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景福臉色難看的看著眼前這個怯生生卻嬌弱堪憐的女子,本就不大的眼楮更是眯成了一條縫。
憤怒、憎恨都被隱在了她那微微垂下的眼皮後,她臉上帶著濃濃的笑容,卻沒人發現她置于膝上的手已經握成拳。
她壓根就沒想到,那個平素溫文儒雅、唯她命是從的夫婿不但有膽子養外室,而且還打算將外室堂而皇之的帶回來做妾,只因這個小白花似的女人已經有了身孕。
眸光彷佛淬了毒似的看著那女人的肚子,但再抬起頭來時,一抹合宜的淺笑已經浮現在她臉上,看起來就像個高貴優雅的當家主母,嚴謹大方,與會拈酸吃醋的尋常女子完全不同。
主位上還坐著雲夫人,她用挑剔的眼光瞧看底下跪著的縴細身子,听兒子說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了。
對老人家來說,多子多孫一向是心願,自家兒媳自從生了天哥兒後肚皮就再也沒有動靜,她不是沒有微辭的,只不過往日看在親家能為兒子的前途有所助力的分上,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不願多說。可如今駱老爺犯了事,現在還身陷天牢,眼前這怯生生的女人已然懷著兒子的孩子,對她自然多添一份憐惜。
「起來吧,地上冷,別傷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句話,也算是接納了下頭的女人為妾,伺候自己的兒子,說完還將眼光瞟向自家的兒媳。
雲夫人那冷冽的目光讓駱景福心中更恨,卻不敢開口。最近因為娘家出事,她算得上是焦頭爛額,她爹到現都還沒有出天牢,她娘也病倒了,自家兄長又是個處理不了事情的。
更倒霉的是,那安國公府的王夫人如她所想的將兒子出事的事情怪到她頭上,听說那王二少爺如今都還沒有醒過來,說是摔得太重,若是運氣不好,怕是會一直這麼睡下去,
而被她管得死死的雲漸生不但偷養外室,還弄大了肚子,現在更準備光明正大的迎回家來。
這陣子她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霉運,一堆爛事兒全都砸向她,讓她不得不懷疑這些事情未必是巧合,莫非……這一切後頭都是有人在操弄?
想起殷驥驍的手段,駱景福心中更是驚疑不定,再轉頭看著眼前肚子還不明顯的平氏,心中更是驚惶,想到那日父親竟會在她設計雲淺淺的那天惹怒皇上被打入天牢,如今又冒出個有了身孕的外室,種種巧合都讓她覺得彷佛有張大網正朝著她罩來。
她可以明顯感受到有一只黑手在操控著這一切,而最有可能的人選就是殷驥驍。
想到那個恣意張揚的男子,駱景福心緒難平,轉頭再看向那端著一臉怯生生模樣站在一旁的平氏,駱景福就恨不得一腳踹向她的肚子。
可惜,她不行!
深吸了口氣,她很快地收拾好情緒,她不能再呆呆的平白挨打,什麼都不做了。
心意既定,她看向平氏,語氣平緩地說道︰「既然已經進了雲家的門,就要守好雲家的規矩,安安分分的替爺開枝散葉,這回若是生下了子嗣,自然也會記你一功的。」
