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饒是蘇曉嬋因為憂心自己的婚事,所以早就已經豁出去了,但直到這時,沈思皓離開了,她才突然省悟過來,沈思皓本就是個惡人啊!
她剛才到底是怎麼了,居然敢那樣跟他說話,他竟然拿她的爹爹和弟弟來威脅她!壞人,真是個壞人,不折不扣的壞人!
蘇曉嬋又急又怒,眼淚嘩嘩地就淌了下來,哭了好一會兒,她才覺得身子終于又變成她的,而她有了力氣以後,又被氣得跺腳,心想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跟強盜有什麼區別!
「大姊我怕,我害怕,不,我不怕!但是大姊你別怕,我們快去找爹爹!」蘇曉軒親眼目睹二人的爭吵,兩個人烏眼雞似的對看,看著好嚇人,剛才他真的好害怕他們會打起來。
嗯,要是他們打起來的話,大姊肯定打不過。但是,他好歹也是個男子漢,是一定要保護大姊的,但沈思皓太高大了,他的一條胳膊都比自己的大腿粗,他一個拳頭就能把自己打飛的吧?嗚嗚,被打飛,那會很疼?
蘇曉嬋看著明明怕到了極點,卻又極力想扮作不害怕的弟弟,心疼到了極點。弟弟的靠山只有兩個,一是她,一是爹爹……而蘇曉嬋最在乎的人也只有兩個,一是弟弟,一是爹爹……
弟弟害怕的時候只知道找她或者爹爹,那她害怕的時候……大約只能找爹爹了。可是,沈思皓卻將她的爹爹和弟弟一起威脅了。
她一個弱女子又能怎麼辦,怎麼辦?
蘇曉嬋忍著眼淚蹲下來,將弟弟抱進懷里,安撫他,「對不起,是大姊的錯。」
「大姊,你不要怕,等我長大了,我會比他還高,還壯,我幫你打他。」蘇曉軒弱弱地說道。
蘇曉嬋嗯了一聲,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淚刷刷地就下來了。
她好累,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只有懷里這稚女敕的肩膀讓她感到一絲力量。
「大姊,不如我們去吃糯米飯吧,爹爹說,糯米飯最是滋養人,我們多吃點,就能長高高,長壯壯……以後弟弟保護你!」蘇曉軒女乃聲女乃氣地說道。
「……好。」
自打沈思皓來過之後,蘇曉嬋就像變了一個人,雖然成日里垂頭喪氣的,可再也不提退婚的事兒了。話雖如此,可她還是有點兒不甘心,便找機會問了爹爹好幾次到底是不是沈思皓脅迫了他什麼,但每一次,蘇老爺都教她放心。
蘇曉嬋沒法子,又眼睜睜地看著爹爹將自己的庚帖拿去與沈思皓合了,還去官府備了案,看來,她和沈思皓的婚事已經勢在必行了!
蘇曉嬋消沉了下來,但落在蘇老爺的眼里,卻認為是女兒終是想通了,這才放了心。
劉氏歡天喜地地向蘇老爺討要了一大筆錢,說是要給蘇曉嬋置辦豐厚的嫁妝。蘇老爺心疼長女自幼喪母,當即就痛快地答應了。當下,劉氏樂得眉開眼笑,忙得連腳都沾不著地。
待嫁的日子無聊而漫長,蘇曉嬋無心準備,頗有放任自流的意思。可她又是個閑不下來的人,再加上弟弟蘇曉軒素來與她親厚,總在無意間學著劉氏與蘇雲妙的幾句對話……很快,蘇曉嬋就覺察到,繼母劉氏竟將娘親替她攢下的嫁妝給悄悄地挪給親女蘇雲妙!
蘇曉嬋哪里忍得,自然是想著法子地將娘親給自己準備的嫁妝給盡數要了回來!蘇老爺知道後更是氣憤,下令關了劉氏一天柴房,還不許吃飯,又讓蘇雲妙在三天之內做出三雙鞋,還不許家中的僕婦幫忙……最後又拿出了一百兩銀子,給蘇曉嬋又添制了一副頭面!
只是一想到馬上要嫁給沈思皓,蘇曉嬋的心情又不好了。
可無論她願不願意,親事都要如期舉行,一大早,蘇曉嬋便被催著起了床,梳妝婆子被帶了進來,給她絞面,勻眉,上妝,綰髻。
昨兒夜里她沒睡好,這會兒頭暈暈的,看著鏡子里美艷到有些陌生的自己,有些恍惚。她真的就要嫁人了?嫁給那個大惡人,那個惡人會怎麼折騰她呢?三朝回門,她還能活著等到回門那一天嗎?
