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甄平通信的那個人並沒有署名,但由信件上看來,那人與皇宮應該關系匪淺,若不是出自宮里,就一定是能接觸到極為高層的大官顯貴。
但是那個筆跡宋知劍不認得,不過由信件的年分看起來,那人應該從十年前在皇宮里就是很有地位的人。
看信件來往的內容,大多是因先太子的遭遇而埋怨當今皇帝,比較像是失意政客的長吁短嘆,並沒有提到要行刺事,所以甄平似乎是真的沒有涉入刺殺一事。
初時皇帝南巡會至甄平住處,只是見其精美隨興而為,乍看之下是不太可能遇刺,然而當天的情況顯然是刺客早已埋伏在甄平住處等著,足見主謀者相當了解甄平住處的布置,還瞞過甄平這個主人。
這個主謀者,宋知劍有理由相信就是與甄王通信的那個人。
同時,主謀者還能不著痕跡地把皇帝引至甄平住處,知道皇帝會對那里產生興趣,所以他必然是跟隨在皇帝身邊,非常了解皇帝的人物。當天跟在皇帝身邊的官員不少,不過能做到這些的卻不多,如此過濾起來,有嫌疑的人便大大減少。
如果那個主謀者知道只憑這幾封信宋知劍就能推斷這麼多,那人應該會驚異于宋知劍思緒之縝密,也會後悔自己竟留了這麼多破綻。
有了頭緒,此次密赴江寧查案的宋知劍已算達成任務,擇日即可回京。
在啟程的前夕,宋知劍特地帶甄妍來到甄平的墓前。
皇帝被刺不可宣揚,但甄平死去總要有個由頭,宋知劍既納了甄妍為妾,當初回京後便做主讓人在江寧城南尋了塊風水寶地,以甄妍的名義替他立了墳。
甄妍也是到了這里才知道原來父親還有墳,而且可以入土為安還是宋知劍出了大力幫忙,對他除了戀慕之外又多了幾分感激。
「……如今女兒有三郎照顧,望爹在九泉之下能夠安息。」
甄妍喃喃地將這陣子發生的事向父親敘述了一遍,包括對宋知劍的傾心,連宋知劍在場她都毫不介意地侃侃而談,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就甄妍的立場而言,反正該不該听到的他全听到了,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知道她更多的秘密,她對他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甄妍獻上三炷清香,看著裊裊青煙,此次來到江寧,告別的不只是父親,還有以前那個單純無愁的自己。
夫妻兩人就要離開時,墳塋附近忽然來了一名身著靛色長衫的男子,做著文士打扮,書生之氣甚濃。
那男子左顧右盼像在尋找什麼,抬頭看到宋知劍等人時忽然眼前一亮。
「甄姑娘!」男子快步地走過來,表情又驚又喜。
甄妍看了看來人,也有禮地福了福身,回道︰「岑公子!」
竟是認識的?宋知劍不語。
那男子朝著甄妍頷首示意,像沒有看到宋知劍一般,眼光在她嬌美的臉上流連不去,雖然知道這樣有些唐突,但這麼久才有機會再遇見她,他真的控制不住。
宋知劍微微皺起了眉,不過仍是按兵不動,看看這個姓岑的究竟想搞什麼鬼。
岑明書目光看到了她身旁的墓碑,忽然一臉哀感地嘆道,「此次岑某赴京趕考,幸運中得狀元。岑某父母早亡,只有老師是最牽掛的,前些日子同鄉前來拜訪,帶來老師往生的噩耗,岑某便不顧留京等候分發官職,連夜趕來江寧,至少將高中的消息讓老師知曉,以慰他在天之靈。」
甄妍客氣地回道,「岑公子有心了,父親泉下有知一定也為公子開心。」
「只是我方才先去了甄府,卻見里頭破敗空無一人,不知甄姑娘如今所居何處?」岑明書語氣相當誠懇,不帶一絲褻瀆地道,「岑某蒙恩師栽培,如今終有點成就,姑娘失去父親,獨身一人只怕生活不易。如果甄姑娘不棄,岑某希望……希望可以照顧甄姑娘,帶甄姑娘上京。」
他話說得含蓄,但孤男寡女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同住一起?那叫無媒苟合,言下之意就是有意求娶了。
甄妍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奇怪,余光瞥了眼仍然面無表情的宋知劍,微微退後一步,朝岑明書斂衽道,「多謝岑公子照顧,不過甄妍已有去處,不便打擾岑公子。」