淡淡說完,好好地送走了眾人,她回到房中獨自沉思,心中一直拿不定主意。
這幾日她沒少回娘家,回了娘家自然也少不了見到一些來探視母親的親戚,昨兒個大姨母才興致勃勃地同她說道,她的表妹余平兒被皇貴妃看上了,準備求皇上賜婚。
這個余平兒在她眼中從來都只有美貌,沒有半點的頭腦,若是她猜得沒錯,皇貴妃之所以看中余平兒,完全是看在余平兒的祖父是駐守邊關的驃騎大將軍的分上。
二皇子已有皇子妃,那麼想要拉攏余家就只有由四皇子娶了余家女,這樣余家的兵權才能為二皇子所用。如果皇貴妃知道四皇子其實有心儀的姑娘,那麼想來為了二皇子的大業,也會想盡辦法阻止這事的。
既然有人想要讓她不好過,那麼她也不介意將一切還回去,雖說她對殷驥驍的手段還是心有余悸,可是這幾年的順風順水讓她絕無默默吞下這口氣的可能,再加上往日的恩怨,她更不可能放下。
當年她不過是個剛及笄的小泵娘,因為一次在大街上瞧著了殷驥驍鮮衣怒馬的英姿便心生傾慕。那時候的他面如冠玉,眸如繁星,一舉手一投足,對她們這些只能關在閨閣里的姑娘都有著無比的吸引力。
雖然她的家世不算差,父親也是朝官,可對皇家貴冑依然只能仰望,偏偏她從小要強,心高氣傲,一心想要高嫁,于是在認定了殷驥驍之後便一心鑽營。
知道殷驥驍是皇貴妃養大的,二皇子殷驥霖和殷驥驍雖不親近,可面子上總也會應付一些,兩個皇子偶爾會相偕出游,所以她便刻意接近殷驥驍的表妹呂家姑娘。
呂家姊姊和殷驥霖素來親近,自然幾個年輕男女會有一起策馬踏青的時候,二皇子也總會拉著殷驥驍一起。
她對殷驥驍從傾慕到誓在必得,只可惜殷驥驍總不將她放在眼里,視她于無物。
駱景福磨了一陣子始終得不到殷驥驍的青眼,後來他那無瑕美玉般的臉因為縱馬多了道傷疤,雖然朝野嘩然,可她不在乎,即便美玉有瑕,但他的身分不會改變,依然是堂堂皇子。
所以在她眼中,他依然俊美如昔,心中愛戀自然更加沸騰,畢竟那時所有的貴女都若有似無的與殷驥驍拉開距離,她卻依然處心積慮的想要讓他注意到自己。
費盡心機讓呂家姑娘將她視為知心姊妹,每場呂家的宴會她也必是座上佳賓,她更是紆尊降貴,花了無數的力氣與呂家的下人交好。
終于在呂老太太過生辰、大辦宴客時,殷驥驍被二皇子殷驥霖給拖來了呂府賀壽。那日也不知是殷驥驍心情太好還是太壞,總之他竟難得的在宴席未散時便有了醉意。
隔著一段距離,她望著眸中透著微微迷蒙的殷驥驍,知道他醉了,于是一個大膽的想法便在她心中成形。她不動聲色的看著呂家人遣管事將殷驥驍扶下去休憩,她便失手踫倒了酒杯,然後由著丫鬟扶著去了淨房。
趁著所有人都在廳里熱熱鬧鬧的繼續喝酒時,她由自己買通的丫鬟領路到了殷驥驍暫歇的院子,屏氣凝神地推開房,空氣中布滿了濃濃的酒氣,然後她靜靜的走向那個躺在榻上歇息的男人。
然後她听到他的喃喃低語,從他嘴里說出的雖然只有短短三個字,但卻字字都捶在她的心間,成為她永遠難解的恨——
「雲淺淺……雲淺淺……」
她知道雲淺淺是誰,因為最近她被一個自詡風流的男人給纏上了,那個男人叫做雲漸生,他的三妹妹剛好就叫做雲淺淺。
一個男人口中喊出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其意不言而喻!