「大姑娘,時辰到了,姑爺已經到了門口,你該去拜別爹娘了。」喜娘在外頭高聲叫喊道。
蘇曉嬋登時緊張起來,像要赴死一樣,有種悲涼又淒愴的感覺。她被喜娘扶到花廳,爹爹和劉氏在花廳上首坐著,她上前拜別,「爹爹,女兒便要走了。」
「去吧。」蘇老爺眼眶泛紅,十分不舍。
蘇曉嬋的眼淚水也忍不住流了出來,「爹爹,你要保重自己。」
蘇老爺心中既舍不得又歡喜,他最疼愛的女兒要嫁人了,他總算沒有辜負亡妻的托付,將來百年之後,他也能有勇氣去見她。
「爹曉得,你莫要擔心,總之也不遠,得了空,讓女婿帶你回家來看看。」蘇老爺喉嚨哽咽,轉過臉去,揮揮手,讓人將她帶走,不然他會忍不住哭的。
「二娘,以後爹爹就拜托給你了,爹爹的身子你也知道的,換季的時候要注意保暖,不然他總是鼻塞,還有……」蘇曉嬋絮絮叨叨的,說得蘇老爺的心里更加難受了。
這時,外頭突然有僕人高聲叫喊道︰「大姑爺來了!」
眾人齊齊一愣。
蘇曉嬋也嚇了一跳,心想他怎麼來得如此快,攔親的人呢?她剛想回頭看看,守在她身邊的喜娘哎喲了一聲,連忙將繡了戲水鴛鴦的大紅蓋頭蓋在她的頭上。
眼前一片紅,阻隔了視線,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小婿拜見岳父。」一道熟悉而又清冷冷的聲音響起,蘇曉嬋感到身邊忽然平添了一股壓力,氣勢洶洶的那一種。她低著頭,看到了大紅喜袍之下的一雙厚底黑靴,那衣擺上用金線繡。
真是沈思皓來了。
蘇曉嬋將手縮在袖子里,握緊了拳頭,鼓勵自己不要害怕,大不了一死。這麼一想,她咬住了嘴唇,輕輕地吸了吸鼻子。
幾句寒暄之後,沈思皓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岳父放心,小婿定會好好照顧娘子。」
「去吧。」蘇老爺的聲音很疲憊,讓人心疼。
蘇曉嬋還想和爹爹說幾句話,然而,沈思皓卻一把將她抱起。
蘇曉嬋一驚!從未有過這種經驗的她,下意識地就緊緊地抱住了,也不知是他的什麼部位,總之,他的身體繃得緊緊的,哪兒哪兒都是硬綁綁的?
身畔響起了眾人的驚呼聲。
「哎,新郎這樣著急!」
「這麼著急著想把新娘子娶回去!」
「畢竟咱們蘇家大姑娘可是這方圓五十里最美的姑娘。」
「這個沈大夫還真是羞煞人。」
「哎,沈大夫好俊。」
「噓,別亂說,你難道忘了他是什麼人嗎?」
外頭亂哄哄的,真是說什麼的都有。蘇曉嬋被羞得面紅耳赤,還好,她頭上頂界紅芯頭,什麼也看不到,自欺欺人地當自己什麼也沒听到。
可惜,某人明顯不願意放過她。
沈思皓抱著美嬌娘,雙臂不動聲色地掂了掂,然後湊到她耳朵旁輕笑,「不錯,你倒是很听話……想來這些天吃好喝好的,竟豐腴了些。」
蘇曉嬋羞得滿臉通紅,恨恨地壓低了聲音,「快放我下來!」
沈思皓抱著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嘴里卻道︰「你猜猜,我什麼時候才會放開你?」
蘇曉嬋才沒那個功夫和他猜,她還有話沒跟爹爹說完,恨恨地說道︰「你快放我下來。」
說著,她還拼命地晃了晃一雙腿兒。
也不知怎麼的,沈思皓的聲音突然就冷了下來,「出了門就沒有再回頭的道理,有什麼話以後再說。」頓了一頓,他又輕聲說道︰「除非你想讓我在這兒收拾你?」
蘇曉嬋差點兒氣哭了,這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她只是想告訴爹爹,她給他做了兩雙棉鞋,放在她的房間里,要記得去拿來穿。
連她想和爹爹說句話都不許,還要收拾她,他怎麼這樣,蘇曉嬋被這人的粗魯蠻橫給氣得……哭花了妝。
她一路哭著,直到被他塞進了綁了紅綢子的八抬大轎,直到坐著轎子抵達了高門大院白牆青瓦的沈家,直到被喜娘攙扶著進了沈家……
蘇曉嬋覺得自己整個人生從此灰暗無望,余生不過苦熬日子罷了。
沈家門口嘈雜熱鬧,蘇曉嬋有種錯覺,全清台縣的人都來看熱鬧了,到處是人嬉笑說話的聲音,還有鞭炮聲,她的耳朵里嗡嗡嗡叫個不停,吵得她頭疼死了。
她被沈思皓牽著出了轎子,被他抱著跨了火盆,抱進了大廳。
