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到一樓咖啡店,正排隊等著買咖啡時,卻突然听到身後傳來討論的聲音—
「你有沒有听說啊,我們醫院有醫生要被告了。」一個神秘的女聲壓低聲音說道。
「什麼?被告?」
「喂喂,小聲點啦,這種事哪能在大庭廣眾下講?」
……既然你也知道不能在大庭廣眾下講,那又為什麼要說呢?余夢嵐有點無言。
這種公共場合可不止醫護人員出入,還有病人及病人家屬呀!
不過她也沒無聊到回頭去管別人,她只想買杯咖啡,買完就回辦公室休息,準備其他工作。
「唉,近幾年人權意識高漲,確實常听說有醫護人員被告的消息,今年初好像就有個急診室的醫師被告了,那這次是誰啊?」
「听說是心外的韓醫師。」
「什麼哪個沒天良的居然告韓醫師?」
「對啊,你也覺得很夸張吧?誰不知道韓醫師是個多麼盡責的醫生,不管對誰都是和言悅色的,這次出現這種情況實在很奇怪,听說病患送來醫院時都已經差不多了,是病患家屬要求開刀急救的,結果人死了又要怪醫院……」
余夢嵐再也沒法繼續排隊了,她急忙離開咖啡店,想也不想便掏出手機,打了男友的電話。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請稍後再撥……」
「真該死。」她低咒。
他今天又沒排刀,關什麼機?
余夢嵐氣急敗壞的一口氣爬樓梯到七樓,顧不得累得發軟的雙腿,直直往某人的辦公室沖,而她甚至懶得敲門,毫不客氣的拉開那外頭掛著「韓騏」名牌的門—
只見辦公室里,有兩個錯愕的男人一起轉頭望向她。
一個當然是辦公室的主人,而另一個……居然是心外主任
如果只是韓騏一人還無所謂,可是既然多了主任……
「呃,不好意思打擾兩位了。」
心外主任皺眉瞪了她幾秒,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就是那個內科的總醫師余夢嵐?」
很好,八卦的威力無遠弗屆,連心外主任都認識她了。
「是……」
心外主任表情緩和下來,突然朝門口走了過來,一掌拍在她肩上,「麻煩你好好勸勸他吧。」
「啊?」什麼跟什麼?
余夢嵐還沒意會過來,韓騏倒先開了口,「老師,你很清楚我的為人,如果我有半分過失,別說向家屬道歉了,那筆幾百萬的求償金我也會賠,甚至不用醫院幫我出,但今天我們都知道事情不是那樣。」
「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道,但即使你沒錯,事情一旦鬧大,不管對你或對醫院都不好。」主任皺了皺眉,「總之你再好好想想。」
說完,他便走出了辦公室,還替他們把門帶上。
余夢嵐和韓騏互望了好一會,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上班時間跑進他的辦公室,畢竟他們一直都是公私分明的人,不會隨便開小差跑去找對方,但今天這情況顯然不同。
「真的有病患家屬打算告你?」最後,還是余夢嵐先打破沉默。
韓騏覷了她好一會,才冷冷開口道︰「若你是想來勸我和病患家屬和解的,那就不必了,我不會為自己沒做錯的事道歉。」
他的心情顯然不怎麼好,難得一臉冰冷。
「你在講什麼鬼話?」她一臉沒好氣的瞪著他,「如果你沒有錯,為什麼要向對方道歉?」
半小時後,余夢嵐總算從不怎麼想討論此事的男友嘴里,大致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是上個月的事了,死者是個大學生,大半夜的不睡覺,和朋友跑去夜游冒險,結果在某個廢棄的工地因為失足出了意外,被鋼筋自背後插入,貫穿胸部。
