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余天後,姜苒跟羊氏正在門口繡花,突然遠遠見到一輛豪華大車,姜苒心想,安泰侯府的人來了。
于是假裝不知道,繼續繡花。
那青色大車在泥巴路上搖搖晃晃,中間停了一下似乎跟人問路,然後又朝著姜家過來。
終于,在姜家的矮籬笆前面停下。
車帳掀開,一個中年娘子下了車,然後是一個頭發銀白且梳得整整齊齊的嬤嬤,穿的足上好的緞子,頭上有金釵,耳上垂著玉飾,十分體面。
姜苒認得她,那是姜老太太身邊的伍嬤嬡,很得姜老太太信任,府上的正房媳婦都會給伍嬤嬤三分顏面,可以說某種程度代表著姜老太太。
伍嬤嬤卻是不太確定,一個小女孩從六歲到十七歲,變化太大了,又看了一會,這才行禮,「老奴伍氏見過二小姐。」
姜苒微笑,「伍嬤嬤許久不見了,身體可安好?」
「多謝二小姐掛念,老奴還算過得去,敢問羊姨娘在嗎?」
「鄰家娶媳婦,我母親去幫忙了,伍嬤嬤找我母親要稍等了。」
「跟二小姐說也是一樣的。老太太說要接羊姨娘還有二小姐回府呢,二老爺本來想親自
來接,可是出發前染了風寒,大夫說了要靜養才沒跟過來。」伍嬤嬤討好的說︰「老太太親自說了,要把羊姨娘抬為平妻,以後就是平夫人了,跟二夫人從此平起平坐。二夫人很高興,說多了個姊妹,大夫人更是馬上開了喜傳院跟千卉閣的鎖開始打掃起來,現在想來應該已經布置完畢,就等平夫人跟二小姐回去呢。」
姜苒很想問︰現在羊不吃草了嗎?
但還是忍住了,說穿了,這些都不關伍嬤嬤的事情,勢利的人是祖母,大伯父,還有爹,她縱然內心有怨,也不該對著旁人撒氣。
于是指著旁邊的小凳子,「伍嬤嬤坐吧。」
「謝二小姐。」
旁邊那中年娘子笑說︰「奴婢郭氏見過二小姐。」
姜苒想起來了,這郭娘子是伍嬤嬤的媳婦,跟姜老太太也很親,看來祖母這次是把心月復派出來了。
「郭娘子也坐。」
「謝二小姐。」
「我家窘困,你們也看到了,雖然受了禮卻沒賞銀,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是我拿不出來,可不是我不懂禮。」
伍嬤嬤連忙說︰「奴婢見到二小姐健康長大,心里喜悅,哪還會求什麼。」
姜苒一邊說話,手卻是不停,一天一塊帕子,這是她跟自己的約定,不能有了金龜婿就懶散。
忍不住又想,祖母厲害,自己先提出提母親為平妻——一對母女無辜被放逐多年,心中肯定有怨,這時不給個大大的好處怎能哄得回京,果然姜是老的辣。
「我二哥可好?」
姜苒的二哥叫做姜強。姜強雖然是二房的長子,但因為上面大房還有個姜熙,所以在家排行是第二,乃前嫡母胡氏的兒子。胡氏對庶子女慈愛,姜強也有哥哥的模樣,對姜苒很是照顧。
後來胡氏病逝,姜聰文又娶了蔡氏為妻,蔡氏對喻姨娘,羊姨娘都十分嚴厲,對她們的孩子姜苒還有姜海自然不善,姜強當時雖然也是個孩子,但已經懂得保護弟妹。
若說到姜苒對姜家有什麼想念,就是想念這二哥跟四弟了。
伍嬤嬤自然還記得二房的事情,于是撿好的說︰「二爺已經娶妻,娶的是丁大人的嫡女,生有一個小少爺,還有一個小小姐,夫妻十分恩愛,一子一女都是二少夫人所出。」
姜苒微笑,「那挺好的。」
郭娘子見狀,知道二爺姜強就是二小姐的想念了,于是趕緊朝這地方說起,「講個有趣的給二小姐听,這二少夫人丁氏也是性子倔,喊二夫人都是喊『繼婆婆』,二夫人總是不開心,但也沒辦法。」
姜苒噗哧一笑,「我嫂子個性這樣嗆辣?」