身為長期愛慕殷驥驍的女人,心中對這個名字的憎惡實在無以復加,可現在不是她細究這件事的時候,她今兒個來就是想坐實她與殷驥驍之間的事。
望向那張一半無瑕一半猙獰的臉龐,駱景福長久以來壓在心間的愛戀全數傾巢而出,她著迷般地上前,伸手輕撫著那張對她而言充滿魅力的臉龐。
就在她的手踫到那張臉的同時,他狹長的幽眸倏地睜開,眸心瞬間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惡。
他翻身而起,這種事對殷驥驍來說並不陌生,畢竟以他尊貴的身分,從他懂事以來,這樣想要劍走偏鋒、攀附權貴的侍女並不少。不過大家小姐做這樣的事倒是第一回,雖說駱家在宦官里頭並不顯眼,但因為駱景福常和呂家姑娘一道,所以他自然識得。
任何一個女人被用那種目光看著,都會覺得羞慚萬分,但她目光如熾,即便被推得踉蹌,卻仍試圖用那眼角帶淚、楚楚可憐的目光祈求著他的憐愛。
終于,他朝著她走了過來,望著他那緊實頎長的身軀,駱景福完全瘋魔了,她淒然地說道︰「四皇子,民女傾慕殿下已久,民女如今鋌而走險,實在是因為……」
在她哀哀低喃之後,預期中的憐愛沒有降臨,等他離她夠近就倏地出手掐住她的頸項,然後毫不猶豫地收攏再收攏,直到她喘不過氣來。
「想要算計我,膽子倒是挺大的,但腦子卻是蠢的,你不知道我一向最厭惡蠢女人嗎?我若是你,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將自己嫁了,否則城外的靜月庵會是個好去處。」
話落收手,驀地失了支撐的她狼狽癱軟在地、精心描繪的妝容早已因為汗水和淚水全都糊在一起,讓丫鬟梳得整齊俏麗的雙環髻更是散亂不堪。
「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做決定!」
森冷的聲音在房里回蕩了一遍又一遍,等到她終于回神,卻早已不見他的人影。隔天,今上的龍案上就出現了幾本奏章,里頭詳述她爹的手下如何官商勾結、強佔民產、放印子錢,還逼良為娼。
雖然奏章里面完全沒有提到她爹,但她知道那是種警告,殷驥驍在警告她,雖然她爹已認二皇子為主,但只要觸怒了他,他可以完全不顧念情分,就算是他二哥的人,他也有本領可以殺得一干二淨。
她知道她不能不嫁,要是不嫁,等待她的就是靜月庵里的清冷孤寂,所以她必須嫁。
那她要嫁誰呢?雖然攀不上皇親,可也不是完全沒有人來她家向她說親,其中不乏一些官宦人家的子弟,里頭也有學富五車、前途不可限量的,可她卻執意要嫁給沒有半點本事卻自命風流的雲漸生。
堅持要嫁是因為心中的恨意,她知道只要她嫁來雲家,成了雲淺淺的長嫂,她就有得是法子可以搓磨雲淺淺,而這幾年來,她也的確是這麼做的。
她變著法子折騰雲淺淺,甚至要她沒日沒夜替她賺銀兩,最後還打算將她賣給安國公府的王二少爺。
偏偏那個薄情的男人又出現了,雖然她沒有任何證據,可光那又快又狠的手法,她就知道她爹會出事是殷驥驍給她的警告,曾經有多痴戀他,現在她就有多恨雲淺淺,要不是她,殷驥驍又怎會視她為無物?
為了駱家,她雖然無法出手,但自有人可以出手,她只要等著看雲淺淺淒涼的結局就可以了。
竹葉被風吹得發出沙沙的聲響,雲淺淺尋常若是無事,也喜歡由著蘇嬤嬤或紫蘇陪著在林子里頭走走。
只可惜她前陣子生了病,又遇到了那許多的麻煩事,所以也有好一陣子沒有過來。
因為只是在屋後的林子里散散步,雲淺淺並沒有怎麼打扮,不過是一件淺水藍的對襟盤花上衣,再加一件顏色深些的襦裙,再結了兩根粗粗的發辮,一張白淨無妝的臉,看起來哪里還有半點大家千金的貴氣?若是不說,倒與小丫鬟的裝扮相差無幾。
這樣的衣飾雖說難登大雅之堂,可私底下雲淺淺最愛這樣的打扮,既輕松又自在。
這陣子的風風雨雨著實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既已生了戒心,即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她還是時時小心,完全不讓駱景福有任何見縫插針的機會。
「姑娘,今兒個大少女乃女乃又讓人回駱家了,只不過在回駱家前,素雪又彎去了趟余家,待了好半會兒才出來。」
先前馬車掉下山崖,紫蘇因為年輕,傷得也不算重,所以這兩日已經可以過來伺候雲淺淺,蘇嬤嬤傷得重些,還得多休養幾日。而一等紫蘇回到她的身邊,她便立刻讓蘇紫給蘇嬤嬤的兒子劉貴遞了消息,讓他盯緊了雲家出入的人,她想要弄清楚的事很多,頭一件就是駱景福為何這樣恨她。
沒想到駱景福這麼快就有動作了,如此迫不及待是為什麼?難道又在打什麼不好的主意嗎?
