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像隨時要下雨。
朱府的大門口,一大早便被數輛載滿著各式珍奇古玩及綾羅綢緞的馬車給擠滿了,伴隨著這等大陣仗的還有洛州劉媒婆那特有的大嗓門,那說話的嗓音可以一直從二進內的大廳傳到朱府的大門外——
「我說縣太爺,您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平王爺可是誠心誠意準備了好幾輛馬車的心意來提親的,這幾車子的心意從高氏行館一路走來,是大家都看到的,您敢拂了平王爺的心意?那臉面呢?您敢拂嗎?」
朱仲雖說是個小縣令,卻是陵城最大的地方官,就算平日對著襄王爺也不至于卑躬屈膝,怎能容得了一個無理的婆娘在他的家里對他撒潑?敬她是代表著平王來提親的所以始終好聲好氣,竟是讓她以為可以仗勢欺人了?
朱仲冷了臉,端起平日審案的架勢來,「劉媒婆,你可知道你現在在跟誰說話?」
「我……自然知道。」劉媒婆見狀,嗓門終是壓低了些,「我現在是代表著平王爺,我的臉面就是平王爺的臉面,難不成縣太爺不知道嗎?我說縣太爺,您該知道平王派我來是按著一般民間嫁娶的習俗,雖說是議婚聘禮都一起來了,腳步快了些,卻還是給足了您縣太爺的面子,否則以平王爺的權勢與當今他受寵的程度,他只要上稟皇上指個婚即可,到時您也只有乖乖看著辦的份……」
「那本官就靜待聖旨到來,你請回吧。」
劉媒婆瞪大了眼,沒想到話都說到這分上了,這縣太爺還如此冥頑不靈?
「我說縣太爺,您這是不識抬舉啊。」
這點,朱仲也知道啊,可他家舞兒不喜歡,他能有什麼法子?只能硬是把姿態給端足了,想著,朱仲的眼楮瞪得更大了,「所以平王爺就是讓你這樣來提親的嗎?我們若拒絕就以勢壓人?那跟強搶民女何異?平王爺是這個意思?」
強搶民女?這帽子也扣得太重了,壓得劉媒婆都快喘不過氣來。
「自然不是。」
「那就請回吧。」
「縣太爺,平王爺是要娶朱大小姐為妃,不是妾,也不是側妃,您可听清楚听明白了?」劉媒婆真的很想抓頭發。
本以為是件萬無一失的活,提親的可是四皇子平王呢,哪家姑娘會拒絕?未料竟成了個燙手山芋!現下可好,如果她辦不成這差事,回頭豈有好果子吃?
「本官听得很明白,本官剛剛也說了,小女不只有婚約,還已經有了意中人,實在高攀不了平王爺。」
「平王爺高大威武,如今又得聖上寵愛,未來如何也不必我多說,何況昨日朱大小姐一落湖,平王爺不拘身分,馬上便跳入湖中相救……這事大家都知道,難道朱大小姐的意中人不知道?也不介意?」
「對方介不介意本官不知,但若真要介意,介意的也該是襄王爺,昨日落湖,大家可都親眼看見襄王爺一路抱著小女回來……」
「所以縣太爺的意思是要把朱大小姐許給襄王爺?」劉媒婆的嗓音高高地揚起。難怪對方不肯答應,原來是想要高攀另一棵大樹啊。
朱仲自覺失言,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本官並無此意,小女想嫁誰,本官就讓她嫁誰,就算是個鄉間小農亦無妨,只要小女喜歡。」
「是嗎?」劉媒婆現在是搞清楚了狀況,不管對方怎麼扯她都咬定了是這個原因,「我說縣太爺,您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吧?平王爺看上您家千金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難不成您還期待連襄王爺都看得上朱大小姐?好吧,就算因為昨日落湖一事,以襄王爺溫柔和善的性子,您硬要他給個交代他或許也是會允的,但鐵定不是正妃之位!」
王爺的側妃,在民間來說也不過就是個妾,哪個姑娘可以當正妃不當,還要選擇去當人家的妾室?
