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回安府,立刻回主院跟妻子說了這個好消息,卻沒想到徐氏炸了起來。
「妾身不同意!」徐氏嬌美卻蒼白的臉龐憤怒地扭曲了,氣急敗壞高喊。
「那趙家兒不過區區一舉子,無才無貌無權,如何配得上我魚姊兒?」
安侍郎自然知道妻子出身侯府這錦繡富貴窩,向來心高氣傲,可如今……局勢迫人,武定侯府通今閉門守孝,武定侯父子皆交卸了職位,于朝政影響力大減,雖說和祿郡王府郡主訂下百日熱孝成親,可面上添光的卻是素來和妻子不對盤的武定侯夫人。
「夫人,」他心頭本也有一口郁悶火氣,可看著憔悴的妻子,又心下一軟。「皇上有意選秀,咱們魚姊兒無論如何都不能蹚這淌渾水,趙家大兒雖然才名不顯,卻是個敦厚有為的……」
徐氏猛地抓住了丈夫的手掌,眸中異光大盛。「皇上要選秀?」
安侍郎心中警鐘大作,聲音冷了下來,隱含告誡。「夫人,咱們女兒性情靈秀良善,日後做個家宅主母是游刃有余,我只想她一生平安和樂,無風無浪無災無憂,夫人你不是也這樣期望的嗎?」
徐氏眼眶紅了,隱隱癲狂諷刺地笑了起來。「我以前都想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為何我那好大嫂敢瞧不起我這個出嫁女,甚至連我的女兒在她眼中一文不值,不就是因為我夫家官輕位卑出身低嗎?」
安侍郎眸底閃過一抹痛色,手腳發涼,輕聲道︰「夫人,為夫知道你傷心過甚,亂了心神,你不是有意這樣說的。」
徐氏高高昂起頭來,目光令他遍體生寒。「不,這便是我的真心話!那個女人出身還不如我,卻因嫁了我大哥就能把我踩在腳下,這樣的羞辱輕蔑,正是因為我沒能嫁個貴婿——所以我絕不讓我的女兒重蹈覆轍,再嘗到和我相同的苦頭!」
安侍郎深深盯視著她,彷佛面前不是自己恩愛相依多年的妻子,而是個陌生人……
他心口酸澀難言,半晌後,緩緩起身,低聲道︰「女兒的事自有我來料理,夫人只管好好養病,莫再叫為夫和魚姊兒日夜擔憂了。」
「趙家的親事我不同意,我是魚姊兒的親娘,她的婚嫁自有我來張羅。」
徐氏強硬地道,「老爺,自古男主外女主內,老爺還是不要越俎代庖了。」
「我才是一家之主!」他一急,霍然起身,「女兒的幸福我說了算!」
「老爺是想跟我撕破臉了?」徐氏破罐子破摔,尖聲道︰「好,好……那你就是逼妾身在趙家來提親之時,當眾給趙家難看了?」
「你——你——不可理喻!」安侍郎氣急跺足,幾乎落淚。「夫人,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徐氏冷笑。「你怎麼說都行,可魚姊兒是我的心肝肉兒,我定要她好好為我這個娘親出一口氣……眼見皇上選秀這樣一條青雲路,我就是拼著老命也要把我的魚姊兒送上去!」
安侍郎已經听不下去了,當場大怒甩袖而去。
徐氏對著丈夫的背影又哭又笑,咬牙切齒喃喃自語道︰「別以為我娘不在了,你們人人就可以欺我……我還有我的魚姊兒,我嫡嫡親的女兒不會眼睜睜看著我落難的……」
稍後,安侍郎到安魚繡樓中只交代了兩件事——
「趙家會盡快挑選吉日前來提親交換庚帖。」
「你娘患了心疾,近日得靜養,我會安排人好好照顧她,待你出嫁了後,我再告假陪她出門散散心,松快松快。」
安魚凝視著眼眶泛紅,神情落寞的安侍郎,半晌後什麼也沒說,只是親手斜了杯熱熱的蔘茶遞給他。
「爹爹,天寒,您里外奔波,辛苦了。」
安侍郎心頭一暖,接過蔘茶飲盡,啞聲道︰「爹不辛苦。」
只要一家老小平安,便好。
然而安侍郎的一腔慈父心,卻在翌日後成了泡影……
干元帝正式下詔,七日後,擇京城從五品以上官員家中十五至十七芳齡秀女入宮備選。
三日後便是魚姊兒及笄日,安侍郎原還想著搶這幾日的空漏趁機和趙家訂親,可沒想到趙家卻暗中傳來了一封信,信中是趙大人百般慚愧歉疚之詞,說是其夫人原來昔年已和世交夫人為兒女訂下女圭女圭親,不過礙于兩個孩子都小,沒把親事對外公布罷了。
隨信而來的還有趙大人附上的一張店鋪契紙,以示賠罪致歉。
安侍郎氣得險些當場撕毀那信與契紙,最終忍下了,卻是提筆洋洋灑灑寫了封信回去,那張店鋪契紙也夾帶而回。
安魚知道此事後,心中暗暗嘆息,幾番思慮後,親自去勸了父親。
「世上之事,俱離不了『趨吉避凶』四字,趙大人想必亦作如是想,爹爹無須為了此事氣壞身子。既然聖命難違,女兒就去宮中走上這麼一遭,待落選回家,爹爹將來再替女兒找個好人家便是了。」
安侍郎看著目光清澈鐘靈毓秀的女兒,不禁悲從中來。「魚姊兒……」她溫柔一笑,「爹,莫擔憂,想入選君側難,可要想落選,那就容易多多了。」
如何才能討好、或是得罪後宮那些老嬤嬤尚宮,宮中林林總總這些老一套兒,她也知之甚詳。
也罷,就當再舊地重游一回,和前世做個追悼吧!
