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細枝被大雨打彎了腰,滿山的芙蓉花也都被打落到地上,紛飛的花瓣隨風亂舞,盡是散葉殘枝。
這場雨,來得又急又快,閃電雷聲交加,瞬間便讓無迷山有如陷入一整片迷蒙霧中,明明是大白天,卻伸手都看不清五指。
朱延舞和藍月中午前便上了山,僥幸躲過了這場午後突來的大雨,沒因此被困在半山腰,但風大雨急,就算她們在涼亭中避雨,身上也早就一身濕。
「小姐,奴婢看這雨似乎沒打算停了,等會雨小些我們就趕緊回去吧,不然若困在山上下不了山,那就慘了。」
朱延舞雙手托著臉,一雙漂亮的眉緊緊蹙著,這老天是存心跟她作對嗎?這幾日天氣晴朗陽光普照,卻故意選在今日午時下了這場超大的雨,倒像是刻意要破壞她好事似的。
「說好了不見不散的,我不能下山。」若她此刻下山,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成了白費,那她也太冤了。
藍月瞪大了眼,「小姐,這樣的天氣,襄王是不可能上山來的!都錯過了約定好的時間了不是嗎?」
「他可能被大雨困住了,暫時上不了山罷了。」就算僅有一絲絲希望,她也得緊緊抱住。
無迷山,天氣好時就可以讓常人迷路,何況是在這有如迷霧的大雨中行走?一個不小心踩空,就是萬丈深淵。
藍月沒她家小姐的思想堅定,「襄王也可能是見了這場大雨根本沒出門,或是出了門在山下就遇見大雨所以決定不上山了,不是嗎?」
「嗯,妳說的都有可能。」
「所以,小姐還是打算等到他來嗎?妳也許等到天黑他都不會出現—— 」
朱延舞沒好氣的瞪了藍月一眼,「妳左一句右一句小姐,若不小心被他給听見了,我就把妳送給王爺當丫鬟賠罪!」
藍月一听,急得忙跺起她的小腳,「小……主子!妳不可以!奴婢說好一輩子陪著主子的!」
「本姑娘可沒答應。」朱延舞說著,忍不住用雙手抱住雙臂,鼻子一癢,哈啾一聲便打了個噴涕。
藍月見狀又急著趕緊跑到她家主子身邊,「主子冷嗎?讓奴婢抱著妳?」
朱延舞好笑的看著她,「妳這麼嬌小,難不成還能替我遮風擋雨?」
「遮風擋雨不成,但奴婢可以替主子取暖……」話未落,藍月自個兒便哈啾一聲打了個大噴嚏。
「妳看吧妳。」朱延舞把她拉到一旁坐下來,「別折騰著這些沒用的,把我們帶上山的糕點拿出來吃吧,我快餓死了。」
咦?「主子剛剛不是不讓吃嗎?」
「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咱們主僕倆活命要緊,要等人也得有命等啊,本姑娘現在又餓又累頭又昏的,得補充點糧食。」
「好,奴婢馬上辦。」藍月一喜,忙把籃子里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擺在桌上。「主子快吃吧,想先吃什麼?」
看著眼前琳瑯滿目各式各樣好吃的甜點,藍月的一雙眼楮閃閃發亮。
「瞧妳給樂的。很餓?」
「有點……」
「吃吧。」朱延舞挑了一塊藍月平日愛吃的桂花凍夾進她嘴里。
「好……好吃。」
「就妳最饞!」
「小姐也吃一塊吧……」
雨停了,天也快黑了。
等的人連個影子都沒看見,這樣就算了,藍月扶著朱延舞急著想趁天黑前下山,未料天雨路滑,朱延舞腳一滑摔了一跤,竟拐傷了腳,疼得她滿臉淚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應該就叫出師未捷身先死吧?
