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薛安雲小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已是一小時後的事了,時間顯示下午四點半。
他到浴室上廁所,發現洗手台上的架子放置了兩套盥洗用具,其中一套是全新的,連外頭的包裝袋都還沒拆掉,顏色選的是藍色。
這應該是他的吧。
他其實也有自備一套,不過既然人家都替他準備好了,自然還是要接受好意。
他拆了包裝袋,漱洗過後下了樓。
這一天是除夕,家里仍在忙碌的做一些大掃除的工作,呂母正在廚房準備年夜飯,呂蕎的哥哥嫂嫂則在整理房間。
呂蕎的哥哥叫呂蒼,今年三十二歲,與他同年。
他本來以為既是呂蕎的兄弟,應該會長得比他高,但看到人了,卻發現他只比呂蕎高一些,約莫一七八,不到一八,再想到呂蕎的父母也是一般大眾身高,可見她八成小時候營養特別好,才會高人一等。
稍早他們抵達時,呂蒼跟他老婆楊菲出門買東西去了,所以沒看到人,這會兒見到薛安雲均十分興奮,楊菲更是開口閉口都是小泵的好,像是恨不得趁著大伙放假的時候,順便也把婚禮辦辦算了。
薛安雲陪著聊了一會兒的天,就借口找呂蕎開溜了。
「喬蕎在樓下擦落地門。」楊菲好心告知。
楊菲是大陸人,說話有種軟儂的調子,是呂蒼當初去大陸工作時認識的,後來大陸的公司改組,他申請調回台灣,就把人給娶回來了,生了一個女兒,今年才兩歲。
薛安雲來到一樓,果然看到呂蕎正賣力的擦洗玻璃門,邊洗還邊打呵欠。
她的嘴巴小小的,打著呵欠的側臉不知怎地看起來竟十分可愛。
他想她應該也累了,說不定她原本也想小睡一會兒,只是因為他先開口說要睡覺,她不好意思提出自己的需求,就忍著了。
薛安雲靜靜的看著她忙碌的背影,面容有些嚴肅。
他一開始覺得呂蕎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但沒想到她一個幫他拉被角的動作竟get到他的點了。
他這個人會對一個人產生好感,通常都是由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開始的。拿他大學時交的前女友來說好了,當初他會喜歡上她,就是她在冬夜里,突然把圍巾拿下來,圍上了他的脖子。
當時的他們只是聯誼抽鑰匙抽到的對象,基于禮貌送她回家,正要騎返回去,她這樣一個貼心的動作,讓他當下就喜歡上這個女孩子。
但即便因為呂蕎一個貼心的舉止使他悸動,他還是曉得呂蕎不會是他想要的對象。
她沒談過戀愛,又很容易緊張害羞,加上年紀也不小了,舉止小心翼翼,
應該會是讓人感覺沉重的女人,在相處上會很累,所以他才會月兌口說出那句「麻煩了」。
還好的是,四天後就會分道揚鑣,不用太擔心真會演變成了愛情。
呂蕎合上打完呵欠的嘴抽了下鼻子,眼角余光發現薛安雲的身影,詫異轉頭,四目相對時他笑了笑,呂蕎羞赧地低下頭去,暗惱剛才她打呵欠時沒遮嘴,丑樣八成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累了?」薛安雲走來她身邊時問。
他果然看見了。
「還、還好。」
「你去睡一下,我幫你擦。」
薛安雲作勢拿走她手上的海綿。
「不用。」呂蕎連忙移開手,小心地壓低嗓音,「你是我雇來當男朋友的,不是清潔工。」
「沒關系,男朋友要表現貼心,幫女朋友打掃不也是應該的?」
「不行。」她慌忙將海綿藏于身後,「我家也沒有讓客人打掃的習慣。」
「我不是男朋友嗎?」
「也是客人啊。」
「好啦,你別嗦了。」規矩也太多。「海綿給我,你去休息。」
瞧她累得一雙圓眸都毫無生氣了。
「不行啦,我媽說不可以讓客人動手。」
「給我。」
薛安雲玩心大起與她搶奪海綿,呂蕎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固執,狼狽地閃躲,身後突然有人開門,來者也沒細瞧,一頭就撞上呂蕎的後背,猝不及防的她踉蹌往前摔。