因為傷勢嚴重,沒時間送往別的醫院了,這附近最近的就這麼間大醫院,因此盡避那天夜晚和誠的急診室爆滿,救護車仍硬著頭皮將人往這里送。
然而人送到時,呼吸也差不多停止了,由于那太過熱心的朋友逕自將鋼筋拔出,造成大量失血、心肺受到嚴重損傷,即使做緊急開胸手術也凶多吉少,更何況急診室根本騰不出人手。
然而被兒子的朋友通知趕往醫院的母親一直苦苦哀求,急診室的人為難了會,突然想起醫院里還有個救星。
凌晨十二點半,韓騏才剛開完一台復雜的心髒手術,正準備下班回家,結果被央求著去救那傷患,知道急診室也是沒法子了才找自己,他雖然很累,終究不忍拒絕。
傷患的情況先前便有人和他大略報告過了,知道那得和死神搶時間,他便不多廢話,直接朝手術室走去,結果進了手術室,他才得知有另一件更麻煩的事,那個大學生是孟買血型,醫院的血庫里並沒有,無法輸血,而與他同血型的父親偏偏又遠在國外,出差去了。
以傷患的失血量來看,根本無法在不輸血的情況下救治,那原是場不可能打勝的戰爭。
他盡力了,依舊無法救回傷患。
「這根本不能怪你啊,這種情況就是神仙也難救。」余夢嵐听完後很是憤慨,「換我也不道歉。」
他嘲諷似的勾了勾唇,「院方希望和家屬達成協議,讓我出面道歉,再由院方給家屬三百萬,家屬便不提告,並且保證不泄露此事。」
「怎麼可能不泄露,連醫院的護士都在傳,我保證明天全醫院都知道了。」她簡直不敢相信,「院方是傻了嗎?居然連這麼蠢的要求也答應?」
他如果向家屬道歉了,縱然不會被告,卻等于承認自己在手術過程中有疏失,問題是他根本沒有啊!
「這事沒想象的簡單。」他淡聲道,「當天我從早上八點開始開刀,若加上那一台,便總共開了三台刀,工作超過十七個小時。而開完最後那台時,更有二十幾個小時沒闔眼了,若對方堅持說我精神不濟,在手術中有過失,就算法院判我勝訴,對醫院的名聲卻有不小傷害。」
所以醫院才這麼急著想和解。
讓已過勞的外科醫師執刀這事若被爆料,不但會讓病患和醫生卻步,說不定還會使主管機關介入調查。
嗜血的媒體從來只愛往人身上潑髒水,沒興趣知道真相或替人漂白,這事他一直清楚得很。
「就為了醫院的聲譽,他們想犧牲你?」她氣得跳腳,「這事知道的人已經很多了,我不相信只要你道歉,這事就不會鬧上台面。」
而且他一旦開口道歉,就更難為自己澄清。
「我也不相信。」他淡聲道︰「醫院只是想找人背黑鍋罷了,如果能把責任限縮在我身上,對醫院的傷害便能減到最低。」
「所以他們才急著去和家屬談條件。」她明白了,「簡單來說就是家屬和院方談好條件,為了大局決定犧牲你。」
「是啊。」他點頭。
「真是太過分了。」她惱道︰「總之你絕對不能道歉!」
韓騏偏頭瞧了她好一會,突地輕笑,「余醫師,你真的很替我抱不平呢。」
她此刻的模樣像被踩到尾巴的貓,氣得炸毛,只差沒喵嗚幾聲的揚爪亂揮……實在可愛得不得了。
她之所以氣成這樣,是為了他。
她是為他而惱,不是為別人,意識到這點,他本來從一大早就烏雲密布的心情,突然撥雲見日,好了起來。
至少他知道這世上還有她這麼挺自己,感覺似乎沒那麼糟了。
「廢話,不幫你還幫誰啊?」她氣呼呼的說道,正努力想著該如何解決這件事,沒想到下一刻卻突然被他擁入懷里。
「謝謝你。」他在她耳邊輕輕道,唇甚至擦過白玉般的耳殼。
一股酥麻的熱意自耳朵傳來,蔓延至全身,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往腦袋沖……余夢嵐開始覺得頭暈目眩。
這可惡的家伙,明知道她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耳朵!