「二少夫人本來就是京城中出名的小辣椒,不過對二爺是真心好,對前二夫人也十分尊敬,初一十五都會去佛堂抄經,一跪一個時辰,這種事情二爺自己都做不到,所以對少夫人十分尊重。」
「我二哥幾歲成的親?」
伍嬤嬤連忙說︰「已經三年。」
「三年抱兩,我這二嫂也真拼。」
「二爺房中沒姨娘呢,兩個打小伺候的通房藥也一直喝著,二少夫人感激二爺這份情意,自然會想多生幾個。小少爺叫做通哥兒,現在兩歲,性子活潑得很,身體也很健壯,老夫人非常喜歡這個曾孫,每天早上盡孝時都要抱在懷中親熱許久,剛生的小小姐叫做怡姐兒,才一兩個月大,已經會看人,跟她哥哥一樣吃多拉多,很好養。」
姜苒听得興致勃勃,二哥也只大她一歲,膝下已經兩個娃啦,等回去一定要好好看一看,還有二嫂丁氏,太贊了,她要當一一嫂的面稱贊她一番,居然稱呼蔡氏為「繼婆婆」,姜苒可以想象蔡氏七竅生煙又沒辦法的樣子。
本來就是繼婆婆沒錯,只是沒有哪個媳婦會這樣跟婆婆杠,丁氏勇猛。
遠遠的,見到姜蘭端著什麼飛奔而來。
伍嬤嬤跟郭娘子都驚了,因為這小女孩的樣貌跟羊氏很像,婆媳頓時你看我我看你,羊氏莫不是又嫁人了?要是真如此,那他們要怎麼跟老太太交代?
臨行前老太太再三叮囑,姜家不是世襲罔替,現在還是侯府,等下一代就會降為伯府,食邑也會從千戶變成七百戶,品級從從三品變成正四品,此後一世一降,能攀上敬王這個富貴是及時雨,只要姜苒受寵,提拔提拔岳家的人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若是羊氏另嫁,那姜苒就有了新父親,姜苒即便入敬王府,那跟安泰侯府也是沒有關系——被放逐的女子可另嫁,羊氏若是找到男人願意照顧她,姜家完全不能說什麼,因為這合乎律法,沒道理你家不要的女子,還不準人家要是不是?
婆媳正在驚疑不定,卻見姜蘭一臉笑意,「娘讓我拿了炸卷子回來,姊姊趁熱吃,我還要回去幫忙。」
姜苒拉住妹妹,給她擦汗,「你直接去席上坐著吧,別去廚房了,那邊都是火,小心燙著。」
「不要,蘭兒喜歡做菜。」
伍嬤嬤臉色灰敗,喜歡做菜,鄉下地方的孩子才會這樣,看來羊氏是另外找人嫁了,又給那男人生了孩子。那可怎麼辦,安泰侯府眼見有了一個大靠山,就這樣白白錯過嗎?太可惜了。
就算告官說二小姐的名字還在族譜上,是姜家人,那也不成的,因為京城人都知道羊氏擴女被逐,照道理姜家應該當天就把名字劃去,是姜家懶得開祠堂才會造成二小姐明明被趕,名字卻還在族譜上,說白了,姜家一點理都不佔。
姜蘭笑咪咪的跑走,兄妹好像接力似的,才一會時間,姜和又端著什麼沖回來,「姊姊快點趁熱吃,是十錦湯。」
伍嬤嬤如槁木死灰的臉突然又有了生機,這這這,這活月兌是二老爺小時候啊?長這麼像,一看就是父子倆。
莫非羊氏被放逐後發現懷了孩子?
一定是這樣,這小少爺應該是十歲,不過看樣子只有八九歲,嗯,跟剛剛那女孩子可能是雙胞胎,雙生本來就小,加上鄉下地方沒養好就更長不大。
伍嬤嬤松了一口氣,只要羊氏沒嫁人,一切好說。
怎麼兩小人兒輪流端東西回來?啊,伍嬤嬤暗罵自己老糊涂,二小姐屬老虎,按照習俗不能參加婚宴,免得犯沖。
伍嬤嬤見姜苒頭發有光澤,皮膚也白皙嬌女敕,身上衣裳雖然不是什麼頂好的料子,卻也不差。再看小庭院窗明幾淨,旁邊有大樹,樹上鳥叫蟬鳴,遠邊炊煙裊裊,飛鳥在天空遨翔,一派悠然景色,心想雖然是鄉下地方,她們過得也不錯,都住十年了,姜家當時那樣無情,也不知道羊氏真的願意回去嗎?