「你一個柔弱女子,能去哪里呢?」岑明書似乎有些急了。
甄妍還想說什麼,但一旁宋知劍的聲音卻冷冷地傳了過來。
「岑明書,去年南京府鄉試解元,今年春闈中第,殿試一甲第一,此等之士該是出類拔萃之輩,怎地眼光如此短淺,竟連甄妍梳著婦人髻都看不出來嗎?」
「什麼?」岑明書被這麼一打岔,才正視起宋知劍的存在。「你是誰?」
「我是她夫君。」宋知劍語氣沒有什麼起伏,但一股氣勢卻是油然而生。
岑明書這才驚覺甄妍的變化,他方才乍見她太過興奮,確實是沒有注意她的婦人裝束。
「這……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你只是她父親教過兩年策論的學生,與她或許有數面之緣,如何就覺得自己能管她的事了?」宋知劍雖然不凶,但話中的意思可是萬分凌厲。
甄妍卻听出宋知劍是真的不高興了,芳心里居然有一點竊喜,但又有些不安。不知道他這難得的情緒表露,是不喜歡自己妻子被人覬覦,還是純粹為了他身為人夫的尊嚴問題?
「我尊敬老師,對于甄姑娘自然……自然敬她如妹。」岑明書也知道自己立場單薄,但他有他文人的傲氣,宋知劍如此不留余地的指控,令他不悅,也就本能頂回去。
「你既來祭悼你的老師,那麼敬意就要用在對的人身上。」宋知劍可是一點面子也不給他,不過依兩人目前的身分地位,他也不需要多忌憚就是了。
于是他帶著甄妍,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要離去。
被輕視至此,岑明書真的動怒了,他對著宋知劍的背影大聲問道,「敢問閣下是誰,憑與老師的情誼,我也該明白自己視為妹妹的姑娘所嫁何人?」
「京城宋知劍。」倒是沒有一點隱瞞,宋知劍拋下了自己的名字,帶著甄妍大搖大擺的離去。
宋知劍?好熟的名字……岑明書皺眉苦思,他雖是今科狀元,畢竟仍在等待分發官位,尚未真正出仕,所以認不出在百姓面前十分低調的御史大夫也是情有可願。
岑明書不得不承認宋知劍的氣勢不凡,儀表出眾,而且那人方才還一口氣就說出自己的背景,代表他對京城消息很是通曉,同時言語犀利,絕非什麼平民百姓。
他很認真的去回想京城里姓宋的有幾個大戶人家,還得養得出那麼杰出的後輩,突然想到某個一家彪悍的武將世家,似乎出了個才子,他的心頓時涼了一半……
另一頭已經離開的宋知劍夫妻之間的氣氛卻是有些詭異。
宋知劍自從見過岑明書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雖然他平時就很沉默,但是甄妍很明顯的感受到這次不一樣,他的情緒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她知道,是她該開口的時候了,而且她也有種預感,他在等她說些什麼讓他消氣。
于是她停下了腳步,認真地解釋道,「你不必在意岑明書的,我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甚至稱不上熟識。」
「但他卻很在意你,甚至有意求娶。」宋知劍也止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顯然余怒未消,只是在他臉上卻是化成一片冰冷。
「我也不知道他竟有那種想法啊。」甄妍也覺得自己很無辜。「若是有意求親,當初他總該和我父親提過,可是我從沒听過父親提到這方面的事。」
就算岑明書真的表示過什麼,依甄妍可能的身分,甄平也不可能讓她隨便嫁出去,不讓她知道也很正常的。宋知劍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你覺得很可惜?」
「可惜什麼?」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可惜自己錯過了新科狀元。」宋知劍努力讓語氣變得平靜,可是他語里那種酸溜溜的意味卻是清楚地傳到了甄妍心里。
