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鈞被卷入醫死人的事件,薛颯雖挺身相護,但又自知不能以權勢壓人,讓刑部背上徇私罵名,只能眼睜睜的讓杜月鈞被刑部衙役押走,不過一個晌午,這消息已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盡知。
寧安侯府內,嚴氏等人臉色丕變,個個心思不同,有真心實意的擔心也有虛情假意的關心,更有幸災樂禍看笑話的。
「稟老夫人,刑部那兒要查案錄口供,不許人去探望五姑娘。」奉命去外頭打探消息的管事急急的回來稟報。
「小五早該拘著點,這下闖太禍了,聲名有礙,也不知會不會影響到家里其他姑娘的婚事。」
大房兩個姨娘話說得誅心,杜月眉等人也神色不快,一臉氣憤,就怕被杜月鈞牽連,壞了正在商議的婚事。
但這都什麼時侯了她們還在擔心婚事?嚴氏沒好氣的連瞪幾個沒腦子的孫女一眼,這大戶人家後宅的傾軋她也明白,但眼下說這話也太讓人寒心了。
柳氏根本不在意她們說了什麼,她只覺腦袋嗡嗡作響,著急的要丈夫再出去打探消息,沒想到等到丈夫回來,刑部仍是不讓他進去,她手足無措,抓著丈夫的手急得直掉淚。
杜淞也急,但看著母親,他也無計可施。
不同于寧安侯府里的焦心慌亂,京城另一座院里,李慶正笑容滿面的喝著上好醇酒,身邊幾個美人嗲聲嗲氣的撒嬌陪酒,幾個身著輕紗、酥胸半露的美人隨著樂聲扭著縴腰翩然起舞。
哼,說他莽撞挑事、頑劣鬧事,他這不是將那個害他離京的丫頭扔進大牢了,他大口喝酒,再用力親了懷里的美人兒一記,驀地,美人兒驚呼出聲,他一抬頭,愣住了,怎麼一眨眼間,就有幾名蒙面黑衣人無聲無息的闖進來?
「你們是誰?知不知道我是誰?來人,快來人啊!」李慶推開美人兒,起身大叫。
美人們嚇得尖叫,抱頭鼠竄,同一時間,屋外的護院們持刀沖進來,兩方頓時刃光劍影的打了起來,但雙方差距太大,護院們被黑衣人打得七葷八素,唉唉申吟的倒臥一地,再抬頭起身時,黑衣人已不見了,李慶也不見了。
一個時辰後,在一個偏僻胡同的地牢,李慶如一個肉球般被高掛在牆上,身上密密麻麻的鞭傷,疼得全身發抖,面無血色,但從小到大囂張霸道的無賴性子讓他還是撂著狠話,「到、到底……是誰?只要……一旦要沒…弄、弄死……爺,爺絕、絕對斷、斷你九族!」他咬牙切齒的說得猙獰。
在李慶面前有一名高大黑衣人,他一手執鞭,惡聲惡氣的喊著,「快說,你最近做的壞事,還有啥沒說的?」
李慶邊咳血邊扯著喉嚨吼出髒話,「他女乃女乃的,你到底是誰?管小爺這一年做了多少壞事?誰記得啊,咳……啊——痛死小爺了!」
悲摧的,他又被狠狠鞭打,再度昏過去,然而,一桶徹骨冰水潑上身,他再度痛醒討來,明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慘況,他咽下嘴里的腥甜味兒,嗚嗚咽咽的說著他不小心奸殺一個姑娘,趁夜擄來的,死了丟湖里,他不認識對方,接著又說起他殺人放火作奸犯科等種種渾事,就是沒有提及關于慶陵侯府的事。
火把搖曳中,在地牢一只鑽了眼洞窺視的牆壁之後,潘竣安都有點看不下去,他蹙眉看了正看著另一只眼洞的好友,「也許不是他做的。」
「查過了,他的手下曾與慶陵侯府大房的人聯系,二房與大房早已水火不容,這事是借刀殺人。」薛颯冷聲道。
「既然這樣,直接把大房拉出來就好了。」潘竣安說。
「我只管某人的事,其他的與我無關。」薛颯黑眸冷峻的看著說了一堆壞事,卻咬緊不提與杜月鈞有關的李慶,他眼色驀地一沉,「對他太客氣了!」