伍嬤嬤當然不知道齊萬里離去前留了一筆銀子給姜苒,姜苒知道人要衣裝,也知道京城人看人看哪里,這一個多月,天天吃肉喝燕窩補充營養,黃嬤嬤把白玉膏留給她,她天天擦,臉上皮膚水女敕女敕,又去剪了新布讓一家四口煥然一新。
伍嬤嬤心想的卻是,一定要把姜家好的都說上一說,讓羊氏心動,又想,這二小姐出落得這樣,難怪敬王爺會上門求親。
伍嬤嬤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日,敬王齊萬里投帖說要上門,姜家可是嚇了一跳,侯爺甚至以為是投錯了,侯府跟王爺沒什麼往來,怎會突然要上門拜訪,但自己看信封確確實實寫著「安泰侯府」,是給他們的帖子沒錯。
侯府雖然本來就很干淨,還是讓下人好好收拾一番,等日子到了便開大門迎接敬王入府。
齊萬里跟皇上雖然不是一母所出,卻深得聖恩,是東瑞國唯一的親王——王爺是襲三世而降,親王則是九世而降,富貴大大的不同。
親王上門,姜家自然全力接待,連不怎麼見客的老太太都出來了,伍嬤嬤在一旁伺候,這才得以知道究竟是什麼大事。
一開始當然是寒暄,然後敬王不愧是親王,沒怎麼客氣,直接說了,「這次上門,是為了求娶姜家女。」
姜家人瞬間安靜,都以為自己听錯了,又想,敬王不會開無聊玩笑啊,天哪,敬王真要跟姜家結親?
不得了,不得了,是敬王啊!
姜老太太最快回過神,笑得十分由衷,「敬王府是該多添人了,孩子多,竇太嬪才能高興,這也是敬王孝道的表現。老身仗著多吃幾年飯,便主動問了,不知道敬王想添的是側妃,還是姨娘?」
親王是正一品,底下是從一品,正二品,從二品,接下來才是正三品,和侯府的從三
品,中間差這麼多,所以有很多門道,如果是求娶側妃,那就只有姜蕊這個嫡女,如果是姨娘,那就有庶女姜芹,姜蔓,姜茹,姜艾可以選。
姜家的意思也很明顯,能跟敬王成為親家是求之不得,絕對不會拒絕的。
廳上,,二夫人蔡氏顯然最關心,她的女兒姜蕊今年十五,正開始說親,當了側妃雖然矮正妃一截,但對于侯府來說已經是難得的榮耀,說句不象話的,大伯這個當家的侯爺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好,萬一哪天不妙,大房長子姜熙襲爵,侯府就要活生生再降一級,變成四品的伯府,到時候要她的蕊兒怎麼找好親事。
跟敬王府成為親家,作夢也想不到,雖然她是比較想給蕊兒招贅,可是大伯不同意,她也沒辦法,可如果女兒進入親王府成了側妃,那誰敢給她臉色看,就算沒兒子在身邊,她也不用怕。
于是忍不住插嘴,「自然是側妃好,敬王還沒嫡子,娶個側妃入門好趕緊生下嫡子,讓竇太嬪高興高興。」
那個生下嫡子的側妃,當然就是蕊兒。到時候嫡子襲爵,她就有個親王外孫,多風光啊,到時候看大嫂還敢不敢對她不尊敬。
齊萬里只是笑,「本王是為了求娶正妃而來。」
廳上眾人都深吸一口氣,側妃已經是三等門第進入王府最好的結果了,沒想到是正妃,不知道姜家哪個丫頭有這富貴命。
正妃啊,以後侯府就有個親王外甥可以依靠,說不定還能讓皇上開金口給侯府再多延一世。
姜老太太十分激動,就算見過無數陣仗,這次也忍不住,「我姜家當然願意跟王府結這門親事。」
蔡氏高興得快暈過去,正妃!她的蕊兒要當正妃了!