也怪不得雲淺淺會這麼想,畢竟這回若不是有殷驥驍出手相助,自己只怕難逃算計,既然已經吃了個虧,接下來自該小心謹慎。
「是余侍郎家嗎?」
她倒是知道余平兒是哪一位,在駱景福剛嫁進來之時,那余平兒就曾經來過幾趟,只不過兩年前余平兒和與駱景福不知何故鬧翻了,所以便不再來了。
駱景福是個心高氣傲的,這麼久不見,卻又突然在這節骨眼兒讓人上余家拜訪,顯然不太尋常啊。
迎著染著竹葉香的輕風,雲淺淺水眸微闔,正想出聲,突然竹林邊上竟有人開口說道︰「你倒是對這些彎彎繞繞的關系知之甚詳啊!既然這麼機伶,怎麼上一回還差點被人給生吞活剝了?」
愕然受到驚嚇,雲淺淺倏地睜眼看了過去,卻沒想到又看到那個無法無天的主兒。
「你怎麼在這兒?」幾日的草木皆兵,雲淺淺驚嚇之余時也忘了尊稱,一雙溫潤的水眸直瞪看眼前堪稱來無影去無蹤的男人。
「怎麼?我不能在這?」背後斜倚著碗口大的竹子,殷驥驍本就心氣不順,再被雲淺淺那明顯不歡迎的質問,更加不悅了。
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紫蘇更是嚇得臉色發白,身形一閃就直接擋在了雲淺淺的身前。
想要見的人被遮在後頭,殷驥驍自然越發的惱火,直起身子往前一踏,僅僅只是一個平常的動作,卻含著濃濃的威壓氣息。
「滾開!」瞪著紫蘇,殷驥驍的語氣森冷,與生俱來的霸氣再次威壓而來。
雲淺淺自然知道在殷驥驍這種人的眼中,一個丫鬟的命著實不算什麼,回過神後連忙開口說道︰「紫蘇姊姊,幫我回去取些茶具吧,有貴客親至我怎能不親手奉上一杯香茗呢?」
「可是,姑娘……」雖然紫蘇一向是個守本分听話的,只要雲淺淺交代的事兒她就沒有不听的,可這回她卻猶豫了。
要知道這竹林可是僻靜得很,別說這個男人是否有惡心,就是被人撞見了,只怕姑娘的聲譽也要毀于一旦了。
「哼!」
一聲冷哼響起,充分昭示著殷驥驍的不耐煩。
雲淺淺能明顯感受到他的情緒不好,深怕他一個不如意真把紫蘇給怎麼了,于是連忙催道︰「紫蘇姊姊快去準備,順道再把我那日做的芙蓉糕裝一碟子過來。」
「是!」
終于,紫蘇在雲淺淺的頻頻催促之下,略略曲膝福了福,便利落的轉身離去。
直到紫蘇走遠,雲淺淺才轉過身來,重新面對依然一臉不悅的殷驥驍,「殿下可是走錯了路,還是又將民女的浮雲圖當成醫館?」
那日他拂袖而去,本以為以他的性子,自己應該可以清靜一段時間,誰知道才不過幾天,他又宛若鬼魅一般的出現。
若不是自己預計來竹林里散散是心血來潮而非早有預定,她都要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身邊擺了探子,否則怎能這麼精準的預知自己的一舉一動。
面對她的質問,殷驥驍挑了挑眉頭,有稜有角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完全不似以往那種浮夸的感覺。
「啪啪!」他突然揚手輕擊了兩下掌,不一會,便見上回見過的王公公領著幾個人出現在她的眼前。
喝!原來來無影去無蹤的人可不只殷驥驍一人啊!
心中再次驚嘆于他們這些學武功的人的利落身手,然而再細看,雲淺淺竟覺得那些跟在王公公身後的人都很眼熟,這一個個的,不都是平素在她院子里頭當差的下人。
若非自己剛剛出來時,就曾見到那些人在浮雲閣上下灑掃干活,她還真要懷疑自己的身旁是不是早就布滿了殷驥驍的人了。
「這些人……」滿心疑惑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問,菱唇微掀又闔上,雲淺淺只是定定地看著殷驥驍,等待著他的解釋。
「這些人是我培養的一些暗衛,以後就待在你身邊了。」
殷驥驍語氣輕松得就像隨手扔了顆石子給雲淺淺,她卻無法這麼輕松以待,但先要搞清楚的是,眼前這四五個人,有老有少,為何都長得那麼像是自己院子里那些二等丫鬟和粗使僕婦?
