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整天策馬奔波，又成了新郎倌，忙了一晚婚事，他也累了，明天一早還得回京，將新婚的妻子摟著，便睡著了。
李沛恩睡在他的懷中，感受他精實的擁抱，心頭揚起了甜蜜。
她不曉得，他明日就要走了，獨留下她一個人。
翌日清晨，李沛恩醒來時，身邊的床鋪已涼，不見蘇軍磊的蹤跡。
她竟然比他晚起，這個妻子做得實在太不稱職了。
她連忙想起身，可昨夜初嘗人事，一動便覺腰酸背痛，大腿酸軟，**更是隱隱作痛。
掀開被子，床單上染著落紅，小臉不由得一紅。
她已經是個婦人了，若是有幸月復中有他的種萌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不僅能為他延續子嗣，也是讓自己的將來有個保障。
李沛恩掀開簾帳掛上，一名丫鬟走進來，朝她微微一笑，將手上的臉盆放置于盆架上。
「大少夫人。」丫鬟朝她施禮，「奴婢名叫月兒，是大少爺派來服侍夫人的。」
「你、你好。」李沛恩慌忙朝她點了下頭。
家里沒有過丫鬟，她自然不知該怎麼辦。
听到李沛恩竟對她問安，月兒心里忍俊不住暗笑。
果然是鄉下來的土包子，真不知哪來的好運，成了將軍夫人。
月兒服侍她洗臉淨口，接著拿了一套衣服過來，給李沛恩換上。
「大少夫人，這里是二少爺的房間，咱們現在就回大少爺的院落吧。」月兒道。
李沛恩這才倏忽想起，因為時間太過匆促，所以才先借用了蘇宣毓的喜房，現在得把房間歸還人家了。
月兒扶李沛恩起身，她強忍著腿心處的疼痛灼熱感，力持平穩的一步步走往門口。
出了前廳時，恰巧蕭綠彤領著兩名丫走過來了。
看到蕭綠彤，李沛恩心頭立刻一凜，面上帶著防衛。
蕭綠彤走來她跟前，親昵地喊了聲，「阿嫂。」
李沛恩望著她絕美的艷容，眼角微微上揚的麗眸充滿溫和的笑意，實難看昔日威脅她時的猙獰。
被她放聲咆哮、羞辱了多次，李沛恩實在無法擺出自然的笑容來，只能草草一點頭，就與她擦肩而過了。
這幾乎是等同于無視的動作，蕭綠彤的麗顏瞬間垮了下來，回頭狠瞪著縴瘦的背影。
一旁的丫鬟星兒忍不住在蕭綠彤耳邊碎嘴道︰「她也太囂張了吧，竟敢對姨娘無視！」
「人家是將軍夫人啊，也不知是用什麼辦法攀上這位置的。」另一個丫鬟草兒一臉鄙夷。
「我听陳嬤嬤說，那女人在迎親時，曾經以解手的理由下轎入林子里，大少爺不知為何追了過去，陳嬤嬤左等右等都不見人覺得怪異，過去找人時，發現那個女人有整理衣服的動作。」
听到星兒從陳嬤嬤那听來的流言，蕭綠彤驚愕地瞪大眼，「你的意思是說，那女人是因為迎親時與大伯有染，所以大伯才會一歸家，就獨排眾議，要娶她？」
「應該是這樣。」星兒點頭。
「天啊！」蕭綠彤吃驚掩嘴，語帶鄙夷，「真是無恥。」
「姨娘，」草兒問，「這事要不要告訴老爺夫人？這種在婚前就勾搭大伯、逼迫大伯娶親的女人，有辱門風啊！」
蕭綠彤垂首做出思考狀。
「想必她是看上大少爺的將軍身分，才不顧禮義廉恥，硬是把大少爺勾搭上手。大少爺長年在征戰，一直沒機會娶親，可能也少接觸到女人，才會那麼容易就栽了。」星兒分析道。
