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頌也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自己在莫名其妙墜入山谷前那一瞬間發生的詭異情況——原來大雪紛飛的山谷突然出現了千軍萬馬,殺聲震天……
他彷佛看見了跨騎在高頭大馬上頭的男人,身披青銅頭盔戰甲,威風凜凜霸氣非凡,卻目光如電,湛然有神地對自己方向射來——明明距離十分遙遠,周頌卻可以感覺到那古代戰神似的男人對自己淡淡一笑,笑意中有釋然有感激有悵惘……
然後他一暈,整個人就不省人事了。
再醒過來之時,就是鹿鳴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拼命狂吻自己的時候。
他還以為自己在做一場絕無僅有的美夢。
在昏迷前那一切,無論是千軍萬馬,抑或是那位隱約眼熟的男人,應該都是他在大風雪里,因中度失溫造成的思維麻木、視線幻覺吧?
周頌還不知道,自己混混沌沌間還曾挖出過一個千年的古青銅頭盔。
鹿鳴看著周頌,雖然還很虛弱,凍傷的腳和膝蓋也得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和休養才能恢復健康狀態,但他還在自己面前,目光熠熠,笑容閃閃,甚至還能耍嘴皮子,這就比什麼都還要好。
她這一生已經失去太多親人與感晴,連姬搖阿姨都離開了她,現在,她唯有周頌了……
她眼神不自覺溫柔了起來,雖然因一時用眼過度隱隱刺痛泛淚花,還是舍不得閉上眼楮。
不管是千年前的小王姬呦呦,還是千年後的現代勝女鹿鳴,最盼望的不過是有個真心愛她的人,一直相伴在側。
最終還是周頌先發現她眼角泛紅,心疼地連忙用大手遮蓋住她的雙眼,哄誘道︰「閉眼,乖,好好休息一下,我都在這兒,我哪也不去。」
鹿鳴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長長睫毛在他粗糙掌心內宛如蝴蝶翅膀般輕輕撩動,周頌的手心和內心同時一陣止不住的顫栗酥麻。
他手捂著她的眼,再克制不住地俯過身去,輕柔地、渴望至深地吻住了她微涼嬌女敕的唇瓣。
這一刻,美好的令人想流淚、想嘆息……
他們經歷生離與幾乎死別,終于又回到了彼此身邊。
誰都不去想從前和往後,只要能緊緊擁抱住眼前這一瞬的甜與暖,就已足夠。
周頌和鹿鳴的病房緊鄰著,位于台北醫療設備最齊全、醫療團隊最精良的私人貴族醫院頂樓VIP。若換做是以前的鹿鳴,性格里的狷介可能又會不合時宜地跳出來發揮一把,堅持自己要去住健保病房,也不願沾上周家這頂級豪門的光。
但經過這短短幾日天翻地覆,跨越了千年的悲傷與喜悅,生死的擦肩而過後,她漸漸放下骨子里因極度自里而萌生的、過度尖銳既傷人也傷己的傲氣,真正學會了釋然與豁達。
她領略到了,人確實本就該獨立自愛,但這和能夠學習信任依賴對自己好的人,兩者之間並不違抗。
她深知自己愛周頌,但永遠也不會讓自己變成一株只有攀附大樹才能生存的菟絲花。
同時,她也不該只把自己活成一棵仙人掌,內心再柔軟,卻總是扎得想靠近的人傷痕累累。
既然周頌和她深愛彼此幾乎勝過自己的生命,那麼她就該放下戒備和心防,努力再靠近、更靠近他一些……
只要真心,只要願意,他們都該努起牽手幸福下去。
鹿鳴指尖輕輕撫模著放在病床桌邊的一大束呈碗狀的紅白復瓣牡丹,傾國傾城,香氣蕩漾。
紅色花瓣熱烈如火,白色花瓣冰清玉潔,卻神奇地集合在同一支花朵上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牡丹的氣息隱約似月季,又融合一丁點甜甜的微醺,一丁點清艷的花香……
這一大束牡丹花上頭還插了張別致的小卡片,卡片上非常直白地寫出「二喬。花語︰心心相印,好事成雙」。
她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眉眼彎彎。「哏很老,但花確實很美……」
專業的女看護輕敲了下門,有一絲欲言又止。
「鹿小姐?」
「欸,怎麼了?」她抬眼,眼角笑紋尚未消失。
「您有訪客。」看護有點為難,還是先讓開了一步,打開門恭敬地迎了兩名女子進來。
為首的女人看著大約五十幾歲,穿著一身優雅的高級訂制開希米爾羊毛套裝,梳綰得時尚典雅的卷發用一支珍珠夾別成髻,秀氣頸項間的珍珠項鏈、耳垂間的珍珠耳環,在在透露出通身上下無可言喻的雍容高貴。
另一名年輕女孩也是粉紅色系,粉紅色的香奈兒菱格紋毛外套,俏麗的白色皮褲和雪色尖頭絨毛靴子,精致小巧的臉蛋在看到她的時候,毫不掩飾地皺起了嬌俏的小鼻子。
「不準失禮。」雍容貴婦對女兒瞪了一眼,可因為她天生溫柔慣了,那記眼神一點殺傷力和恫嚇力也無,反而令人感覺到某種無奈的寵溺。
「我又沒有怎麼樣。」少女翹起了小嘴,悶悶不樂地嘟囔。
鹿鳴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猜出了這對母女的身分。
她有一瞬間的緊張,但很快又恢復了鎮定和平靜,很快下了床,禮貌溫和地道︰「是周董事長夫人和周小姐吧?請坐,要喝杯茶嗎?」
這一樓層的VIP病房出入門禁很嚴,不大容易有其他病房的患者家屬隨便晃來晃去串門子。
況且從看護為難尷尬的表情,就知道付錢的主家來了,她怎麼好意思攔人?