她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眼,突然領悟到這種內斂的男人別扭起來只會猛鑽牛角尖,要是不好好開解,以後處理起來可能會麻煩十數倍。
她突然噗嗤一笑,態度變得撒嬌,親昵地拉著他的袖子。「我的夫君可是王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人稱神童宋三爺,官拜三品御史大,還是皇帝面前的大寵臣,我會去在意今年狀元是誰?在今日以前,我連岑明書在干什麼都不知道呢。」
她這招拍馬屁很顯然地奏效了,宋知劍原本犀利的目光頓時變得柔和了一點,甚至還含著毫不掩飾的自得。
瞧著他得意的樣子,她笑得更甜蜜了,甚至大膽地踮起腳尖,在他臉頰旁印下一吻,說出了她以前一定會羞死,現在卻豁出去的告白,「你應該知道我的眼中只有你一個人,方才岑明書認出我之前,我還認不出他呢。」
不過大膽的行動之後,甄妍又有些後悔,她突然想起來他不太喜歡別人踫他,也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弄巧成拙,反而把兩人好不容易拉近一點的距離又推遠了些。
但宋知劍只是靜靜地看看她,驀地丟了一句讓甄妍的心差點化了的話。
「你只能是我的。」說完他竟牽起了她的手,繼續前行。
不管她的身分究竟是什麼,他知道自己已經放不開她了,既然如此,那就緊緊抓住吧!
正當宋知劍與甄妍的感情在江寧發展得如火如荼的時候,遠在京城的勇國公府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不好了不好了!」勇伯拿著一封信匆匆忙忙的來到正廳。
此時宋振邦正與徐氏在喝茶談話,同時抱怨著少了甄妍的點心,這茶喝起來都少了點滋味。
幸好甄妍多多少少教了廚娘做一些簡單的食物點心,讓府里的膳食改善不少,否則她和宋知劍一去江寧就是好幾個月,可不讓勇國公府里嘗過她手藝的人嗷嗷待哺等著她回來?
宋振邦很少看到勇伯如此慌張,記得上一次好像是十幾年前征戰北方的時候,有枝冷箭朝著他射過來,勇伯如今的表情跟那個時候也差不多了。
「什麼事大呼小叫的?」宋振邦皺眉,心中卻有種不祥的預感。
反正不是什麼軍國大事,也不忌諱徐氏在場,勇伯將信件交到了宋振邦手上,面色忿忿地道,「宮里傳來的,說皇上他……唉,國公爺自己看吧!」
宋振邦看他氣得說不下去的樣子,連忙看起手上的信究竟說了些什麼,可是當他看完,竟也氣得滿臉通紅,直接手拍在了茶幾上,茶杯倒了,幾角都被他打裂了一塊。「可惡!竟敢如此算計我宋家?」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氣成那副樣子。」徐氏搖了搖頭,覺得宋振邦都位居勇國公了卻那麼沉不住氣,還不如他們家三郎的穩重。
她從丈夫手上抽過那封信,仔細一瞧,想不到越看表情越猙獰,最後竟是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直接把眼前桌子給翻了。「混賬東西!皇上憑什麼這麼做?咱們家三郎還在為他交辦的事奔波,他回頭就把咱們三爺給賣了。」
三個人義憤填膺地咒罵起皇帝,什麼昏庸無能、忘恩負義全都冒出來了,要是被外頭的人听到,只怕治他們一家叛國都有可能。
原來,密信里寫得很簡單,梁祥上書救災、指揮安排有功,由于他已是位高權重,什麼都不缺,皇帝索性直接問他想要什麼封賞,想不到梁祥請求皇帝為女兒梁秋蓮賜婚,對象便是御史大夫宋知劍。
皇帝也听過梁秋蓮才貌雙全的傳聞,加上宋知劍都二十四歲了還是光棍,以為這是一樁好姻緣,便大方的許諾了」
如今只差一道聖旨這件事就成了定局,再也無法改變。
勇國公在皇宮也是有眼線的,陛下許諾梁祥的當天立刻就有消息悄悄的從宮中送到了勇國公府」
「這皇上也忒胡涂!他要賜婚,難道都不用問過我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沒听說過?」徐氏氣急敗壞。
