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哎唷!」
袁文莙以夸張的姿勢在爬出地鐵的那一刻直接撲倒在地,旁邊路過的人都嚇了一跳。
她慢慢爬起來拍了拍臉上跟身上的沙,一臉無奈。就在剛剛,她才發現從頭到尾她根本搭錯車了!
原本要去京都住青年旅館的她,卻錯把阪急電車搭成了阪神電車,她完全搞不懂這兩個電車的名字為什麼長那麼像、但路線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而且她是莫名其妙搭到終點站「元町」,才徹底發覺自己搭錯車了,出來補票不說,現在還摔了個跤,她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不告而別被學長詛咒了。
手機沒有網路的她,只能大概從車站給觀光客看的手冊猜著,自己現在應該是來到神戶。
「算了,青年旅館嘛,一定到處都有的。」
打定主意,她憑著糟糕的方向感亂走,原本想走到前一站的三宮的,卻不小心走到神戶港。
一時之間,她被那紅色的神戶塔給怔住了腳步,「哇……怎麼會有塔長的那麼像……沙漏啊。」難道是因為大中午的關系,才讓它看起來那麼像沙漏嗎?
「唉,肚子好餓。」
放眼望去眼前除了Shopping mall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
拿出耳機,打開了手機內存的音樂,里頭只有周杰倫的歌,而且不管她怎麼听,她還是最喜歡前三張專輯以前的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當初是一口氣買下這幾張專輯的關系。當然之後的也是很喜歡,但就是少了那麼點味道,她說不上來。
「也許是少了回憶。」一樣也喜歡听周杰倫的陶秉書,曾經這麼說。
「什麼回憶啊?」
「想想,你听著那幾張最有感覺的專輯時,是為什麼?算了,跟猴子講那麼多你也不會進化成人類。」
那個時候她只顧著跟陶秉書拌嘴,卻沒有特別去思考他說的意義。
此刻的「半島鐵盒」,讓她想起了,曾經偷偷單戀過爸爸朋友的兒子。那陣子他們兩家人感情很好,那位大了她十一歲的哥哥,是她的初戀。可是有一天,他不再那麼常跟著父親一起來家里玩,然後某天她發現他居然一個坐在公園,听著耳機的他眼眶有點紅。
他失戀了,他正在听的歌正是半島鐵盒,他說了很多關于那個女孩的事,幾天後她偷偷听到,那位大哥哥因為太傷心所以申請國外的研究所去深造,而她也沒有再看過他。
她那一段連告白的機會都沒有的單戀,就這樣在那個國二的梅雨季結束了,那陣子,她常听著「晴天」就哭了,真像個傻瓜。
而現在,很奇妙的當歌曲播「東風坡」,她想起的是陶秉書一個人坐在讀書社的窗戶邊,認真的看著手上的小說的模樣。
「回憶根本無法填飽肚子,還是好餓喔。」她整個駝著背往回走,好不容易走到熱鬧的三宮附近的商店街,她立刻去到處覓食了一番。
「請問、這附近有青年旅館嗎?不知道嗎?好的謝謝。」補充完力氣,她開始四處問人,結果一般的當地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麼青年旅館。
「你在找青年旅館嗎?」帶著濃濃香港腔的中文從旁邊傳來。
此刻站在袁文莙眼前的是位目測年過四十、留著一頭黑發、戴著黑框眼鏡的女人,她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對……」
「我剛好也要去,你來不來?」
「要要要!」袁文莙快步的跟上這個也背著大背包的女人旁邊。
女人不再跟她交談,雖然她很擅長跟陌生人聊天,但也看得出來這女人並不喜歡與人太過親近,也許真的是看她太無助了,才會破例幫她的也說不定。
女人沒有把她抓去賣,真的帶著她來到就在三宮附近的青年旅館,而且外觀看起來相當不起眼。
好在不是旺季,很幸運沒預約的她還是得到了一間女性專用的房間,一個晚上兩千八日幣也在她的預算里。
更幸運的是女人也跟她在同一個房間,這間六人房除了她們,還有四位從菲律賓來的大學生,很快她就跟大家打成一片。
更歡樂的是菲律賓女孩們還不吝嗇的邀請她一起共享晚餐,當她們在廚房忙進忙出了許久,總算準備了一桌菲律賓菜,香港女人也被邀請了,這份奇特的體驗讓她相當興奮。
她萬萬也沒想到,住青年旅館可以這麼有趣,而且好像會來這里住的人,也都很熱情。
晚餐過後,她沒有跟女孩們一起去神戶港,反而是去超商買了幾瓶啤酒走到屋頂上的天台。日本房子的天台跟台灣的很不一樣,很明顯就是從一開始建屋時,就已經好好規畫設計過的天台,女兒牆的高度剛剛好,還擺放著兩組桌椅,面對的夜景可以看到神戶塔,在這種夜晚遠距離的觀看,它真的很美,跟她白天看到的沙漏完全不一樣。
天台只有她一個人,打開一瓶啤酒後,香港女人也在這時提著一袋啤酒上來,彼此看了一眼之後,忍不住噗哧的笑了出來。
女人不在疏遠的干脆坐到她旁邊,舉起啤酒的說,「敬神戶塔。」
「好!就敬神戶塔。」
「你是第幾次一個人旅行?」女人手托著下巴的問。
袁文莙很驚訝,她以為女人並不想跟人有交流。