「為什麼她們長得都那麼像我院子里的下人?」忍不住心頭好奇,她終于還是問道。
面對她的疑問,王傳廣見主子懶得開口說,只好上前說道︰「雲姑娘盡避放心,這些人都是易容的,至于原來那些人,等會兒自會有人將她們送到安全的地方看管,主子為了姑娘的安全,著實費心。」
隨著他的話落,他身後的一人甚至動手揭了自己的易容面具,只見她手起手落之後,原本的長相竟又完全不同。
這像是變戲法般的奇技,著實讓雲淺淺看得目瞪口呆,驚嘆之余,想也忍不住月兌口問道︰「為什麼這麼做?」
都說一個好的暗衛死士價值千金,他怎可能無緣無故就在她的身邊擺上這麼多個暗衛,還個個是易容的高手?
「因為你蠢啊,若是不放些人在你的身邊,就怕你轉個頭就被人給活吞了,你那嫂子如今可是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等她緩過神來,只怕想要生吞你的心都有了。」
狐疑地望著殷驥驍,听了方才那番話,她總有種錯覺,似乎他很了解駱景福一般,忍不住又問道︰「殿下與我家嫂嫂有舊?」
「曾有數面之緣,她還曾經試圖爬過我的床。」
他毫不在乎的語氣卻听得雲淺淺瞠目結舌,所以他這是在告訴她,她的嫂子之所以憎恨她是因為他?既然罪魁禍首是他,所以這些價值千金的暗衛是補償?
這是雲淺淺唯一能夠想到的解釋,只是心中還是覺得有些奇怪,所以不禁再次追問︰「殿下有心了,但民女想問殿下,為何在我身上花那麼多的心思?」
雲淺淺不是個分不清好歹的人,她很清楚殷驥驍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護住她的安危,可她不懂的是,一個這樣我行我素的人物,為何三番兩次在自己的身上費那麼多心思?
除了順手救他一把之外,她與他之間非親非故,說是要報救命之恩,也不需要費上那麼多的心思。原來還只是想為她找個夫婿嫁出去就算償還恩情,現在竟然還精心在她身旁安排了這些價值不菲的暗衛,這種種的奇怪舉動她能不多想嗎?
這世間從來沒有白得來的好處,他的作為甚至超越了她的至親之人,除了她過世的爹親,連這世上與她最親的娘親都不曾待她如此周全。
面對她的疑惑,殷驥驍卻是抿唇不語,見狀,知道他是鐵了心不會替自己解惑,萬般不解與無奈的雲淺淺只好恭敬一福,算是謝過了他的好意。
沒有拒絕是因為沒有本錢可以拒絕,這幾年居于後宅,除了蘇嬤嬤和紫蘇可以信任,她也沒有旁人可以安心使喚,如今他送來的人的確是一場及時雨,免除她左支右絀的為難。
殷驥驍掀著眼皮睨了行禮的雲淺淺一眼,他其實不是不想答,而是不知道怎麼答,或者應該說,其實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沒有答案。
懶洋洋地朝著後頭勾了勾手指頭,立時有另一個小廝抱著好幾個卷軸步上前來。
「這是花素錦替你尋模的夫婿人選,瞧瞧。」
看著那幾個卷軸,雲淺淺的臉皮忍不住抽了抽,花姊姊難不成以為自己是皇帝選妃嗎?竟然還弄了這麼些畫軸來讓她選?
她嘴角含笑,面對殷驥驍的要求不扭扭捏捏,反而大大方方的接過那些畫軸,走到旁邊的石桌坐下,慢條斯理的打開。
剛巧這時紫蘇已經取來了茶具,她便一邊看一邊煮茶,好整以暇的模樣讓殷驥驍看著看著又覺得心情更不佳了。
沒有半絲扭捏,甚至還帶著那麼一點的期待,難道她就這麼想要嫁人嗎?
憑什麼她就可以對自己要嫁的人挑挑揀揀,他卻要被硬塞不喜歡的女人,一切只為了殷驥霖的奪嫡之路更順暢?