「梁祥那張嘴,死的都能讓他說成活的,尤其他還是挾功邀賞,皇上讓他自己選,難道他選了,皇上還能反悔!」宋振邦太了解文臣那一套了,急得直嘆氣,「而且說實話,也只有我們知道那梁秋蓮有多任性跋扈,她在京城的名聲可好著,光听那些傳言,加上她家門第,配我們家三郎也是匹配得過。」
「難道三郎真的要栽在那囂張的丫頭手上!」徐氏想到梁祥眼楮長在頭頂上的模樣就氣得想吐血,那樣的人要成為她的兒媳婦,進門後能對她這個有多尊敬?「和梁家那個裝模作樣的女兒比起來,咱們妍兒還更像個大家閨秀呢!」
「國公爺,梁祥能夠挾功邀賞,難道咱們三爺不行嗎?」在旁著急的勇伯,突然插了一句話。「三爺還救過皇上的命呢!」
宋振邦先是眼楮一亮,但仔細一想,卻是沉著臉搖頭。「不成不成,三郎舍命救皇上這是個秘密,要拿來邀功是不成的。」
「那要怎麼辦才好?」徐氏真的慌得無計可施了。
「不能讓皇上知道我們先得到了消息。」否則皇帝還不得猜到他在皇宮布了眼線?宋振邦急著起身要回房去換官服,「我先進宮找件事拖著陛下十日八日的,在三郎回來之前,務必讓陛下無法下旨。」
他才走到門口,又急忙回頭對著勇伯道,「你快去發信告訴三郎這件事,讓他立刻回來!」
「知道了,你快去快去!」徐氏一掌將他劈出了門外,平常嫌他吃飯走路都太快,隨時都像在急行軍似的,但現在她又嫌他實在太慢了。
看著手上的飛鴿傳書一臉沉思好半晌。宋知劍才將信一揉,放在燭火下燒了。
他們已在回京城的半路上,船停在宋州,他們便在縣城里歇息一夜。
原本他還想忙里偷閑,明兒個白天帶著她逛一逛縣城,這里的絹布十分有名,色澤亮麗、柔滑細致,他原想讓她挑個幾匹回去做衣服,想不到因為這份傳書要落空了。
甄妍原是在房里與他閑聊,直到方才被送信來的方楮打斷,他看完信後便陷入了沉思,她並沒有出聲打擾,而是趁機欣賞著他俊美的五官。
他的睫毛比她想象得還要長,鼻子又高又挺,唇微抿起來,帶出了臉頰上的兩個不明顯的酒渦,原來他這麼個嚴肅的性子,竟有如此可愛的特征。
看著看著,甄妍都不舍得將目光收回了。
「怎麼?為夫長得可還入得了娘子的眼?」宋知劍燒定了信,沒有特別看向她,口中卻冒出了這一句,顯然一直在注意看她。
甄妍收回了目光,很是不好意思,可是被他捉到太多次,連她都有些麻木了。反正他早就知道她對他的愛慕,她多看兩眼也是正常。
她只當沒听到他的打趣,不過也不敢再看他就是了。
「已經過了亥時了,三郎可需要妾身協助你更衣就寢?如果不需要,妾身這就離去。」現在她叫三郎已經叫得很順口,因為知道方楮那個大老粗根本不會服侍人,最近一些簡單的服侍都是由她來做的。
畢竟太粗重的工作,他也不會讓她做。
然而宋知劍反應卻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她。「不,你今晚留下。」
甄妍沒听出他的暗示,猶自傻傻地問道,「留下來做什麼?現在都入冬了,應該不需要搧風,難道三郎要妾身替你抓蚊子?」
「我要你和我一起睡。」他說得氣定神閑。
「一起睡?」她還是一臉懵懂。「要我替你守夜嗎?睡在外間?我怕我翻身會吵到你……」
「我知道你會很吵。」他直視著她,眼瞳變得深遂。「因為,我不會讓你安靜下來。」
「為什麼我……」終于,甄妍听懂他在說什麼了,當下低呼一聲,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的眼。「我我我我我,你要和我……那個……睡覺?」
「很奇怪嗎?」他的聲音似乎更加低沉了。「我以為遲早會發生的。」
「可是……可是……」甄妍開始坐立不安了,紅霞蒙上了臉。「怎麼這麼突然?我以為你不想……」
「所以就是你想了。」他壞心地低笑一聲,突然站了起來,將她打橫抱起。「那咱們也不需要浪費時間了。」
他輕輕地將她放到了床榻上,看著她羞澀地滾到了里邊,卻也不敢真的拒他于千里之外,那股欲語還羞的風情,足以讓任何男人瘋狂。
他方才說這件事遲早會發生是認真的,原本還想給彼此多一點時間慢慢適應,徐徐圖之,總會水到渠成,可是在他方才看過那封傳信之後,他改變主意了。
他要讓這件事今晚就發生!