「第一次,你呢?」
「我啊,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每年我都至少出國一次,最常來的就是日本,其次還有越南、泰國、菲律賓跟台灣。」
「然後全部都一個人?」
「當然,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才叫旅行啊。」她說著,爽快的笑了。「那你呢?為什麼踏出了這一步?」
袁文莙一听,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因為,我失戀了。雖然,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她低著頭好一會,才敢看女人,她以為她這種膚淺的理由會被鄙視,可是沒有。
女人打開了第二瓶啤酒,「所以,是個什麼樣的男孩呢?」
「是個……嘴巴很壞、懂得很多然後……其實心很善良的人,只是他每次都不承認就是了。」
不承認。
有時候她多希望陶秉書也喜歡她只是不承認,就像他每一次口是心非的時候一樣。
「走。」女人忽然站起來,不容她拒絕的拉著她往樓下走。
「去、去去去哪里啊?」
「當然是帶你體驗一下在地的夜生活羅。」女人嘴角一勾的說,跟白天沉默的背包客形象有一點點的出入。
可是袁文莙卻直覺得認為,她不會是個壞人。
「先提醒你,今晚我帶你去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千萬不要跑去,會回不來的喔。」
她愣愣的點點頭,已經十點多的神戶街頭,不如白天熱鬧,女人直接攔了台計程車,然後給司機一張名片,司機就不再多問,直接開往目的地。
那是一間藏在巷弄內的俱樂部,雖然藏在巷弄中,但大門很豪華,而且那一條巷弄都是各式各樣的夜店,袁文莙感覺自己就像闖入了紅燈區一樣。
進入那間裝潢奢華,卻不失時尚的店內,震耳欲聾的的電音曲迅速的轟炸她整個感官。
接近深夜的時間,店內早已人潮滿滿,女人緊緊拉著她的手往里頭擠,好不容易擠到吧台區,剛好看見酒保正華麗的在表演調酒。
她听不見女人點了什麼,酒保迅速送上一盤滿滿的Shot杯。
「既然失戀,沒喝個大醉就不算失戀。」女人說著已經自己喝掉一杯,然後挑釁的看著她。
袁文莙很清楚自己的酒量到什麼程度,她當然記得上一次不小心酒醉的慘狀,可是……
不管了!
「沒錯!」她拿起杯子開始跟女人比賽的,一起一杯接一杯,彷佛這是一場誰先倒下就誰輸的榮辱賽,無論那辣燙的酒精如何刺激著喉嚨,兩人都緊緊的盯著對方,拿酒的速度就像被設下了同步,就連酒保都快速的幫她們換著新酒盤。
吵雜的俱樂部里,在她們這邊的小小一角,開始有人把她們圍起一個小圈圈,大家都想看看這女人跟女孩的對決會是誰贏。
袁文莙一玩起來就無法退縮的個性,正用著意志力強逼著自己吞下每一杯,就算愈來愈想吐,就算拿著酒杯的手已經快不穩,她還是快速的喝著,直到吞下手中那一杯,一股彷佛狂風暴雨般的暈眩襲來,她再也站不穩的倒在地上,耳邊還听得見一群人在歡呼,可是她再也無法移動身體。
「結束了?小女孩,你還得再練練。」
女人有點吃力的把她架起來,被人一移動就更加暈眩的袁文莙,終于受不了的要吐了。
女人快速的把她帶到廁所,讓她在嘔吐台里好好的吐。
那種快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的感覺,讓袁文莙痛苦的眼淚莫名的狂掉,「唔……學長,你這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女人慢慢的輕撫著她的背,「吐完了,我們再喝!失戀啊,就是要這樣吐完又喝、吐完又喝度過的,這樣……下一次你的心,才會夠堅強,才不會這麼容易的,就痛了。」
她一听吃吃的笑了,邊趴在嘔吐台上喘氣邊說,「你這什麼怪邏輯啊,如果每次都要這樣整自己,那、那誰還敢喜歡上誰……」
女人一听,笑了,那被藏在半邊頭發中的笑容,有點苦澀,「難怪,難怪我都不敢再愛上誰了。」
袁文莙用水狂沖了臉之後,明明還很暈,她卻不想讓今晚就這樣結束,「喂阿姨,我們再喝!」
「叫我阿姨?你死定了!」
兩人勾著彼此的肩膀再次回到吧台繼續第二回合,袁文莙這一晚笑的很開懷,酒精就是這麼讓人失控的東西,它可以讓平常忍著的悲傷都大哭出來,或者是盡情的大笑,笑到彷佛世上再也沒有哀傷。
在這暈暈眩炫之間,她的眼前就像看見了幻影,沒錯,就跟上一次她喝醉的時候一樣,那一次的酒醉她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夢里有學長對她公主抱,還照顧了她整晚,還說了一些……嗯,她已經有點想不起來但肯定很美的話。
而此刻,學長也出現了,就在她眼前笑著罵她傻瓜,然後他們一起回家。
——學長,第二個理由,最喜歡你每次耍我完之後,得逞的笑容,或許就是為了那個笑容,我總是甘願上你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