得!潘竣安看了他面無表情的俊顏,回頭伸出手,將後方的黑衣人叫過來,再低聲交代幾句,那名黑衣人立即出去,不久,冒著煙火的烙鐵爐就送進地牢,隨傳來李慶天搶地的哀號聲,空氣中也飄著刺鼻焦味。
潘竣安皺皺鼻子,再看著面色淡漠的好友,京城一霸是做了不少偷雞模狗、殺人放火的事兒,但若是與俊雅非凡的相爺一比,那薛颯才是個中翹楚,手中不知處理了多少陰私之事,沾染的鮮血不知多少。
思緒未歇,就听見李慶殺豬般的哭喊求饒聲,「我招了,我還有做壞事,我派人設了個局給杜家那個死丫頭,只要她進了牢里就再也出不來了——」
明明是夏至時節,然而大牢里很幽暗,夜風拂來仍涼氣襲人,燭火隨風搖搖晃晃,牢里也忽明忽暗,杜月鈞坐在鐵牢內的干草堆上,垂低著頭。
不知何處吹來的風,呼嘯著刮過冰冷的牆,杜月鈞感覺到涼意,她雙手環抱著自己,全身既僵又痛。
稍早前,牢里曾響起阿紫極輕的聲音,說她奉薛颯的命令來保護她,還說他一定會替她洗刷冤屈,讓她不要害怕。
她也很想堅強,但眼下的氛圍就像前世那個被遺忘的冷宮,燭火殘影、冰涼的氣息、處處充斥著血腥味兒,她覺得愈來愈冷,不由得直打顫,如果可以,她好想象那天在山上時,即使全身濕透,窩在薛颯的懷里卻很溫暖。
想到這里,懦弱的淚水終究落下,她突然想見薛颯,很想很想見他,這份渴望來得又急又強烈,她相信只要有他在,她就什麼都不怕了,這種形容不出的莫名信賴,像在心里扎了根,益發茁壯起來,她真的好希望他就在身邊。
驀地,牆上出現數道長短不一的陰影,她先是一愣,還來不及出聲,幾名蒙面黑衣人從陰影處沖出來,「匡啷」一聲,利刃切斷鐵欄上的鎖煉,鐵門被拉開,黑衣人持刀要闖進來,另一把劍突然橫一擋,黑衣人手上劍鋒一震,被打落地。
下一秒,幾名覆著白巾的黑衣人與覆著黑巾的黑衣人你來我往的打了起來,瞬間,大牢全是兵器交擊聲。
杜月鈞臉色慘白的頻頻退後,一直縮在角落里,看著一個個倒下的人,噴濺的血染了一地。
突然,一個如鐵般的手臂她一把從角落揪出來,鋒利刀刃就壓在她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大喊著,「誰再動?我立馬殺了她!」
杜月鈞忍著強烈的害怕,她真的不想死,她還想見見薛颯,一面也好,她想讓他抱一下,她不要渾身這麼冷的死掉,她還想跟他說,他長得太好看了,要多笑笑,要快樂一點,她愛子昱跟子靜,她更喜歡他,喜歡他五音不全的歌聲,喜歡他努力喂孩子喝湯藥的神態,還有,喜歡他被她壓在身下要她起身時那無奈又寵溺的眼神——
驀地,與他初時相見到這段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一幕幕的閃過她腦海,她遲鈍的發現,原來他在她心中竟是如此鮮明,原來,她喜歡他很久了……
夜色中,薛颯匆匆而至,甫慶幸他的人與阿紫已居上風,卻在進到最後間牢房時才發現杜月鈞被人挾持,見狀,他慌亂而憤怒,還有種難以抑制的心疼與不舍,這種感覺太過陌生卻又極其深刻。
阿紫屏息站在杜月鈞的右方,想著要怎麼拯救她,蹙眉間,一個黑影從她後方猝然而至,下一秒,挾持杜月鈞的黑衣人已倒地身亡,杜月鈞竟然已落到另一名黑衣人懷里,她一急,舉劍就要上前,卻在對上那雙深邃冷漠的瞳眸時眼楮一亮,也大大松了口氣,大人也來了。
杜月鈞眨眨眼,她根本沒看到這個人是怎麼出手的,但瞬間,她聞到一股熟悉的淡淡清竹味,她知道是薛颯!她激動得淚如雨下,仰頭看他。