橫豎他已經認定了她是他的人,而且只會是他的人,不管她會是什麼身分,也不管攔在兩人前面的會是多大的阻礙,他宋知劍還沒有怕過什麼。
然而看了她如此撩人的一面,撓得他心頭火熱,他才發現這件事其實該發生了,原來什麼徐徐圖之的打算,都是道貌岸然的錯,那把火一日燃起來就再也無法壓抑。
甄妍妍覺得自己快瘋了,她沒有任何推開他的理由,可是他的觸踫令她幾乎要尖叫起來,他踫過的地方一片爍熱,還有種螞蟻爬過似的癢,讓她整個人都癱軟了。
「其實,我第一次看到時就想模了,如今算不算如願以償?」
甄妍沒想到他說話這麼直接,跟市井流氓沒什麼兩樣,又驚訝地轉過臉來看著他,但一望著他的眼,她就迷失了,只能看著他的俊臉越來越靠近。
第一個吻,落在她的眼睫上。
「你的眼神雖然溫柔,卻帶著一種堅強,會讓人很想欺負你,看你的眼中會不會變得濕漉漉的,像一頭無辜的小鹿那樣……」
第二個吻,落在她的唇上。
「你的聲音總有種天然的嬌媚,我一直很喜歡……」他幾乎將她困在懷中了,也感覺到她的動情。「……我想等一下我會更喜歡。」
甄妍已經完全放棄抵抗了,她也沒想要抵抗,他帶給她的不僅僅是緊張,令她沉浸在他的氣息之中,不可自拔。
簡直快崩潰她所有的矜持,她抓住最後一絲理智,艱難地說道,「你……你這壞男人,說這些渾話,一點文人的涵養都沒有……」
「我姓宋啊……」姓宋的,骨子里流的是彪悍與武勇的血啊!
他低笑起來,深吻住她。
甄妍完全迷糊了起來,接著她只覺得自己被卷入了浪濤之中,一回又一回起伏蕩漾,載浮載沉。
良宵苦短,到最後她突然也覺得,這件遲早該發生的事,早該發生了。
接下來兩人的行程匆匆,半個月的時間,宋知劍已帶著甄妍順利地回到京城。
不過這一整路的恩愛纏綿,夜夜春宵,倒是讓下人都有些驚訝,尤其是方楮,他何曾有過他家三爺如此溫柔的時候?一度都懷疑自己若非腦子壞了就是眼楮壞了。
即便兩情繾綣,又豈能朝朝暮暮,一回到府里,宋知劍連勇國公府都沒有進,半路便換馬直接入了宮,而馬車則是帶著甄妍主婢兩人回到深深後院之中。
宋知劍一回京,相府馬上得到消息,梁秋蓮上回在甄妍面前丟了面子,早恨得牙癢癢的,後來宋知劍奉旨南下,居然還帶著妾室去,氣得她三日都食不下咽。
于是她在相府里哭著鬧關,幾乎把府里值錢的古玩珍品砸個稀爛,劉氏見女兒憔悴心傷,心生不舍,便壓著梁祥想辦法。
梁祥被鬧得沒辦法了,再加上他也不是對與勇國公府聯姻一點想法也沒有,再者又真的疼惜女兒,于是便有了接功向皇帝要求賜婚一事。
現在听聞甄妍回來了,梁秋蓮隔日便急忙前往勇國公府。
這次她連劉氏都沒有驚動,就是想以未來三女乃女乃的身分到這粗俗的勇國公府好好展現威風,務必壓得甄妍抬不起頭,也讓徐氏那幫人知道,她嫁給宋知劍,還是他們這個武將家族高攀了她。
此時徐氏與南平公主正在後院涼亭喝茶,享用著甄妍做的點心。原本這麼悠閑美好的午後,卻听到門房稟報梁秋蓮前來拜訪,還指名要甄妍作陪一事。
「她來做什麼?」徐氏先皺起了眉頭。