對,當然是她的蕊兒,大房的那幾個都只是庶女,能當姨娘已經不錯了,哪是正妃的命格。
就知道老天爺對她蔡菊芳不薄,雖然生不出兒子,卻有個王妃女兒,等竇太嬪死了,她就讓蕊兒把自己接過去王府住,到時候女兒女婿承歡膝下,外孫子女滿屋子跑,那她這一生也值了。
想到開心處,忍不住得意起來,「不知道敬王喜歡我們家姜蕊哪里?」
在她的想法里,敬王一定是在某個地方見到蕊兒,一見鐘情,這才巴巴上門求親,不然憑著親王身分,娶的應該是太尉,司徒那樣的一品門第,要不然也是正二品的尚書令,或者從二品的尚書左右僕射。
一定是自己把蕊兒生得太好的關系,敬王這才會大張旗鼓來給蕊兒這個面子。
就見齊萬里一派鎮定,「我要娶的姜家女是姜苒。」
「姜苒」這兩個字就像塊大石頭壓下,眾人當時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廳上的除了姜老太太,侯爺姜正文,侯爺夫人杜氏,然後就是二房的姜聰文,妻子蔡氏。都是大人了,當然知道姜苒是誰,但礙于蔡氏的姊姊是後宮的蔡充媛,又生有三皇子,
所以人人都當姜苒沒存在過。
三皇子就算蠢鈍頑劣,那也是皇上的兒子,將來可以封王的,是故連姜老太太都高看蔡氏一眼,姜苒?不存在的,他們姜家只有三皇子的親姨母蔡菊芳。
可萬萬沒想到齊萬里在廳上捅了出來,姜苒這兩個字在眾人心中引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滴。
姜聰文畢竟是親爹,他對羊氏也是喜歡的,只是害怕母親跟哥哥,所以當時不得不從,此刻見齊萬里提起,竟再沒忍住,「王爺在哪里見到我家苒兒?」
「在江南的小村,姜苒小姐救我一次,我願娶她為妻當報答。」
眾人驚呆了,都沒想過這種事,姜苒救了敬王?
敬王不是武功很好嗎?輔國大將軍親手教出來的,怎會要姜苒去救?但堂堂一個敬王,也沒必要說謊。
蔡氏好夢乍醒,內心突然憤怒起來。又是那個羊氏!她就知道,那低賤的女人不會放過她,羊氏想搶自己的丈夫,姜苒也想搶蕊兒的丈夫!不行,這王妃之位是蕊兒的,她不能讓姜苒奪走。
于是蔡氏陪笑說︰「王爺有所不知,姜苒跟她母親羊氏是犯錯被逐,說來已經不算姜家人,我們侯府倒有一個十五歲的嫡女,跟王爺是郎才女貌,便是我女兒姜蕊。我雖然是母親,但說話也公道,我家蕊兒是打著燈籠找不著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絕對能為王爺的良配,對了,還沒跟王爺提起,我的姊姊是後宮的蔡充媛,我是三皇子的親姨母,說來也跟皇宮有點淵源。」
侯爺姜正文快氣瘋,這蔡菊芳發什麼神經病,王爺要娶姜苒,那把姜苒跟羊氏叫回來就好,一樣是兩姓之好,到時候把羊氏留在府中當抵押,不信姜苒心里不朝著侯府,這蔡菊芳推薦女兒干麼,當敬王是來買菜的嗎?抱歉沒紅蘿卜了,不然冬瓜可否?冬瓜根本跟紅蘿卜不一樣啊!愚蠢婦人,把後宅那套搬上來,姊姊是蔡充媛了不起?人家敬王的哥哥就是皇帝本人,何必給她面子,他再不出聲,侯府就要完蛋了。
于是連忙開口,「弟妹因為只在後宅,難免愚蠹,請王爺大人大量。」
齊萬里雲淡風輕應了句,「不妨。」
蔡氏愣住,但又回過神,「敬王爺,姜苒在野地已久,絕對無法當一個好王妃,可是我女兒蕊兒卻是精心教養長大的——」
「苒兒是嗎?我記得。」侯爺夫人杜氏連忙打斷,「眼楮大大的,機靈得很,記得有次海哥兒掉進水塘,幾個死丫頭怕冷不敢下水,還是苒兒一把把弟弟撈出來的,大冷天的,起來時整張嘴唇都凍白了。從小勇氣就不一般,也難怪能入王爺的眼。」
蔡氏不死心,「不是啊,王爺,您看看,姜苒從小就這個性,什麼都要自己動手,這成了王妃會讓人笑話的——」
姜老太太大怒,「你閉嘴。」
氣死她了,敬王身分擺在那,容貌擺在那,哪會找不著正妃,二十歲還沒正妻不就因為挑剔嗎?