想要的夫婿沒謀到,恐怕要先把自己害死在這無迷山里。
現在可好,卡在山路中央,回溫泉亭子里去太遠,下山也還有一段路,她的腳疼得要命,根本使不上力,若一腳一腳跳下山,恐怕還得多摔一跤……
「這可怎麼辦啊?小姐……奴婢去山下找人上來抬小姐下山吧?」藍月急得眼淚都掉出來,用袖襬一直往臉上抹。「可不行啊,奴婢這一走,小姐一個人在這里,天又要黑了,壞人就算了,這經年山里也遇不到半個人,但誰知道有沒有會吃人的熊或是山貓豹子什麼的……都怪奴婢長得太嬌小,背不了小姐下山……」
藍月說著嗚嗚的竟越哭越大聲,看得朱延舞真是有點啼笑皆非。
該哭的人是她好嗎?她的腳都快疼死了,估計是腫了,若不能趕緊冰敷,明兒恐怕就要腫得像豬頭了。
「別哭了,妳再哭,吃人的熊就真來了。」
「小姐!妳別嚇我!」
「我說真的,這山里常年沒人來,要找個人吃還真難,妳哭這麼大聲不就是故意要引熊過來嗎?」朱延舞說得煞有介事,「等等牠來了,記得先讓牠吃妳,牠吃飽了就不會想吃我了。」
嘎?「知道了……奴婢若遇見熊,會記得跟牠說,讓牠先吃了奴婢的……」
藍月伸手抹去淚,不敢再哭了。
朱延舞噗一聲笑出來,銀鈴般的笑聲在這靜寂的山間傳了好遠好遠。
「小姐腳不疼了嗎?」竟笑得如此歡快。
「誰說不疼?疼死了!」
「那……」
「噓。我好像听到什麼聲音……」朱延舞陡地打斷她,側耳傾听,「妳沒听見嗎?好像有腳步聲……」
藍月聞言一點聲音都不敢出,緊張擋在她家主子身前看著四周,就怕有什麼鬼怪撲過來。
朱延舞其實只是開玩笑,見丫頭緊張兮兮,明明害怕得不得了卻還是擋在她身前的模樣,她頓時就笑不出來了。
「月兒,妳蹲下來。」
「有事嗎?小姐?」藍月乖乖蹲下來,卻還是耳听四方眼觀八方。
「沒事,只想抱抱妳。」朱延舞說著已然張臂由後抱住她家丫鬟。
「小姐,妳這是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想告訴妳,有妳真好……等等真的有熊來,還是讓牠先吃了我吧。」她很真心地說。
「小姐……不,主子……」藍月的眼楮突然瞪著前方,語無論次起來,「那個……主子……來了……真來了……」
朱延舞一愣。不會吧?熊來了?這山里當真有熊?
她僵住了身子,偷偷地將臉一側,從藍月的身後望向前方——
一抹高大俊美的白色身影,像尊佛仙一樣的杵在前方,正對著她露出溫文爾雅、超凡月兌俗,像謫仙般的笑。
竟然是……襄王?
他真的來了?並沒有因為這場大雨就失約……
不只如此,天都快黑了他竟還往山上走,必定是來找她的。
是因為擔心她?還是因為他心系著她的治水良方?
不管是因為什麼,此時此刻看見他,她真的有說不出的開心與感動,冰冷的身子因他的出現而微暖著。
「你來了。」朱延舞對他真誠的微笑著。
此刻的她,依然一身男子裝扮,清麗月兌俗,對他露出的燦爛笑容,讓她清麗中添抹上淡淡的嬌艷。
是他之前眼瞎?還是他對女人男人太無感?竟未察覺眼前的她是個姑娘家?
要不是方才他走來時,遠遠便听見了她家丫頭一再喊她小姐,他還真要被這姑娘耍得團團轉了。
「是,我來了。」樂正宸看著她,淡淡地道︰「對不住,剛剛一上山便被大雨困住了,所以來晚了。」
「沒關系,來了就好。」對他真的謹守諾言,她已經感動到不知該說什麼好,能在此時此刻看見他,簡直就像遇見了個活菩薩。
樂正宸看著她,想問她話,卻突然意識到她此刻竟坐在地上,不由皺起了眉,「妳怎麼了?受傷了?」
本來還沒事,被他這溫柔的一問,朱延舞頓時覺得一陣委屈,鼻頭一酸,眼眶一紅,一滴淚就這麼不期然地滾落,驚得她忙伸手抹去,別開了臉。
真是糗了!在他面前楚楚可憐的哭,這種蹩腳的戲碼可不在她原本勾引這個男人的戲本里。
主子掉了眼淚,藍月看了心疼不已,也忍不住想哭,「小……我家主子她摔了一跤,拐了腳……這位公子,你可否幫幫忙,跟我一起扶主子下山?」
樂正宸看了她們兩個一眼,本來還有點生氣這兩個小泵娘騙了他,但此刻她們可憐兮兮又主僕情深的模樣卻讓他有些心軟,說起來,姑娘家女扮男裝出門在東旭王朝也算常見,畢竟行走方便些,認不出她們是雄是雌,錯在他眼拙。
想著,他二話不說的走上前,突然旋身背對她蹲了下來,大方的讓出他寬大的背,「上來吧,我背妳下山。」
嘎?朱延舞和藍月都驚愕的看著樂正宸。
他可是堂堂七皇子,現在聞名天下的襄王呵,身分是何等尊貴?竟要背一個對他來說來路不明的「男人」下山?有沒有這麼親民和善啊?先別說這山路並不算太好走,這尊貴的背上背了個人,還得走上一段路,一般人都要哭爹喊娘的了,他竟然說要背她?