蕭綠彤想到李沛恩剛才那「高傲」的樣子，心里越想越不爽。
當初蘇宣毓是要用八人大轎迎她入門，讓她做正妻的，卻因為李沛恩的關系，不得不委身當個妾，沒想到那女人一遇到蘇軍磊，就貪圖榮華，嫁給了蘇軍磊，那她的委屈該找何人訴？
先前她用盡了方法，威逼利誘，連蘇宣毓都親自上門拜托，李沛恩就是不肯退親，現在卻去勾搭蘇軍磊，攀上將軍夫人之位，蕭綠彤越想越恨。
就算日後蘇宣毓抬她為正室，也因為李沛恩而無法在一開始風光嫁進門，這個賤女人，她絕對不會讓她好過。
那女人就是個心機狡詐的狐狸精，得找機會告訴老爺夫人，以免耽誤了大伯呀！
蕭綠彤嘴角陰險一笑，這時三人也已經到喜房了。
「把床上的東西全扔了！」蕭綠彤命令道。
丫鬟們立刻著手收拾。
「等等！」蕭綠彤看到染有落紅的床單。「這床單拿去燒。」
「要燒了？」草兒有些詫異地問，「可這落紅的床單不是應該要收著，作為新嫁娘處子的證明？」
「哼。」蕭綠彤冷一笑，「你覺得那種女人有可能是處子嗎？」
丫鬟恍然大悟。
「我猜這八成不是人血。」星兒判定。
「把床單燒了，另外拿一張白色的床單過來，送去給夫人。」
李沛恩在回蘇軍磊的院落前，月兒告訴她應該先過去向公婆請安，大戶人家的規矩都是這樣子。
于是李沛恩在月兒的領路之下，來到前方，蘇家兩老居住的主屋前廳。
「只有你一人，軍磊怎沒陪你來？」蘇嵩斌問。
「他……起床時已沒看見他。」
「都什麼時辰了才起來？」蘇夫人撇了下嘴角，「有這麼懶散的妻子，我兒子還真辛苦。」
听到蘇夫人嫌棄的話語，李沛恩連忙低頭吶吶道歉。
她也沒想到會睡到這麼晚。
從小幫著叔叔耕田，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讓她一向是天才蒙蒙亮就張眼下床煮朝食，怎知新婚第一天，就起遲了。
「別以為你現在是將軍夫人了，你是蘇家的媳婦，就得給我照規矩來，要是以後再比我晚起，看我怎麼對付你。」
蘇夫人的厲言讓李沛恩又是一個錯愕。
她以為蘇夫人堅持讓她嫁進來，是疼惜她，怎現下看來似乎不是這回事？
她似乎打一進前廳，就沒被正眼看過，兩位長輩的口氣都帶著不耐，好像她是討人厭的蟲子。
也許只是因為她起晚惹公婆生氣了，她的確是失職，不應該想太多。
「媳婦謹遵娘的教誨。」
「跪下。」蘇夫人命令道。
李沛恩連忙雙膝跪地。
蘇夫人橫眼指示，一旁的陳嬤嬤立刻上前，拿著戒尺，狠狠朝她的上臂重重打下去。
李沛恩疼得差點喊出來。
陳嬤嬤又再打了好幾下才罷手。
「把教訓記著，下次再犯，可不只是這樣。」
「媳婦知錯，望娘原諒。」
李沛恩頭垂得低低，淚水懸于眼睫。
「軍磊等等就要回京了，過去幫他準備行囊。」蘇夫人指示道。
沛恩驚愕抬首。
「他要……回京了？」這麼快？
「他沒告訴你？」蘇夫人冷哼一聲。
蘇夫人那連多看她一眼都嫌棄的模樣，還有蘇嵩斌一直未正眼看她，讓李沛恩清楚白，她一點都不受歡迎。
會不會是因為，她嫁給了蘇軍磊的關系呢？
這個位置原本就不是她坐得起的。