現在不管什麼原因,敬王挑中了姜苒,那就是他們姜家的福氣,把姜苒找回來,嫁出去,從此他們安泰侯府就是敬王的親家,聰文就是敬王的岳父,美事一樁,這個蔡菊芳真是愚蠢,非得惹得敬王不快。
蔡氏錯愕,她因為蔡充媛這個姊姊,入侯府後就一直橫著走,連丈夫最寵愛的羊姨娘都被她趕走了,沒想到姜老太太會當眾人的面要她閉嘴,一時間氣憤又尷尬,只覺得腦門發熱,難堪無比,「老太太怎麼這麼說媳婦。」
「你大伯在講話,有你插嘴的余地?」姜老太太訓完蔡氏,然後馬上轉換一張臉孔,和藹的說︰「苒兒是個好孩子,老身記得有一回她姨娘生病,大人不給苒兒進屋探視,怕過了病氣,苒兒卻也變著方法孝順,自己給姨娘蒸藥。她姨娘一日三碗藥,都是苒兒在走廊下顧的藥爐,丫頭怕她燙著,她也不理,隔著格扇跟她姨娘說話,老身厚著臉皮說一句,苒兒本性這麼敦厚善良,堪為王爺良配。」
說完,又給杜氏一個眼神。
杜氏意會婆婆意思,笑著補充,「王爺不知道,苒兒出生是在晚上,那日府中曇花開,就算我這伯娘偏愛佷女好了,那是品種特殊的曇花,一年只開那麼一天,還剛好是我們苒兒出生的日子,可見她命中不凡,那麼遠的地方也能讓王爺遇上,是老天眷顧。」
見老太太跟夫人接連出面收拾,姜正文的臉色總算好看一點,他不能看著侯府逐漸沒落,這個敬王富貴,自己一定要攀上,以後在朝堂上也能有個依靠,別的不說,敬王是皇上的親弟弟,自己站穩他那邊總不會有事。
于是笑說︰「快點把苒兒的八字拿出來,好讓王爺拿回去讓欽天監算算什麼日子合適,我家苒兒年紀不小,親事越快越好,王爺說是嗎?」
這正合齊萬里的意思,于是點頭,「我也是想著年內能辦那是最好。」
姜正文想,年內啊,那只剩下半年不到,不過王府有錢,有錢什麼辦不到?而且現在是夏天,太陽大,氣候干燥,剛好適合整修屋子,到入秋下雨還有幾個月呢,人手多一點,那是綽綽有余。
苒兒,他的好佷女,真是太給姜家長臉了!
姜正文的笑意已經藏不住了,「快,二弟妹,我剛不是說了把苒兒的八字拿出來嗎?怎麼還坐著不動?」
姜聰文眼見哥哥有點生氣,連忙道︰「還不快去。」
蔡氏剛剛被罵,現在還在氣頭上,于是沒好氣的說︰「都已經被放逐了,還留什麼八字,早扔了!」
齊萬里接下來就看到姜家一團亂,嫡母蔡氏沒留,杜氏雖然是掌中饋的侯爺夫人,但姜苒又不是大房的,當然不會有,問問姜老太太,姜老太太皺眉,這種事情應該各房管著,怎麼問到她頭上來了?
堂堂一個侯府居然拿不出姜苒的八字,沒八字要怎麼算日子,退後一步,傳出去姜家會被笑死,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後來是杜氏想到,羊氏的生母還在府上。
羊婆子不過是個二等婆子,在繡房中打點事物,突然被叫到大廳一時間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就見老太太著急問,姜苒八字可還記得?
