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慕容汐回到了院內,仍在回憶晚膳時那份溫馨。
從小慕容家就是四分五裂的狀態,他的母親早逝,身為將軍的慕容盛長久在外征戰不回,他在十歲左右發現自己對打造兵器感興趣後,也是只身鑽進了鑄造的世界,導致慕容秋從沒人教養,在街上成了混混,成天打架鬧事,所謂的「家庭」名存實亡。
然而在慕容汐闖出名號,成為人人稱誦的鑄造大師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榮耀是孤寂的,他的成功沒有人分享,所以建立了慕容山莊,將因傷退伍的父親及差點被縣衙抓去關的弟弟全帶了進來。
甚至為了讓這個山莊更像一個家,他按照爺爺的遺願娶了指月復為婚的衣晚香。
原以為一切條件都具備了,想不到事與願違,他事業忙碾,也根本不知道怎麼維系與父親及弟弟疏遠多年的感情,所以原就灰心喪志的慕容盛,在慕容山莊中簡直就像隱居了一樣閉門不出成了個不近情理的古怪老頭;而慕容秋更是直接從地方混混升級成紈褲子弟,一樣是吃喝嫖賭樣樣來,只是以前他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現在別人會看在他父兄的面子上,只要他不殺人放火,比較過分的行為也忍了。
至于他以為的賢妻衣香就更糟了,衣家的貪婪先不說,她雖然模樣長得好,個性驕縱跋扈,對府里的人也是苛刻凶惡,所以讓他更不願意回府,這個辛苦建立的慕容山莊就更加的人心渙散。
可是在衣香傷愈之後,一切似乎都變了,慕容山莊像是煥然一新,漸漸走回他理想中的模樣,他原本還存著戒心,但這樣的防備幾乎在今的晚膳就被她給打破了。
如果她不是演戲,那麼她簡直就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妻子,他多麼希望這樣的她可以持續一輩子,可是真的能如他所願嗎?
幾乎是本能的,他被心中的渴望帶到了自己居住的院落,衣晚香的房內一片漆黑,但慕容寧寧的房間卻還亮著,他好奇地走了過去,看到了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油燈之下,衣晚香坐在慕容寧寧的對面,她讓孩子仔細地看著她的唇、她的舌,然後慢慢的發出聲音。
「娘!」衣晚香指著自己,又仔細且清晰地說了一遍。「娘!」
「涼……」慕容寧寧有些緊張的開口,像是怕說錯了又會被罵被打似的。
衣晚香卻是很有耐性,慈愛地模了模她的頭,笑了一下,像是鼓勵,又說了一遍,「娘!」
「娘!」慕容寧寧鼓起了勇氣,櫻桃小嘴兒張得老大,可愛極了。
雖然不是很標準,但已經非常不錯了。衣晚香感動地抱了抱她,又親了親她泛紅的腮幫子,慕容寧寧縮了一下,竟然小心翼翼地笑了起來。
這一幕,看得門外的慕容汐鼻頭都酸了,再怎麼樣的鐵漢都會軟化下來,他想忍住那種向上蔓延的酸意,但還是忍不住雙眼發熱。
「好棒,我們寧寧最棒了!」衣晚香沒察覺他的存在,繼續指自己的唇教女兒,「娘、最、漂、亮!」
「涼最漂釀!」慕容寧寧有了點信心,越來越敢說了。
「對了!娘最漂亮,娘最漂亮,你要天天說!」衣晚香的頭抵在了她的頸邊,笑嘻嘻地磨蹭了下。
慕容寧寧好癢,但又好喜歡娘這樣踫她,也嘻咭地笑出聲。
門外的慕容汐閉上了眼,這樣的幸福簡直讓他不敢再看,怕他再踏出一步,會發現這一切都是幻影,是他太過期待所建構的虛幻。
可是慕容寧寧發現他了,門外的人影讓她身軀一僵,笑容也收了起來。
衣晚香不解地直了身,朝著門口的方向看去,赫然看到慕容汐像根木頭般杵在那里,而他似乎也覺得自己破壞了房里的和悉,表情有些許的不自在及落寞。
她自然清楚他的落寞何來,女兒現在的表現,很顯然是怕他啊!