南平公主雖然也是直率之輩,但畢竟是宮里出來的,心思仍是比徐氏細膩了些。她看了一旁添茶不語的甄妍,直言道,「應該是覺得陛下要替她與三弟賜婚,特地來向甄妍耍威風的。」
徐氏不悅地道,「那怎麼行?我們出去看看!」
「夫人,梁小姐怎麼說都是晚輩,豈有讓夫人與公主出去迎接的理?讓妾身去看看就行了。」甄妍突然開口,雖然知道梁秋蓮是沖著她來的,她的笑容仍是那麼溫和,彷佛一點也不忌憚。
皇帝想給宋知劍與梁秋蓮賜婚,宋知劍在回府前告訴她了,也要她小心梁秋蓮,甄妍並不是完全不介意,但她更相信宋知劍,他說不會讓那件事發生那就不會發生。
「可是你……」徐氏瞧她一副柔弱的樣子,就怕她被欺負了。
「妾身不怕的,梁小姐再怎麼樣也只是個女兒家,總不能動手動腳,這里是勇國公府,妾身又有何懼?倒是梁小姐說話不怎麼好听,夫人與公主沒必要去受那個氣。」甄妍婉言道。
南平公主也覺得不妥,不過見甄妍似乎真的不以為意,她與徐氏商量了,便應了下來,反正有她們婆媳在後頭看著,萬一梁秋蓮真想做什麼,她們再出面就好了。
于是甄妍暫時離開了涼亭,而前頭梁秋蓮正由管事領了進門,才剛剛走到後院。
勇國公府花園的植栽偏剛硬,其實甄妍也是不習慣的,所以她把自己住的小院改造得美輪美奐,但僅限于自己居住的那一小塊地方,甚至在做這些動作之前也先詢問過管事。國公府的其余地方,她仍尊重著眾人的習慣,未曾隨意插手,因為她知道院子會弄成這個樣子,必然有其原因。
然而梁秋蓮可不管那麼多,以前她來勇國公做客時,一眼望去都是些硬邦邦的樹木,她已經覺得很不順眼了,今天她抱著自己是女主人的心情來,自然越看越覺得心里不舒坦。
「這府里如此遼闊,光種一些僵硬無趣的松柏鐵木,光看就令人心生壓抑。」即使管事在身邊,她亦直言不諱,「如果說不著邊際地種些萬紫千紅那叫低下俗艷的話,國公府里這千篇一律的樹木就叫槁木死灰。」
管事自然不會動氣,也不可能與相府小姐計較,他只是垂手客氣道,「梁小姐言重了,國公爺以武起家,府里人多會武,種的花草太嬌女敕,很容易就踫壞了,所以才會種些堅硬的樹木。」
還有他沒說的是,這府中下人會打架的很多,但擅長園藝一個也沒有,所以最後只好種這些松柏銖樹等植物,不用怎麼侍弄自己就會長得很好。
管事的說明梁秋蓮可不怎麼滿意。
「這里以後可是我當家,豈可如此不堪入目?」她折了一枝松枝,不屑地扔在了地上。
「這些松樹和鐵木尤其刺眼,以後都給我砍了,還有那欄桿怎麼會漆成朱色?多俗氣啊!黑色才顯得大氣,也要全部重漆……」
她不知道,她所說的話,可是讓隔著一道樹叢、還坐在涼亭里的徐氏與南平公主听得一清二楚。
那死丫頭還沒嫁過來就把自己當女主人了?還當家呢!她可還沒死呢!徐氏氣得牙癢癢的,差點沒過樹叢給梁秋蓮一掌,幸好南平公主拉住了她。
「娘息怒,這婚事還不一定能成,咱們讓她作作白日夢就算了。」南平公主也很不悅,這梁秋蓮如此跋扈無禮,她在京里流傳的美名究竟是相府花了多少錢買的?