「還愣著干什麼?快上來!」樂正宸說著,又不放心的回頭去瞧這姑娘,她正一臉呆呆的看著他,讓他好看的眉頭又是一凝,「妳該不會兩只腳都受傷了吧?連我的背都爬不上來嗎?算了,我抱妳……」
話落,樂正宸已經轉過身來要將坐在地上的她給抱起——
「不是!」朱延舞回過神來抓住他的手,本來凍得有些蒼白的臉,此刻帶點微紅,「咱們素昧平生,實不敢這樣勞煩公子,還請公子下山後幫在下尋幾個人上來抬我下山即可,我很重的,公子一個人可能背不動在下……」
樂正宸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妳是擔心我把妳不小心摔下來嗎?本公子可是習武之人,走這幾步路還不至于把妳給摔了。再說了,妳不怕我一下山就忘了妳,把妳們丟在黑漆漆的山中?」
意思是聰明點的,現在就該巴巴的抱緊他這根大海中唯一的浮木才對……
朱延舞幽幽地看著他,「這麼大的雨公子都願意赴約了,我想公子絕不是那種會把在下丟在山里不管不顧之人。」
「妳說得有理。」他笑著點點頭,「不過,人心難測,這上山下山的著實累人,偶爾會改變主意也是人之常情,妳想賭嗎?」
「我……」被他這一問,朱延舞定定的看著他那雙溫潤好看的眼,還真不知是否該賭上一賭了。
襄王,果真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明明說話的嗓音這麼溫柔好听,明明看著她的眼神是那般溫柔迷人,可他話里行間卻帶著一絲涼薄與逼人的冷意。
這樣一個男人,她真能算計得了他嗎?
面對他這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朱延舞有片刻的遲疑,但也只是那一瞬間罷了。
是因為腳太疼所以才讓她有片刻退縮吧?她可是死了又再次重生的人,有什麼好怕的?上天既給了她重生為人的機會,只要她願意,只要她夠努力,鐵定可以改變自己的未來,生死無懼,還有何可懼?
藍月見她家小姐遲遲不語,就怕主子一時胡涂真的拒了襄王,不由急道︰「主子!妳還是讓公子背下山吧!妳身子都濕透了又受了傷,禁不起再折騰了!」
雖說她家小姐平日野慣了喜歡到處跑,但畢竟是個千金之軀啊,何況前陣子才落水昏迷,身子都還沒好全呢,再一身濕的在這山中度上一宿,餐風露宿的,那豈不又得要去小姐半條命?
「我覺得妳家丫頭說得對,妳覺得呢?」樂正宸始終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他說……丫頭?