朱仲淡淡地睨著她,「這就不勞你劉媒婆費心了。總之,本官很感激平王對小女的抬愛,請轉告平王爺,實是小女無福,無緣高攀平王爺,望平王爺見諒。」
「好樣的,知道了。」劉媒婆**一扭起了身,「我這就去回報平王爺,說您想把令千金許給襄王爺,我倒要看看您會不會兩頭空再落得一身腥!別怪我沒提醒您,平王爺今兒派我送了這幾輛馬車的心意過來,可是給足了您天大的面子,您卻硬要拂了他的意,要我說,這些個王爺可不是好惹的,得罪了平王爺,您就好自為之吧。」
劉媒婆扭著**走出朱府大門,府外,一群人正對著朱府指指點點的不知在說些什麼,讓她莫名的覺得一股熱氣撲騰到臉上,這大概是她當媒婆以來最狼狽不堪的一回。
「走吧。」她肥短的手一揮,就要上馬走人。
「劉媒婆,那這些聘禮呢?不送進去嗎?」
「送什麼送,人家不稀罕呢。快走。」
那人莫名的看她一眼,「不會吧?這可是平王……」
「人家想要的是襄王。」
啊,那人恍然地連連點點頭,「難怪昨兒一見到襄王便緊緊抱住不放手。」
這事,大概當時有眼楮的人都看得見,整個陵城上下傳得是風風火火地。
劉媒婆沒好氣的瞪他一眼,「走是不走?」
「走咧。」那人往後大喊了一聲,「把東西抬回去,動作快!」
劉媒婆轉身便向樂正勛復命,把朱仲拒婚的原話一五一十的給如實傳達了。
樂正勛氣得伸手一揮,把幾案上的東西全給掃下地。「真是豈有此理!這朱仲還真是不把本王放在眼底了?我平王要的女人,誰敢跟本王爭?他以為他家女兒是用金瓖的嗎?要不是她那命格奇佳,本王根本就看不上眼!」
劉媒婆身子一抖,朝後退了幾步,「是啊,民婦也是這麼認為的。何況這襄王從頭到尾也沒表示要娶朱大小姐的意思啊,民婦也不明白這朱大人怎麼就這麼斬釘截鐵的拒絕了民婦,半點後路也不留,說起來還真是古怪……
「一般人家若要拒婚,尤其是有好幾家在考慮時,在話語上也是會多做保留,絕不會撕破臉的,像朱大人這樣一口否絕,油鹽不進,甚至連考慮二字都沒出口的,民婦還當真沒見過,就不知這其中原由是什麼。」
是古怪,古怪透了,從賞花宴開始,朱延舞這女人似乎就在避著他,像是早就知道他對她有預謀似的,實在不合情理,落水時寧死也不攀住他的手,一直到襄王出現前,她寧可一再往下沉也不要他去抱她……
這事想破頭他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難道他的計劃被她發現了?就算她知道他要算計她,那又如何?嫁給他平王可是她的造化,她有必要避他如蛇蠍嗎?