「小心。」薛安雲伸手一攬,呂蕎跌進他懷中。
呂蕎的心髒整個靜止了。
一陣頭發清香飄入薛安雲鼻尖,當他扶著她後背時,掌心抓握一頭細軟青絲。
他想起母親說過,頭發細軟的人,脾氣必定也好,似乎真有道理。
來的人正是早先鼓噪兩人親嘴的小表弟,一看到表姊跟未來的「表姊夫」
竟然抱在一塊兒,立刻抓著機會調侃一頓。
「干嘛在大門口放閃啊,是要刺激我這個單身狗嗎?」
呂蕎紅著臉慌慌從薛安雲懷中站直,速速道歉,接著轉頭詢問小表弟,「你要干嘛?」
「我媽叫我來借蒜頭。」
「我去拿給你。」呂蕎找著機會趕忙就想逃。
「海綿給我。」薛安雲直接從她手中把海綿搶走了。
呂蕎頓時有些進退失據。
「快去拿蒜頭啊。」薛安雲催促。
「喔。」
呂蕎急急忙忙到廚房去拿了兩顆蒜頭出來,出廚房時,里頭的呂母揚聲喊著,「門洗好了就來幫我煮飯。」
「好。」呂蕎頭也不回的應,快步回到門口將蒜頭交給表弟。「拿去。」
「謝啦!」小表弟朝外走了幾步,突又轉回來,「听說三叔明天會回來。」
「三叔今年春節要回來啊?」
三叔在英國工作,通常兩年才回來一次,時間大都選在年底,鮮少會在春節時回來,就是不喜歡塞車、人擠人,這一次竟然會在他最討厭的春節回來,想到原因,呂蕎臉色黯淡了下來。
「是因為女乃女乃的關系嗎?」呂蕎語氣微微哽咽。
薛安雲睡了之後,她又去看了一次女乃女乃,剛好女乃女乃醒了,兩人促膝聊了好一會兒。
女乃女乃的情況看起來似乎還不錯,讓她放下了心,可听說三叔竟然特地在春節回來一趟,又讓她不免擔憂女乃女乃的情況比表面看起來還要嚴重。
「女乃女乃?」小表弟眼中閃過困惑,似乎不太明白為何三叔回來會跟女乃女乃扯上關系。
「是啊,他不是特地回來看女乃女乃的嗎?」
「干嘛特地回……對啦!」小表弟突然咧開的笑容太虛假,薛安雲注意到了。「他回來看女乃女乃還有你男朋友。」
听到小表弟這麼說,呂蕎確定女乃女乃病情一定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希望適才臉上的好氣色,別是回光返照才好。
薛安雲看呂蕎一臉抑郁,走過來問,「你女乃女乃目前情況如何?」
「你睡著後我去看過她,精神還不錯,也跟我有說有笑的,她本來想看你,但我說你在睡覺,等吃年夜飯的時候就會見到了。」
呂蕎雖微帶笑容,但眼色是一片陰郁,沒親眼見到人,薛安雲也不好將他的猜測說出。
「那我們現在去看你女乃女乃吧……不,應該是讓你女乃女乃見我吧。」
「她跟我聊完就又睡了。」呂蕎不好意思道,「還是等吃飯吧。」
「也好。」薛安雲指向廚房,「你媽不是叫你去幫忙?這邊我來吧。」呂蕎嘴方張,薛安雲立即打斷她,「快去。」
他的語氣溫柔卻含著不容置喙的堅定,呂蕎嘴唇蠕動了兩下,放棄掙扎,乖乖走去廚房幫忙了。
薛安雲笑看步履躊躇的身影,回身賣力擦門。
吃年夜飯時,大概住在附近,下午沒出現的親戚都來了。
每個人的表情就像是來看動物園新來的熊貓,興致勃勃,纏著薛安雲問過一道又一道的問題,而且每個人問得都差不多,呂蕎真佩服薛安雲的耐性十足,臉上一直掛著笑,不厭其煩的一次次回答類似的問題。
要她就覺得累死了,就算是自己的親戚,從小看她長大的,她也無法保證自己受得了輪番轟炸。
她覺得她應該要拯救他。
「我好困喔!」她揉著眼楮喊,「我想先上去睡覺了。」她轉頭問薛安雲,「你要不要也休息呢?」
「睡什麼睡?」呂母斜睨女兒,「除夕夜不幫父母守歲,祝願父母延年益壽也就算了,現在才幾點啊?你女乃女乃叔叔嬸嬸都在耶!」
呂蕎扁著嘴,有苦難言。
「蕎蕎一早就起來搭車,一整天都沒休息,先讓她睡吧,我代她守歲。」薛安雲笑道。
「說得好啊!」親戚們對于「男友」的體貼皆給予贊賞的鼓掌。
「這是準備要娶我們家蕎蕎啦,還願意幫喬蕎守歲呢。」女乃女乃一臉欣慰。
這個孫女婿真是越看越滿意,頗有爺爺當年的風采呢。
呂蕎整個傻,拼命朝薛安雲擠眉弄眼,薛安雲滿臉困惑的望著她。
慘,電波無法相通。
「那個……安雲他也是一早搭車都沒休息,應該也很累了,你們別灌他酒……五叔!五叔!」她才說別灌酒,五叔就往他酒杯里倒滿紹興是怎樣?