「沒事了。」薛颯柔聲安撫,心疼得緊,伸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她正想開口說話,上名未死透的黑衣人突然拔劍沖過來,他神情一冷,一掌推出,黑衣人吐出一道血箭倒地,大牢外,又傳來一陣急遽的腳步聲。
判斷來人不少,薛颯立馬將她送到阿紫身邊,冷峻下令,「送她回去。」
杜月鈞囁嚅的想說什麼,但阿紫已攬著她的腰快步離開這充滿血腥味的大牢,迎面而來的卻是刑部衙役,他們以為阿紫挾持犯人,正要持刀上前,阿紫從懷里拿起一塊木牌。
帶頭的衙役急忙大喊,「讓她們走!」
「大人?」
「閉嘴!」那是皇上的暗衛,誰敢擋下?帶頭衙役連忙帶人退到一旁。
阿紫帶著杜月鈞迅速離開。
大牢里的薛颯示意其他人收尾,他施展輕功,飛掠到屋外一隅的馬車內,換下那身黑衣,直接拿著可以自由進出皇宮的腰牌進宮。
宮殿巍峨,他在宮人提著燈籠的引路帶領下,一路往御書房走,卻見到莫芯彤與雲貴妃從燈火通明的御花園長廊步出,他不得不停下腳步拱手一禮。
「相爺這麼晚還入宮。」莫雲姝微微一笑,她與皇上是青梅竹馬,自然也清楚外界以為不和的君臣根本是再好不過的多年知交,對薛颯,她可絲毫不敢端起貴妃的架子。
莫芯彤則是心頭小亂亂撞,羞答答的斂衽施禮,「姊夫。」
「娘娘萬安,臣與皇上有要事相議,先行告辭。」薛颯禮貌的再看莫芯彤一眼,隨即跟著宮人離開。
莫芯彤卻目光追隨著他,依依不舍。
莫雲姝屏退身邊所有宮人,看著妹妹仍直勾勾追隨的痴痴眼神,輕斥一聲,「有沒有點出息?」
薛颯確實有一張驚才絕艷的美男容顏,但男人的權勢比一張朗若明珠的臉更要吸引她。
「姊姊,你就不能幫幫我嗎?杜月鈞已經被送在牢里了。」莫芯彤話里的暗示已經不能再更明顯,這一趟進宮,她可是將杜月鈞勾引薛颯的事說了。
「那她就不是威脅了,你該擔心的是郁蘭郡主。」她提醒著。
郁蘭郡主對薛颯心儀已久,陪太後吃齋祈福,在名震天下的岳瓊寺住了大半年,這個月便返京。
莫芯彤也听說了,心情不免更低落,咬白了唇。
「你看你,這哭喪臉的模樣怎麼讓男人心動?振作點,男人的一顆心再冷,焐久也會熱的,薛府那里,你還是常去走動,若能攏絡薛夫人跟龍鳳胎還怕事不成嗎?」莫雲姝咽下心中對她的不耐,露出清純動人的笑容。
莫芯彤想了想也點點頭,「我會努力下去的,謝謝姊姊,若沒有你一直鼓勵我,我都不知道怎麼堅持下去。」
莫雲姝笑得自然,湛楠辰對薛颯的看重,才是她一直慫恿莫芯彤靠近薛颯的主因,本想兩人成事,日後她也能多股助力,不過,她對莫芯彤愈來愈沒信心了,半點手段也沒有,難堪重任。
御書房內,湛楠辰正批閱一推小山似的奏折,手上狼毫來來回回,卻見到自己最看重的首輔前來——自首。
他將狼毫擱在硯台上,一手揮退太監,听著薛颯的若干自白後,停頓好一會兒,「所以說,你帶著朕撥給你辦事的皇家暗衛直闖刑部大牢救走了杜家五姑娘?」他簡直難以置信。
「小五是被冤枉的,她正在治療子靜跟子昱的身子,萬萬不能出事。」薛颯一貫面無表情,話說得理直氣壯。
湛楠辰都要被氣笑了,他將身子往後方椅背靠坐,問得直接,「所以,僅是為了你的兒女,不是看上她了?」
「我跟小五年紀相差太多。」薛颯說著,心里的掙扎拉扯也只有他自己知曉。
「年紀是問題?若它是問題,依朕的年紀,還能選哪門子的秀?」湛楠辰一口龍血都要氣到噴出來了。
「你是皇上。」薛颯直言,有這個身分就夠了。
湛楠辰知道的確是如此,但听了也不舒服,沒好氣的瞪著他這冷颼颼的模樣,再從鼻孔里冷哼出一聲,揮手讓他退下了。
意思是他自首無罪,只要薛颯自己能處理妥當便成。