「你明天再去一趟朱府。」
「嗄?」不會吧?「王爺……民婦才剛剛被轟出來……」
話未落,樂正勛不悅的眸光掃過來,劉媒婆忙不迭低下頭去。
「照本王的話做,其他的事本王自有主張。」
「是,王爺。」
樂正勛揮手讓她離開,親衛徐國很快地來到他身邊,樂正勛低聲交代了幾句,此時,樂正勛母妃舒貴妃的弟弟,也就是樂正勛的舅舅高朗走了進來,徐國很快便躬身退下。
高朗是當朝左丞高湛的兒子,常年對外經商,從不踫朝政,這回也是為了操辦四皇子平王的賞花宴才前來洛州的高氏行館小歇幾日,在洛州,他算是主,平王算是客,但平王畢竟是王爺又是皇子,就算他是主人,基本上樂正勛要做什麼,他也只能都依他。
「舅舅。」樂正勛見到他很是客氣的低頭叫了一聲。
高朗笑笑的點點頭,「白天的事我听說了,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這朱仲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只能吃罰酒了。」他就不信他堂堂東旭王朝的平王爺連一個縣令的女兒都搞不定。
「勛兒,朱仲的官雖小,在陵城卻是很有聲望的,你莫要過于任性讓人抓住了把柄,日後反而不好做事。」
樂正勛眼中厲光一閃,冷笑一聲,「舅舅,要讓一個好官變貪官,不過一句話的事。」
高朗一愣,斂了笑,「就算騙得了一時,也騙不了一世,你……」
「舅舅放心,本王自有分寸。舅舅若真看不下去,可以馬上離開洛州,這里發生的一切都由我平王自行承擔,莫要拖累了舅舅才好。」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高朗還能說什麼?
高朗一笑,轉身要走,突然想起什麼又回過頭來,道︰「齊大小姐還沒離開洛州呢,她對你算是有心。」
鬧了被拒婚這麼大的事,齊若雨也算是看了他一場笑話了。
「佷兒知道了,謝舅舅提醒。」樂正勛微微欠身,並不領情。
現下,如何得到這天生鳳命的朱延舞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他也顧不全了。
刺史府邸,一個高大的身影匆匆而入直奔主屋而去,手一揚,門還沒敲就听見里頭的咳嗽聲。
「秦大人請留步!」徐總管听門外守衛說這秦司馬到來便忙不迭放下手邊的活趕過來,為的就是阻止有人去吵他家王爺。「爺正歇著呢,現在不方便見您。」
秦慕槐皺起眉,「這太陽都快下山了,你家爺還歇著?」
「爺昨兒下水救人,自個兒也是著了點涼,昨晚發了高熱,大夫叮囑務必按時服藥休養幾日,免得落下病謗,若秦大人沒有重要的事……」
「沒重要的事我來干麼?」
徐總管堆著笑臉,打躬作揖,就是沒打算讓人走進這間屋子,「請秦大人見諒。我家爺今天真不方便見客。」
「說一下話也不成嗎?」
「爺正睡著……」
此時,屋里的樂正宸出聲了,「徐總管,讓他進來吧。」
徐總管一听,忍不住哀怨的看了秦慕槐一眼,怪他不讓他家爺好好休息,但嘴里還是恭敬應了句,「是,爺。秦大人請。」
說著,替秦慕槐打開門讓他進屋去,再順手將門給關上。
屋里點著安神的檀香,氣味清淡好聞,讓人一進屋便有股安定心神的效果,可惜門窗緊閉,還是有點悶。
樂正宸懶洋洋的躺在臥榻上,連眼皮都沒睜開,看起來似乎真的病了。
秦慕槐走上前去,一只大手撫上了他的額,「還真有點熱,怎麼屋里都沒留丫鬟侍候?孤伶伶一個人怪可憐的,昨天才在高氏行館英雄救美,跟平王搶當英雄,今兒卻躺在床上病厭厭地……」
這小子,現在是在奚落他嗎?
他只不過是發點高熱躺在床上休息,卻被這小子說得像快死了!
「你有事快說,說完就滾。」不就是怕人吵才半個人不想留在身邊侍候嗎?結果來了個更吵的,唉。
「看你病成這樣,我都不知該不該說了。」
「剛剛還想硬闖進來的人不是你嗎?」
「那我說?」
「不說就出去。不送。」
嘖,怎麼可以出去?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被放進來的。
秦慕槐干脆拉張椅子在床邊坐下來,興致勃勃地道︰「今天平王讓劉媒婆帶著一堆珍奇古玩到朱家提親,你猜怎麼了?」
聞言,樂正宸驀地睜開了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失笑道︰「提親?」
「是啊,人家平王多有誠意,以民間習俗找媒婆來向朱大小姐提親,說要娶她為王妃,你听清楚了嗎?是正妃喔。結果呢?卻被朱仲一口給拒了,拒絕的理由一是朱大小姐已有婚約,二是朱大小姐已有意中人,所以無論如何高攀不起平王。」
朱仲竟把平王的求親給推了?是她授意的嗎?
