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潺潺,清澈見底。
微風輕吹,帶著五月底的些許涼意。
幾個鄉村婦女在河邊洗衣,順口聊閑話,說的莫不是誰家女兒要嫁啦,誰家兒子要娶啦,哎喔,那個陳家嫁女兒,給了一對金鐲子呢。
小村子並不富裕,姑娘出門多半給幾卷布,幾尺紅紗,有銀鐲子壓箱底已經算很好了,這會居然有金鐲子。那老陳夫婦平時對女兒總是大小聲,原來心里這麼疼女兒,有了這對金鐲子,再也不用怕被婆家瞧不起。
姜苒擰了擰濕衣服,遠遠的,鄰居家的小泵娘趙春桃跑著過來,「苒姊姊,快點回家,好事情呢。」
趙春桃人小嗓子大,這一吼,幾個洗衣婦都听見了,笑說︰「什麼好事情?說來嬸子們一起听听。」
趙春桃道︰「鎮上來了個富家公子,說是京城煩悶要來這里住上幾個月,正在找識字的丫頭,月銀有二兩,我娘一听,便讓我來傳一聲。」
二兩!
幾個洗衣婦都驚了,鄉下地方,一個大人在碼頭辛苦做工一個月也才一兩銀子,京城的富貴少爺請丫頭,一個月就是二兩,即使只待三個月,那也是六兩銀子,然後又嘆起自己不識字,不然也能去應聘。
姜苒心中一喜,二兩,發財了。
剛好也洗完衣服,她拿起木盆,濕手在衣襬上擦了擦,「幾位嬸子慢慢來,我先回家了。」
嬸子笑說︰「快點去,那麼好的機會別給別人拿走了。」
鄉下人心純樸得很,姜家過得艱難,因為拿不出嫁妝,姜苒一個大姑娘都十七了還沒訂親,家里也沒田可種,就靠母親羊氏跟姜苒的一手好繡活,母子四人這才勉強過下來,現在居然有這轉運機會,眾人也都替她高興。
姜苒拿著木盆,想著二兩銀子,跟著趙春桃不由得加快腳步。
趙春桃很興奮,彷佛好消息是自己相詢到的,「我娘買菜的時候听到,原本還不信,又去仔細打听了一番,確定是真的就馬上回來了。」
姜苒心里怦怦跳,姜家是太艱難了,她真需要銀子這種可愛的小東西。
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錢可以解決百分之八十的問題,剩下的二十是錢不能解決的?非也,加錢可解決百分之十九,也就是說,一百件雜事中,只有一件才是錢無論如何也不能解決的,老話一句,錢不是萬能,沒錢萬萬不能。
前些年,娘病了一場,幸好家里還有點存銀可以買藥,不然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姜和跟姜蘭一天一天長大,衣服每年都要重新裁過,都是省不得的花費,二兩對姜家來說,可是非常大的一筆錢。
姜苒越想走得越快,不過一刻鐘便看到姜家小屋,還沒進門已經听到趙大嬸的大嗓門,「羊大娘,這可是好機會,我有個遠房表姊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頭的,說賞銀可比月銀多,服侍周到的,一個月十幾兩可沒問題。有了銀子,妳家就可以把屋子翻新,給床加炕坑,有炕坑的房子啊,以後讓哥兒說門媳婦還不容易嘛。」
是這道理。姜苒喜色難掩的進入屋子。
跟在後面的趙春桃笑咪咪地朝母親撲過去,「娘,路上我已經跟苒姊姊說了。」
「呦,這麼能干啊。」趙大娘夸女兒。
被母親一夸,趙春桃顯得十分開心。
姜苒的母親羊氏也顯得很高興,但她生性軟弱,還是問了女兒的意思,「苒兒,妳說,那我們是去……還是不去啊?」
姜苒好笑,「我去,您不去。」
「我們兩個人去,賺得也比較多,娘也識字的。」
「娘您都沒幾個力氣,丫頭要做粗活的,我來就好。」
「是啊。」趙大娘幫忙勸,「當丫頭那可是要住主人家,妳家和哥兒跟蘭姐兒才十歲,怎能放兩個孩子自己過。」
姜苒點頭,「趙大娘說的是,我去就好。趙大娘,麻煩您跟我說清楚是哪戶人家,哪條街?」
「就祁員外那條街,到角門去,跟那婆子說要應聘丫頭就好了。嬸子打听過了,那貴人挑剔著,所以還有好幾個缺,就看妳自己造化了。」
「謝謝嬸子替我費心。」
