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轉眼過了大半個月,這段期間,易少凝在冷烈的陪伴下,找到了不少可用藥草。
兩人的日子就在反復的采藥、煮藥、研藥,以及張羅每日三頓的餐食中度過。
因為少不了燒水、煎藥,柴薪用量驟增,每隔數日,冷烈就要出去砍柴,順道張羅吃食回來。
可礙于他的毒癥發作的時間沒個固定,他離開至多一個時辰,便會趕回石屋,留在易少凝可照看得到他的範圍。
今日,他收獲頗豐,肩上扛著足夠幾日用量的木柴,還拎了兩條大肥魚回來。
離石屋越近,看著裊裊炊煙不斷,原本只有一株白梅的屋外多了一個個裝著綠色植物的竹簍子,著實添了一點人氣。
易少凝說,雲氤山終年雲霧,濕氣重,為防發霉,清洗後得全部攤開,最後以火焙藥。
所以他每每回到石屋總可以看到一抹窈窕身影背對著他,在翻動竹簍子里的藥草。
有時他會看到她守在小灶前,顧著藥爐子,神情專注得像在守護生命最重要之物。
每每看著那樣的她,他心頭便充塞著一股說不出的悸動與感動,以及對她更多更多的柔軟心緒。
他冰冷的世界,因為多了這個女人,變得鮮活明亮而溫暖,而與她共處的平淡日常竟也成了他心底最深的眷戀。
易少凝原本在廚房煎藥,可留心到時辰,發現冷烈還沒回來,不由得有些擔心地走出廚房。
這段時日的相處下來,他們雖未再做過什麼約定,可每做一件事前,不自覺便會考慮起對方的想法來行事。
冷烈知道自己的毒癥,又怕她擔心,怕獨留她一人讓她不安,他總是會用最短的時間,將屬于他的活兒做完。
可今日……似乎是晚了……
她越想越不安,起身走出廚房,看到靜杵在石屋外的挺拔身形,緊繃的情緒間松下來。
「怎麼了?杵在那里發什麼呆?」
听到軟軟的笑嗓,冷烈回過神,望向她。
一瞧就知道,她應該是守著廚房的藥妒子許久,發絲微亂,額上冒汗,那張清雅白的面容被熱氣烘出兩朵紅雲,襯得清麗的臉顏越發嬌媚,讓他的心微微起了騷動。
他情難自禁的撥開她黏在頰邊的發絲,再掏出一直放在懷里的手絹,替她將額上的汗擦干。「有汗,會染風寒的。」
那日泡完暖泉後,她與冷烈回到石屋,便迫不及待開始處理在暖泉附近采到的藥草。
她選了幾味可抑制他毒癥的藥草,將自個兒的手絹浸在磨成的藥汁里再烘干,讓他隨身帶著。
當那貼壓在額間的手絹蹭過鼻尖,淡淡藥香以及殘留在上頭屬于他的體溫,攪得她的心頭激蕩起圈圈漣漪。
那一夜後,他真的待她很好,興許是如此,她對他因為那一夜的抗拒少了許多,可這意外的踫觸所引發的感覺讓她有些不自在,不知所措地泛著一股蜜味。
莫名心慌的情緒讓她局促地找了個理由,「差不多可以喝藥了,我、我去倒出來給你喝。」
話落,她一溜煙的跑開。
冷烈看著她驚慌失措地轉身逃進廚房,俊秀眉宇下意識微擰。
那一夜的痛還沒過去嗎?
她……還怕著他嗎?
這個想法莫名的讓他對自己產生一股難言的厭惡。
她為他所做的,他無以回報,只想極盡所能地讓她感到自在、快樂,甚至可以感受幸福。
想著這些,他不自覺又杵在原地出了神,可多年來的殺手訓練讓他輕易捕捉到,身側有一股凜風襲來。
他旋身,眼角瞥見一抹穿著玄色動裝的修長身形掃過,正欲出手,卻听到久違的麗嗓響起。
「十一,是我!」
冷烈猛地收拳,眸底映入一張眉目嬌俏的絕美臉容,他驚訝問︰「小十五,你怎麼會……」
中毒後,他以養傷為由暫離開組織、養傷之處不曾對任何人透露,她會尋來此處讓他十分訝異。
被喚為小十五的姑娘露出傾城笑顏,但僅是瞬間便轉為充滿肅殺的冷情。「中了毒你應該跟義父求援,而不是私下尋醫。」
聞言,冷烈扯出自嘲的諷笑,語氣沉痛而無奈。「我們都知道組織的棄棋狙殺令。」
義父收養孤兒訓練成殺手為他賣命,而這專以收取買銀取人性命的組織,視人命如草芥,哪有人情可言?