該說她膽兒肥?還是蠢笨如豬?竟敢這樣公然便拒了平王?就像昨日在行館一樣,半點不給平王面子,她當真不怕平王公報私仇,把朱家給毀了?
再者,她既想當皇後,用盡心機想要他答應娶她,那平王這個主動送上門來的皇子,她為何偏不要?
樂正宸想著,覺得頭益發疼了。
「說完了嗎?」
「當然還沒完。」
「那就快說。」
秦慕槐點點頭,「這然後呢,大家都在傳,昨日朱大小姐死不讓平王救她,見到你卻緊緊抱住你不放,朱大小姐的意中人肯定就是你襄王,而昨日你公然抱朱大小姐回朱府,鐵定是郎有情妹有意,朱仲定是想把女兒嫁給你,這才會把大好親事給推了。」
結果,他還是被那丫頭給利用了……
樂正痕好笑的勾唇。對此事並不意外,但也不歡喜。
這女人從頭到尾都在設計他,一次又一次,之前他不走入她的甕里,她又跪又求的,如今一場苦肉計,他還是沒能徹底置身事外,偏是他自己自願的,明知下水救她會惹上一身腥,卻是無法見死不救。
他救了她,還因為她躺在床上發著熱,她卻沒知會一聲便硬是拖他下水蹚平王這渾水……
真是……可惡又可恨的女人!
「你是怎麼想的?」久久听不到響應,秦慕槐直接問了。畢竟,要等到他可以模懂樂正宸心思的這一天實在太遙遠,他也就不企求這份知心的榮耀了。
「她的戲要怎麼唱,本王管不著,也不想管。」樂正宸再次閉上眼楮。
「可是,這城里的百姓都在說這襄王溫文爾雅又體貼,定會負責將朱大小姐娶回家的,畢竟朱家已經得罪了平王,若你這襄王不出面,那朱家可能就要完了……」
「那是她的選擇,跟本王何干?」
聞言,秦慕槐不敢相信的瞪著他,「不會吧?你昨兒可是緊張兮兮的一下子便跳下湖去救人,現在卻要涼涼地在旁邊看戲?就不擔心朱家會因此而出事?」
「本王何時緊張兮兮來著?」就算真的有那麼一丁點緊張人家,他也是絕計不會承認的,「本王只是不想見死不救。」
「是嗎?以你的性子,若你不緊張人家朱大小姐,才不會跳下湖去救人!何況我都已經說要下去救人了,不是嗎?」再怎麼說,他也是跟他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表兄弟,這點心思他還是猜得出來的。
「本王沒听見你有說你要下去救人。」
「你……算了!就當你沒來得及听見好了,那現在你真的要眼睜睜地看朱家被平王給毀了?」
「她在做出選擇之前就應該知道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或許朱大小姐認為你會幫她……」
「她定是這麼想的,所以得讓她吃點苦頭。」就因為如此,他更不想蹚這渾水。這女人一再設局讓他跳,他若真跳了,不就讓她更得意了?
「喂……」秦慕槐真的越听越胡涂了。現在,樂正宸是在跟一個小泵娘斗氣嗎?他是真不想幫人家?還是想幫但是卻又不是很情願去幫?