梁秋蓮繼續前行,旁邊有一道月洞門,這門大刺刺地開在了圍牆的中央,兩邊的庭院景色很是不同,顯得相當突兀,于是她又問了,「這扇門是通往哪里的?」
「這是連接公主府的。」管事老實地道。
「這扇門開得丑死了,一點美感也沒有。」梁秋蓮完全無法苟同,更重要的,她並不希望自己未來的夫家和公主府連在一塊兒。
畢竟她看到公主必須行禮,但南平公主那粗魯的女人,如何擔得起她的禮?「哼!鮑主有什麼了不起,要是我來當家,可不想還有個人在我頭上指手畫腳的,以後這扇門就給我封起來。」
封起來?公主怎麼了?是礙著她了還是殺她全家了?都還沒想著找弟媳麻煩,這未來還不一定是弟媳的女人居然器張到她頭上來了?這回換成南平公主氣得拳頭都舉起來了,幾乎就要奔過去給那不知好歹的梁秋蓮一拳,幸好徐氏拉住她。
「二郎媳婦別氣!這婚事還不一定能成呢,讓她作作白日楚就算了。」徐氏只能將公主勸她的話再奉還回去。
婆媳兩人干瞪著眼,不由隱隱開始擔心,這梁秋蓮如此霸道無禮,她們家柔柔弱弱的甄妍,真的應付得來嗎?
此時,甄妍已來到了梁秋蓮面前。
今日甄妍穿著深紅色留仙裙,外頭搭著滾白毛的粉色短襖,襯得她唇紅齒白,行進間裙擺迤邐多姿,仍是那副仙氣飄飄、不落凡塵的絕美姿態。
梁秋蓮一看就惱了,雖然她早知自己的姿色比甄妍遠遠不如,但人總喜歡騙自己,覺得自己精心打扮而來,怎麼也不會輸太多,結果今日一看,依舊比不上這個在家只是薄施脂粉的女人。
「見過梁小姐。」甄妍微微一福。
「你就是這樣行禮的?」好像抓到了她什麼小辮子,梁秋蓮譏誚著說道,「長史夫人還曾說過你禮儀周到,儼然大家呢!我看也不過是虛有其表罷了。」
甄妍卻是不慌不忙道,「不知梁小姐認為妾身何處禮儀不周了?」
「你知不知道,不多時,陛下就會替我和宋御史賜婚了?」梁秋蓮一點也沒有隱瞞來意,反而認為自己說清楚了,在這個妾室面前更能趾高氣揚,「屆時我便是宋御史的正妻,我要你跪拜,你就得跪拜!像你現在朝我行的福禮,可真是失禮了。」
樹叢後的徐氏與南平公主都听得義憤填膺,下定決心那梁秋蓮若真敢叫甄妍跪,她們一定出去罵人。
甄妍只是靜靜地看著梁秋蓮,那股子沉著,讓梁秋蓮不知為何煩躁了起來。
「那麼,請問賜婚的聖旨下了嗎?」甄妍緩緩問道。
「你什麼意思?」梁秋蓮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甄妍淡然一笑,一針見血地道,「就算陛下有意替三郎與梁小姐賜婚,聖旨也下了,可只要你們一日沒有成親,那麼梁小姐就還是梁小姐。如果我向梁小姐行大禮,反而會讓外人覺得梁小姐不懂禮節,未成親就以御史夫人自居,那麼梁小姐,甚至相府的顏面何存?」
「你……」梁秋蓮一時竟不知怎麼反駁,畢竟她雖囂張,但口才想不是很好。
「所以,我們兩人現在是平等的。」就算對方無禮,甄妍的語氣卻仍然有禮客氣,「至少妾身還向梁小姐行了禮,但梁小姐似乎並未還禮,那麼我們兩人到底是誰禮儀不周呢?」
梁秋蓮被她氣壞了,「好一副牙俐齒,你覺得這樣就想壓倒本小姐?」
她畢竟還是年輕,只覺得自己要來壓人一頭,卻反過來被人三言兩語就壓倒了,失了顏面便惱羞成怒。
詎料甄妍不把她的下馬威放在心里,而是存心想給這個千金小姐一個教訓。
「妾身非伶牙俐齒,也沒有想壓倒誰,純粹就事論事罷了。」甄妍剛才可是在院子里看了好一陣子梁秋蓮的作派,對她辱及國公府的言論很是反感。「就像妾身知道『將入戶,視必下,入戶奉,視瞻毋回』,到了他人的府邸,不會隨便亂看,嘲笑他人府邸庸俗或單調才真是無禮,妾身更不會隨便觸踫主人家的東西,比如攀折花木等等,那更是大大的不敬。」