趙嬸子見她道謝,心里十分舒坦,「都是鄰居,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說完,知道這是大事,她們母女肯定還要商量,便說自己該回去煮中飯,牽起趙春桃的手便告辭了。
趙嬸子走後,姜蘭這才出來,拉著大姊的手,「大姊,妳要去鎮上應聘了?」
「運氣好的話,妳沒听趙嬸子說,那貴人挺挑。」模著妹妹的頭,姜苒笑說︰「去後面摘點菜,撈點醬菜出來,準備中飯。」
姜蘭很乖,應了好就去廚房。
支開了妹妹,姜苒便問道︰「娘,您是不是有話想說,怎麼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
羊氏嘆口氣,「瞞不過妳。」
「我可是您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母女連心,何必瞞我。」
羊氏听到女兒這麼說,略覺安慰,「我想……想把和哥兒送回京城。」
姜苒皺眉,「和哥兒怎麼說?」
「娘還沒跟他提呢,他若回到京城,老太太那樣重男輕女一定會有安排,總比跟著我住在這地方好,沒錢供他讀書,也沒錢買地給他種。鎮上的活計,沒幾分關系根本找不到,難不成將來成親了,要讓妻子養一輩子嗎?」
姜苒暗忖,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骨氣是什麼?一個不能吃的東西而已。
母親說的都有道理,雖然附近不是沒有吃軟飯的男人,但她不想自己的弟弟也變成那樣,好手好腳讓妻子養,像什麼話。
和哥兒才十歲,現在啟蒙雖然比較晚,但也不是來不及。
姜苒雖然有教他認字,但四書五經那些,卻萬萬教不來。
京城啊……
「娘有時候想,和哥兒跟蘭姐兒明明是侯府的少爺小姐,卻跟著我淪落到這里,真對不起他們,一天好日子都沒享受過。」
「娘,那是嫡母不好,爹又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關您什麼事。」
姜苒是在安泰侯府出生長大的,侯府富貴非常,雖然是庶女,那也是錦衣玉食,老太太即使重男孫,但丫頭婆子若說要怠慢小姐,卻也是萬萬不可能。姜苒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活到了六歲上,才隨著生母羊姨娘被逐。
羊姨娘也沒犯什麼大錯,錯在她叫羊姨娘—— 嫡母胡氏病筆,父親姜聰文續弦,娶的是朝散大夫的五女兒,朝散大夫不過是個從五品下,不算什麼大官,但他家卻有個大女兒在宮中,充媛位分,九嬪之一,在後宮屬于正二品地位,重點是還生有皇子,所以姜家對這個新媳婦都很滿意,當然包括姜聰文。
新媳婦叫做蔡菊芳,入門後生女的時候大血崩,之後不能再懷,後來請高人來家里一看,說是羊氏害的,因為羊吃草。
羊氏把蔡菊芳的好兆頭都吃了,所以蔡菊芳才再不能生。
一個姨娘,跟一個皇子的親姨母,很好選。
羊氏被放逐了,連同姜苒。高人說了,姜苒八字硬,有她在,蔡氏的孩子就算能出生也養不大。
無法反抗下,母女離了京城,羊氏直到出了京才發現自己已經有孕,一路辛苦不用說,蔡氏派來監視他們的人並沒有因此心軟,他們只知道主人交代,這對母女要走得越遠越好。
姜苒如果是真正的古代人,肯定不能適應這樣的落差,她做錯了什麼要被趕?但她是穿越人,心智年齡也有二十幾歲,所以能懂。
在進入旅行社之前,她曾經打過幾年籃球業余聯賽,平均每場得分十二,平均助攻三次,算是不錯的成績。換了教練後,教練不喜歡她,開始讓她坐冷板凳,從先發五人到萬年板凳,然後她想解約換隊,教練也不放人,就這樣拖著她兩年多,直到合約滿她才順利轉到其他隊伍。
籃球球員的職業生命有限,她就這樣浪費了兩年多。
即使是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都有很多事情沒道理,何況古代。高人說克,那就是讓姨娘一輩子無法翻身。
羊氏老實過了頭,連分辯都不會,姜苒永遠記得大廳上的羊氏那樣不知所措,彷佛她真的錯了,彷佛她真的吃掉蔡菊芳的好運。