可是她不認為這是問題,因為原主對慕容寧寧又打又罵的,即便如此,善良的慕容寧寧現在仍願意接受改變後的她,而慕容汐只是疏于照顧女兒,兩人不習慣親近,倒沒有真的傷害過她,血濃于水,慕容寧寧都能接受衣晚香了,沒道理不能接受慕容汐,要知道女兒可是父親前世的情人啊。
她輕撫了下慕容寧寧的小臉蛋,幫助她放松,接著要她看著自己的唇,再指著慕容汐說道︰「爹!」
慕容寧寧沒有出聲,只像是內心掙扎著地看著慕容汐,而後者不知為什麼居然緊張了起來,渾身的肌肉緊繃,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等著女兒發出那天籟似的叫喚。
衣晚香極有耐性,又重復了一次動作,教著女兒說道︰「爹!」
慕容寧寧低下了頭,好一會兒,似是做好準備了才抬起小臉,不甚清晰地喚道︰「爹!」
就這個字,慕容汐內心的震撼可比天崩地裂,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可以為了女兒的這聲叫喚,為她獻出一切。
他情不自禁地踏入房間,走向了慕容寧寧,慕容寧寧卻像只受驚的白兔,跳下椅子縮在了衣晚香的身後。
看了慕容汐的受傷,衣晚香朝他笑了笑,示意他稍安勿躁,接著牽著慕容寧寧的小手,將她帶到身前。
「不用怕,爹很好啊!爹喜歡寧寧。」衣晚香故意來到慕容汐身邊,縴手在他身上模了一下,「你看,爹不會生氣。」
慕容汐心頭一動,她方才模他那一下,像是撩動了他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慕容寧寧好像有些被說動了,那澄淨的圓滾滾大眼已然敢正視慕容汐。
衣晚香見狀,拉著慕容汐朝她走近,接著輕柔地抓著她的小手,往慕容汐身上輕輕一模。
慕容汐也極力讓表情平靜,連手指都不敢動,免得激越的心情會嚇到膽小的女兒。
衣晚香看慕容寧寧居然自己又伸手模了慕容汐一下,彷佛在測試她說的話般,也大膽的更進一步,伸手擁抱了慕容汐。
「你要不要抱一抱爹?」衣晚香親身示範,她發誓她絕不是想趁機佔帥哥的便宜,何況這是她老公,抱一下應該沒有關系吧。
「爹,抱抱。」
慕容汐差點沒本能的把衣晚香甩開,但真正被她抱住時,他竟發現自己完全不排斥這樣的軟玉溫香,甚至還有點享受,他的手都差點想環抱回去。
而慕容寧寧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也學著衣晚香抱住慕容汐。
衣晚香感動得都快哭了,這樣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簡直是她夢想中的畫面,她的眼眶瞬間泛紅,欣慰卻又心疼得亂七八糟。
這對父女明明愛著彼此,卻只因為不懂得表達,究竟蹉跎了多少時光啊!
一家三口就這麼靜靜擁抱著,慕容汐也不再自制,順著心中的渴望,將自己的妻女抱個滿懷。此時他真的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那些名聲地位財富等身外之物,在這一刻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這是他的妻女啊!他願用生命保護她們,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天。
好半晌,衣晚香才從他懷里退開,不過慕容寧寧還是讓他抱在懷里,而且已經睡眼惺忪了。
衣晚香問︰「對了,你來寧寧的房里有事嗎?」
慕容汐輕拍著女兒的背,語重心長地對她說道︰「我們也該談一談了。」
在哄睡了慕容寧寧後,夫妻倆出了房間,來到了院落之中。
夏夜的風帶有絲絲涼意,夜風傳來花草的香味,月光溫柔地灑落在草地之上,不得不說,這是十分怡人的一刻。
「你要和我說什麼?」衣晚香連說話都不自覺地變得溫柔了。
慕容汐頓了一下,他原本是想打探她這番改變的緣由及誠意,不過經過了方才的相擁,他突然不想提那等煞風景的事。