她不讓梁秋蓮有機會辯解,一句一句說得條理分明,卻字字誅心,「今日梁小姐特地前來尋妾身,似是討教禮儀來的,妾身便以自身所學相告,今日是勇國公府家風寬宥,相信夫人與公主都會原諒小姐的失言先禮,若換了他人府邸,染小姐于禮儀一事上可不能投機取巧,趁主人不在時言出不逾、動手動腳,那可是會被人嘲笑的。」
說得好啊!徐氏與南平公主听到這里,簡直想替甄妍歡呼,順便放個煙花慶祝,三郎果然好眼光,挑的妾室不僅漂亮得像仙女一樣,訓起人來也是一套一套的,要是換成她們來面對梁秋蓮,這些肯定是說不出的,弄不好最後還是得靠式力解決。
「你你你……」梁秋蓮舉起手來指著甄妍,整個人憤怒得發抖,「你很好!區區一個妾室,真以為本小姐治不了你?居然敢這麼和本小姐說話?」
甄妍卻是笑了,面對對方的怒氣完全不以為忤,「梁小姐言重了,這里是勇國公府,妾身在這片土地上,敢與梁小姐如此說話,本著的也不過就是一句話已,妾身……」她定定地看著梁秋蓮,神情轉為端正嚴肅。「名正言順!」
「好一個名正言順!
這下徐氏與南平公主都坐不住了,邊拍著手邊從樹叢那頭走了出來,看著梁秋蓮那副忽青忽白的臉蛋,還有掩飾不住的怒氣,她們樂在心里,不介意再在火上添把油。
「梁小姐,你要和妍兒說的話也說完了吧?」徐氏清了清喉嚨,這是很明顯的逐客了,但她假意擺出來的正經表情卻更令梁秋蓮怒不可遏。「麻煩下次要折我們國公府里的花木時,請名正言順再來折。」
「還有,想封我公主府的門,本公主等你名正言順地來封!」南平公主更加了一句,讓梁秋蓮完全下不了台。
「哼!」梁秋蓮此次前來,什麼目的都沒達到,還被奚落成這樣,氣得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待梁秋蓮離去,徐氏與南平公主才由假笑轉為真心的笑容。
徐氏還先大笑三聲之後朝著甄妍說道,「妍兒,想不到你真敢當面教訓她,梁秋蓮是相爺之女,我們還怕你吃虧了呢!」
「夫人與公主說笑了,妾身還怕得罪了梁小姐,會替國公府帶來麻煩。」甄妍斂衽道。
「咱們國公府還怕他相府?何況她自己送上臉來給人打,不打說不過去啊!你說的那幾句話,實在太大快人心了!」南平公主笑道。
「妾身入了國公府後,並沒有什麼貢獻,只記得相公曾經與妾身說過的……」甄妍正了正臉色。「咱們國公府的家風就在那個『勇』字上,所以妾身遇到什麼困難,都不能退縮。」
「說得好說得好,怎麼你長得這麼漂亮,也這麼會說話呢!」
「你放心,沖你這句話,國公府怎麼也不能讓梁秋蓮那潑婦進門來。」
婆媳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帶著甄妍又回到後院涼亭里喝茶散心,很快地,梁秋蓮的事就被她們拋在了腦後。
可甄妍卻是對她們的好意感懷在心,她知道她們不是口頭上說說而已,是真心的對她好。
在這府里,宋知劍、宋知弩與國公爺為了阻擋陛下賜婚,正在皇宮里忙碌著,幾天都沒有回府,而面對梁秋蓮的威脅,也有徐氏與南平公主替她撐腰。
甄妍笑得很真誠,一股酸意卻由胸腑涌上,讓她眼眶都濕了。
這,就是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