不得不說蔡氏派的人太狠,把老太太跟姜聰文給的安身銀都偷了,只剩下姜苒貼身而藏的一把銀珠子—— 是親哥姜強給的。姜強是胡氏的兒子,一向疼這庶妹,知道她要被趕,小孩子幫不上什麼忙,也來不及跟管帳嬤嬤拿錢,把小抽屜的零用倒進束袋便跑去千卉閣,塞在妹妹懷中。
姜苒沒給羊氏保管的原因也很簡單,想留著做紀念,沒想到卻成了救命錢。
靠著那些銀子買了小磚房,買了繡線,買了好布,舍得花錢買花樣子,一針一線的開始,然後把孩子拉拔長大。
孩子們不瘦,但也胖不起來。小時候就算了,現在十歲,真的挺尷尬,姜蘭還能學學刺繡什麼的,姜和到底要怎麼辦?想去客棧當小跑堂,多的是關系戶在排隊,輪不到一個外人;想去碼頭做事,人家又嫌他不夠壯。只能去鄰家幫忙翻翻地,打打雜賺幾文零用,但總不能一輩子這樣吧。
羊氏道︰「我原本只是心里想想,可是那趙嬸子來說了京城富戶找丫頭的消息,我又起了心思,若妳能順利當上丫頭,又能服侍得主人舒心,等貴人要回京,讓和哥兒跟上一程也不是不行的。」
姜苒覺得有道理,不過又想起另一個問題,「可是侯府門戶大,和哥兒怎麼進得去。」
「娘多留了個心眼,當時走的時候把對牌一起拿了,和哥兒只要拿出對牌便能證明他是二房的人,何況,他跟你爹長得那樣像,不是父子都說不過去。」
也是啦,姜和真的跟姜聰文那個無情人長得很像。
姜苒的嫡兄姜強,長得像過世的嫡母胡氏,家里幾個兄弟姊妹也是一半像爹,一半像生母,但姜和真的是跟姜聰文長一模一樣,連滴血驗親都不用。
羊氏一臉自責又為難,「要是我們有銀子可以買地來種,我是萬萬不會起那心思,和哥兒回侯府,福禍也不好說,但總得讓他見一次生父,知道自己的來處,上祠堂,將來才能享香火。」
姜苒很想說「和哥兒不回去那鬼地方」,「和哥兒要跟我們在一起」,但她說不出來,因為生活是很現實的,她可以養和哥兒,也不介意將來幫弟弟養孩子,可是和哥兒總不能這樣無所事事的讓姊姊養到五十歲。
如果回到京城能被安排讀書,考試,捐官,當然是最好。差一點的,給他幾間鋪子後分家,那也不錯。總之,人要能養得起自己才能活得抬頭挺胸,她若真的一直養和哥兒,才是害了弟弟。
這個世代,女人能刺繡維生,男人踫針線,那是會被笑到頭抬不起來。
姜苒過去摟住羊氏的肩膀笑說︰「那娘可得祈求女兒能應聘得上,女兒才能求那貴人回京時捎弟弟一程,不然什麼都白搭了。」
羊氏略微不安,「苒兒,妳也覺得這樣好嗎?」
「當然好,總比在這窮鄉僻壤讓妻子養要強。」
吁,緊張。
吃過午飯後,姜苒洗了個澡,換上最好的一套衣裳,鞋子則是逢年過節才會穿的那雙,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這便出門朝鎮上走去。
祁員外的大宅很好認,她也很順利找到貴人落腳處。
原本是一間舊宅,听說二十幾年前還是個舉子的住處,不知道什麼時候翻新了,紅瓦白牆,沿著牆種了一整排的樹,碧空如洗,青枝探頭,鳥叫蟬鳴,一派夏日景色。
姜苒說自己是來應聘識字丫頭的,角門婆子讓她等了一下,很快的另一個婆子來帶她進入內院。
姜苒乖乖的在廊下等,然後一個錦衣嬤嬤來了,一張晚娘臉孔,很嚴肅的審視她,然後問︰「念過些什麼書?」
「《女誡》,《善心經》,還有《寶華經》。」
那嬤嬤眉一挑,似笑非笑,「《寶華經》?」
怎麼可能?《寶華經》天下只有一部,在欽天監修法處,每逢皇太後壽辰,皇帝壽辰,皇後壽辰,宮中大典,欽天監才會請出經書來朗讀。別說江南這地方,就算在京城,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才有資格听到的寶經,哪怕是名門貴女,品級不夠也沒那資格。
之前文林郎的女兒不也在春宴時論起《寶華經》,想表示自己見多識廣,結果被嘲了一頓,她就算知道經書內容,那也是轉了好幾手之後听來的,文林郎不過從九品下,還是個散官,他的女兒哪有資格進入皇宮磕頭。
炫耀?腦子壞了吧。
而這鄉下地方的鄉村丫頭居然說念過?
