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等我再次睜開了眼楮,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只感覺我全身上下都綁著繃帶,雙手的手指更是架著板子,眼楮,一只眼還被纏著紗布,睜不開。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將頭轉到旁邊,發現俊延寫給我的信,被擺在旁邊的小桌子上——有人看過了?
喀啦——
張偉哲這時正拿著熱水瓶進來。
他一看見我醒了,像是松了口氣般,「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不是睡,你昏迷了整整半個月。」
「喔……」
「你到底在想什麼?發生了這麼多的事,你為什麼都不說?你為什麼要等到自己受了傷才來找我?」他用著半指責的語氣說著,「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對不起……」我閉上眼,苦澀的說著。
「信,我看過了。」
「我知道。」
他不再說話,只是輕輕地模了模我的額頭。
我仍舊閉著眼,努力忍著一股哽咽,「偉哲……謝謝你,從未離開過我,從以前……到現在。」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
「謝謝……」別過頭,我不想讓他看見我哭,我已經——夠狼狽了。
他起身,似乎是想讓我靜一靜。
「我……還能彈吉他嗎?我的手……」
「放心,沒事的。」
「嗯。」
還能就好,還能就好。
*
從我清醒的兩天之後,我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
本來,偉哲還老是擔心的一直守在醫院,昨天終于被我強逼回去先顧好他的店。
但是,中午的午餐時間,他還是固執的說要來跟我一起吃。
坐在病床上,我小心翼翼的捏握著湯匙,一口口舀著牛腩燴飯,手上的崩帶還沒拆下來,倒是固定板已經拆了,可是還是有點不方便。
「你真的不要我喂你?」旁邊的張偉哲,看著我吃的那麼辛苦,忍不住的說。
我白了他一眼,「拜托——這又不是在演什麼浪漫韓劇,少惡了。」
「紀亞琪,你愈來愈白目了喔。」
「這樣不是很好嗎?代表我身心都痊愈的差不多了。」
「嗯……」
我知道,他又在擔心了。這幾天,他一直絕口不提鉉跟辛迪他們,甚至也不問我到底是怎麼受傷的,或是問誰打的……
我轉換了一個話題,說出我從醒來之後,就一直有的一個想法,「吶,偉哲,等我出院——讓我去你那工作,好不好?」
「你……?!」
「我是說真的喔,張大老板,你願不願意雇用我去你那當駐唱歌手?」反正美術館那的工作早沒了。
「駐、駐唱歌手?!」
我忍不住笑了,「是——的,你沒听錯。」
他慢慢的收起訝異,也跟著我笑了,像是了解了什麼,或是決定什麼都不過問般,「當然好。」
謝謝你沒多問,偉哲。因為我或許也無法說出一個答案。
是為了誰?又是為了想念誰,我才決定這麼做的?都不重要了。
午餐結束之後,我等偉哲回去之後,才下床到病房外面走動走動。
還好腳上的傷並不多,在我昏迷的時候,早就好的差不多,嚴重的多半是頭部跟手部,听說我還有中度的腦震蕩,當時被送來醫院的時候,很危險。
我輕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現在那些人怎麼樣了……或者該說,鉉……跟辛迪還好嗎?應該很好吧,那天他追出之後,他們和好了吧……那鉉他,會知道我被打到住院的事嗎——我閉上眼,甩了甩頭。
不,別再想了。
紀亞琪。
從那一刻,從你大難不死,清醒的那一刻,所有一連串的夢,就都結束了。
我輕靠在牆壁邊的扶手上,有點無力。
其實,這兩天在張偉哲面前,表現出來的若無其事,都是假的。
我只是不希望讓他再繼續擔心下去了,我欠他的——真的太多太多了。
不過說要當駐唱歌手,卻不是一個假像的決定,我只是不想再讓自己回到之前那樣,不想。
我繼續的在醫院閑逛,看著醫院來往的人群,跟平常在外頭感受到的並不一樣。
這里充斥著一股很深刻的味道——哀傷。
開始明白,為何『口白人生』里的作家,會選擇來醫院尋找靈感,雖然她當初是想來體驗死亡,可我卻體驗了另一種寂寞……很復雜的寂寞。
停下了腳步,才發現我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急診室外的走廊上。
一個每間醫院里,最悲傷的地方。
此時似乎正好有人正在其中一間急救,我看著門上面的燈,還亮著紅色的光,幾名哀怨的家屬,正焦慮不安的在外頭椅子上等待,我跟著家屬的目光,一起盯著那紅光看,發現——這光還真的會讓人,愈看愈是惶恐。
「紀亞琪?你是紀亞琪?」椅子上的其中一名家屬,忽然叫著我的名字。
「館……長?」我錯愕,這世界還真是小。
「你……還好吧?原來你是真的住院了。」
「嗯,出了點車禍。那館長你——」
被我一問,他的眼神又哀傷了起來,「我女乃女乃她……」
我一愣,「急診室里的是老女乃女乃嗎?!」
他苦澀的點點頭,「嗯,今天清晨忽然心肌保塞,已經進去好幾個小時了……」听得出來,他的語氣中充滿著害怕……
而我,更是莫名的腦袋空白。
怎麼會呢?前陣子,老女乃女乃看起來還很健康的不是嗎?
