不少猙獰的水泡,她眼眶全是淚,她耳朵只听得見水聲,完全沒有听到身後那些驚愕聲在叫喊著什麼,又是因為什麼而忽然靜寂無聲,靜得極不尋常。
「皇上,太醫來了。」
一個極為陌生的嗓音突然在孟樂雅的身後響起,但她听而未聞,仍是專一持續的以木勺一次次的舀起水缸內的水去沖那只被燙傷的左手。
「我沒事了,你的手也該酸了。」傅言欽低聲的說。
他低沉的嗓音她倒是听得很清楚,眨眨淚眼,視線從他燙傷的手背往上移,才發現他身後多了另一名又高又圓又丑的太監,還有一個太醫打扮的慈眉老者。
「姑娘,讓老夫替皇上看看手傷吧。」刑老太醫說。
「什麼?」她淚眼一眨,一臉迷惑。
姚光受不了了,他主子爺的左手腫得快變成熊掌了,他的聲音瞬間拉尖拔高,「哎喲,孟三姑娘,算姚光求求你了,請你把皇上的手讓出來給刑太醫看看,趕緊涂個藥也好啊,這麼多水泡,太後娘娘一定會把奴才罵死了,怒問奴才是怎麼伺候皇上的!」
她呼吸一窒,混沌的腦袋完全無法思考,怔怔的瞪著神情尷尬的「言公公」,這個跟自己天天做點心的好朋友,她視為閨中密友的公公是當今聖上?
傅言欽有點無奈,也有怒火,手上的傷更是一陣陣燒燙的抽疼,但他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好好的跟孟樂雅解釋一切,但看到後方跪了一地的秀女,尤其帶頭的秦佳音及宮女更是渾身發抖,他壓抑著胸臆間的怒火,「都退了。」他再給姚光一個微沉帶冷的眼神。
姚光明白地點頭,再快步走到門口,揮揮袖子,語氣轉為犀利,「今夜的事,要命的就把嘴巴給閉得緊緊的,不然——」他刻意停住,見這些秀女們有的面露驚懼、有的面如死灰,哼哼,還知道自找死路了啊,沒好氣的瞄向罪魁禍首秦佳音,她整個人臉色慘白,全身打起哆嗦,但祈求的眼神倒是楚楚動人,可惜啊,沒打動他。
「皇上旨意,今夜之事,誰敢多嘴說一句,便割舌去耳,都退了吧。」他涼涼的說。
秀女們有人如逃難似飛快離去,也有像秦佳音跟宮女抖著身軀踉蹌離去。
孟詩雅因太震驚而沒反應,孟書雅連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殷如秀偷偷瞄了姚光身後一眼,一身太監服的皇上正坐著讓刑太醫上藥,而孟樂雅頭低得不能再低,她怎麼也想不透,樂樂怎麼會跟皇上在這里私會呢?
「殷秀女,還不走?」姚光神情有些無奈的點了她的名。
她眨眨眼,左右看了看,竟然就只剩她跟一手緊緊拉著她衣袖發抖的宮女秀蓉,而秀蓉都快哭出來了。
她這才僵硬起身,跟著秀蓉離開。
接著,刑老太醫為傅言欽上好藥,交代一些話後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