事實上，就連嫁給蘇宣毓都是高攀了，她太愚蠢、太天真了，以為換個人嫁，日子就會有所不同，至少平順，卻沒想到，她佔的這個位置，蘇家兩老說不定早有安排，就算不是高官貴冑，也必定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吧。
現在，蘇軍磊要回京了，不知何時才會回來，她注定得孤軍奮斗，面對一屋子不喜她的人。
她長嘆了口氣，好心情消失殆盡。
「好了，退下吧。」蘇夫人揮手，一副不想見到她的樣子。
李沛恩只能乖巧的行禮走出大廳。
月兒帶著她走往蘇軍磊居住的澄濤居。
心緒沉重的李沛恩心不在焉地走著，發現前方去路被擋時，已來不及，光潔的額心撞上鐵般的硬牆，疼得她低呼。
「想什麼？」蘇軍磊大掌按上她的頭頂，「心不在焉的。」
李沛恩抬頭一看見他，驀地一個激動，淚水涌上眼眶。
蘇軍磊見她眼睫上突然懸了個淚泡，嚇了一跳。
這丫頭怎麼這麼愛哭？
「我听說你要走了。」
「我得回去跟軍隊會合，一起回京面聖。」
發顫的小手緊揪著他的衣袖，不願相信她的幸福竟是這麼短暫。
「你該記得我說過的話吧，嫁給我就是注定要孤獨的。」
蘇軍磊見她小手緊抓著他不放，以為她忘了叮囑，故板起了臉，拉開她的手。
不堅強怎麼當他的妻呢？
突然就被教訓了一頓，一早就不停挨罵的李沛恩僵著身子，點了下頭。
他是不是太嚴厲了？
見她微垂著頭，面色蒼白，蘇軍磊不禁有些懊惱的搔頭。
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士兵，他應該對她更溫柔點才是。
當下他也不知如何化解這份尷尬，便輕推了她的肩，「進去吧。」
蘇軍磊領她走進了院落。
他天未亮就起床，把院落中幾個丫頭小廝挖起來，迅速把整個屋子打掃整理一遍，寢具換新，還不忘殷殷交代以後這院落的主母就是李沛恩，務必細心服侍，不得有半點怠慢，就是希望他不在的時候，她依然過得舒適。
院落里頭已經站了一排奴僕，數數大約有六個人，異口同聲朝她大喊︰「大少夫人早。」
她望著那排奴僕，眾人態度恭謹，卻是面無表情，看得出來一點都不歡迎她。
她不是什麼大少夫人，她在蘇家上下眼中，是個竊了將軍夫人之位的卑劣女人。
她好想離開這里。
李沛恩轉身抬首，小手動了下，不敢放肆拉上他的衣袖。
蘇軍磊微挑單眉，以眼神詢問。
她好想問，可不可以帶她一起走。
就算是嚴苛苦寒的北方，她也願意，只要能夠離開這里。
但是她也清楚自己不能任性，滿腔的心事最後只化成一句道謝。
蘇軍磊雙手腰環顧四周一遍後，「咱們去跟爹娘請安。」
「我剛去過了。」話出口李沛恩才發現自己不該這麼說，好像在推辭。「我們走吧。」
蘇軍磊未動，而是納悶地看著她，「你怎一個人去？」
「月兒說得先過去向爹娘請安。」
大戶人家的規矩太多，她初來乍到，自是人家說啥她就做啥了。
蘇軍磊不滿地轉頭望向月兒，「你沒告訴大少夫人，我人在這里等她？」
月兒立刻一臉慌張，「是……是陳嬤嬤告訴奴婢，先帶大少夫人過去請安的。」
又是陳嬤嬤
蘇軍磊利眸微眯。
可想而知，這八成是母親的授意，但為何這麼做的理由他就不解了。
再看這群散漫的僕人，他想該是殺雞儆猴的時候了。