「原本有很多想說的,現在突然沒什麼想說的了。」他淡淡地道。
「我倒是有很多想問的。」她挑了挑眉,雖然想問的問題有些八卦,卻是與她切身相關的。「你應該不喜歡衣晚香這個人吧?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要娶她?」
她直接說衣晚香,因為她問的跟她本人根本不是同一個人,然而在慕容汐耳中听來,只覺得她這樣的說法是奇怪了點,倒也沒有深究。
不過這個問題也不是什麼秘密,他毫不隱瞞地回答道︰「因為慕容山莊缺一個女主人,而我與你又有媒妁之言,所以娶你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可是你後來很討厭……呃,很討厭我吧?」問得真不甘心啊!她明明就不是原主,她不由內心一嘆。
慕容汐微微頷首,直言不諱地道︰「的確。如果你只是冷漠,只是抗拒嫁入慕容山莊,那麼我也能與你相敬如賓。當初我曾試著與你好好相處的,所以才……可是你後來發現我不理會你的無理要求後,采取了最激烈的手段,變本加厲發你的小姐脾氣,動輒打罵山莊里的下人,虐待寧寧,不敬公公、小叔,仗著你衣家的背景在山莊里作威作福,試問我要如何喜歡你?」
「老實告訴你,你說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頭,反正她傷過一次,什麼都推給腦袋傷了就對了,「不過現在的我听起來都覺得以前的衣晚香好可惡啊!既然你那麼討厭我,怎麼沒把我休了?」
「你以為我沒想過?」他竟是笑了起來,只是笑容里有絲嘲諷之意,「可是一方面你作威作福只是在府里,出了府倒是有幾分克制,所以我若休了你,外人只會覺得是我薄待了你,有損慕容山莊的名聲;另一方面,你們衣家步步相逼,你父親衣崇明也算在官場有點人脈,慕容山莊並不想去招惹他,所以便隱忍了下來。而最重要的是,你是寧寧的母親,雖然你待她並不好、但我不想她這麼小就沒了親娘。」
這些理由很實際,但衣香听了卻越發感到沉重,她努力地想轉變慕容山莊里的人對她的看法,讓自己在這山莊里能好過些,可是經過了這些日子,她倒是真心的喜歡上這里的人。
慕容感雖然威嚴卻公正,慕容秋紈褲卻正直,慕容寧寧就更別提了,她早已將她當成親生女兒看待,疼入心肝,而慕容汐,這個她原該很親密卻相當疏遠的男人,更是牽動著她的心,讓她患得患失,為他的喜憂而喜憂。
可是他的說法讓她知道,她想達到自己的目的,只怕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慕容汐不清楚她在想什麼,只是繼續說道︰「反正你在山莊里如何使壞,慕容山莊也不會因此垮台,那就由著你去,可是若是你勾結了外人對慕容山莊不利,威脅到了山莊的安危,那麼我將不再考慮那麼多,直接休了你!」
來了!被自己欣賞甚至戀慕的男人這麼說,衣晚香突然覺得有些發冷。
「這才是你今天來找我真正想說的吧?」不用他解釋她也知道,她只能無奈地苦笑。「你放心,我還沒那麼脆弱,會因為你幾句警告就自怨自艾,反正我已經很倒霉地擔了這個業障……」
她佔據了衣晚香的身體,那麼替她化解了這份業障就當還她的人情吧!
但她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打算把一切委屈吞下去,當個任勞任怨的小可憐,她要的是他能正視她,把她當成地位平等的妻子。
于是,她定定地望著他。「不過我要告訴你,我傷了一場之後,很多想法已經變了,不再那麼偏激,過去那個衣晚香就讓她過去,我希望你把我當成一個全新的人,我們可以從朋友做起。」
然後再慢慢發展到夫妻之情……這是衣晚香沒有說出來,卻是心中真正的期待。畢竟他真的是她的天菜,長相俊朗不說,性格堅毅果斷,又有大將之風,就算放到現代也是極品男人,既然現在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她會放過才真的傻了。