朱延舞一愣,隨即釋然。
本就沒打算要瞞他多久,男扮女裝只不過是讓兩人在一開始比較容易親近罷了,如今這麼快便被識破,雖在意料之外,卻也沒必要驚慌失措。
「公子既已知我是女兒身,就不怕因此沾染麻煩?」她眼眸沉定,卻慧黠如星。
「在下敢賭姑娘不是胡亂攀扯之流,山中只有我們三人,若都守口如瓶,在下豈有麻煩可沾?」
意思就是,如果有毀她名節一事傳出去,那也絕對是她和她家丫頭的杰作,目的就是要胡亂攀扯他。
朱延舞扯了扯唇,「既然如此,那就麻煩公子了。」
樂正宸溫柔一笑,再次轉過身蹲下來,藍月忙上前把她家小姐扶上他的背,他的背上一沉,還有軟軟溫溫的觸感。
他背著她起身緩步走下山,丫頭藍月在後頭跟著,很快天就黑了,可眼前這位就算前方一片黑,似乎也可以輕易辨識出正確的路,連她們這對常常上山熟門熟路的主僕都感到不可思議。
夜里的山林益發冷涼,但枕靠在他寬大的背上,朱延舞的確覺得身子溫暖了些,一開始還因為這樣被他背著,胸口磨蹭著他的背而有些尷尬,所以不敢將身體完全貼靠上去,但時間一長她便有些疲倦,不知何時竟在他寬大溫暖的背上沉沉睡去……
清晨的皇城,籠罩在一股薄霧中,過不了多久,日陽的金光初現,皇城便如撒了金粉般燦亮亮的逼人眼。
右丞中書令秦士廉才剛下朝,便讓妹妹敏貴妃身邊的掌事宮女暗自請了去樂華宮,才行至宮門前便又有人速速通報,待他踏入宮中,掌事宮女把眾人都屏退,敏貴妃開門見山的將昨兒到真國寺禮佛遇全真道長徒弟白築一事給說了。
秦士廉震驚非常,「此事當真?」
「自然是真。」敏貴妃深信不移,「全真道長可是得道高僧,宮里歷代妃嬪只要到真國寺都要求見求他指點一二。」
「可這話並不是道長親口對妳說的……」
「此話事關重大,他自然不敢親口對我說,換作任何人他也都不會說。可他身邊的大弟子白築曾受本宮恩惠,這才趁我上真國寺燒香祈福時偷偷對本宮透露一二,白築說他偶然听聞有一福祿深厚、大富大貴、天生鳳命的女子,今年十八,就在洛州陵城,誰要娶了這女子,就會是未來的皇帝……這些話,若不是听全真道長說過,還能在誰的口中听聞?」
說是這麼說,但,秦士廉還是深覺不妥,「此事未經求證,豈能輕信?」
「是不該輕信,但本宮想了一夜,姑且信之又何妨?宸兒已經二十二歲了,早到了成親的年紀,左右不過是娶個妻子,若真能成事是大好,若不能,也沒有損失,不是嗎?」敏貴妃說著一頓,「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平王捷足先登,若舒貴妃那兒也得到一樣的消息,那就來不及了,畢竟平王長宸兒兩歲,皇上本就打算這次召他回京議親,所以,我們得快……哥哥可懂本宮之意?」
秦士廉輕點了下頭,「臣明白,既然娘娘已深思熟慮過了,臣自當把事辦成。慕槐剛被陛下親封洛州司馬,近日即將赴任,臣會要他即刻起程,盡快把消息親傳給襄王,娘娘不必煩憂,再者,臣會派人暗中找人調查有此命格之十八歲未婚姑娘,這人既在洛州陵城,剛好就在宸兒及慕槐的眼皮子底下,要找人應該不難。」
敏貴妃笑了笑,終是安了心,「那就交給哥哥了。」
「娘娘放心。臣還有事,先行一步。」秦士廉有禮的一揖,轉身離開了。
右丞大人一走,掌事宮女如蘭便悄聲進來,倒了一杯熱茶給敏貴妃,很自然的站在身後替她捏捏肩搥搥背。
「娘娘不必太煩憂,既然我們早一步得知此消息,必然能夠取得先機。」
敏貴妃點點頭,「只盼這位天生鳳命之女,不會是個讓宸兒瞧都不願瞧上一眼的姑娘才好。」
「王爺是個懂事的,相信不管這姑娘長得什麼模樣,王爺都會將人娶進府的。」
「就怕太難為宸兒。」
關于這鳳命天女的長相,實不是她能搭上話的,如蘭只好轉移了話題,關心地問︰「娘娘昨日才從真國寺燒香祈福回來,又憂思了一夜,奴婢去叫御膳房炖點補氣的雞湯給娘娘喝上幾口可好?」
聞言,敏貴妃望著如蘭一笑,「就妳細心,本宮真沒白疼妳。記住,近日讓人多注意點新來的國師與舒貴妃那頭,有半點風吹草動都要來稟本宮……」