VIP病房寬敞豪華舒適,落地窗旁就是一大套沙發組,甚至還有一個小吧台——簡直就是飯店總統套房等級。
「你別忙,躺著休息吧,我只是來看看你。」周夫人「哎呀」一聲,有些柔弱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你、你別下床啊!」
「沒關系,我好多了,醫生也交代可以下床走走,傷口復原得比較快。」她微笑回道,主動走到小吧台邊。「我這里只有補血的紅棗茶,可以嗎?」
周夫人怯怯地一笑,「謝謝……可是真的不用了呀,你還傷著呢,別忙,啊?」
鹿鳴好像有種遇到歌仔戲名伶林美照小姐的即視感,那天然嬌軟易推倒……
呃,是楚楚動人的氣質和受驚小動物的氣息……
她覺得眼前這個景象有點玄幻。
好像眼前的是白雪公主,而自己是壞後母,遞給對方的不是紅棗茶,而是一顆紅通通的毒隻果。
周家小妹有些不開心了,目光不善地看向鹿鳴。「鹿小姐你還不回去躺好,等一下要是被我哥看到了,誤會我們是來欺負你的怎麼辦?」
——阿罵咧,這是在鬧哪樣?
鹿鳴這下笑容全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想揉眉心的沖動。
嘖嘖嘖,還真想問問周頌,原來你家那位霸道總裁的口味這麼重?還是其實男人都喜歡這種嬌怯怯可憐見兒的女性同胞?
……媽的,真糟糕,再給她一千年她也學不來。
「周小姐,好吧,」她舒了一口氣,口氣平和地一攤手,笑笑道︰「那我可以開門見山地請問,兩位是單純來探病的,還是有別的事要指教?」
周夫人一急,眼圈兒淚汪汪了起來。「不、不是的,鹿小姐你千萬別誤會呀!」
「喂,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為什麼對我媽媽話里帶刺?」周小妹也惱了,充滿保護欲地擋在自家柔弱媽媽面前,嬌態中透著一絲驕色,滿眼防備地盯著她。「我媽媽好意要來看你,你的態度也太差了,要不是我哥哥的關系,我們才懶得來咧,你以為你是誰呀?」
鹿鳴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下她終于秒懂為什麼周頌不愛回家了。
天天回家看真人版上映的「你無情你殘酷你無理取鬧」場景,久了應該很傷腦的吧?
還是忍不住要再瞠目結舌感嘆一句——周董事長您的胃口真重啊!
富豪的世界,凡人果然不懂。
「周小姐,」她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控制不住地打斷嬌嬌小姐氣噗噗的控訴。「我什麼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呢。」
「你明明就當我媽媽是來找你麻煩的,」周小妹還是很不高興,「不然為什麼不能好好說話?」
鹿鳴覺得自己一肚子火都要燒上來,不過到目前為止,她還是勉強可以理解長久被捧在手心、保護在溫室里的「小鮑主(病)們」,思維本來就跟她們這些自然放養在外拼搏廝殺的音通上班族女郎不同。
有錢就是任性,別說人家只是想當當永遠的小鮑主(病)又怎麼了?
君不見市面上一大堆富二代干出的那堆正常人用言語都無法形容得出來的稀奇古怪白爛事件,不一樣天天在新聞和八卦版面上出現?
不行……鹿鳴覺得自己再聯想下去,平息已久的憤世嫉俗因子又快冒出頭來大鬧天宮了。
「好的,明白,了解,我很抱歉。」她迅速知難而退,決定把這攤禍水丟回給主人家手上。「那個,我真心很感謝兩位來探病,我非常感動,非常謝謝,不知道兩位去看過隔壁病房的周頌了嗎?我想他一定很高興見到你們兩位,我就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有機會的話我們下次再見。」
鹿鳴有一瞬間還真怕從周小妹口中又噴出「你這是在趕我們走嗎你果然對我媽媽充滿敵意你就是看我們不順眼你被我說中了吧巴拉巴拉巴拉」……諸如此類的話來。
不過幸好,可能是周小妹覺得不想在這里自討沒趣(?)了,挽著自家溫柔楚楚風吹就倒的美人燈兒媽媽,重重哼了一聲又白了她一眼,跺腳就走了。
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
鹿鳴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長長吐出,面色有著掩不住的一絲古怪。
「快!必門,鎖門。」她二話不說火速指揮看護。
唔,還有……剛剛稍早之前,她腦子里正都在想些什麼來著?
……既然周頌和她深愛彼此幾乎勝過自己的生命,那麼她就該放下戒備和心防,努力再靠近、更靠近他一些……
……只要真心,只要願意,他們都該努力一起牽手幸福下去。
沒錯,只要繼續想著這些就好。
小媽和小妹什麼的,純屬小打小鬧,沒事就拿來調劑一下生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