「干麼?」
「你可不可以直接告訴表哥我,你究竟打不打算把人家娶進門?」
想,也不想。
樂正宸轉過身去背對他,「本王累了,你出去吧。」
秦慕槐瞪著他的背,有一股想要一拳槌上去的沖動,不過他還是忍住了,畢竟人家現在是病人,要打一架也得等他病好了才行,想著,他一個起身便往外走——
「找人盯著朱家。」一個悶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秦慕槐的腳一頓,回頭瞧那臥榻上的男人,臉上緩緩 露出了笑容。
這一天一夜,似乎過得格外漫長。
整日的陰沉天氣,終是在晚上劈下幾道雷,轟隆隆地,過不久便下起了大雨。
後院里的朱仲已經不知喝下幾壺茶了,如果不是這幾道雷和雨,園子里的草恐怕都快被他給踩爛,襄王那頭卻遲遲沒有動靜。
照理說,朱家拒了平王的提親一事,整個陵城的人都知道了,襄王自然也早該知道,不管是生氣自己被朱家連累,還是緊張他家女兒可能被其他人給娶走,都不該像現在這樣一點反應也沒有。
待在自己房里養病的朱延舞,眼皮一直在跳,卻沒像她爹一樣坐立不安,只是安安靜靜的等待著。
若那一夜他的到來不是夢,那麼,他對她應該是有一點在乎的,若不在乎,堂堂一個王爺半夜模到她房里喂她吃藥是為什麼?
若他真不在乎她的死活,他又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跳下湖,把她給救上來還一路抱她回朱府?
他在乎她,她相信。
只是他的在乎是因為他有點喜歡她?還是因為她天生鳳命的命格?他的在乎是不是足以讓他願意幫她度過這一劫?甚至答應娶她?朱延舞卻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只能等。
安靜的等。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濃濃的疲倦再次襲來,可能是因為那日在湖中掙扎太過,差點滅頂幾回,朱延舞這兩日睡睡醒醒,很快地她又再次睡去。
可沒多久,真的覺得沒多久,朱延舞便讓丫頭藍月給搖醒,睜開眼,見到透進窗口的光,才知天已大亮。
「小姐,不好了!」藍月緊張的都快哭出來。
「什麼事不好了?慢慢說。」
「老爺子被底下的人控告貪瀆,听說來抓老爺子的官兵已經在來的路上。」
「什麼?」朱延舞不敢相信的伸手捉住了藍月,冰涼的指尖還微微發著抖,「誰傳來的消息?」
「老爺今天因身子不適剛好沒去衙門,是王主簿偷偷讓人把消息傳回來的,听說這事還沒傳出來,只有衙里的幾個人知道,說是底下人直接告到平王那去,平王便派人來請老爺子過去衙門一趟。」
該死的平王!這個公報私仇的家伙!就不怕這麼做會落人口實?
朱延舞氣得直發抖,卻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
「還有件事,更緊要的……」
「說。」
「劉媒婆昨兒的那些人馬就快到我們朱家門口了,听說聲勢比昨天更浩大。」
「什麼?」朱延舞呆住了,「她來干什麼?」
「奴婢也不知道……」藍月抬眸看了她家小姐一眼,「不過,她是媒婆,應該是來提親的吧?不然一個媒婆還能來朱家干什麼?」
是啊,一個媒婆聲勢浩大的來到這里還能干什麼?平王這是在逼她。
逼她馬上答應這門親事,否則,她爹就會被誣陷入獄……
朱延舞突然笑了起來,伴著這串笑聲的,卻是眼角不住落下的淚花。
終究,還是逃不出平王的手掌心嗎?
不管她如何用盡心機,這一世,她依然不得不嫁給平王?