自己的親外孫女,羊婆子當然點頭,說寫八字的紅紙還放在她的房間。
姜老太太急著都站起來了,讓她快點回房間把紅紙拿出來。
羊婆子卻是猶豫,不知道老太太怎麼突然要姜苒的紅紙,又懷疑的看了蔡氏一眼,那眼神明白表示「想拿我外孫女的八字去做壞事對吧?老太婆我可不會上當」。
蔡氏被激怒,卻又不好發火,她雖然是二夫人,但繡房又不歸她管。
姜正文只覺得丟臉死了,很想找個地洞鑽下去,敬王難得上門一次,姜家就這樣集體失控,什麼狀況都有。
杜氏見狀,堂堂一個侯爺夫人紆尊降貴地走到羊婆子面前,笑著哄,「羊婆子,那位貴人是敬王,是皇上親封的親王,敬王來跟苒兒求親,得合八字,你去把苒兒的紅紙拿出來好算日子。」
羊婆子卻是不太相信,她的女兒跟外孫攻已經被趕走十年了,生死都不知道,怎麼突然會有貴人上門求娶,想想應該都是蔡氏的陰謀,那女人很壞。于是,羊婆子看著蔡氏的眼神更戒備了。
蔡氏快氣瘋,一個婆子也敢這樣看她,她堂堂二夫人要被一個下人這樣懷疑,偏偏又不能拿羊婆子怎麼樣,氣死她!
齊萬里見狀,倒是對這外婆起了好感,當著主人家面還這樣護著自己的外孫女,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
于是站起身,拿出身上的九龍令——王爺是三龍,親王才是九龍。
龍,是皇室的象征,民間不敢輕用。
「羊婆子,我是真敬王,也真的在鄉下遇見姜苒,還看過羊氏,她人很好,你不用擔心。」
羊婆子一听,呆住了,也不管眼前的是什麼人,抓著他的袖子就問︰「您看到我女兒了?真是秀兒,她很好?苒兒也好好長大了?她們靠什麼過日子?」還沒說完,眼淚已經流出來。這十年來,午夜夢回總是夢見女兒,夢見外孫女,不知道她們死活,每次醒來,心都像刀刮過一樣疼,現在一個大人物說女兒跟孫女還活著,讓她如何不欣喜。
齊萬里見羊婆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淚卻是流得厲害,溫言道︰「羊氏跟姜苒靠著剌繡維生,京城法在南方很受歡迎,靠著剌繡也還過得去,鄉下地方人心樸實,日子倒是不會難過。」
羊婆子淚流不止,左手拍胸,哭泣道︰「我的秀兒,我的苒兒……還活著就好,老天有眼,也不枉費老太婆吃素十年……」
一個母親思念女兒,真情流露,廳上眾人都默然,杜氏忍不住又看了蔡氏一眼,心想,你造的孽。
羊姨娘已經挺乖了,趕走了這個乖的,丈夫也沒就此把心思擺在她身上,換了一批青春漂亮的通房,日子照樣很愉快。說穿了,蔡氏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只會為難姨娘,在後宅,傻子才這麼干。
羊婆子擦擦眼淚,這才回過神,連忙跪下,「民婦失禮,還請敬王見諒。」
齊萬里沒等她跪下,已經拉起來,「我既然求娶苒兒,你就是我長輩,以後不用行此大禮。」
「王爺真要娶我家苒兒?」
「對。」
「我家苒兒現在漂亮嗎?」
「漂亮,本王喜歡她。」
「那丫頭總算苦盡笆來了。」
「遇到她,是本王的福氣。」
羊婆子一邊哭一邊笑,「王爺等等,民婦馬上去拿紅紙。」
羊婆子擦擦眼淚,匆匆去了。
很快的,拿了一個荷包回來,荷包很陳舊,上面有兩只鯉魚。
羊婆子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這便是苒兒的生辰了。苒兒命不好,一個侯府小姐卻沒享過幾天福就被放逐,到鄉下去十年生死不知,以後如果有什麼不周到,還請王爺憐惜她生活艱苦,別跟她計較。」