愈想愈不悅,看著雲淺淺那怡然自得的舉動更是刺心,他的目光忽地變得不善,就在她親手送上茶盞的同時,冷不防地說道︰「其實,以你的孤立無援,正該找一個很有背景的夫婿,否則怎能保你一世無憂?」
什麼意思?雲淺淺眨了眨眼,完全不能理解他這天外飛來一筆的話語意義何在?
花素錦找的這些人她看了泰半,其實有些人選著實不錯,雖然大多是嫡次子或嫡幼子,但皆有家族的庇佑。
她其實對于夫君的人選不挑剔,因為她很明白如今自己的家世想要高嫁,難度頗高。
「我不奢求榮華一世,只想一世無憂。」
「天真!」
對于她那小得不能再小的願望,殷驥驍嗤之以鼻。
即使明知她從不招搖,可就是能惹來許多的麻煩,雖然許多的麻煩源自于他,他卻沒有半點的心虛。
其實不只是她注意著駱景福的一舉一動,他其實也挺上心的,所以駱景福找上余平兒的事他早已了然于心,甚至連駱景福派去的人向余平兒說了什麼,他都一清二楚。
倒真是老虎不發威,被人當病貓了。
那駱景福以為憑她那點兒手段,就可以對雲淺淺造成什麼傷害嗎?
「我不求榮華富貴,只想安安靜靜過日子。」
輕輕抿了一口茶,雲淺淺沒好氣地瞪著他,卻也拿他沒法子,只好恨恨回頭,繼續評價那些花素錦為她找出來的人選。
她瞧著看著,心里細細地思量,那模樣哪里像在挑夫婿,只怕還更像是買賣。
就在她盤算好了利弊得失,櫻唇微張,正想要開口時,殷驥驍卻先一步的開口說道——
「其實,本皇子覺得他們著實都不適合你……不如我以身相許,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
這話剛開始說的時候,本來還有一些遲疑,會說出口只是因為心頭突然浮現這樣的念頭,然而愈說到後頭,反而愈說愈順溜,順帶還把責任都扔給了她。
清亮的眸子睜得大大的,雲淺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他應該是開玩笑的吧!
她一點都不需要他以身相許,她只想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就算他對她的關心已超越她自己的親人對她的關心,也很讓她感動,可那並不代表她會願意嫁給他。
別說雲家早已敗落,就說那些皇室的傾軋,她可是一點也不想面對。
「殿下,這玩笑可開不得,民女家道中落,當不得殿下的青眼。」迎著他那難得帶著認真的眼神,雲淺淺的心驟然一沉,連忙揚聲拒絕。
「我可沒在開玩笑,這幾日母妃還盤算著給我賜婚,那些姑娘一點兒都不如你有趣,所以你不如好人做到底,如何?」凝視著她那不施脂粉的面容,殷驥驍的心情恍若因為這個提議而整個明亮了起來。他不是一個自欺欺人的人,向來心緒也不容易讓人左右,憤怒、煩躁等情緒其實都只會維持一會兒,可自從再次與雲淺淺相見後,他心中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煩悶就一直在翻攪著。
因為不懂為何,又直覺原因出自她身上,這才不時想來瞧瞧她。
如今這話部口而出,就像是將罩在他心思上頭的那層薄紗整個掀去,他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殿分貴重,要成為皇子妃也該是福澤深厚之人,民女福澤極淺,當不得這個身分,殿下不如另佳偶。」
對于她的再三推拒,殷驥驍也不在意,深邃的雙眸盯著她,直瞧得她頭皮發麻,雖然極力想要說服他打消那荒謬的念頭,可是話到了舌尖,他又先一步開口——
「你給本皇子好好等著,皇子必定用八抬大轎把你抬進皇子府。」
扔了個響雷,他就悠哉閑適的走人了,只留下雲淺淺目瞪口呆地瞪著他那頎長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殷驥霖有些氣急敗壞地步入未央宮的大門,這一路上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眼,又讓多少小爆女臉紅心跳。
身為登上皇位呼聲最高的殷驥霖,向來已經習慣這些注視,也很享受這樣注目的眼光,有時心情好,還會有意無意地朝著那些偷偷瞧著他的宮女送去幾許目光。
可今兒個他的心情非常的不好,滿心的憤怒讓他恨不得要將那些吱吱喳喳的小爆女們全都拖下去重責五十大板。
殷驥驍那廝怎麼敢?