星月交輝中,杜月鈞在阿紫的保護下回到寧安侯府,侯府這邊也已得到消息,讓杜月鈞跨過火爐去去霉運,才進了府,柳氏就緊緊抱
住她,杜淞也是眼眶微紅。
「沒事了,沒事了!」柳氏口中叨念著,強忍著不落淚,抱了好一會兒,她才放開閨女。
接著,杜月錚已奔上前,「你真是嚇死我了。」
她淚如雨下的抱住杜月鈞,杜月碧、杜月眉、杜月宛幾個也相繼過來虛假的關心撫慰著,杜月鈞被簇擁著到正院去見嚴氏,一時之間
,一干女眷里不管真心假意,都看著杜月鈞猛掉眼淚。
「刑部的人已經過來說了,是他們抓錯人,一切都是慶陵侯府內斗造成的,小五不會有事的。」柳氏臉色蒼白,緊抓著女兒的手安慰
,也是心疼得直掉淚。
杜月鈞在回來的路上,阿紫已告知大牢里出現刺客一事並不會往外傳,她暗暗松口氣,不然,家人恐怕會更擔心了,只是,一想起那
膽戰心驚的時刻,她一張臉蛋就更為蒼白。
嚴氏又安慰關愛一番,心疼一臉疲備的杜月鈞,忙讓老三夫妻帶著她先回院子休息。
待一家三口去了,石姨娘就忍不住說話了,「好好一個姑娘家,干啥一定要去行醫坐——」
「閉嘴,都散了,我累了。」嚴氏面色不善,從杜月鈞被捉走後,這些人就沒消停過,好在明著鬧,總比暗中使絆子好。
這一天一夜的也夠讓眾人驚懼心累了,雖然有些人心里不舒服,但還是沒有異議的各自回院子。
燈火通明的屋內,柳氏眼眶泛紅的看著女兒,心疼的握著女兒的手,愧疚的說︰「會不會後悔?如果娘沒有教你醫術……」
「我不後悔,習醫救人是件很美好的事,我很慶幸我有醫術。」杜月鈞清楚母親在擔心什麼,她反手握著母親的手,「娘,你別忘了
我大病後的那個夢,老天爺就是要我多做些救人的事呢。」
「你也別多想了,孩子很堅強。」杜淞也拍拍妻子的肩膀。
柳氏咬著下唇,哽咽點頭,她就是擔心柳家再有人陷生死泥淖。
稍後,杜月鈞回到自己的院子休息,銀心很貼心,已在房里備好熱水,伺候她卸去身上衣物,阿紫則守在屋外。
杜月鈞將整個身子泡在溫熱的大木桶里,閉上眼楮,她其實還有些余悸猶存,但不能表現出來,不想讓愛她的人更擔心。
屋里屋外皆是一片靜寂。
驀地,阿紫覺到一絲風吹草動,眼神一眯,正要出手時,耳邊傳來薛颯的聲音——
「是我。」
她頓時不敢攔阻,但突然又想到主子正在沐浴,依大人的身手,此時阻止,肯定來不及,她臉紅了,不敢多想兩人見面的情景。
薛颯無聲無息的飛掠入內,這是他第一次進杜月鈞的閨房,想到她在大牢淚如雨下的臉龐,他一安排完後續的事,只想趕過來見她,
見床上沒人,他想也未想的就往屏風後方走去,卻不知關心則亂,他這一走進去,腳步陡地一頓,一雙黑眸怔怔看著眼前這一幕。
杜月鈞仰靠浴桶,露出白色脖頸及小巧的肩頭,而桶內的水位又恰恰淹沒她的白女敕胸脯,他被這意外春色怔住,呆住不動。
氤氳水氣中,杜月鈞闔著眼眸,微微蹙起眉頭,怎麼好像有人在看她?她倏地張開眼眸,驚見薛颯竟然就站在屋里。
她下意識的要起身,但猛地又將身子往水下沉,只露出一顆小頭在水面上︰「大人怎麼來了?」
見到他,她既驚又喜,但眼前這情況又讓她羞澀臉紅。
她這一出聲,薛颯彷佛驚醒過來,尷尬的背過身,「抱歉。」他一向恭謹守禮,怎麼會如此莽撞,是他太心急了。
杜月鈞也反應過來,她很快的從浴桶里起身,三兩下的急急擦干身子套上衣裙,這才低聲說︰「大人可以轉過來了。」
薛颯緩緩轉身過來,看著頭發濕漉漉的她,「是我冒犯了,抱歉。」
「不,若不是大人派阿紫守著我,又入大牢去救我,我現在命都沒了,哪有你冒犯的機會。」她笑得無所顧忌,再見他,她心里那股