她昏頭昏腦地被人領著下跪磕頭夫妻對拜,再听到人喊送入洞房。
沈思皓牽著她來到床邊坐下,「在這兒安心等著我,我去去來。」他親聲說道。
蘇曉嬋垂頭喪氣地坐著沒動,誰要等他了?哼,最好一直不回來,她一個人樂得清靜,她頂著紅蓋頭,絞著帕子,氣嘟嘟地想道。
沈思皓看著貌似乖順,實則已經將手里的帕子給絞成了一根小擯兒的新娘子,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只可惜,紅蓋頭遮住了這一切,蘇曉嬋什麼也沒看到。
但她也並不是一無所知,她知道他現在就坐在她的旁邊,隔著蓋頭,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她很緊張,不知道現在要做什麼,說些什麼才好。
劉氏心中有怨,也不願意親近蘇曉嬋,更加沒有教導過蘇曉嬋,新婚之夜她到底要做些什麼。而蘇曉嬋對成親這件事認知很少,僅限于她湊熱鬧看過別人拜堂而已,對于送入洞房之後的流程和儀式,她一點概念都沒有。
蘇曉嬋低著頭,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整個人很是不安。她心想,為什麼沈思皓還坐著不動?他不是說要出去喝酒嗎,怎麼還不走?他想干嘛?她緊張地將早已絞成了小擯兒的手帕子,拼了命地往自己手指上繞。
呃,她要不要說點什麼,暗示他趕快出去?
沈思皓見她如此,伸出大手覆上她的雙手,難得溫柔地安撫她,「別緊張。」
蘇曉嬋嚇得連忙甩開他的手,又將自己的手拿到身後,不肯教他觸踫。
罷了,不要嚇到她。
沈思皓終于起身,他走了幾步,想了想又轉回來,沖了一碗藕粉,放在桌上,又對蘇曉嬋說道︰「待會子若是餓了就吃點東西。」說完便離開了。
蘇曉嬋本來不想理他,可是藕粉里好像還放了桂花?再混著藕粉的清香,一大早起來就因為生氣而沒怎麼吃東西的蘇曉嬋饞得直流口水。
嗯,這屋子還挺寬敞的?家俱一應全是新的,樣式還挺好看,窗角邊的桌上還擺著幾盆好看的玫瑰和薔薇?呃,這屋子好像……比她在娘家的屋子還布置得好看些?
哼,一個大男人,有這能耐把屋子收拾得這麼好?定是請人來收拾的,要麼就是他這人不務正業,哼!不過……蘇曉嬋想了想,覺得要是這麼大的屋子,家里沒有長輩拘著,又可以隨心所欲的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話,那她也可以把屋子收拾得這樣好,比他收拾得還要好!
呃,呸呸呸,誰要給他收拾屋子了,大惡人,蘇曉嬋月復謗了起來。鼻端傳來了藕粉和桂花的清香……蘇曉嬋餓得緊,肚子咕嚕咕嚕叫著,藕粉的香味一直縈繞在鼻尖,咽了口口水。
這藕粉,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呢?
沈思皓會這麼好心待她嗎?蘇曉嬋嘆氣,想起了那天在她家院子里的桂花樹旁,他那副凶巴巴的樣子,他怎麼可能那麼好心給她準備吃的,指不定肚子里冒著什麼壞水兒。
還是不要吃了吧。
可是,沈思皓出去了好久好久好久,蘇曉嬋听到外面一直吵得很。想必是他正與賓客吃酒?他就好了,還有得吃喝,可她從早上等到晚上,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又累又餓,頭暈眼花的,難受死了。
現在她就想躺下好好休息,可是沈思皓還沒來揭蓋頭,她只能乖乖坐著等他。
她好想回家,才離開家半天,蘇曉嬋卻覺得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長,她想家,想爹爹,想弟弟,想念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想念過去的點點滴滴。
再一想到如今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嫁入這狼窟虎窩,前途未卜,生死難料,她才十七歲,人生才開始,卻忽然被掐滅了所有對未來的希望,還有人比她更慘的嗎?