慕容汐倒是挑了挑眉,也問出了他一直很納悶的問題。「是什麼讓你覺悟了?」
她嘆息了一聲。「都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麼不能覺悟?如果繼續那麼跋扈囂張下去,被人家再弄死一次也只是遲早的事情。所以我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吵吵鬧鬧上面,如果可以一家人好好的過,為什麼不呢?」
「你真的變了。」他並沒有回她的話,只是抬頭看著明媚的月光,無語地沉浸在兩人相處時彼此間那種溫柔及愜意的感覺。
而衣晚香也享受著花前月下的浪漫情懷,不願開口破壞這一切。
她想起了初戀的滋味,對身邊的人抱著無盡的暇想,只是走在他身邊就覺得心中小鹿亂撞,期待他不經意的觸踫,又怕太心急讓對方感到不快,雖然已經是成年人了,但這種青澀的心態卻仍是藏在她的心中,在不經意的時候冒出來,提醒她愛情的美好與酸甜。
一陣涼風吹來,衣晚香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那夢幻般的美好也如同被戳破的粉紅泡泡,將兩人瞬間帶回現實。
「夜深了,該回房了。」他深深地望著她,突然將手里的披風披在了她的背上,接著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衣晚香拉著披風,鼻間彷佛傳來他身上屬于男人的濃烈氣味。她咬著下唇,不由在內心罵著自己的沒用。
這簡直是開外掛啊!居然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她的心就這樣沉淪了,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從那天開始,慕容山莊的人,晚上都變成全家一起用膳,所以一向晚歸的慕容汐會早一些回家,老是在外頭游蕩的慕容秋時間到了會乖乖進門,甚至連一向關在房里不出門的陰沉老頭慕容盛,也會在晚膳時間準時出現在大廳里。
慕容寧寧在衣晚香的教導下,已經會說出兩、三個字的單詞了,雖然離完整的用話表達自己的意思還很遠,不過已經讓慕容家的人喜出望外,而她那怯生生的模樣也有很大的改善,至少現在不會看到人就躲,頂多不會主動親近人,,但已經是非常大的進步了。
早上,衣晚香會特地早起為慕容汐系上披風,送他出門,與全家人團圓晚膳後,慕安汐會和她一起並肩在院子里走走,吹吹晚風,賞賞月輝,兩人都很滿意現在的狀態,一向各行其事的慕容家彷佛漸漸擰成了一股繩,而拉著繩子的兩人,卻還處在曖昧不明的狀態。
慕容汐發現,自己的心神開始被那個女人牽著走了。
鑄造是一門非常花費力氣、非常累的技能,每當他工作到一個極限,通常休息的時候都是放空了腦袋冥思,這有助于他迅速的恢復體力,迎接接下來高強度的工作,可是最近他只要閑暇,那個如花般的嬌顏就會浮現在他的腦海。
他知道這不是什麼好現象,但他克制不了。
她把家營造成一個太溫暖的地方了,他過去有多逃避,現在就有多向往。
便如今日,好不容易交出一批鏢局訂購的長槍後,午時才剛過,他幾乎是沒有歇息,直接便策馬回慕容山莊,他突然很想知道,他不在的時候,山莊里的人都在做什麼?而她又在做什麼?
最近在他面前展現的一切美滿,會不會只是鏡花水月?他這麼突然的回去,看到的仍然會是他向往的那個畫面嗎?
快馬回到了慕容府,他一進門,看到的就是花匠們細心的修剪花草,長工掃著滿地落葉,婢女有的拿著衣物,有的拿著點心,穿梭在府中,但每人臉上的表情是充滿朝氣的笑容,不像以前慵懶還一臉不情願,彷佛花錢讓他們在府里工作是苛待了他們。
慕容汐知道,衣香似乎修改了府里支領月俸的方式,發明了一種叫「獎金」的玩意兒,除了每月固定的俸祿,工作勤快的領的獎金就多,改變了以前不管努力或偷懶都支領一樣月俸的情形。
所以雖然府里的奴僕被衣晚香趕走了不少,但效果顯然有所提升,每人都做得十分賣力稱職,在這種公平的制度下,下人們對慕容山莊的向心力也越來越強。
