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為什麼你的名字要取三十步啊?听起來很詭異又很像哪個忍者的名字。
你覺得三十步會很遠嗎?我覺得——這個距離,是剛好能看出一個人的輪廓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完全,無法連結。」我們這樣盯著看了很久,最後我打破沉默的說。以前的那個三十步,雖然只有書信往來,可是非常溫柔也幽默,而且看過的小說永遠比我多,總之,根本無可挑剔。
我回想了從認識賴狐狸到現在的每一個經過,除了覺得他是個平常懶散心機又重,還常常不顧別人心情直白的說傷人的話之外,實在沒辦法把他看做同一個人。
「人是會變的。」他淡淡的說。
「你有開車來吧?」
「?」
「不是說想去看冉冉的畫室嗎?」我沒好氣的說。
一路上我們莫名的尷尬,或許這氣氛是我造成的,我邊偷瞄著他開車的側臉,心底還是覺得根本沒辦法想象。
「我就說了人是會變的,你一直看也不會變回以前的我。」
「以前,你的笑容沒有雜質。」
「你也只看過一次。」
「是啊是啊,因為後來我就不想再看到你了。」
「老實說你一定那時是喜歡我吧?不然干嘛吃醋?」
「你哪里來的自信?我只是看到你的長相很失望,就不想再跟你聯絡了。」
他一听,笑了出來,微揚的笑容好像跟記憶重疊一般。
「我本來,是想去找你的,只是後來……我的雙親都過世了。」
「突然覺得,人生是不是始終在為告別做準備呢?有些告別會再見,有些卻是生死離別。在那每一個瞬間,我們遺失了什麼,又錯過了什麼,總是在很久以後才突然想起來。」我看著窗外閃過的風景,有感而發的說著。胸口依然隱隱作痛,對于爸的事情沒那麼快釋懷,可是我很慶幸,我終于不用再壓抑悲傷。
「遺失無法找回來,但是我從來不曾忘過,不該忘的。」
「這是在諷刺我嗎?」
「是。但我很高興你找回來了,你從以前,就一直很內疚那樣對你爸了不是嗎?」
「我……」是嗎?我不記得了。但我確信這個人是三十步了,難怪,我總是討厭跟他四目交接,潛意識里,我已經發現這個人隨時都能看穿我,直抵我的內心連我都不承認的事。
「別提這個了。說到底,從你來面試那刻我就認出你了。」
「那你怎麼不說?」
「我想看你何時會發現。」
「所以才每天注意我的一舉一動?喜歡我的人是你吧。」
「是啊。」
「別回答的這麼干脆,會很尷尬。」
「哈哈哈。」
氣氛和緩了一些,我也覺得有些想笑,怎麼每次我們之間出現這種愛情話題時,總被搞的很像相聲。一點……心跳的感覺都沒有……
「那天出現的女孩是我的學妹,別看我這樣,我在學校可是很受歡迎的。」
「到了。」我指著前方,因為是冬天的關系,才五點多,天色就已漸漸變暗,可是卻發現小屋的燈是亮著的。
「難道冉冉……」我呢喃,他則是擔心的快速下車往里面走。
冉冉是不要命了嗎?最好這種時候還偷溜出來畫畫!
推開紗門的瞬間,里面正在作畫的人也同時被我們給嚇了一大跳!