朱延舞醒過來時,冷汗淋灕,已是隔日的午後。
屋里的窗戶微微開了個縫,陽光灑落,春風綠影透了進來,對比她在夢里無止盡的下沉與冰冷,這里就好比神仙住的天宮了。
她坐了起來,覺得喉嚨干啞,口干舌躁,才想張口喚人,卻發現自己有點發不出聲音,努力想要發出聲,那嗓音卻比鴨叫還難听。
「小姐妳終于醒了!」藍月一進屋看見她家主子坐起身來,高興得都要哭了,忙奔上前替她倒水湊近她嘴邊,「小姐的喉嚨很痛吧?快喝幾口水!大夫說小姐淋了雨受了寒,腳又腫了起來,這幾日要好好躺在床上休養才行。」
朱延舞听話的把水一口氣全給喝了,又跟藍月要了一杯,喝完才要問她話,藍月便自顧自說了起來——
「奴婢知道小姐要問昨晚的事,是襄王親自送小姐回咱的府。」
朱延舞一听,瞪大了眼,想開口,又听藍月說——
「奴婢知道,小姐還要問,為何奴婢要告訴襄王妳住在這里?這樣他不就知道小姐是縣令的女兒嗎?是啊,可奴婢沒辦法,小姐昨晚昏迷不醒又發高熱,下了山,奴婢本想叫輛馬車自己送小姐回家,可襄王不讓啊,非要跟著來,說我們兩個姑娘家大半夜的在外頭多危險,他得親自看妳平安到家才行,奴婢也打不過他,只好讓他跟來了……
「不過小姐放心,襄王沒下車,府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馬車里還有人,外頭黑嘛嘛地,馬車里更黑,管家叫婆子上車背小姐,奴婢站里頭幫忙扶著小姐,婆子壓根兒沒注意到里頭還藏著人……」藍月說著小心翼翼地看了她家主子一眼,「現在該怎麼好?小姐?還真如妳所料,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主子現在生病了,也沒辦法繼續往外跑施行她的謀夫大計,又,襄王這麼快就發現她家小姐是個姑娘,還是陵城縣令的女兒,應該是徹底打亂了主子本來要「徐徐圖之」的大計了吧?主子是不是該就此打消念頭了?
朱延舞輕輕閉上了眼,輕嘆了一口氣,用著極干啞疼痛的嗓子道︰「沒關系,終歸是要知道的,只是比我預想的早了一些時日而已,也未必不是好事。」
該布署的,早在這之前便完成了,現在只等著魚兒上勾而已……
其實,她刻意上無迷山假裝無意遇見他,或是刻意讓人做些他愛吃的糕點,目的也只不過是為了想先會一會他,先對這個男人探個底,如果可以的話,就順便讓他對她增加一點好印象。
雖說她在前世算得上是樂正宸的嫂子,也跟這人或多或少見過幾次面,但她卻半點不了解此人,在她眼中的他,就跟他給所有外人的印象是一樣的,不外乎溫文爾雅,知書達理,是個才子,其他一無所知。
只記得,他在她與平王婚後沒多久便與輔國大將軍魏塹的獨生女魏知嵐—— 那個當時皇子們都爭相求娶的香餑餑定了親。
當時,京城內外都在盛傳,皇帝屬意襄王為太子,才會將掌管兵權的輔國大將軍的女兒賜婚給襄王……
是的,他的確是皇帝曾經屬意的太子人選,如果沒有發生那個意外的話……
這也是她這一世為何找上他的原因。
平王若從國師那里听見她天生鳳命,必定會想盡辦法強娶豪奪,前世不就是如此?明明知道她打小便有婚配,卻設計了她,讓爹不得不把她嫁給他,所以,她非常明白,就算她再怎麼防範都不可能阻止得了他的決心,除非她先一步嫁人,而且是嫁一個平王動都不能動的人,否則以平王的性子及他渴望太子之位的貪欲,就算她嫁了人,他也會想辦法把她搶過來不可。
襄王,是目前唯一得皇上歡心,可以與平王勢均力敵的皇子。
所以,她非得讓他娶她不可……
只有他,可以改變她的命運。
只要樂正宸早平王一步得到她天生鳳命的傳言,那麼,一切都有轉機……
信,他便會二話不說想法子娶了她,她根本不必多費心思。
若不信,她只能再想辦法,不管是讓他非信不可,或是想方設法硬要賴上他,只要能讓他答應娶她,她便會去做,只怕老天爺不給她時間……
「小姐,奴婢听不懂妳在說什麼。」