慕容汐十分滿意地點點頭,就算他不管鑄造坊的事,親自全心全意的來管理慕容山莊,也不會做得比這更好了。他真懷疑衣晚香的腦子究竟是裝了些什麼,怎麼會有那麼多天馬行空的創意。
一路經過了演武場,慕容秋依然在練劍,而且一套劍法已然使得有模有樣。
慕容汐知道慕容秋並不是沒有習武的天分,只是活在父兄光環下,造成他怠惰不願努力,現在被衣晚香這麼一刺激,他似乎也找到了生活的重心,無論是習武也罷,跟著他學習鑄造也罷,只要是正途,都是值得鼓勵的,所以在這件事情上,慕容汐是感謝衣晚香的,即使他從沒有把這種感謝宣之于口。
為了怕慕容盛太累,這幾日他還特地讓奉朝剛留在府內,親自教授慕容秋劍術,慕容盛只負責監督及指導,不過當他走近,卻沒有看到父親的身影。
慕容汐納悶了起來,雖然慕容盛依然不太喜歡出房門,常自己一個人躲起來,但只要慕容秋練劍時,他是必然會出現的。
「爹呢?」他上前,問了練到一個段落正在擦汗的慕容秋。
「爹啊,他今天一整天都氣呼呼的,應該也沒心情來看我練劍了。」慕容秋收起了劍,沒有父親在旁指導,他那種極力想求表現的心思也不由淡了點,拿起劍來都無精打采。
「怎麼回事?」慕容汐皺起了眉。
慕容秋看著慕容盛院子的方向,無奈地道︰「不就是衣晚香嗎,最近才覺得她好像正常一點,她馬上又開始搞東搞西,惹得爹發火了。」不待慕容汐再問,他便全盤托出,「她中午不知道從哪里找來工人,把爹住的那個院落都快拆了一半,你也清楚爹最討厭人家闖入他的房間,所以正在氣頭上呢!我本來也想去看看,結果同樣被爹轟了出來,他叫我練劍就好,其他事別管,所以我也不曉得爹那里現在怎麼樣了。」
關于中午發生的事,他也明白自己是受到了遷怒,所以慕容盛叫他走他就走了,他可也不想莫名其妙地承受慕容盛的怒氣。
慕容汐沉吟了一下,「衣晚香不像那麼不識大體的人,她那麼做,一定有她的目的。」
可是當他這番話說出來,不贊同的倒成了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奉朝剛。
他不是姓慕容的,或許在這件事情上,他能看得出較清楚,對于衣晚香這個人,他沒有受她的恩,甚至春花都還為了她和他正在冷戰中,所以他對于她的懷疑不像慕容家的人會隨著她的付出而淡化,而是一直保留著。
「莊主,你不認為你太相信那個女人了嗎?她最近的所做所為可圈可點,不代表著我們就能完全信任她!她如今有了一點權力,卻是更大膽了,居然把腦筋動到老太爺頭上?」他對慕容汐的建言一向都很直接,他也知道慕容汐不會在乎他的失禮,因為他們名為主僕,但情誼實為兄弟。
當年在慕容汐還一文不名的時候,意外救了全家被滅門的奉朝剛,之後奉朝剛努力習武復仇,慕容汐專注于鑽研鑄造,在慕容汐事業有成之後,便無私提供奉朝剛所需的錢財及人力,甚至親自出手助他成功報了家仇,此後,奉朝剛便堅持跟在慕容汐身邊,當一個默默無聞的侍衛,雖說慕容汐從來沒將他當成下屬看待,而是當成同甘共苦的兄弟,所以慕容汐不能說不被奉朝剛的話影響,他對奉朝剛的信任不比一般,但他更相信自己內心的聲音。
「如果她真如你所說如此有心機,那麼她不應該在還沒完全取得我們的信任及接納之前就去捋爹的虎須,所以我寧可認為,她這麼做是有其用意,我會過去看看。」慕容汐語畢不再多言,大步離開,前往了慕容盛居住的院落。
而留在原地的慕容秋及奉朝剛,卻是因為剛才那一番話,心中有了計較。
「奉朝剛,你說我哥他……是不是真的被那個女人迷住了?」慕容秋搔了搔下巴,他也不懂慕容汐的心態,可是他隱隱覺得在這件事情上,他哥哥好像才是對的,反而是一向冷靜處事的奉朝剛帶了點個人情緒。
奉朝剛的確內心有足夠對衣晚香不滿的理由,但他可不是無的放矢,他的一言一語,確確實實出自對慕容汐的關心。
「莊主是個是非分明的人,而且十分重情,過于懷疑的人便會處處提防,但過于信任的人也是全心信任。衣晚香能在這麼短時間改變自己,讓莊主刮目相看,代表她很有手段,再加上她是莊主的妻子,要影響莊主的看法比別人容易許多。」他語重心長地道︰「如果衣晚香如今為府里所做的一切,真的是有所圖謀的話,那麼莊主將會是最難過的那個人。」