沒有利用價值、為求組織隱密不外泄,便可棄之。
「既是如此,你更不應該留在此處。」
心一凜,他意識到小師妹是來警告自己的。
「義父已經下狙殺令了?」
中毒後,他給了自己一個月的養傷期,卻未料這毒比他以為的還要棘手,導致他歸期未定。
義父會對他下狙殺令他不意外,只覺心頭有股難言的苦澀寒涼。
他笑了,是那種表情波瀾不興的淡然神態。「小十五,多謝你為我走這一趟。」
「不,是義父命我來執行狙殺令。可我不想殺你。」小五意味深長地深深凝視了他許久,才再開口,「只是我萬萬沒想到,你竟會允許一個姑娘留在你身邊……」
說著,她暗暗攥起拳頭,清艷的美顏因為妒意,透著一股陰狠。
冷烈沒發現她臉上的表情,柔聲道︰「因為她對我很重要。」
易少凝醫治的不只他的身,連同他因為幼年被遣棄,被殺人魔頭收養而再也感受不到人情冷暖的心也一並給治愈了。
他戀上與她在一起的平凡日子,他想就這麼與她過往後的每一天。
小十五自八歲那年被義父收養後,第一眼看到冷烈,她的目光就再也離不開他了。
在她眼底他是世上最好看的美男子,他武功高強、傲而無情,隨著年歲一年一年增長,她對他的傾慕已轉為濃濃的愛戀。
她不只一次表達對他的心意,可他不屑一顧,只是冷冷看著她因為他的拒絕傷心落淚。
可這樣無情的男人,臉上居然露出讓她陌生得以為自個兒找錯人的柔軟表情。
那瞬間,備受羞辱以及更多不甘攪混成難言的苦澀、灼燙的酸水,狠狠的燒灼她的心。
「天下會解毒的大夫何其多,你要,我可以為你背叛義父,帶著你去尋訪名醫,治好你身上的毒癥……」
听著小十五那極力想說服他的激動語氣,冷烈想起她曾跟自已坦明的女兒家心事。
那瞬間,他掩不住對她的憐憫,柔聲說︰「小十五,我已經找到我想要的人了,你若真的想離開組織就走吧!去尋找屬于你的——」
因為他的話苦澀絞痛,小十五抽出長劍,抵在他的頸間。「閉嘴!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感覺頸間抵著一股冷銳寒意,他嘆道︰「小十五……」
「十一,你知曉我的心意,殺了她,我護你周全,你可以不愛我,但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冷烈毫不猶豫地堅定回道︰「我不會殺她。」
「好。」她手勁一落,冷烈的脖子上立刻多了一道滲出血的口子。「那我就殺了你,替義父省心,解決麻煩。」
她賭氣的話落,一抹嬌嗓猛地揚起——
「你、你別傷他!」
小十五循聲望去,眼底映入一張清雅出塵的女子臉容,嘲諷的扯了扯唇,「就憑你?」
易少凝听到冷烈與人交談的聲音,由廚房好奇的探出頭來,以為只是故人來訪。
可原本平和的氛圍卻不知為何漸漸添了火氣,不多時,她便看到女子把鋒芒盡露的利刃抵在冷烈的脖子上。
那瞬間意識到冷烈可能被殺的想法閃過,讓一直猶豫著該不該出聲的易少凝心一凜,想也沒想就沖了出來。
冷烈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麼莽撞地沖出來,怕小十五傷她,一掌擊掉小十五手中的長劍,迅速將易少凝攬進懷里護住。
小十五手臂一麻,手中的劍差點落地,又見冷烈護那女子,她心中一陣苦澀,怒聲嬌喝,「好!今日你護她,那我就一並送你們下黃泉!」
話聲一落,她使出凌厲劍招,橫劈擊刺,招招狠戾。
冷烈摟著易少凝,身手敏捷地隨著她的劍招挪移身形。
易少凝被冷烈護在懷里,看著眼前有著傾城之姿的少女,很難相信她竟也是個殺手。
可眼下的狀況容不得她不信,女子手中的長劍在眼前飛快顫動,劃出駭人銀光,讓人心驚膽跳。
刀劍無眼,不管落在誰身上,都不是件好事啊!
眼前持劍的艷子卻絲毫沒有收手的打算,出手越發狠戾,她雖未被傷及半分,那凌厲劍刀卻將她的袖子、裙角給劃了好幾道口子。
小十五雖言明要取他們的性命,可冷烈在這段時日被毒癥、被易少凝的善良給影響,心柔軟許多。
一開始他還念著兩人的同門情誼,念在她與他一樣孤苦可憐,根本沒想過要與她對峙,招招相讓。
她連出二十余招,竟然不能逼冷烈出手,讓小五越發憤怒。
她所愛戀傾慕的冷烈是無情冷血,渾身無一絲柔情,絕不是像眼前這個男子!
她心中的冷烈已然死去,眼前這個不是他!
思及這點,她劍招越攻越急,卻仍被他一派輕松的一一閃避,連衣角也沒傷到半分。
可不會武功的易少凝雖被冷烈護在懷里,在對方如暴風驟雨襲來的劍招快攻下,終是中了招。
「啊——」
在那電光石火間,易少凝只見眼前寒光閃動,下一瞬手臂被劃出了一道口子,血瞬間冒出染濕衣衫。
一見易少凝受傷,冷烈眸底迸射出凜人殺氣,單掌握住小十五尚未收勢的劍刀,施勁斷劍。
小十五耳邊「鏗鏘」一響,再見他手心流出鮮血,心震駭的一驚,尚不及回過神,只覺胸口一陣劇烈刺痛。
她垂眸一看,只見胸口不知何時竟已插入那半截劍刃,「十一,你……」
冷烈沒再看她一眼,足尖一點,抱著易少凝施展輕功離開。
小十五身子晃了晃,一手捂著不斷涌出鮮血的胸口,看著那漸遠去的背影,眼淚滑落眼眶。
他深厚內力擊射出的劍刃再偏一寸就直入心房,取了她的性命。
可他並未下此重手,留了她命,因為他知曉,若非受如此重傷,她回組織定無法復命。
「你既無情,又何必留情……我不領你這情!」
小十五淒厲的大吼,那絕望痛楚的聲嗓在杳無人跡的空寂雪境回蕩,再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