藍月對她之前所做的其他安排一無所知,听不懂她話中深意也是自然。
朱延舞懶得再解釋,便道︰「不懂沒關系,凡事听我的就好……爹有問起昨兒的事吧?妳是怎麼答的?」
「除了襄王的部分,其他都如實稟報。」
她欣慰的點點頭,「妳做得很好。」
「是小姐教得好。」藍月扶著她家主子躺下,「老爺真的很擔心小姐,所以這幾天小姐還是乖乖待在屋里養著吧,再有下回,老爺鐵定第一個把奴婢轟出去……小姐餓了吧?奴婢先去膳房替妳拿點熱食過來?」
「嗯。」
「吃完東西就要吃藥了,這次大夫開的藥很苦呢,小姐可要咽下去才好,這樣病才會快快好起來,不然想做啥都徒勞。」
「知道了,妳都快比我爹還嗦了。」朱延舞好笑的閉上眼,準備再瞇一會。
只有死過重生的人才會知道,人生有太多不值一提的事,只是開的藥苦些,根本不算什麼……
連下幾日大雨,今兒終于放晴。
洛州刺史府位于洛州陵城,雖不屬州中大縣,卻是洛州中最精華之地,刺史的工作本就是監察地方官員,把刺史府設在居中的位置自然是極適當的,不只他前往各縣方便,洛州各縣令大小官員要來拜見議事也方便。
今日,刺史府迎來新任洛州司馬,司馬乃刺史之輔臣,可以說是閑官,若是旁人被調來倒也沒什麼,意外赴任的竟然是當今中書令右丞秦士廉的兒子,也是樂正宸的表哥,秦慕槐。
秦慕槐,二十三歲,武狀元出身,高大健碩,身手矯健,人長得俊朗,明明是個良才,父親還是右丞,前幾年卻四處游山玩水沒個正職,如今回京還只能揀個六品司馬官來當,要是旁人早就怨天怨地,偏他日子過得照樣舒心,每天有酒有肉就開懷,完全沒什麼雄心壯志。
至少外人看起來是這樣的。
但樂正宸不算是外人。
說到底,兩個人還可以說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再加上是表哥表弟的關系,情分自然是不同一般。
難得放晴,春嬌百艷的,樂正宸今兒就選在刺史府後院的花園里賞花品茗,秦慕槐一踏進園子就愛上了這個地方,襄王表弟果然是懂享受的,連跑到洛州當刺史都可以把府邸弄成這般文人雅致。
亭台樓閣偎著湖,春風輕送,花香怡人,坐在樓閣中人更是像幅畫中謫仙,很自然的融入眼前的美景之中,舉手投足都好看到讓人移不開眼。
若他是個女人,鐵定也會愛上這位玉樹臨風宛若仙人的才子表弟。
只可惜——
他看他是幅畫,表弟看他卻像根草……
「你究竟來這里干什麼?」樂正宸一見面就丟了一句話給他。
身為皇子,到各州當刺史州牧都護等都是歷練,除了監督地方官,還可以為皇帝實地體察民情,可一般臣子卻不同,何況是身世顯赫的臣子,到州郡當個司馬閑職,還不如在宮里當個二等三等侍衛呢,至少可以常伴君王左右,越級說話,沒事還可以對朝政插上話,更易被皇帝看見而親自提拔。
大家都知道司馬是個閑差,說難听點根本是刺史的保鑣,堂堂一個武壯元,究竟是怎麼混才可以混得這麼差?
聞言,秦慕槐大笑兩聲,完全听明白這位表弟的嫌棄之意,可他要是在乎這些,早就被大家的口水給淹死了,豈能活到現在?
他提著手上自個帶來的好酒晃了晃,道︰「表哥我自然是來這里陪表弟的,我們很久沒見了吧?廢話不多說,先喝壺好酒才是正事。」
樂正宸溫溫地掃了他一眼,「大白天喝酒,傳回皇城,連我都要被你所累。」沒說好,沒說不好,那就是……好?
秦慕槐叫一旁的奴婢拿上杯子後,伸手揮退了旁人,他親自替兩人斟了酒,連喝兩杯潤潤喉。
樂正宸沒像他牛飲,只是淺嘗慢品,秦慕槐果然懂酒,帶來的酒當真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好酒,卻被他給糟蹋了!想著,腦海中竟浮現了一個女扮男裝的身影……那日在山上,她也是糟蹋了一壺好花茶來著。
數日過去,不知她風寒可好了?
如果好了,她不該派人上門跟他道聲謝嗎?還是,她真的從頭到尾都不知他是她父親大人的長官?不知他是洛州刺史?不知他是當今七皇子襄王?