這種裝模作樣的人她看多了,只怕是京城有人來到此處,提起過這部寶經,她仗著自己記憶好記得了經書的名字,這便拿出來說嘴,可是啊,自己雖然是老嬤嬤,但也是見過世面的,五十幾歲的人,《寶華經》也有幸在服侍竇嬪時听過幾次,可不是她仗著小聰明可以糊弄過去的。
那嬤嬤哼的一聲,「小丫頭片子居然敢說謊?」
「小丫頭片子絕對不敢說謊。」姜苒便背了起來—— 她是故意說出《寶華經》的,她一定要入選,才能夠存下銀子給蘭姐兒當嫁妝,才能夠求貴人把弟弟帶回京城。
最好的方法,就是透露自己的出身,侯府之女給人當丫頭,絕對夠資格。
那嬤嬤听她背得出來,眼神閃過一絲錯愕,「妳怎會這部經書?」
「小女子六歲前生活在京城,是侯府二房的庶女,名字現在還在族譜上,出京之前,每年都會隨著祖母進宮幾次。」
那嬤嬤點點頭—— 原來是侯府的姑娘,至于會淪落到此,也就是後宅那點糟心事。
男人爭朝堂權力,女人爭後宅權力,要說起來,後宅可能更凶狠。皇上做什麼決定至少還講道理,顧面子,論情分。但主母可能看不順眼就可以打死人,京城里每個月都有被放逐的妾室,窮困潦倒已經算好運,至少還留下一條命,很多的妾室死了都沒人收尸。
這丫頭能背得出來,至少听了幾次也有,肯定有經歷過侯府的華貴生活,現在卻在離京城千里之遠的地方應聘一個識字丫頭……
嬤嬤臉色好了不少,「我雖不想探人隱私,不過妳的母親做了什麼,連累妳被放逐,我卻是得問清楚的,我家少爺挑剔,不好的不要。」
「我姨娘姓羊,父親續弦的名字卻有三個草,嫡母說我姨娘不祥。」
那嬤嬤啊的一聲,「是安泰侯府姜家?」
「是。」
嬤嬤臉色又好上許多,一開始凶巴巴的,然後嘲笑,現在有點憐惜。侯府的小姐當個丫頭是太綽綽有余了。
是了,雖然頭發沒光澤,臉色也稍嫌黯淡,不過氣度卻很好。她知道自己長得凶,一般鄉下丫頭看到她,腿都先軟,哪還會跟她開起玩笑說自己是小丫頭片子。
姜家那渾事,雖然沒出人命但也算離譜了,羊吃草算什麼呢,羊拉的屎還養草呢,那個蔡氏千方百計把受寵姨娘弄走,自己也只生了一個女兒,後來再也沒有生育,然後也因為嫉妒,過門後對前嫡妻的兒子姜強不好,母子並不親,現在害怕晚年沒人照顧也來不及了。
听說那蔡氏求著要讓女兒招贅,這樣晚年有女兒女婿在身邊依靠,不用怕晚輩不孝順,可侯府有好幾個未婚小姐,怎能讓一個沒有血緣的男子入住,蔡氏煩惱自己的晚年,但侯府又不是蔡氏的丈夫姜聰文作主,姜聰文不過是二老爺,他上面還有個哥哥姜正文,那才是正牌侯爺。想當然耳,姜侯爺不準,他自己的女兒都沒招贅,怎麼可能允許佷女招贅,那像什麼話。
嬤嬤在京城待了很多年,見識過很多主母的手段,但是像蔡氏這種以「羊吃草」趕人,侯府允許的,還是第一次听到。
只能說,女人有給力的娘家很重要,蔡氏在後宮有個姊姊蔡充媛,還有個皇子外甥,這樣的媳婦夫家只會高看,就算是安泰侯爺姜正文面對招贅那麼離譜的要求也只說不行,沒有罰蔡氏去跪祠堂。
原來是姜家那個羊姨娘的女兒。
嬤嬤又看了她一眼,「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家里有些什麼人?」