「你……別忽然靠在我耳邊講話啦。」她羞窘的推開他,捂著發紅的耳殼,「我正在替你想法子,你還來亂!」
「你啊,就別為我操這點心了。」韓騏總算笑了,「難道你以為我還怕和醫院鬧翻?」
單憑他的醫術,就足以讓各大醫院掙破頭來搶,更別說他若透露自己與袁家有些「親戚關系」,哪可能找不到醫院待?
「說的也是……」她猶豫了一會,才慢慢放下心,「事實上你會來和誠就挺神奇的。」
和誠的規模雖不小,但和某些分院遍布全台的大醫院相比自是差多了,福利什麼的沒特別好,因為不在大都市里,交通也不算方便,像他這麼優秀,應該有許多醫院想挖,怎麼會跑來這?
「我會來和誠,主要是因為離家近,其他醫院太遠了,通勤麻煩,不過真要搬也不是不行。」他聳聳肩。
「也是啦……但搬家後,就不容易吃到小藍做的晚餐了耶。」
他皺眉故作深思貌,「嗯,這的確是個重大損失。」見她突地睨向自己,他適時補了一句,「當然,見不到女友的損失更大。」
諂媚鬼!可偏偏她就是被他逗笑了,「原來你的頭腦清楚得很嘛,看來我白擔心了。」
他攔腰摟住了她,「女朋友給的關心永遠不嫌多。」
「油嘴滑舌。」
「這是肺腑之言。」
「……」她無語望天,深深覺得自己這輩子要在斗嘴上斗贏他好像頗有難度。
「放心吧,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會隨便離院,不戰而降並不是我的習慣。」他平靜的道,一下子又將話題拉回來。
前一刻剛放松下來的余夢嵐听了他的話,立時警覺過來,「什麼意思?你覺得這中間有陰謀?」
這些年她在醫院里看過太多派系斗爭,現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覺得奇怪了。
「那對夫妻原先看起來並沒打算追究的,至少上個月還沒有,今天卻突然跑來,有點奇怪。」
「確實有點不尋常。」她忍不住蹙起眉,「不過我記得你在醫院里並不特別偏屬哪個派系不是嗎?為什麼會有人想害你?」
「也未必就是醫院的人……」他說話聲音很輕。
「你說什麼?」余夢嵐沒听清楚。
「沒事。」韓騏笑了笑,「余醫師,你似乎離開工作崗位很久了,不趕快回去好嗎?」
她一愣,忙抬腕看表,然後發出一陣尖叫,「啊啊啊,完了,怎麼這麼晚了?我有一堆雜事沒處理,下午還要參加科務會議……」
「快去處理吧。」他拍拍她。
「好。」她點點頭,轉身就要離去,但在開門的同時,卻又忍不住回頭望向他,欲言又止。
如果可以,她很想留下來陪他。
他再厲害也終究是個凡人,她很清楚他不會回頭動用袁家的勢力,正如她從沒想過以「章信泰的外孫女」自居一樣。
可憑他一人真有辦法抵抗來自院方的龐大壓力嗎?
「你去忙你的,不用替我擔心。」知道她心中的顧慮,他柔聲道。
能有真正了解、關心自己的人,真好。
「嗯……」她懊惱得要命,直到今天才覺得自己嘴笨,想半天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好道︰「你要小心,別隨便就被人賣了或坑了。」
咳,雖然她覺得他坑別人的機會要大很多。
「我會的。」他微笑向她保證,「就算不為了我自己,也要為你。」
余夢嵐的臉紅了,她原本想問為什麼是為了她,但又覺得,其實沒有必要問了。
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早已說明了那顯而易見的答案—
他愛她,所以為了她,他會一直好好的。
那一刻,余夢嵐終于徹底明白自己完蛋了,因為她遺落在他身上的心,這輩子怕是再難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