齊萬里微笑,「好。」
姜家的人很尷尬,親事成了,應該要高興,但羊婆子左一句「生活艱苦」,右一句「生死不知」,活像巴掌似的打得眾人臉上無光。
他們姜家當年做的破事沒瞞住,京城很多人都知道,通常來說,是你知道我知道,我們不說破,沒想到這羊婆子捅窗戶紙似的,全部捅出來。
廳上只有杜氏偷偷高興,杜氏只有一個女兒,已經嫁人,這富貴本來就輪不到她,既然如此,給誰都沒差了。
退後一說,她跟已經過世的胡氏交情不錯,而蔡氏過門後就想虐胡氏的兒子姜強,姜強那時才幾歲,蔡氏居然想把他送書院,心腸夠狠毒,現在眼見蔡氏頻頻吃癟,杜氏只覺得老天終于開眼。
至于她自己,她是不擔心的。
杜氏有個兒子叫做姜熙,雖然是大房,但以前對姜強,姜苒也頗有照顧,姜熙雖然是晚輩,但世子的身分擺在那,護著堂弟妹時,蔡氏也不敢太超過。
姜苒成了敬王妃,對姜熙也只會有好處。
齊萬里慎重的把那個鯉魚荷包放入懷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向姜正文,「姜苒的外婆是一般下人對吧?」
姜正文哪會知道,下人分很多種,死契,活契,家生子,他堂堂一個侯爺,自然不懂這些後宅的彎彎繞繞。
杜氏見丈夫一臉噎住,連忙出聲解圍,「羊婆子是家生子,只生了一個女兒,丈夫就過世了,也沒再嫁,帶著女兒一直在我們府上,現在是繡房的二等婆子。」
「將來苒兒過門,讓她跟著過來行不行?」
羊婆子抬起頭,眼楮大大的亮了起來,她又可以照顧苒兒了?不知道苒兒現在什麼模樣了,還記不記得外婆。
小時發苒兒總會跑到繡房這邊來,纏著她炒蔥蒜牛肉,小小人兒可以吃一大盤,小肚子鼓鼓的,還會撒嬌要外婆幫忙拍嗝,苒兒不在後,她十年都沒敢做過這道菜,想偷跑出去尋人,人海茫茫又不知道從何找起,只能繼續待在侯府,希望將來女兒跟孫女兒能回來找她。現在敬王說什麼,要讓她去照顧苒兒?
蔡氏激怒,「怎麼——」
「怎麼不可以。」杜氏打斷,笑咪咪的,「當然可以,苒兒回家沒幾個貼心嬤嬤也不行,除了羊婆子外,臣婦打算讓苒兒以前的女乃娘羅嬤嬤當管事娘子,羅家就跟著陪嫁過去,自己從小女乃大的小姐,羅嬤嬤肯定上心。」
齊萬里頷首,「還是侯爺夫人想得周到。」
蔡氏氣得七竅生煙,「王爺管得——」
「管得好啊。」姜老太太接口,「看到王爺對苒兒這麼上心,我們也就滿足了,人老了,什麼都不想,只想看孩子們有好歸宿。」
蔡氏敢跟嫂嫂杜氏杠,卻不敢跟婆婆杠,只能忍住了,眾人和樂融融,只有她面如鍋底。
齊萬里看事情已經差不多,于是便道︰「我求娶姜苒,那是成兩姓之好,希望她們母女回府後,侯府能善待她們,若是讓苒兒受委屈,那就是打我的臉,我可不會輕饒,這點還希望侯府能了解。」
「當然,當然。」姜正文眼見事情終于口頭定下,松了一口氣,「我以侯府的名譽保證,一定好好對苒兒跟她姨娘——不對,聰文,等羊姨娘回來,我們就開祠堂升羊姨娘為平妻,這樣苒兒也就是嫡女了。二弟,你也親自去接,好代表我們的誠意。」
杜氏連忙附和,「是啊是啊,侯爺這主意真好,成全了兩家的顏面,自從茵兒出門,我們姜家好久沒有嫁嫡女了,這回可要辦得風風光光。」
姜聰文想起羊氏的花容月貌,溫柔可愛,內心也是一動,但只能說天不從人願,出發在即卻染上風寒,大夫說要靜養。
蔡氏死不肯去,杜氏去又于禮不合,于是只能讓伍嬤嬤帶著老太太的信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