「姜苒,今年十七。家里有母親,還有一對十歲的龍鳳胎弟妹。」
嬤嬤的臉色愛惜了不少,大戶姑娘落到十七歲還沒婚配,侯府老太太是胡涂了,江湖術士的話怎能信。想當年,溫皇後因為竇嬪的兒子得皇上歡欣,討厭竇嬪,連帶不喜當年東宮中的竇昭訓,也說她命中帶煞,若是位分太高會沖撞太子,所幸太子不信,還是護著心愛的女人,從東宮的竇昭訓,竇良娣,到後宮的竇貴妃,結果竇貴妃連生五子,還個個身強體健,反倒是溫太後親佷女溫德妃入宮二十幾年只生了一個女兒,還病弱得很。
眼前這叫做姜苒的孩子,真可憐。
嬤嬤從隨身荷包拿出十兩銀子,「去買幾套好看的衣服,首飾也要,釵子得用金子,給妳一天辦置,後天便到府上。月初領上個月的月銀,月底休沐兩天,剩下的銀子買點好吃的給妳姨娘吧。」
姜苒一喜,「謝謝嬤嬤,敢問嬤嬤貴姓?」
老嬤嬤見她懂事,點點頭,「老太婆姓黃。」
「謝謝黃嬤嬤,能給貴人當丫頭是小女子的福氣,也請嬤嬤提點一下貴人喜好,免得小女子無意間沖撞了貴人。」
黃嬤嬤見她命運多舛卻不卑不亢,也不矯情推辭,相詢時儀態落落大方,露出一絲笑意,這便說了起來。
主人家姓竇,行九,是竇貴妃的娘家子佷,原本是想出京游山玩水,所以只帶了褚姓表弟跟幾個小廝,沒想到在玉佛寺跟祈瑞大師一見如故,便想在這邊住上幾個月好討教一番,既然要住上一陣子,自然還是得找個丫頭。
姜苒知道那位祈瑞大師,學問很好,據說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連梅花府的知府偶爾都會上佛寺去請教事情,這麼厲害的人為什麼出家,還有段故事。
據說年輕時的祈瑞大師是上過京城想赴考的,沒想到入京後嚴重水土不服,別說考試,連下床都沒辦法。
隔了三年後,提早上京,一個月的路花了三個月才走完,心想這樣總行了吧?結果還是不行,照樣吐,暈,飲食不思。
又隔了三年,他花了半年慢慢入京,結果並沒有改變。
哀莫大于心死,這便出家了。
由于他的學問實在好,于是每隔一天便在玉佛寺旁邊廣場教孩子念書,不用錢,窮也沒關系,用筆沾了水寫在桌子上當練習,就這樣刻苦。三十年來居然也出了十幾個秀才,考上秀才自然有富戶樂于結親代為請西席,考舉子,即使沒考上,也因為識字能到鋪子做事,不用到碼頭當苦力,耕地要看老天爺賞飯,當賬房可不用害怕晴天下雨的,可以說有不少人的人生都因為玉佛寺,因為祈瑞大師而改變了。
要說竇九爺跟祈瑞大師一見如故那完全不意外,姜苒見過大師幾面,很可愛的老爺爺,十分慈祥。
竇九爺如果要住玉佛寺,那當然是有房間,不過住在佛寺就得守規矩,得早起,早睡,吃素,謹言,京中住習慣的爺,突然要改成和尚作息,當然沒辦法。
姜苒覺得還不錯,重學問,總比為了花魁留下來好。
詢問清楚了,再三跟黃嬤嬤道謝後,姜苒便告辭。
手握著十兩銀子,手上沉甸甸,心里喜孜孜。
她去鎮上的成衣店買了三套新衣服,新鞋子,然後買了金釵—— 雖然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但她記得很清楚,侯府的大丫頭,耳墜是金子,手上有玉鐲,打扮得都比尋常人家的小姐好。