「小姐,你別哭了。」藍月看見她家小姐的淚,自個兒也跟著流下淚來,「我們去求襄王爺吧,求他救救我們老爺,嗯?」
她不要看見她家小姐傷心難過,如果小姐被逼而嫁給了平王,小姐一輩子都不會快樂幸福的。
「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不會的,就算老爺真的被抓進去了,襄王是洛州刺史,是洛州最大的官,老爺也是他管的,只要襄王願意幫我們,老爺就會沒事的,不是嗎?這樣,小姐也不一定非要答應平王的親事不可,對嗎?」
對,她說的都對,但前提是襄王願意出手相幫。
她一直在等,可他一直沒有出現,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位尊貴的爺定是在一旁冷冷地看她笑話……
可,是該求他的時候了,祈求他對她的一絲憐憫,總比企求他答應娶她這事來得輕易簡單許多,為了爹,為了自己的未來,說什麼她都得去求,不管他要她付出什麼代價,她都得要答應。
「好,我們馬上出發去找襄王,動作得快!」說著,朱延舞便要下床。
「小姐,你還病著呢,奴婢去就好了。」
「不行,我一定要親自去一趟,那位連我的面子都不一定瞧得上,何況是你的?」
朱延舞邊說邊讓藍月幫她穿衣著裝,很快兩人便換好了男裝打算從後門溜出去,熟料,後門的門一開,便被守在門口的人給擋住——
「平王有令,在縣太爺一案未定案前,朱府上下不管何人都不準隨意進出。」
朱延舞一愣,沒料到平王派來捉爹爹的人來得這麼快,或者,這些人根本不是衙里的士兵?而是平王的人?
不管這些人是誰,朱府被平王的人控制住已然是事實,她連出門求救的一線希望都被徹底封殺了。
藍月急了,「我們只是要出去買點東西,讓開!」
「命令就是命令,恕難辦到。」
「你們……」
「好了,我們回屋去吧。」朱延舞叫藍月關好後門,伸手扶住了藍月的手臂,沒有回屋,反倒往她爹的院落走去。
「小姐,你這是……」
「事急從權,真不行,我得讓爹先答應這門親事。」
無論如何,護住她爹為首要,對她來說,這是不容妥協的事。
今日的陵城大街鬧哄哄的,比昨日更甚。
劉媒婆帶著大隊人馬將昨日的聘禮又浩浩蕩蕩的重新給載來了朱家,沿路引來的人群更是拖得老長,大家都看見劉媒婆扭著屁|股搧著扇子又進了朱府。
「怎麼回事?朱家不是拒親了嗎?」
「是啊,難不成這次來提親的不是平王,是襄王?」
「有可能嗎?我看這些聘禮跟昨天送上門的是一樣的,只是又多了幾抬,應該是平王的沒錯。」
「那是怎麼回事?這朱大小姐是長得美若天仙嗎?堂堂四皇子平王被拒絕了一次還不願放棄的來第二次?有沒有人見過朱大小姐啊?」
有人舉手,「我見過朱大小姐。」
一堆人轟地全擠過來,滿臉好奇的看著此人,「怎麼樣?是不是長得沉魚落雁,傾國傾城?」
「就……」眾人的眼楮都盯著他瞧,害他都不知該怎麼說了,「就是個長得挺清秀的姑娘……」
「就這樣?」眾人失望不已。
「是啊,十八歲的姑娘不就都長那樣嗎?清清秀秀的,要真說和其他的名門閨秀有什麼不同之處,就是朱大小姐對琴棋書畫都不擅長……」
眾人咦了一聲,唏噓不已,「那是為何讓平王非娶到她不可?若把上回湖中一事算上,朱大小姐可是當眾拒了他兩回了呢,加上今天若再不成,就三回了……」
「會成嗎?」
「襄王遲遲沒有動作,難說。」
眾人在朱府外頭你一言我一語地,完全沒有要散的意思。
而此刻的朱府大廳內,卻是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恐怕都能听得見——
「我說縣太爺,您考慮得如何了?」劉媒婆有些沒耐性了。
她已經進來快一個時辰了,先是朱府下人說今日老爺身子不適不方便見客,在她堅持要見否則就把外頭那些禮物全給留下之後,這些人又說她如果今日真要見老爺就要再等等,因為老爺還在睡呢,就這麼左等右等,把她僅有的耐性都快磨光了,朱老爺才慢慢地從內屋走出來。