是有這個可能,畢竟,他也沒見過她,她對他一無所知也說得過去。
但,他已來洛州九個多月,頂著七皇子襄王的名號,老實說,他又不是很相信她堂堂一個縣令之女真的認不出他來……
如此這般,他對她自然產生了一些疑慮……
「想什麼?」秦慕槐伸出手在樂正宸面前揮了揮,「魂還在嗎?」
樂正宸終是將視線落在他臉上,神色訕訕,「你應該有話想跟我說吧,才會帶著酒上門來,說吧。」
秦慕槐模模鼻子,「你總料事如神。」
樂正宸笑了笑,「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你太容易把心事寫在臉上。」
「那你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麼嗎?」
嘖,還真當他是神棍了?
「不說的話就滾!」
「別別別,這可是姑母交代的事呢,你敢不听,我可不敢不如實傳達。」說著,秦慕槐還輕咳了兩聲,好像這話有多麼難開口似的。
一听是母妃交代的事,樂正宸正色問道︰「可是朝中發生了什麼大事?」
「不是朝中發生了大事,是你將有大事發生。」
「我?」
「可不是!你听我說……」秦慕槐壓低了嗓音,湊上前去,道︰「姑母前陣子上真國寺燒香祈福偶遇了全真道長的大弟子白築,這白築偷偷跟姑母說,有一個大富大貴、天生鳳命命格的女子,今年十八,就生在這洛州精華之地,姑母要你想辦法把人速速找出來,快快娶了人家,那麼你可能就是未來的太子和皇帝……」
「你信這種命定神鬼之說?」樂正宸打斷他,雙眸凌厲的看著他。
秦慕槐無奈的看他一眼,忙把一張俊臉給縮回來,「你別瞪著我,我是負責傳話,這信不信由你,娶不娶也由你,總之,我話是帶到了,噢,差點忘了一句,平王不久後就要選妃了,姑母說,你切莫讓平王捷足先登了才好!還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懂嗎?」
樂正宸嗤了一聲,「只不過是寺廟道長的一個徒弟說的話,母妃就當真了?這也未免可笑。」
「那個道長是全真道長,不是一般的道長,你該知道他觀天象定命數的功力無人能及,而這白築成天跟上跟下的,鐵定是听見了什麼才會這麼對姑母說,姑母說的也沒錯,只不過是讓你娶一個妻子罷了,就算是假,你也沒損失,那如果是真呢?那你就賺大了……」
「那不如你娶?」樂正宸眯起眼,「既然娶天生鳳命之人就可以成為太子當上皇帝,那你娶了一樣也可以,你說是吧?」
嗄?秦慕槐一愣,瞪大了眼看著他,「那怎麼成?天生鳳命也要娶她的人有那種格局才能相輔相成啊!我又不是皇子,就算娶了人家又能如何?難不成你叫我叛亂犯上?真是!說這什麼渾話呢!」
說著,他氣呼呼地喝了一大口酒,啐道︰「你耍我呢!」
樂正宸灑然一笑,「我沒耍你!這女子既是天生鳳命,表大富大貴之局,你娶了人家,就算當不了太子皇上,也能位及丞相,如舅父一般,可不是?」
咦?他怎麼沒想到?
被這麼一點撥,秦慕槐一愣,倒是覺得有點道理,緩緩地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灌進喉嚨,辣啊!暢快!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娶?」若真是這樣,他還真可以考慮一下。
「我沒說。」
「那你什麼意思?」說了一大堆誘惑人心的話,完全不知道是何居心!
樂正痕挑了挑眉,「我會找人查一查真國寺的白築,看他近月來曾經跟誰私下踫過面,同時,我們也順便把這個天生鳳命之女找出來……別傻的被人下了套才好。」
「如果是真的,然後呢?」
「高興我就娶,不高興我就不娶。」
嘖,說得還真是任性又好听!
「你是怕對方是個丑八怪會污了你的眼吧?」秦慕槐用鼻子哼了一聲。
從小到大,他這位表弟就是愛美的東西,不過,他愛的美不是虛浮的表象,而是實質的內涵,至于女人,肯定也是不能外表太丑的,如果每天對著都要吃不下飯,對于他這位尊貴優雅如仙人般的表弟,也是褻瀆了。
樂正宸淡笑不語,舉杯相陪。
這日,秦慕槐醉倒在刺史府,在刺史府上睡了一夜方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