「是我的命令重要，還是陳嬤嬤的？」蘇軍磊冷聲問。
月兒慌張的跪下來，「是、是大少爺……」
蘇軍磊冷冷一笑，「去跟管事領了這個月薪俸，然後滾出去。」
月兒大吃一驚，慌忙磕頭哀求，「大少爺……」
「滾！」他偏頭指示一名小廝，「把她帶走，然後叫管事補個人過來。」
在場奴僕噤若寒蟬，被點名的小廝立刻上前來，架起月兒。
「快走吧！」
不知他用意的李沛恩連忙替月兒求情。
「月兒只是遵照陳嬤嬤的吩咐，應該不用趕她出去……」
「一個認不清主子是誰的奴才不需要留！」蘇軍磊冷聲道，「我院子里的奴才就該知道，他們的主人是誰。」蘇軍磊揚聲問，「誰才是你們的主子？」
「是、是大少爺。」
「還有大少夫人。」
「再說一次。」蘇軍磊語氣如在操練士兵般嚴厲。
「大少爺跟大少夫人！」
「再說一次！」
「大少爺跟大少夫人！」
眾奴僕幾乎都是自丹田吼出來的，那音量之大，李沛恩也被嚇住了。
他猜得出來，這些奴僕因為李沛恩的出身，突然成為將軍夫人的身分，加上他又得馬上回京，無法陪在她身邊建立威信，恐怕會受到欺負。
她不就是因為蘇宣毓那邊給她難堪，才會在迎親途中逃婚，他自然不會讓他的女人受到欺凌。
「夫君……」李沛恩傻愣愣的看著他。
「走吧，再去請次安。」蘇軍磊轉頭面對她時，眼神溫柔了下來。
李沛恩驀地明白他的用意了。
他是在替她建立威信啊。
剛還因他嚴厲的語氣而有些受傷的心頓時被撫慰了。
她听話的點頭，跟上他的腳步。
新婚小夫妻一起出現在主屋前廳，蘇家兩老均嚇了一跳。
「爹，娘，我帶著我的新婚妻子來給你們請安了。」
「她剛不是已經來過了？」蘇夫人一臉錯愕。
「是我派過去接她的奴才不夠細心，忘了我的吩咐，我已經把那個不懂事的奴才開除了。」
蘇家兩老聞言面面相覷，心頭一驚。
他們的確是故意叫陳嬤嬤去把李沛恩叫過來羞辱的，萬萬沒想到大兒子竟如此維護這個鄉下村姑。
「還不快倒茶過來？」蘇軍磊冷眼一瞪旁呆愣的奴婢。
丫鬟慌慌遞了熱茶過來，蘇軍磊帶著李沛恩向父母請安之後，微笑道︰「爹，娘，孩兒待會就起程回京，沛恩就得請爹娘多多關照了。」
蘇家大門口，一群人離情依依送別。
李沛恩站在公婆的後方，眼眶蓄滿不舍的淚水。
蘇軍磊先跟父母道別過後，方招手要她過來。
李沛恩輕點頭，這樣一個微小的動作，淚水就滑落下來了。
蘇軍磊笑笑，揩掉粉頰上的熱淚，轉身利落躍上馬背，馬韁一抽，高大的黑色駿馬急速往前奔去。
途中，他回首，其他家人都已散去，只有李沛恩還站在原處，一看到他回頭，立刻舉臂猛搖，還提步追了一小段，即便相隔距離遙遠，他相信她臉上一定掛了兩行清淚。
真是可愛。他想。
一直對于成親一事還有些不真實感的他，這時才有感自己真的是有了妻子，有了自己的家了。
以往心境一直如月兌韁野馬，只想在外大展拳腳，建立戰功的他，心突然有了歸屬，再見她縴細嬌小的身影獨自立于路中，驀然起了一陣不舍。
還是太匆促了。
他雖然已經盡快的安排，但不過一個短短的早上，能做的有限。
為了她將來的平安，還得再多方思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