樂正婥在知道干元帝允了選秀,並且這一批秀女家人子已然進了皇宮外宮的容巷之後,立時在長樂宮里狠狠地砸了那只向來愛不釋手的青花瓷茶碗!
皇上……皇上這是厭了她嗎?
她清麗月兌俗宛若仙子的臉龐此刻盛滿憤怒與驚慌,還有怎麼也克制不住的深深憤怨……身子顫抖,照兒忙扶住了。
「皇上怎能這樣待我?」她氣得掉淚,朱唇咬得緊緊。「本宮這些年竟然熬成了個笑話!」
特意進宮的樂正夫人心疼地看著女兒,「娘娘,您也別太心焦了,想來皇上也只是礙于祖制,禁不起百官大臣們輪番進奏,這才下旨選秀,走個過場堵一堵那些人的嘴……您想,皇上這幾年幾乎獨寵于您,後宮之中也唯有您能為皇上誕下皇嗣,這不就足以證明,皇上心中只有您一個嗎?」
樂正婥玉臉陰沉不定,柳眉蹙得緊緊,內心掙扎而煩躁。「娘不知,那良河日前已經告老出宮了。」
樂正夫人|愣。「皇上御前內侍大統監的那位良公公?」
「不是他還有誰?」她心煩意亂地一拂大袖,跌坐榻上,神情陰郁,微微咬牙。「雖然對外說法是良河年老體衰風濕骨痛,親自向皇上請求告老出的宮,可本宮命人打探過了,良河那佷子在接到良河後便急匆匆出京歸鄉……這個中定有玄機,本宮猜想定是良河有什麼事惹怒了皇上,否則何至于此?」
樂正夫人陪笑道︰「娘娘,即便是如此,不過是個閹人罷了,又哪里勞您為他操心呢?」
「娘,你不知道,本宮總覺得此事同本宮有關。」樂正婥揉著眉心,略微說了自己的疑心之處。「那晚皇上並沒有來長樂宮,只遣人說了政務繁重,皇上已回紫宸殿理事,可是他明明在宣室殿逗留了一夜……」
「娘娘,您、您不可窺伺帝蹤啊!」樂正夫人慌了,忙勸道︰「皇上畢竟是一國之君,如今天下權柄聚攏于掌中,早已不是當年的太子,況且,就連當年的太子妃都不會——」
樂正婥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母親的相勸。「娘,怎麼連你也要來提醒本宮,當年和皇上同甘共苦的不是本宮?縱然薄後再賢德,可她已經死了,現今皇上的枕邊人才是本宮!」
「娘娘慎言!」樂正夫人倒抽了口氣,臉色發白急急阻止。
「本宮說錯了嗎?」樂正婥委屈地氣哭了,楚楚可憐哽咽地道︰「薄後都過身三年了,皇上口口聲聲說我才是他此生摯愛,那為何倒把個後位空置在那兒,難道本宮和他朝夕相處恩愛逾恆,甚至幫他生了公主,還沒資格做他的妻子嗎?」
樂正夫人也陪著掉眼淚,卻是不敢再勸了。
她和老爺又何嘗不心急、不眼熱皇後外戚這個頭餃?老爺私底下為此運籌了多少事,攏絡了多少人,可皇上已經羽翼豐厚,政權軍權一手抓,他們若是稍有不慎,惹來帝王疑心,屆時才是大禍臨頭。
還不如女兒如今穩穩坐著這貴妃之位,還是皇上心頭第一人兒,這可實惠多了。
「娘娘,如今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您早早幫皇上誕下皇長子來得牢靠和萬無一失啊!」樂正夫人壓低了聲音。「御醫也幫您調理了這麼久,現在還沒有好消息嗎?」
樂正婥用繡金雪帕輕拭著淚,聞言玉臉微微飛起了一抹紅霞,卻也難掩悵然地嘆道︰「前幾日天癸才走呢。說來也氣人,皇上在我長樂宮是歇得最多的,後宮其余嬪妃那兒,三五個月還不見得去兩回,可饒是如此,本宮還是沒有動靜……」
母女倆竊竊私語聲越發低微不得耳聞了……
而在長樂宮殿門側,高大俊美的年輕帝王面無表情地負手佇立,身後是一貫沉默的楊海,長樂宮殿外服侍的宮女太監則是被一列皇帝禁軍親衛牢牢扣住了。
半晌後,嚴延淡淡瞥了那幾名宮女太監一眼,而後龍行虎步無聲離開。其中一名禁軍親衛長會意,低聲對那幾名宮女太監道︰「今日凡有泄漏者,連同親屬,盡皆誅殺!」
那幾名長樂宮的宮女太監嚇得肝膽俱裂魂飛魄散,拼命猛搖頭,發誓絕不敢泄漏半字出去。
嚴延一路不作聲地回到了建章宮。
楊海看出皇帝心情不快,卻依然保持緘默。
「嗤!」終究是嚴延自嘲地笑了一聲,語氣干澀。「朕早該明白,這世上也只有萸娘姊姊,才會對朕無所求……」
楊海仍是默然。
「也是,」他低啞地笑,悲苦難明。「那是,朕的萸娘姊姊啊!」
良久,嚴延又恢復了莫測高深尊貴清傲的帝王威儀,方才那一瞬間的脆弱彷佛只是幻影而過。
「楊海,那些秀女家人子都進宮了嗎?」他鳳眉微挑,突然開口問。
「回皇上,是,前日皆已入置容巷。」
嚴延若有所思,隨即像想起了什麼,似笑非笑道︰「隨朕去看看熱鬧。」
「老奴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