想到那種後果,慕容秋也嚇了跳。「應該不會吧?我看她疼寧寧那個樣子,不像假的?」
奉朝剛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接著搖了搖頭。「你看,不論是真是假,你不也被她迷惑了嗎?」
不多時,慕容汐已來到了慕容盛的院落里,一眼就看到里頭除了慕容盛,還有李伯站在一旁,兩人正與衣晚香對峙著,不知在爭論什麼。
「爹,發生了什麼事?」慕容汐一到便開門見山地問。
見到兒子前來,慕容盛氣勢更旺,直接氣沖沖地指著自己的院子。「你看看,你看看!她把我的院子弄成了什麼德性!」
慕容汐這才打量起四周,後方站著一些一臉茫然又無措的工人,院子里果然有些地方已經動工,回廊的樓梯被敲碎,柱子也被打了好幾個洞,一些扶手和雕花裝飾被拆了,還立了許多木樁,不知道用途為何、
衣晚香連忙想解釋。「不是的,爹,我和你說明過了……」
「解釋什麼?你就是想害我!這里亂七八糟,不是存心要我跌死?」慕容盛根本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闖進他的院子,除了想對他不利還能有什麼?他吆喝著管家,接著大罵道︰「李伯,把這群工人全給我轟出去!我的院子不準陌生人進來。」
「是,老太爺!」管家李伯對衣晚香本就反感,有這種好機會,他不落井下石才怪。
「等一下!都開始施工了,把工人趕走,才是真的會害爹跌倒。」衣晚香連忙阻止李伯伯,「給我十天就好,你听我的話施工,十天之後你若是不滿意,我隨便你罵!」
慕容盛原就性情古怪,現在被她激怒了,更是不分青紅皂白。「我現在就想罵你!你以為這幾日你在府里胡來,我沒說話,你就可以翻了天去?我告訴你,李伯已經不是第一次告訴我你在府里的做為,導致下人大為反彈,現在李伯都管不動他們了,你滿意了,你究竟居心為何?」
「爹,你現在說的是氣話。」衣晚香也有些被惹毛了,但她知道不能被慕容盛的怒氣帶著走,否則只會變成無意義的爭執,所以她盡力使自己平心靜氣,有條不紊地說道︰「如果按照原來的管理模式,爹你現在不會有新衣服穿,你的被褥一樣一個月洗不到一次,而你還是會需要自己煎藥,找不到一個下人願意幫忙……」
「那是我的事!」慕容盛根本不想去听清楚她在說什麼,只是氣得直用拐杖敲地,那力道都讓人擔心那根紫桐木制的堅硬拐杖會被他給敲斷。
「夠了!」慕容汐音量稍微加大了些,一家之主的威嚴果然不凡,慕容盛與衣晚香當下都不再開口,等著他仲裁。
他神情凝重地望著兩人,慕容盛顯然失去理智了,他只能選擇轉向衣晚香,「我懂你們在爭執什麼了,我只問一句,你這麼做,是什麼原因?」
終于來了一個听得懂人話的,衣晚香簡直感激涕零。
她走到一旁,先指著已經敲碎的回廊餃接處。「這個地方是爹回院子必經之路,有一個落差,我看過不只一次爹差點在這里摔倒,所以我想把這個落差抹平,才會要他們把這里敲碎,把高度弄緩。」然後她又指著屋外的梁柱之間,「走廊走到這里就沒有欄桿了,我怕爹萬一失去平,直接就會掉出去,外面可是碎石子路,摔下去不得了!所以我讓他們在柱子上鑽洞,是準備做欄桿。
「還有這里的扶手很多都蛀蝕了,我才會讓人拆掉裝新的,免得哪天爹扶著的時候直接倒塌,我會做這些改建,是我看到爹有很多不便的地方,甚至那個爹常獨處的涼亭,我也想做個架子讓他放拐杖,否則每次爹的拐杖都是靠在石柱邊,一下子就倒了,然後爹還得很辛苦地把它撿起來。」她很無奈地指著洞開的房門。「至于房間里面,如果可以話,我也想做些無障礙設施……就是讓爹的生活可以更方便啦!只不過爹根本不听我解釋,我一動工,他就開罵了。」
「我不需要!」慕容盛听完……或許他根本沒听完就已經先怒吼出來否決這一切。
慕容汐卻是听懂了,也感動于她的用心。她說的地方他連想都沒想到,幾次父親跌倒,因為老人家的逞強忍痛不說,所以他也沒當一回事,但這幾年來慕容盛腳跛得越來越嚴重,現在听起來,只要稍微改動府里的格局就能避免,何樂而不為?
