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台東K部落巴拉冠
「給我給我!」
「把球踢過來!」
「這邊!這邊才對!」
氣候宜人的秋日午後,一群大個子和小蚌子在綠油油的草坪上玩著足球,草坪的周圍散落著幾棟茅草或石板搭建的傳統建築,幾個大人圍坐在雕滿部落圖騰的文化會館前廊階梯上,利用閑聊的空檔高聲喊著︰加油!加油!加油!
這一處空間可以說是部落居民的文化中心,在地人統一稱為巴拉冠,無論是傳承還是創新,都在這里進行。
「看我的香蕉球!」一個留著過耳短發,穿著粉紅色POLO衫和卡其百慕達褲的女孩信心滿滿的踢出一記漂亮的香蕉球,結果不但讓對方球員望球興嘆,還越過了七里香圍籬,眼看就要掉在……
一個男人頭上!
啪!
圍籬里的男女老幼都目瞪口呆的看著剛剛發生在圍籬外的那一幕,彼此交換著一個不可思議的眼神。
剛剛……那個男人真的瞬間轉過來接住那個球嗎?他的後腦勺有長眼楮嗎?還是有裝感應器?
差點肇事的女孩率先回過神來,一臉歉意的朝著那個反射神經超級好的男人跑了過去,等到她終于來到圍籬旁時,盡避已經氣喘吁吁,仍是努力擠出一個友好的笑容。
「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嚇到你?」她笑咪咪的抬頭致歉,說起話來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不過這一抬頭才發現對方不但人高馬大,還是一個外國人——
一個有著黑發馬尾和一雙明亮綠眸的……好看男人。
奇怪的是,他明明神情淡漠卻又噙著笑意,明明姿態散漫卻又隱隱散發著不容小覷的自信,明明已經拿下墨鏡,卻讓人以為自己正看著一張描繪俊美的貴族面具。
那雙眼楮像是山野深處純淨無垢的深潭,清澈得足以照見自己的倒影……
女孩連眨了幾次眼讓自己神游的思緒別再亂跑,她繼續微笑,隔著七里香朝著男人伸出了雙手。
「球……謝謝。」這麼明顯的肢體語言……應該懂吧?
男人看了手中的球一眼,微微頷首便交還給女孩。
「謝謝!」這次,女孩用了英語道謝。
其實她剛剛在踢球的時候,就已經眼尖的發現男人是獨自一人從車站的方向走來,步伐緩慢但是堅定,手上還拿著一張觀光折頁……
「你需要幫忙嗎?有地方住嗎?還是來找人呢?」女孩看著這個陌生男人彎腰撿起地上那張折頁,當下明白他為了實時接下剛剛那一球,本能的丟了手中的物品。
從他背後的登山背包還有輕便的衣著看來,他八成是來自外國的背包客。
不過如果他的目的是要去溫泉區泡湯,那他的計劃就真的要泡湯了!因為上次那個風災不但重挫了過度開發的溫泉區,滾滾河水還把那座唯一聯外的橋梁給沖垮了,到現在都還沒修復呢!
男人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就在她認為自己自討沒趣,又被後頭那群孩子給催得有些心浮氣躁時,終于得到了回應。
「不需要。」男人說著一口字正腔圓的中文,眼神有一絲嘲諷疏離。
女孩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不過僅此而已。
「原來你會說中文?太好了!」她瞄了一眼那張簡介,笑得更放心了,「而且顯然還看得懂中文。」
車站里放了中英日三種版本的在地觀光資源簡介,這男人手上拿的是中文版……她早點發現,就不會這麼雞婆了。
「希望你玩得愉快!」她坦蕩蕩的迎上那雙碧綠雙眸,綻放笑容,便轉過身先將手上的球朝著那些球友的方向踢過去,然後活力十足的沖過去加入搶球的行列。
那雙清澈的綠眸玩味的看著那個嬌小活潑的背影,因為自己剛剛錯看她而莫名的感到愉快。
幸好她不是那些假幫忙真搭訕的女人之一,否則還真浪費了那個找不出任何雜質的純粹笑容。
古亞倫站在原處欣賞著草坪上熱鬧嬉笑的生動景象,發現自己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追逐著那個短發俏麗的女孩時,才略微不悅的收回視線,重新研讀手上那份附有詳細地圖的折頁,並且邁步離開。
單純的美好青春……因為他曾經盲目虛擲,所以這一刻才會格外眷戀注目?