大丫頭若是太樸素,主人家看了也不高興。
所以她又買了珍珠耳環。
剩下的銀子給蘭姐兒買了對純金小耳環,又剪了幾尺布,最後買了兩只熟雞。
被竇家錄取是大大喜事,他們得慶祝一下。
另外一只雞要送給趙大嬸,謝謝她。
羊氏見到女兒大包小包還拎著雞回來,便知道事情成了,「那貴人府上的人可好相處?妳有沒有受委屈?」
姜苒嘻嘻一笑,「女兒一說自己是安泰侯府的小姐,那嬤嬤馬上另眼相看,刀子口,豆腐心,人好得很。」
羊氏責怪,「妳怎好說出自己的出身,那不是白白讓人笑話嗎?」
他們到這鄉下地方後,便說是正妻不容才被掃地出門,其余一個字都沒說。
堂堂一個大戶千金卻淪落到要刺繡賺錢,羊氏無論如何不想讓人知道,就當他們是普通人就好了。沒想到女兒應聘丫頭卻講出來了,難保那嬤嬤不會跟別人說,到時候從鎮上傳回這里可就不好了。
自己被指指點點就算了,她不想蘭姐兒跟和哥兒被說,尤其是和哥兒,一個侯府的少爺到現在也沒上過學堂,認識的字都是母親跟姊姊教授,一件好衣服都沒穿過,不認得字畫,沒有看古董的能力,說來是很難堪的。
「女兒不說,怎讓那嬤嬤留下印象,那貴人只是比較挑,鎮上認得字的姑娘也不是沒有,去的路上女兒想得很清楚了,一定要被錄用才行,和哥兒不能一輩子跟我們住鄉下,我們得送他上京,得讓他進學堂。十歲也不大,加緊腳步還是可以跟得上,何況和哥兒聰明,將來自己考個功名,人生就大不相同了。」
羊氏自責,「都怪我不好,連累了你們姊弟三人。」
「哪能怪母親,要說就是祖母裝死,大伯勢利,父親沒用,蔡氏狠心,萬萬怪不得母親的,女兒的名字也有草頭呢,怎麼一點事都沒有。」
羊氏模著女兒的頭發,十分愛憐,「等攢夠了銀子,先辦妳的婚事,都十七歲了,萬萬不能再耽擱下去。」
姜苒一臉嫌棄,「女兒才不想嫁。」
羊氏著急,「妳不嫁,老了怎麼辦,誰照顧妳?」
「哎喔,娘啊,銀子可比兒子實在多了,女兒要兒子干麼,銀子才會听我的話,妳不看周大壯娶了媳婦後,整天頂撞他老娘,周嬸子都快被氣死了,還有那個崔大頭,跟個寡婦跑了,崔大嬸白白養了二十年兒子一點用也沒用,林阿山更絕,把老屋都押給賭場了,只為了翻本,現在一家住在破廟里,一日三餐都成問題,要兒子做什麼,女兒好好刺繡,好好賺錢,將來靠銀子來養老。」
羊氏說不過她,又急了,「妳這丫頭怎麼好的不看,都看壞的。」
「又沒人跟我保證兒子一定孝順,我何必冒險。倒是銀子,一定听我的話,女兒讓它在哪就在哪,等女兒存夠銀子就買幾畝地租給人家耕,賺租金,那日子過得可好了,到時候養兩只狗,白天釣釣魚,逗逗狗,市集開了就去買點肉,晚上把桌子搬到院中,看著月亮啃雞腿,日子多舒坦啊。」姜苒開導羊氏。
不是不想成親,想的,但是怕,因為太怕了,寧願不要成親了。
除非天上掉下一個好對象,人品好,外貌過得去,能尊重妻子,如果有這樣的人出現,又願意娶她,她馬上嫁。但問題這樣的人在古代太難找了,所以她只能安慰自己,順便安慰羊氏。
姜蘭午睡起來,見到雞,眼楮都大了,「今天不是初一十五啊,怎麼吃肉了?」
姜苒模著妹妹的頭,拉來自己身邊,取下姜蘭穿在耳垂上的茶葉細枝,從懷中拿出那對環狀的耳環,雖然小,卻是純金的,然後給妹妹戴上。