「別再讓他喝酒了,會醉的。」
「干嘛,怕他醉了晚上不辦事啊?」
大伙哄堂大笑。
呂蕎傻愣,「不是過年了,還要辦什麼事?」
大伙笑得更大聲了。
只有呂父繃著一張臭臉。
「我先帶蕎蕎上去睡覺吧。」薛安雲拉著呂蕎起身。
「可不要順便把事辦了。」
不知是誰說了這句話,明白弦外之音而起的哄堂大笑聲快把屋頂炸開了。
呂蕎一臉莫名其妙,不過既有離開的機會還是趕快離開吧,至少熬過用飯時間,灌酒跟纏問的人也會少一點。
兩人來到四樓,薛安雲劈頭就問,「你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沒有啊。」呂蕎眨著茫然的眼。
「不然為什麼要把我帶離飯廳?」
「因為我那些親戚一直在灌你酒,問你同樣的問題,我想說我身為雇主,應該要幫你解圍才是。」
「雇主?」薛安雲忍俊不住。
「對啊,雇主有保護受雇者的職責。」
瞧她說得煞有介事,薛安雲再也忍不住的笑出來了。
他一笑,她便無措。「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事。」他拍拍縴肩。「放心,我做生意的,應酬的事見得多了,這都小case。」
「但是你那種應酬賺得應該很多吧,我這個不過一天五千塊,還要讓你應付那麼多人,又喝那麼多酒,我覺得……覺得良心不安,要是因為這樣搞壞身子,那是工傷耶。」
「真的不用擔心啦。」他看了下四周,「那我們來房間要干嘛?」
他下午有睡了,現在一點也不困。
「你要看電視嗎?」呂蕎打開電視,「大概再撐一個小時,他們就會去二伯那里打麻將。他們過年時的消遣娛樂就是打麻將,那時人會比較少,尤其愛灌酒的五叔一定會去的,到時你再下去。」想了想,她有點不放心地問,「你有吃飽嗎?還是我下去幫你拿點東西上來。」
「如果你良心不安,就多給我一點加班費吧。」他玩笑道。「你回來後都沒休息,先睡一下吧,我沒關系,你五叔灌酒的功力對我來說普通而已。」
「普通而已嗎?」五叔已經灌了他一瓶紹興了,他現在一張口說話就可聞到濃濃的紹興酒香,而他竟說這只是普通程度?
「普通而已。」他肯定道。
「喔。」
「那我先下去了。」
「那個……」
「嗯?」他轉回頭來。
「不好意思,我沒想到他們會這麼的……熱情。」
「我覺得還挺有趣的,我家的親戚少,加上父母住在國外,農歷新年時毫無年味,像你家這樣熱熱鬧鬧的,挺好的。」
「你是說真的嗎?」他真的不在意?
「我看起來像說謊?」
她搖頭,「我覺得你在安慰我,不讓我覺得造成你的困擾。」
他回首定楮,「你覺得我是這樣細心的人嗎?」
她點頭,「是啊,你很仔細的。」
薛安雲微微一笑,下了樓。
呂蕎一**坐在床上,心頭慶幸還好帶回來假扮男友的是他,在親友之間周旋游刃有余又擅長應酬,能應付她家一大票的親戚,重點是不會困擾生氣。
呂蕎往後躺,像條毛毛蟲一樣蠕動到床頭。
掀起被子時,淡淡的香味傳來。
是他的古龍水香味。
她不自覺的抓起來往鼻尖湊。
她喜歡這個味道,不像一般男性香水感覺嗆鼻,是很溫柔和煦的味道,像冬日的太陽那麼溫暖,就跟他的人一樣……
吸聞了幾下突然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好像變態,慌忙放下被子。
她在干什麼呀……
眼角余光察覺到門口有人,轉過頭去,瞬間整個人驚嚇的彈跳起來。
「你……你回來……你怎麼回來了?」她紅著臉結巴得厲害。
她剛剛的變態行徑沒被看到吧?「五叔找我去打一圈麻將,所以我上來拿外套。」
「是喔。」
他看起來面色有點古怪,八成是看到她拿他蓋過的被子,像個痴漢一樣拼命聞……
呂蕎整個人懊喪得要命,心頭沉郁,好想哭。
她不曉得薛安雲沒看到她像個變態一樣拼命吸棉被,而是蹭在被子里,滿臉幸福的笑容,好似總算能睡一覺是有多欣悅的事情。
那模樣很可愛。
他有點看傻了,所以被「抓包」的時候,神色才會那麼不自然,像作賊心虛。
「跟五叔打麻將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注意的地方?」
「譬如說不能放槍之類的?」
呂蕎仔細想了想後道︰「五叔討厭他手氣旺的時候有人去上廁所,說會轉掉他的運氣。」
「還有呢?」
「不要贏他太多,他會生氣……頂多贏一兩千就好。」五叔生氣會丟麻將,牌品挺差的。
「他麻將厲害嗎?」
「還好,很少贏。」
「那我會想辦法輸給他的。」
「欸?」他要故意輸給五叔嗎?