不過是個寄養在他母妃膝下,宛若無根浮萍般的皇子,竟然敢與他做對?
今兒個竟當著他的面,向皇上參了余家在江南貪贓枉法、私鑄兵器的大逆之罪。
殷驥驍不會不知道那余侍郎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事也多半是他交代的,可那廝就這麼無端端地參了余侍郎一本,竟壞了他的大事。
即便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殷驥霖仍沒忘記方才三皇子殷驥書看著自己時,眼中那濃濃的訕笑和幸災樂禍。
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明明母妃對他疼愛非常,但看看他回報了自己什麼?弄亂了他好好的一盤棋,還讓他被人看笑話。
「你這是怎麼了?臉色這般難看?」
見自己兒子到來,皇貴妃本來笑臉相迎,可見兒子臉上那明顯可辨的怒意,便又褪去笑意。
「母妃還問我怎麼了,您該去問問我那好弟弟怎麼了!」
「怎麼說話的?你這是跟母妃說話的態度。」一見殷驥霖那絲毫不遮掩的心緒,且完全沉不住氣,皇貴妃就恨鐵不成鋼地開口喝斥。
「我說的不是實話嗎?打小,你就最疼那個他,無論他做錯什麼,你都細聲細氣地同他說話,母妃如果真的這麼喜歡他,不如以後這太子就由他來當吧!」殷驥霖垂眸斂目,掩蓋住眼中所有的恨意,就算都是母妃養大的,可殷驥驍能做的事,他不能做也不敢做,但凡他做的事有一點點的出格,都會被母妃大加說教與訓斥,可無論殷驥驍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母妃雖會念他幾句,從來都不會多說什麼。
「你這個孽障!我疼他那是因為皇上在意他,我若不疼他,能養著他?我若不養著他,皇上能讓我成為皇貴妃,能對你另眼相看?」
「父皇怎麼會在意他?我看父皇壓根就不待見他,最近這幾年父皇召見他的次數越發的少了,母妃又何必用父皇來當做您偏心的借口呢?」
殷驥霖想起今日在金殿上父皇那譴責和失望的眼神,以及殷驥書嘲笑的表情,還有殷驥驍毫不在乎的模樣,如今再加上母妃責怪的目光,殷驥霖隱忍已久的憤怒終于全數爆發。
「你這個不省心的,你是從我肚皮出來的,我不向著你還能向著誰呢!」望著兒子指控的眼神,皇貴妃心里原有的憤怒在一瞬間倏地褪去,再多的胭脂水粉也掩不去此刻她心里頭的疲憊,原本高舉的手驀地垂下,她跌坐在軟榻之上,然後啞聲說道︰「你當皇上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他嗎?那是明面上的不在意,可心底卻在乎得很,皇上對小四的在意是因為他的親娘,當年那個女人在你父皇心中的地位,是後宮所有女人加起來都遠遠不及的,當年她難產而亡,皇上甚至為她罷朝了三個月,皇上又怎麼可能不在意她生的兒子呢?」
「怎麼可能?」殷驥霖聞言驚呼道,他很難想象向來勤政的父皇會為了個女人罷朝三個月。
罷朝三個月!那可是件大事,他卻從來沒有听人說過,皇上對殷驥驍的親娘有多少的在意啊!
「若真是如此,後宮怎麼都傳言小四的親娘不受皇上待見,死了之後更沒有按位分下葬,只是草草的讓人將棺木送出宮去?」
「那不過是是上想要保護小四的障眼法罷了,當初皇上對小四的母親幾乎可以說是專寵,雖然想要封個妃位,可因為那女人出身不好,雖得皇上寵愛,卻被大臣們和皇後不喜,她死的那時候宮中草木皆兵,幾乎血流成河,為了這件事死的人不計其數,這樣一個女人生的兒子,皇上怎會不喜?」
「她是怎麼死的?」
「死于難產血崩。」
「誰下的手?」宮內妃嬪死于生子並不少見,且絕大多數都是因為旁人的安排,那皇上心愛之人呢?