他想的果然沒錯,衣晚香這麼做絕對事出有因,他會在這方面信任她,是因為她過去的行為已經屢次證明了她的用心都是想讓山莊更好,絕對不是像奉朝剛所說的有了點權力就膽大妄為。
只是慕容盛孤僻久了,無法忍受他人入侵他的領城,才會這麼反彈。
她做得並沒有錯,只是太心急了。
「我明白了。」慕容汐嘆了一口氣,就在慕容盛以為兒子要替他出氣時,慕容汐居然朝著衣晚香點了點頭。「你做得沒錯。」
「什麼?」慕容盛差點沒氣炸。「你居然放任她在我院子里胡來?」
「是啊,莊主,此風不可長啊!夫人這麼一施工,都是針對老太爺會經過的地方,那不是更危險嗎?」李伯也幫腔了一句,只差沒說衣晚香就是故意要害慕容盛的!
但在慕容汐看來,慕容盛陰沉孤僻,所以排斥任何接近他領域的人,而李伯將慕容山莊每一處都視為他管轄的範圍下,衣晚香最近做的一連串變革動搖了他的權力及利益,所以其實這兩個人的情況是一樣的,都是為反對而反對。
身為一個莊主,即使一個是他親爹,另一個是他忠實的老僕,他卻不能有所偏頗,顛倒是非。
「既然都開始施工了,那就做完,做一半反而更糟。」慕容汐不管父親的暴怒及李伯的不滿,沉著臉為這件事了定論,「只不過不要一次全面動工,否則真會像李伯所說的,讓爹好一陣子不方便,把工程放緩,一點一點來好了,如果爹之後覺得改建得可以,再來考慮更動房間里面吧!」
他這莊主都這麼說了,代表這件事已經改變,慕容盛不由怒氣沖天拂袖而去,李伯則是垂著肩頭,喪氣地離開了院子。
在兩老離開後,衣晚香終于松了口氣,這簡直比打仗還累。「謝謝你了,否則我還真是有理說不清!」
她果然沒看錯他,當她一穿越到古代時,她便考慮著自己是否要留在慕容山莊,或是想辦法回到衣家。她最後選擇了留在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認為他是理智的,即使每個人都對她心懷成見,他也不會虧待她。
他果然沒有讓她失望,處事公正明快,這令她十分感激。要知道在這保守的古代,原主過去又劣跡斑斑,他願意給她機會表現,不因以前的錯抹煞她的一切,已經是難得見的明理,就算放到現代,也算得上奇貨可居的優質好男人。
而這個好男人是她的丈夫啊!想到這里,她的芳心又雀躍起來,那種愛戀的情緒在間充滿心扉,看著他的眼中只差沒出現愛心了。
慕容汐回望著她,感受到她心中的澎湃,頓時也覺得自己的內心被她牽動,那冷峻的面容在她面前越來越掛不住,雖然他還不習慣將滿月復柔情表達在臉上,可是至少眼神不再銳利冷漠。
或許之前對她的改變是驚訝及感動,那麼現在他承認,自己的情感一點一滴地不自覺傾注在她身上了,這是他從來都沒有想到的。
原本在他的想象之中,夫妻不就是那麼一回事?相敬如賓已經是最好結果,想不到她竟給了他更多,讓他感受到了男女之間的吸引及眷戀。
「是你過去的付出有了回報,我只是就事論事。」末了,他朝著她淡淡一笑。
「你的就事論事就是對我最好的支持了。」她眼楮都看直了,簡直被他的笑容迷得神魂顛倒,那種愛情的萌發,讓她幾乎快無法抑制內心想親近他的沖動。
「只不過先前你好不容易讓爹願意走出房間,到演武場教慕容秋學劍,到大廳與全家用膳,這一次他氣得不輕,只怕你功虧一簣,他又要躲在房里不出來了。」慕容汐有些無奈地說著。
父親過去有多意氣風發,現在就有多古怪難搞,從人生的頂端一下子跌到谷底,是不是能再爬上來,還得看他自己的毅力,兒孫們可以幫他,卻無法強迫他做什麼,這實在是無解的一個難題。
想不到衣晚香卻是胸有成竹地了挑眉。「你放心,爹一定會再出來的。」
「你還有辦法把他弄出來?」慕容汐難得地喜形于色。「如果你能把他弄出來,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真的?」衣晚香忽然間展顏一笑,笑靨如花。「那我就先預支點利息了。」
「什麼……」
慕容汐還沒弄清楚,她突然傾身向前,飛快地在他唇上輕輕一吻,然後有如蜻蜓點水般地退開。
「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我決定舉辦一個烤肉大會,只要你支持我,我會讓你看到你想看到的。」說完,她輕笑猶如花蝴蝶般翩然而去。
募汐則是呆站在原地,手不禁撫上了自己的唇,「這利息……居然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