蘇曉嬋越想越難受,再一想她不在家,爹爹要怎麼辦,劉氏不是個值得信任的人,萬一爹爹年紀大了,還不知道她要怎麼算計爹爹呢。
胃里空得難受,好像有人在用力擰,疼得她臉都白了。
房間里一個人都沒有,蘇曉嬋孤立無援,想到將來可能都會過這種日子,頓時心中酸楚,忍不住哭了起來。
頭好重,脖子都快斷了,她挪到床頭,抱著床柱哭。
她等啊等啊,哭啊哭的,哭得累了等得閑了,可沈思皓還沒進來掀蓋頭,她也不知道現在要怎麼辦才好,倦極累極的蘇曉嬋靠在床柱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沈思皓在外間吃了酒,送走賓客,這才回到後院。
他的新房很安靜,燭火搖曳,滿室生香,原本空蕩蕩的房間里現在多了一個姑娘,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喜歡。
沈思皓笑容滿面,心里像吃了糖一般,甜絲絲的。
推開門,他便看到一身金紅的蘇曉嬋歪在床頭,一動不動。而他給她的藕粉,她一口都沒動,這小傻瓜,是怕他會害她嗎?
沈思皓哭笑不得,他走到床邊,將她扶到懷里靠好,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蓋頭揭開。
一張小巧精致的臉龐露了出來,不過她的妝花了,像只小花貓,眼皮也是腫腫的,看樣子哭了很久。
沈思皓盯著蘇曉嬋的睡顏看了許久,突然微微一笑。他是個孤兒,平日里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也習慣了無論做任何事都只能靠自己。為了這場婚事,也沒個人幫忙,他一個人忙前忙後了許久,也累壞了。
懷中的美人兒恐怕也是累得狠了,這會子被他抱在懷里,居然沒反應?
沈思皓猶豫了一會兒,在她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以後就一家人了,他會好好待她,他在心底輕聲說道。沈思皓溫柔地幫蘇曉嬋除去了頭上沉重的鳳冠,又拿溫水帕子幫她擦臉,然後擁著她沉沉入睡。
半夜時分,蘇曉嬋被熱醒了,她迷迷糊糊的想把手臂伸出來涼快涼快,可是卻動不了。她一下子便驚醒了,睜開了眼楮。
竟然有一個男子躺在她的身邊,她嚇了一跳,連忙躲開。
可男子忽然翻身,長手長腳壓在她的身上,讓她動彈不得。蘇曉嬋掙了幾下完全沒用,男人身材高大,石頭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別動。」男子迷迷糊糊地咕噥了一句,蘇曉嬋完全不敢動了。
這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她成親了,眼前的男子是她的夫君沈思皓。
頭一回和一個完全不熟悉的男人如此靠近……這個男人還是惡名在外的大壞人,這令她緊張萬分,一動也不敢動的。
蘇曉嬋又冷又餓,但他的體溫足以讓她感到溫暖,甚至有點兒熱,再听著他均勻的呼吸聲,她僵硬著撐到了凌晨,然後眼皮子開始打架,意識也逐漸模糊,天大地大不如睡覺最大,不管了,萬事等睡醒了再說吧。
兩人就這麼相依相偎著,蘇曉嬋再次醒來的時候,沈思皓也已經醒了,一雙漆黑深邃的眼楮盯著她,嘴角似笑非笑?
蘇曉嬋一呆,他見她醒了,嘴角一勾,伸過了手。
半晌,直到他已經將她身上的嫁衣解開三粒衣扣,蘇曉嬋才反應了過來,她,她已經嫁人了,她嫁給了這個大惡人!
也不知怎麼的,她的腦子里忽然蹦出一個可怕的畫面,她听說過,他曾經用刀剖開過孕婦的肚子,從里面掏出了一個血淋淋的女圭女圭。
所以,所以他這是?
一想到他很有可能一解開她的衣裳,然後也拿刀劃開她的肚子,蘇曉嬋頓時滿面慘白。
「娘子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餓壞了,給你備下的藕粉怎麼不喝?」沈思皓見她面色蒼白,便一面和聲勸慰,一面伸出手,打算幫她揉揉胃部。
蘇曉嬋嚇到了,一把推開了他,「你走開!」
這個人好可怕!萬一他真的拿刀劃開了她的肚子,那怎麼辦?這麼一想,蘇曉嬋彷佛已經預見了自己的悲慘未來,甚至還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