意思是他的麻將打得很好?
「過年嘛,總要讓大家開開心心。」他眨了下眼,套上羊毛大衣下樓了。呂蕎呆愣著直到腳步聲完全不見,才垂頭喪氣的坐在床上。
慘了,人家不知會怎麼想她?
會不會覺得她像欲求不滿的痴女,偷聞人家蓋過的被子,根本就是個大變態。
唉,呂蕎,你怎麼沒一件事做得好的!
她氣惱的捶著大腿,眼睫懸浮著生氣的淚。
薛安雲打完一圈麻將,就借口要回來陪呂蕎而下桌。
眾人調侃他將來會是妻管嚴,不過這個「妻」是他們的佷甥女,又是難得交了個男朋友,也不敢鬧得太過,萬一小兩口因此吵架分手,那他們絕對會被呂母還有女乃女乃給宰了,于是虧了幾句就放人回去了。
薛安雲回到四樓,呂蕎還在睡,身上穿著他離開前穿的衣服,人裹在被子里,側睡的模樣很純真,粉色的唇瓣微微張啟,听不見鼾聲,就連睡覺都像她的人清醒時一樣安靜。
呂母在他上樓前有囑咐,把呂蕎叫醒下來吃消夜,她晚上沒吃什麼,只吃了幾口菜,視線都在薛安雲身上,不時幫他擋酒,就怕他被灌醉,要不就是幫著應付親戚的逼問,當媽的可都看見了。
可她擋酒功力太差,薛安雲又太隨和,五叔成功的在薛安雲肚子里灌了一瓶紹興。
餐桌上一直都很「忙碌」的呂蕎沒注意到身邊男人不時投射過來的關注目光,不過她就算發現了,也不會多做聯想就是了。
薛安雲坐在床前,下頷靠著床。
他知道這女孩還沒有讓他喜歡到可以暫且忽略她個性的問題,雖然這兩天發現她不少美好的優點,偶爾也會泛起沖動,但好像就差那麼臨門一腳。
薛安雲輕輕擰住淺緩呼吸的小鼻,她蹙了眉,別頭甩開,揉揉發癢的鼻尖,繼續睡。
趁人睡覺偷模人家實在很不道德,只怪她肌膚太幼女敕細滑,身形那麼縴瘦,臉蛋倒是甜美討喜的小圓臉,充滿了膠原蛋白,輕壓放開,馬上恢復原狀,不留痕跡。
他細細端凝,二十九歲的臉上,竟沒有半點細紋,就算下眼皮也只是膨脹兩道可愛的臥蠶,沒有透露年紀的紋路。
所以他第一眼看到她時,還以為她不滿二十五。
她只要身高矮個十公分,外頭鐵定排了長長的追求隊伍。
可台灣男人平均身高也才不過一七二,她腿又特長,視覺上給人將近一八的錯覺,一般的男人多少會感到壓力。
幸虧他有一八五。
欸,一八五又如何,他又沒打算跟她有再進一步的交往。
他輕輕一拍女敕頰,「起床了。」
「再睡五分鐘。」
睡得腦子迷糊的呂蕎嚶嚀了聲,嗓音細細的、嬌嬌的,他莫名的心口一熱,感覺到身體的不太對勁。
呂蕎翻身面向另一側,他湊近她的耳,熱息吹拂,很是故意的壓沉嗓,「再不起來,年獸要來抓你。」
「什麼?」
她含糊不清的應了聲,半眯著眼轉過頭來時,不巧唇瓣擦過他的,水眸霍地張開,整個人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