後知後覺的情愫早在領悟過來後變得更為深濃,此時看著他,她是滿心滿眼的欣喜。
見她如此燦笑,他越發對自己這麼私下過來的行為感到孟浪,他連忙將李慶的事簡略述說,「總之一切都過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沒想到陷害她的竟是京城一霸,但薛颯這就要走了?她連忙快走兩步的拉住他的手,「我還有話想跟大人說。」
他看著她的手,再看著她一頭濕發,「日後有的是機會,眼下我們見面,若被發現于你閨譽也有損——」
「我不擔心,大人救了我,以身相許都是應該的,這回是當真的,真的!」她話說得直白,粉臉卻漲紅了。
他深邃黑眸看著她雙頰染上嫣紅,心境卻極為復雜,兩人年齡差距太多。
見他凝眸不語,她咬著下唇輕聲道:「我……師父曾跟我說過,希望大人續弦,我先前沒有太多想法,然而經過今日之事,我才恍然明
白原來我很在乎大人,很希望大人在我身邊——」
「你今日受到驚嚇,好好休息吧。」他打斷她的表白。
「不,我想知道答案,難道大人就沒有半點喜歡我?大人替我出頭,替我洗刷冤屈,入獄救我,此刻又罔顧禮教夜探閨房,難道大人
對我當真沒有半點情意?」她急問,握著他的手不放。
他沉沉吸了一口長氣,「是我失禮了,但我只是想確定你沒事。」
「沒事又如何?你便安心了?僅是如此?」她不肯相信,一個又一個問題冒了出來。
「你差我不止十歲,我一方面當你是個孩子,另一方面,我又很清楚你是子昱跟子靜的大夫,你很優秀,我自是盼你無事,不對你有
過其他的心思。」他徐聲回答,然而這話只是自欺欺人,他憶起得知她出事時的心急如焚,不顧一切的只想快快趕到她身邊,內心那股不能為外人道的情愫在他尚未發現時已悄然而生,但她于他,實在太小,連及笄都不到,而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只是如此?」杜月鈞不相信歷劫歸來後,她靜下心回想發生的一切,憶起他在牢里抱著自己時,她貼靠在他胸,明明听到他的心跳紊亂,他不舍的神情及為她拭淚的手有多麼溫柔,可此刻,他卻坦言對她沒其他心思?
她眨了眨眼,不由得感到茫然與失落。
薛颯看著這神情,差點沒忍住要伸手去撫模她的臉,但他握拳壓抑,「好好休息。」
他硬下心腸的丟下她,飛掠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一個大消息從刑部傳出,整座京城也因這個消息沸騰了,杜月鈞誤診致慶陵侯府二少夫人滑胎一案急轉直下,出現戲劇化發展,工部尚書府李慶向刑部自首,因與杜月鈞結下私仇,遂與慶陵侯府大房連手設計,栽贓陷害杜月鈞。
李慶還為此寫了自白書,厚厚一迭,詳述他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等事,至于他為何會自首,據說是他夢見那些被他害死的亡魂前來索命,醒來時自己竟還全身是傷,才嚇得他不敢不自首。
但這事的真相只有李慶知道,他是被逼到不得不自首的選擇,鞭打他的蒙面黑衣人說了,他自不自首都要死,差別在于,不自首,那就是凌虐慘死,自首的話,依他的惡行,劊子手一刀就能了結生命。
只是,在他選擇一刀好死之余,還不忘將一起做壞事的廖柏達拖下水,兩人在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但工部尚書不願自個兒的孫子在公眾之下被斬首,在李慶跟廖柏達入獄時,派人備了些加料酒菜,兩個人吃飽了也就咽氣了。