眸中有著一閃而逝的心虛,但皇貴妃面對他的詢問卻只是搖搖頭,表示不知。
「若是連母妃都不知道,這事可就有些玄了。」
這段前所未聞的宮廷秘辛讓殷驥霖轉移了部分的心思,讓他不再糾結于皇貴妃的偏心。
「皇上之所以將小四送到我身邊,甚至給我皇貴妃的位分,就是回報我細細地呵護了小四長大,這天下沒有任何事,是想要得到成果卻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皇貴妃說出這段往事時,心中難免夾雜著酸意,如今她所得來的一切皆是因為她小心翼翼地護著殷驥驍長大,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從來不敢在對待殷驥驍上有一絲一毫的慢待。
可明面上的不慢待卻不代表她沒有任何的心思,正因為知道可以借由殷驥驍獲取皇上的注意與另眼相看,所以她才總是對殷驥霖耳提面命,要他好好與殷驥驍相處。
「母妃對他的在意真的只是為了利用嗎?」殷驥霖有些不相信的問道。
「自然是真的,你想想這幾年無論小四做了多少的荒唐事,皇上氣歸氣,卻從沒有真正地罰過他,是也不是?」
以往他一直以為殷驥驍之所能這般蠻橫,都是因為自己母妃的疼寵,如今才知一切都是因為父皇,再轉念一想,心便又慌了,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地問道︰「母妃,既然父皇對他這樣另眼相看,難道不會立他為太子嗎?」
「皇兒想多了,一個毫無外祖家扶持,又無朝臣支持的皇子,甚至還毀了容,他憑什麼坐上皇位?」
「父皇如果有那個想法,自然會給他鋪路。」盡避有皇貴妃的保證,但殷驥霖還是覺得不安心,畢竟這些年父皇對小四的恩寵明面上看不太出來,可私底下他們都是瞧在眼底的。
「放心吧,你父皇的確是對他另眼相看,可是以他這幾年來那任性妄為的名聲,再加上他破了相,皇上只會讓他做個安樂王爺,否則又怎會對母妃的刻意放縱不發一語呢?」
听著皇貴妃口口聲聲的破相,殷驥霖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連忙問道︰「母妃,難不成他的臉……」
「母妃這幾年付出了那麼多,哪里能容旁人來搶屬于你的東西,雖不能要他的命,因為那勢必會招來皇上的懷疑,可不代表其他的事不能做啊!」
她就是要將殷驥驍的心抓得牢牢的,然後再讓他來替自己的兒子賣命。「對了,方才你怎麼這樣怒氣沖沖的?」
說清楚了前因後果,殷驥霖自然將心中的不滿稍稍消減了一些,語氣也好了很多。
「是小四今兒個竟破天荒的進宮,還當著兒臣的面參了那余侍郎,害得兒臣所有的布局都被打亂了。」
「小四參了余侍郎?」皇貴妃失聲驚呼,完全沒有想到殷驥驍竟會瞞著她做出這樣的事來。
「不但參了余侍郎,還說得有理有據,兒臣原本還擔心他把兒臣也牽扯進去,不過還好沒有,只不過今日的小四和平素的輕佻作風完全不同,父皇還直夸他有長進呢!」
就是因為自己人被父皇下了大獄,向來妒恨的殷驥驍又得父皇夸贊,殷驥霖這才氣怒難當,跑來尋皇貴妃撒氣。
「看來,母妃想要讓他娶余平兒的事惹得他不快了。」
沒理會殷驥霖話語里的醋意,皇貴妃兀自估量著殷驥驍這麼做的用意,但愈想她的臉色便愈難看。
難道在她面前的所有溫馴都是假的?所以才會搶在她的面前阻了皇上下旨賜婚的可能?
若是對這樁親事不滿意,他大可親口和她說啊!以她這些年對那孩子的包容,他有什麼事不能跟她開口呢?
他為什麼要要用斬掉霖兒羽翼的方式來處理這事兒?
難道是他知道了什麼嗎?或者他也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如今小四還是那個只有她能壓下他脾性的小四嗎?
還有,那個讓他不惜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他的不悅的姑娘又是誰呢?
無數的疑問在她心中徘徊,皇貴妃的臉色愈來愈沉,哪里還有半分以前面對殷驥驍時的溫柔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