無論如何,那個女孩的笑容,終究讓他歸類為「最美的人生風景」。
在菊花豐收的季節
我來到祖靈聚集之地
當著守護者的面前
擦去情人的眼淚
用污穢的雙手
獻上獵刀與弓箭
期盼你我的血脈
在曙光下開枝散葉
當塵封的過去重見天日
才能讓愛延續
提早一班車離開台北,自然就比原先預定的時間提早抵達目的地。
對于擁擠的城市,他越來越沒有耐心。
一個風塵僕僕的男人站在半山腰上眺望遠方的夕陽海景,他背後的高牆里是一棟地中海式的藍白建築,正好跟他一身灰樸暗沉的穿著成為強烈的對比。
幸好亞書提供的路線信息非常詳細,因為他從車站拿的那份折頁里面根本找不到這一帶的任何訊息……
當他終于來到這面高牆的面前,他不得不說自己其實松了一口氣……走在那條崎嶇蜿蜒小徑上的時候,幾乎分分秒秒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還是著了亞書的道?
事實證明,他仍是生性多疑的古亞倫。
趁著等待的空檔,古亞倫掏出口袋里那張已經看過不下百次的紙張,思索著這幾句看似祝禱詞的謎題究竟該怎麼拆解。
如果不是老律師親口證實,他還真不敢相信這是父親所寫下來的……
據說,他用羅馬拼音把這些中文詞句以從尾到頭的方式排列出一個古董鑰匙的形狀,就是亞書找到的那張缺了一角的紙!
那時候他曾經好奇的瞥了一眼,亞歷和亞德也都興致勃勃的在一旁研究著那張手繪圖,但是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鑰匙的形狀上面,還拼命把手中的每一把鑰匙拿來比對……最後,當然是徒勞無功,一致同意這只是父親耍人的道具之一!
誰會知道其中的玄機竟然就這麼大刺刺的攤在眼前!
上個月,備受他們敬重的老律師忽然主動跟他聯絡,語氣神秘得不得了,害他像是上鉤的魚兒一樣,傻傻的從澳洲沙漠回到加拿大,然後在明知可能又是鬧劇一場的情形之下,仍是興致勃勃的來到了台灣……玩游戲!
「你父親早就把獎品準備好了,就等著有緣人去拿!」
盡避老律師沒有明說,不過古亞倫從他略帶遺憾的神情中隱隱察覺到一絲期待,這也讓他對于這個猜謎尋游戲產生了更大的興趣。
就連度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律師都對古霆生所設下的謎題答案如此憧憬向往,更何況是他這個已經不知道人生方向的兒子呢!
自從知道亞書真正的身世,自從他們三兄弟硬著頭皮請老律師為他們指點迷津進而得知父母失和的主因之後,他發現自己不能再繼續仇恨亞書,他發現自己一直錯待父親和亞書,他發現這十幾年來讓母親灌輸了可怕的思想影響了他的人生態度,更重要的是,他終于發現自己迷路了……
少了仇視亞書這個燈塔目標之後,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了什麼而活!
「為什麼要我去?」他主動拿起那張老律師親手謄寫的中文線索,其實心里已經決定要接受老律師的邀請。
或許已經為時已晚,但是一想到這是父親親自構思出來的游戲,他就是渴望能夠親自參與!也許,在這個過程中,他能夠更加了解父親!
「因為你沒事做!與其要漫無目的的流浪,不如一邊流浪一邊玩游戲,你說是不是?」老律師很有權威的頂了頂自己的眼鏡,似乎有恃無恐,十分有把握他會答應。
古亞倫看著上面注明的地點,想到自己對赫亞書的虧欠,他毫不猶豫的開口應允,「好,我去!」
去找出這個謎題的答案,如果真的是價值連城的物,明年春天就送給亞書和辛嵐當作新婚賀禮!
如果最後發現是另一張隨興的手稿,那麼在情感上也具有珍藏的價值。
老律師不無欣慰的點點頭,同時拿起了電話。
「那我會跟亞書少爺聯絡。根據你父親留下來的線索,這個游戲的起點其實是一個部落……我猜,應該就是你父親跟亞書少爺的祖母互訂終生的那個部落,也許他可以幫得上忙也說不定……」
他看著古亞倫恍然大悟的表情,很高興在那張臉上已經找不到過去的憎恨和墮落,他突然覺得這個孩子變得很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