大牢里,一些有些身分背景的罪犯大都能這麼無聲的死去,刑部的人再睜只眼閉只眼,就讓該家人抬尸回去辦喪事,反正犯人已死,案子也結了。
這喪事辦得又快又低調,沒幾日就結束。
工部尚書與工部右侍郎面對其他同儕的議論,一肚子火也無處撒,兩家對杜家更是恨上了,畢竟一切都是因杜月鈞而起。
至于後續更是拔出蘿卜拉出泥,慶陵侯府後宅的陰私事,因是家事,侯府自己關起門來處理,私下懲罰多少人不為外人所知,但盡避事件慢慢平息,仍是月余來京城百姓飯後嚼舌根的話題,倒是薛相府內隱隱有些余波蕩漾。
杜月鈞到薛府為兩個孩子調養身體,多次與薛家人同桌吃飯,雖然大多是跟張嵐及兩個孩子一起,但也有幾回是跟薛颯或薛沐一同用膳。
每一回氣氛融洽,並未有食不言的規矩,但自從杜月鈞歷劫一事後,氣氛就變得有些不同。
此時,正屋里,薛颯、張嵐、一對龍鳳胎及杜月鈞圍坐一桌,葷素皆有,蝦子豆腐、水煮魚、牛肉炖菜、炒時蔬、蛋湯銀魚等等,相當豐富。
一桌人吃得安靜,薛颯的目光極少落在杜月鈞身上,杜月鈞卻是時不時的看向他,這舉動頻頻,連兩個孩子都發覺了,也時不時的看看她,再瞅瞅爹爹,又疑問似的看向也不時看著兩人的祖母,不知大人們這是怎麼了。
薛颯自然也察覺到這些來來回回的目光,只是在意識到自己竟然對小自己十歲多的頭心動時,一顆心便糾結無比,他目光一掃,杜月鈞就坐在兩個孩子中間,她那張軟萌的嬰兒肥臉蛋與兩個粉妝玉琢的稚兒差距不大,這讓他覺得自己不堪又不應該,竟對她起了那種男女之情,「我吃飽了,你們慢用。」說完他先行離席。
杜月鈞連忙放下碗筷,「我也吃好了。」她追了出去。
薛子昱跟薛子靜也想跟著溜下桌,但張嵐朝他們搖搖頭,「他們有要緊事說呢。」
張嵐對小兩口的眉來眼去是樂見其成,就連要追出去的銀心跟白芍也被她給喊了,「全都別去打擾。」
兩人只能停下腳步。
屋外,杜月鈞跑了幾步,喊了一聲,「大人。」
薛颯停下腳步,看著妍麗的她,旋即別開臉,「小五有事?」
「大人怎麼不看人說話呢?這幾日大人似是在躲我,為何?」她說得坦率,但畢竟是女子,在心上人面前還是露出幾分羞澀跟扭捏。
「小孩子家家的,別胡思亂想。」
他說得平靜,但這話有語病啊!對,她尚未及笄,還算個孩子,但這不是到議親的年紀了嗎?更甭提她都多活了一世。
她這幾日也想了些事,要跟他好好說說,「我知道在大人眼中,我除了醫術過人,就還是個孩子,然而,我像個孩子嗎?一個人的成熟與否與年紀大小是相關的嗎?喜不喜歡一個人,還得看年紀是否匹配?男女結為夫妻,得靠年紀才能相契相守?姻緣既是命中注定,又是月老系了紅線,難道還得以年紀來挑撿?」
「你是個好姑娘,但很多事不是喜歡就好,你現在的喜歡也不見得是真的喜歡,你還是個孩子。」他語重心長,不想她日後後悔,感情的事太復雜,連他也是第一次品嘗,卻不知如何處理。
她看著他那雙閃動復雜的黑眸,面上的悵然掩飾不了,但她也明白,若再糾纏下去,他會不會以為自己有多恨嫁啊?
她暗暗吸了口長氣,沙啞著聲音轉換話題,「無遠寺的孩子想你了,他們不知道你的身分,但跟了空大師說,想見上回替他們上了課、像仙子一樣的薛夫子。」
「最近事多,我再安排。」
見他神情淡淡的離去,她心中失落難以遏止。
她知道權傾朝野受人敬重的相爺心思重,顧慮多,為國為民,比皇上還要步步為營,也是這種個性才能讓當時登基的新皇在風雨飄搖下能生生扭轉乾坤,讓現今的大慶皇朝一片欣欣向榮。
然而,她若不任性積極些,薛颯恐怕會離她愈來愈遠,但要她投懷送抱,她又做不來,萬一被他輕視了更劃不來,何況,強扭的瓜不甜,萬一真的只是她一廂情願呢?