「千代子……」賴狐狸愣了愣,「你怎麼在這?」
她一看見是認識的人之後就放下心,畫筆又繼續揮動起來,「看不出來嗎?我在畫畫。」
「可是這是冉冉……」冉冉想要自己完成的畫。
她嘆口氣的指著一旁畫架上的草圖,「我只是來幫她代筆而已,她已經把草稿都完成了,所以今天才叫我去醫院。你們剛這樣沖進來嚇死我了。」她的表情幾乎沒什麼波動的說,看起來一點都沒說服力。
我看著那張草圖,畫的人是我,坐在崖邊的表情變的更豁然,而且手上還拿著一朵紫雲蔓,嘴角輕輕的微揚就好像釋懷了什麼般的輕松。
「冉冉……」零那個大嘴巴一定也跟她說了吧,如果是這幾天以前,我一定無法相信自己有辦法露出這種表情。
「都天黑了你一個人在這里畫也太危險,雖然你長得很安全。」賴狐狸搔搔頭的說,我發現從剛剛到現在,他都不敢正眼看那整幅畫。
「嘖,我有時候真希望你是個啞巴。」千代子馬上反擊,她的畫畫方式跟冉冉不同,即便她很努力在模仿著冉冉的畫風,但每一筆的收尾都還是可以看出她畫風里的瀟灑感。
「你不看看嗎?」我說。
他不自在的雙手插在口袋,四處亂看,一副在座心理準備的模樣。
「這位小姐,你看到了,這家伙有超嚴重的戀妹情節,所以你想把他當對象得考慮清楚了。」千代子豪不留情的攻擊,或許本來就夠熟而且沒有上司下屬的壓力,我都听得想拍手叫好了。
我忍不住笑出聲,他一激動轉頭,視線就再也無法從那一長幅的畫上移開。
我想,他的震撼跟我一開始一樣,這幅畫太完美了,完美到舍不得分享給別人看,完美到會忘記說話,整個人被畫給吸進去,徹底的包覆整個靈魂。
「她說,她不會死,她說,她會化成那只火鷓鴣。」
「原來那只鳥的意思是這個,她沒跟我說呢。」千代子停下了畫畫,盯著那只鳥看。
賴狐狸一直沒有出聲,等我轉頭看他,發現他已經無法控制的流下一滴淚,倔強的表情寫滿了傷痛。
他深呼吸的吐了幾口氣,「這是送我的嗎?」
「你怎麼知道?」我跟千代子異口同聲。
他露出寵溺的笑容,「因為里面還有我們兄妹才知道的秘密啊。」
「原來你也有。」千代子搖搖頭的笑了,「我也是喔,這家伙,居然把別人的秘密也畫進去。」
听了他們兩人的言語,我又繼續盯著畫,突然覺得今天還在那里自怨自艾的自己很丑陋。
冉冉她——把她視為重要的人最在乎的事情,都藏在畫里了,讓每個人看著這幅畫的時候,都能有不一樣的沖擊,而且會馬上想到她。
能馬上想起來這些秘密,這些回憶。
怎麼辦,我愈來愈害怕了,愈來愈害怕——她走了怎麼辦?我該如何再一次的承受生離死別。
好害怕,怕的我又想逃跑了。
*
這大概是我人生到現在對疲累的一個周末。以前面對星期一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只知道無聊的假日結束,又可以投入工作真好。
現在,我卻是累的完全不想離開被窩,一定是一口氣接收太多事情了,大腦才會宣告故障,而此刻我連舉起手來都有點困難,克難的翻個身,鼻腔里彌漫著木頭香,這是只有老家的屋子才會有的味道。
「糟糕,我是不是發燒了……」全身很重,可是自己模自己,卻是一點也感覺不到燒燙。
我開始可以想象,獨居老人的難過,人只要一生病心靈就會變的特別脆弱悲觀。
「算了……就這樣發燒到死掉好了。」頭昏腦脹的昏沉感,讓我的眼皮又漸漸的闔上,進入了一個夢與現實分不清的空間。
夢里,是小時後一次高燒不退的記憶,那時爸請了假親自照顧我,幾乎寸步不離也未闔眼,他一遍遍的幫我換毛巾,不時的還可以感受到他溫暖的大手覆蓋在額頭。
當我鬧著脾氣不想吃藥的時候,他會一直哄我,把我當成小鮑主一樣。當我騎腳踏車摔的一身傷回家時,他知道我不想跟他說話,卻會默默的在房間外的小癟子上,擺著一罐蘆薈怕我留疤。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從這場夢里醒來,隱約中,我好像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如同小時後發燒時一樣,正默默的在守著我。
「爸……」因發燒而變的滾燙的淚水延著臉頰滑下,「我好想你……為什麼你要死掉了呢?」
「我一直都在啊,一直都在。」
「真的嗎?」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模糊的視線里,他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我安心的閉上眼楮,過一會想睜開眼楮看看他還在不在,卻發現根本沒有人,屋子安靜的沒有聲音,旁邊也沒有什麼椅子,一切……都只是一場苞真實很接近的夢。
我慢慢撐著身體坐起來,手機的未接來電打了十幾通都是賴狐狸。
這一睡已經睡到中午,可是全身的無力感完全沒有好一點。
孤獨的空虛緊緊包圍著自己,打開通訊錄,找不到任何一個想求救的人,是不是有點悲哀呢?
不想被人听見生病的聲音,我沒有回任何一通電話,撐起搖晃身體準備自己去看病買個電解水——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這麼多年一個人生活,哪一次生病不是乖乖的自己照顧自己,人,就算離群而居,也是會活的很好的。
即使身在都市,也可以成為一個誰都不需要的隱居人。
「沒事的……沒事的……」我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