來意自然不必再說,她開門見山,把平王的心意再拿出來說上一遍,說這機會來了兩次可不會來第三次,讓他好好思量清楚。
這會兒,朱仲倒是沒一口回絕她,想是平王想出了制他的辦法,劉媒婆這一想,唇邊不禁勾起了笑。
朱仲看著劉媒婆嘴角那得意的笑,更覺氣悶胸疼,當了十幾年的縣令,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小人得志的嘴臉,要不是女兒之前千叮萬囑要他先拖一點時間,等一個時機,看是否會有奇跡出現,他早就讓人把她給轟出去了。
他知道女兒是在等襄王,希望襄王在得知朱府的狀況後可以過來幫朱府度過難關,事實證明,襄王根本對女兒無意也無情,就算真有,在沒人可以出去求助襄王的狀況下,再等也是無用。
該來的總是要來,在他答應要拒絕平王提親的那一刻,就已經預料到可能會遇見這種事,倒也不覺得意外。
朱仲扯扯唇,「你請回吧。」
什麼?她沒听錯吧?平王不是都把事情搞定了嗎?現在是什麼狀況?她以為讓她等那麼久是因為在意面子,總不能昨兒才拒婚今天就爽快的答應了,沒想到等了一個多時辰之後,這縣太爺還是食古不化……
「我說縣太爺,您當真考慮清楚了嗎?您知道這次再拒婚,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嗎?」平王那脾氣她可是親眼見識過的,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他不怕,她倒替他擔心了。
「若我拒了平王的提親而被誣陷入獄……我只能說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有眼楮在看呢,事實總有被平反的一天。」
劉媒婆一愣,雖然不是很清楚他說的被誣陷入獄是哪樁,但見朱仲臉上那正義凜然的模樣,還是很讓人動容的。
「縣太爺,您何苦呢?平王爺畢竟是皇子,朱大小姐嫁給他可是半點也不委屈,您何必硬要拿自己的官途和朱家的未來去賭一場謗本不會贏的賭局?」
朱仲哈哈大笑起來,竟有幾分豪氣,「若不是這樣,豈能叫賭局?」
朱家一家人恐怕都是瘋子吧?
「知道了,我這就走。」劉媒婆訕訕地起身往外走了出去。
今兒的天氣跟昨日的陰陰沉沉不一樣,園子里,陽光大得讓人快睜不開眼,劉媒婆眯著眼楮,腳都還沒完全邁出朱府大門,就在一片燦亮中,看見了洛州刺史,也就是襄王樂正宸,正一臉微笑的杵在大門邊,身後還站了個洛州司馬,也不知在此已站了多久。
圓臉數變,劉媒婆趕忙上前福了福,「民婦劉氏參見襄王爺,司馬大人。」
朱府外的一群民眾仍舊未散,甚至越聚越多,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樂正宸站在這里,門口雖是聚了一群人,卻是安靜得很,和她來時的擾攘大相徑庭。
樂正宸笑了笑,看了她一眼,「你就是來幫我四哥平王提親的那位劉媒婆吧?」
沒想到,四哥真的把陣仗鬧得這麼大,還循著民間嫁娶的習俗請來媒婆上門提親,連聘禮都一並給送來了,而且不只一次,沒親眼見到還真是難以相信。
上一回四哥是篤定朱仲不會拒絕他,畢竟這可是烏鴉一躍成鳳凰的大好良機,有腦袋的都不會拒絕這送上門來的權勢與財富。偏偏,朱仲像是個沒腦袋的,不,是個連腦袋都沒打算要的人,一口便拒了。
大家都猜,這是因為朱仲想把女兒嫁給他襄王。
可這回,朱仲都已經被逼到梁山,自身難保,卻還是沒答應,這其中的意含就很耐人尋味了,難道,朱老爺子還是堅定的認為,他這個襄王鐵定會出面幫忙嗎?還是不管他會不會出現,朱仲都打定主意不讓女兒嫁給平王?
若真是如此,原因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朱大小姐壓根兒不願嫁給平王,甚至打死都不想嫁給平王,身為父親的朱仲才會以身犯險……
究竟背後的原因是什麼?她究竟為何這麼討厭平王呢?還是,她真的是只喜歡他一人?誰都不願意嫁?