兩世以來情竇初開的杜月鈞黯然神傷的過了幾日,遲遲振作不了精神。
今日在長藥鋪坐堂,慶陵侯府派人過來,說是他們侯府二少爺夫妻設下宴席想要當面向她致歉。
其實,她早就想去慶陵侯府看看,但又不好主動上門,如今人家誠心來邀請,她自是點頭,跟蔣老大夫說了聲便帶著銀心坐馬車過去。
慶陵侯府在花廳里設宴,除了那日來叫囂的二少外,竟然還見到一張久違的俊逸面孔,她眼楮倏地一亮︰「赫少爺。」
銀心也很開心,主子去年那場大病後,整個人像死水般,就是被赫亦軒開解的。
「小五,好久不見。」赫亦軒俊秀熱誠,是赫仁堂的少東家,他出身醫藥世家,雖然年輕,但醫術好,待人也好,完全沒富人架子。
柳家原也是京城聞名的杏林世家,杜月鈞大病後就曾請赫亦軒來看病,他待人厚道,妙語如珠,杜月鈞能振作起來,他功不可沒,只是他不喜在醫館坐堂,立志要行萬里路精進醫術,待她病愈後即出游,最近這一次離京也有近半年了。
慶陵侯府的二少爺對先前至長藥鋪大鬧的事向杜月鈞道歉,事後又忙著處理大房的事,雖說有送上賠禮,但心仍不安,這才有今日賠罪之事。
「我大哥大嫂被送離京城,家中長輩將兩人自族譜劃掉名字——」
杜月鈞訝異的看向他,早听慶陵侯府家風嚴謹,沒想到懲戒如此嚴重。
「二少爺,這事兒小五听過就好,畢竟是你的家務事。小五,我與趙二少爺有交情,昨日甫回京才知近日發生的事,是我以客代主,請他們邀你過來的,你不會介意吧?」赫亦軒笑道。
「我哪是那等小鼻子小眼楮的人?」杜月鈞直言,想到當時重生歸來整個人渾渾噩噩,還是眼前這如哥哥的少年耐心開解,她才有勇氣面對新的人生。
她再看著此時才過來的二少夫人,她調養得不錯,氣色挺好,見到她也是一臉歉意。
「我沒事,我听聞崔大夫說你身子底子不錯,再有孩子不是問題的。」杜月鈞道。
二少夫人田氏點點頭,她眼眶微紅,總是不舍那來不及長大的生命,但大戶人家,一些爭權奪利的事也不是沒有,只可憐孩子成了犧牲品,而今,府里相關人等打的打,罰的罰,倒是平靜多了。
富麗堂皇的廳堂里,一桌好酒好菜,雙方盡釋前嫌,夫妻倆也看出赫亦軒與杜月鈞想敘舊,待一餐飯畢,另讓下人將兩帶到另一雅致廂房,再備上茶水,讓兩人好好說話。
屋內,花格窗前,一朵百合孤立綻放。
赫亦軒想起當時赴寧安侯府時,床榻上的少女蒼白瘦弱,楚楚動人,而今卻是白健康,皮膚瑩潤,雖然軟萌稚氣些,但絕對讓人驚艷。
「你變化可真大。」他出言贊美。
「當然,你是不知道,我都被我娘當豬在養呢。」她也實誠的說。
赫亦軒笑了出來,伸手輕輕點她額頭,「還好,我還以為你入獄被嚇壞了,看來膽子沒變小。」
「你這次走了半年,看到了什麼?又遇到了什麼?若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
他黑眸微微一閃,「我還會離開,到時帶你去。」
「我也想去,不過,子昱跟子靜的病,我還不能放心,還有……」想到薛颯,她粉臉不由得一紅,「再說吧。」
兩人又談到醫學上一些棘手的疑難雜癥,竟然極有共識,也踫撞出不少新想法。
赫亦軒建議,「你安排個時間,我也去薛府看看那對龍鳳胎。」
「好。」她很樂意,龍鳳胎身子若能更好,她是求之不得呢。
「這兩天就先將他們的脈案給我看看,我心中有底,也思考思考。」
「好,明日就送去給你。」她用力點頭。
赫亦軒見她那雙明眸熠熠發光,他的心都軟了,她一如他記憶中對醫術狂熱的模樣,「還是我去你家吧,許久未見老夫人了,還有伯父跟伯母。」
她嫣然一笑,「也好,明天換我為你這遠方歸來的游子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