姜蘭一臉開心地跑去照銅鏡,然後又跑回來,「姊姊怎麼有這個?」
「姊姊應聘上貴人的丫頭啦,那嬤嬤給了一筆錢買幾件象樣的衣服,這是剩下的銀子買的,以後不用羨慕春桃啦,妳也有。」
姜蘭臉色紅彤彤的,十分高興。
小村雖然不富裕,但女兒家誰沒個小金耳環,銀釵子,過年還是吃喜酒時打扮一下,姜蘭平常來往的鄰居小女孩們也都有一兩項比較昂貴的事物,偏偏姜家很窮,還真的都沒有,前幾年在廟會給人免費穿了耳洞,卻也只用茶葉細枝避免密合,這是姜蘭第一次擁有象樣的飾品。
「看夠了就取下來放好。」羊氏笑說︰「下個月石大嬸要娶媳婦,到時候再戴上。」
「姊姊還剪了一些布,讓娘給妳做件新衣服,就是這塊,晚霞色的,喜不喜歡?」
姜蘭開心得不行,她已經兩三年沒穿過顏色這麼鮮艷的衣裳了。
羊氏看著女兒這樣喜悅,內心一酸,蘭姐兒沒過過好日子,這一點小東西就這樣高興,對,讓和哥兒回去,將來分了家,也能照顧苒兒跟蘭姐兒。
自己是不多奢求了,只要孩子好就行。
「怎麼這麼高興?」姜和一邊進來一邊說︰「還好幾步遠就听到妹妹的叫聲。」
姜蘭害羞起來,跑到哥哥面前,「姊姊買給我的。」
姜和看到妹妹耳上一對金燦燦的耳環,故意裝作不知道,「買了什麼?」
「買了這個啊。」
「沒看見。」
「你再看清楚些,有的。」姜蘭急了,一邊說一邊把耳朵湊到姜和眼前,好讓他看清楚。
羊氏笑了出來,「妳哥逗妳呢。和哥兒,別捉弄你妹妹,等一下要哭了。」
姜和笑,「早看到了,一對金耳環,很好看。」
姜蘭破涕為笑,「就是,娘剛剛讓我收起來,哥哥再晚點回來就看不到了。」
羊氏慈愛的看著兒女,「餓了吧,晚飯已經在爐子上煮了,你姊今天還買了雞,晚上有肉吃。」
姜和雖然才十歲,但窮人孩子早當家,今日是去鄰居的枇杷園幫忙采收枇杷,工錢二十文,包午飯一頓。
一天二十文的工錢是少了,不過十歲力氣不大,也沒什麼好說。
他拿出工錢,「娘,您收好。」
羊氏見兒子懂事,心里更覺得愧疚,當時自己若是有勇氣跟老太太說或跟老爺說,姜家未必會把他們母女驅逐,相克?住遠一點就是了,大不了他們住到姜家在鄉下的莊子,怎麼樣都比被趕出來好。
但後悔也于事無補,羊氏也常想,要是時間能倒流,要是知道蔡氏派來的人會把她的安家銀給偷走,無論如何會爭上一爭。
可笑的是直到自己醒來發現銀兩都不在了,才知道原來蔡氏不是迷信,她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幼女又沒了銀子,不死也難活。
那時苒兒才六歲,和哥兒跟蘭姐兒還在自己肚子里,除了苒兒貼身藏的一把銀珠子,什麼都沒了,那群狠心的人連房錢都沒付,羊氏後悔自己對他們太信任,連防都沒防,她這個蠢蛋,直到那個瞬間才清醒過來。
她的兒子是侯府少爺,她的女兒是侯府小姐,被趕出來的是她與苒兒,和哥兒跟蘭姐兒他們無論如何不該在鄉下過一輩子,他們應該榮華富貴,應該錦繡前程。
一定是老天爺張眼給了機會,現在只希望苒兒能有那貴客的眼緣,等貴客回京願意讓姜和跟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