我決定跟他們一起在這等,畢竟我跟老女乃女乃也曾有過一面之緣。
「館長,放心吧,老女乃女乃一定會沒事的。」我安慰,他勉強的笑著。
過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燈在這時不見了,急診室的門被打開,此時有幾名護士,先出來將閑雜人等給撤開。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先不要待在這里嗎?」護士對我說著,我點點頭,轉身要走,想說也許應該是沒事了,接著便听見撕聲力竭的哭喊。
那一瞬間,我定住了腳,忍不住得回頭一看——被推出來的,不是一個還有呼吸的人,而是被蓋上白布,宣告不治的老女乃女乃……護士一臉歉然的繼續推著我走,要我快點離開。
我怔怔的轉過頭,邊走,邊听著那一聲聲的哭聲——那大概是我這輩子,听過最悲傷的哭喊了……不,我還曾經听過一次,那就是我自己的。
我離開了急診室的走廊。
在轉角慢慢的停下腳步。
老女乃女乃……死了……?
死。
很簡單的一個字,也是一個很難體會的一個字。
我跟著館長他們的哭聲,一起哀慟了起來。
偷偷的走出轉角,探頭看向走廊,老女乃女乃的親屬們,全都圍著病床哭成一團,隱約中,像是看到了幻影般——我看見老女乃女乃跟一個老爺爺,一起微笑的手牽著手,站在他們的家人身邊,然後,老女乃女乃回頭對我輕輕的一笑……
我縮回偷看的視線。
愣著。
然後,我也微笑了。
也許這是個好事,她一個人努力的活到了最後……然後終于可以跟最想念的人在一起,走向另一個世界……她應該有告訴老爺爺,她很認真的度過沒有他的日子,很認真……
忽然,在這一秒,我像是終于體悟出什麼般,忽然覺得我所經歷的根本不算什麼……
「如果人——活著只是為了一口氣,那何不就認真的活一次?就像老女乃女乃……」我似乎現在才明白,小時候的那個預知夢。
那就——好好當一個駐唱歌手吧。
「紀亞琪,原來你在這,我找你很久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我抬頭一看,是可可拉。
「是你。」
「傷的很重,居然到現在還沒好。」她打量了我一下。像是在打量自己的杰作般。說也奇怪,我對她,竟沒有恨,是因為辛迪吧……
「多謝關心。」
「你不知道吧?你那個好朋友,在事後跑去揍了鉉一頓。」感覺,可可拉每次單獨找上我時,她的意圖都是這樣的模糊不清。
我不驚訝她說的,這很像張偉哲氣起來會做的事。「所以?」
「——你後悔過嗎?」
我瞥了她一眼,「從未。」
「為什麼?你不是差一點就要被廢了手?即使這樣你也——」
「對,該怎麼說呢……我認為,與其叫我打從一開始就去擁抱一個孤獨,還不如瘋狂之後,再慢慢的品嘗寂寞。就像你說的,我打從一開始就選了一個不幸福的結局,可是——我卻能擁有,本來不會有的美好記憶,這樣就夠了。」
然後我發現她的眼神閃過一絲不明的光線。
「她還好嗎?辛迪……」
「MIN樂團已經找了新的吉他手,重新出發了,她很好,比你想的還要好上百倍。」她輕描淡寫的說著。
我拍了拍她的肩,「是嗎?那麼你呢?何時會開始『你的』瘋狂?」我丟下一個難解的問號給她,便緩緩離去。
「……」
那些人、那些事,都過去了。
是的。
正式的過去。
即便會想念,即便會傷心,我想,我都會品嘗的很自得其樂。
——寂寞,是當一切都風平浪靜時,藏在微笑背後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