這兩天躺在床上,樂正宸思來想去百思不解的也是這個。
眸光很快回到劉媒婆的臉上,他面帶微笑的等待著對方的答復——
「是……」劉媒婆輕應了聲。身子微微打顫。不知為何,雖然襄王的嗓音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來,她卻感覺滿身寒意罩頂。
聞言,樂正宸不敢相信的直搖著頭,「嘖嘖嘖,本王真不敢相信,你身為洛州最大媒婆,卻不知朱大人的女兒已經是我襄王的女人嗎?竟還瞞著我四哥來朱府幫他提親?這種錢你也有膽子賺?該當何罪啊?」
嗄?秦慕槐的下巴差點掉下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怎麼不知道?
嗄?本低垂著臉的劉媒婆也倏地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尊貴優雅又英俊的樂正宸。
她沒听錯吧?朱延舞是襄王的女人?不會吧?這是什麼天大的好運啊?待在一個小小的陵城,竟然一次被兩個當今聖上恩寵的皇子給看上了?她本來以為這一切都只是朱仲一廂情願的貪欲,沒想到,襄王真的對朱大小姐……
「這,民婦愚鈍,不知這是何時發生的事?」
樂正宸濃眉一挑,「本王的事還得向你報告?」
「當然不是,只是……」
「只是什麼?就算你之前再愚鈍未覺,可前日在高氏行館湖畔的眾目睽睽之下,本王可是親自抱著朱大小姐回的屋,該看的不該看的,本王都看了,你說,她能不是本王的女人嗎?難不成本王抱過的女人,還能是別的男人的女人不成?」
她張口說不出半句話來,早知道這兩天出門該看個黃歷的,根本諸事不順。
見到劉媒婆依然呆愣愣地杵在那里一動也不動,樂正宸不由得沉聲一喝——
「不知罪嗎?」
嗄?平王要向誰提親也是她的錯嗎?這究竟干她何事啊?可這事擺明著就是要把過錯推給她,若不是她沒盡到告知,平王怎會犯下這等錯誤及笑話……是這個意思,她自然听得明白。
若不是錯在她,那就是錯在平王了,事情都鬧成這樣了,提了兩次親,送了兩回聘禮都被拒了,這傳到朝堂之上,堂堂當今四皇子平王爺的臉如何掛得住?這個罪,她不認也得認,否則走出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民婦……該死。」劉媒婆跪了下去,頭瞬間垂到了地上,在地上硬是磕了幾個響頭,「是民婦見識淺薄,孤陋寡聞,竟半點不知朱大小姐是襄王爺的人,未能事先告知平王爺,請襄王爺恕罪!」
嘖,倒是個聰明的,一點就通。
「也罷,你回去跟本王的四哥告罪吧,你的錯,自有四哥處罰你,就不用勞煩本王這只尊貴無比的手了。」說完,樂正宸回眸看了一眼在一旁看好戲的秦慕槐,「都怪你,本王與朱大小姐情投意合已久,早就要上門提親了,你卻老跟本王說四哥未娶,本王不能先娶,現在可好了,鬧出這一出。」
「是……臣的錯,臣知罪。」秦慕槐頭一低身子一彎,很高興的認罪了。
「這里交給你了,把誤會都給本王交代清楚,別讓四哥莫名其妙背了一個搶皇弟心愛之人的罪名,若傳到父皇那兒,這可不好。」
「是,臣遵命。」秦大人頭一低,笑到嘴角都要裂到耳根了。
「還有,朱縣令的貪瀆案——」
「臣馬上去處理,保證還王爺的未來岳父大人一個公道。」
樂正宸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翩然轉身進了朱府。
秦慕槐憋笑憋得辛苦,一邊忙著找人調度人馬,一邊指揮眾人散去。
嘖,他這表弟還真有才……
能詩能文能武,還能信手拈來胡說八道亂扣罪名……
好啊,可真好,這會他總算能跟他的姑母和父親大人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