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山中的生活一向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規矩得不得了。
秉持這樣的良好習慣,在天將破曉之前,一夜好眠的崔鹿棠悠悠轉醒。
起初只覺身下觸感不若平日睡慣的竹床,厚厚的床褥出奇軟柔,腦袋枕著的地方,說軟不軟,說硬不硬,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舒服。
身旁一個大大的熱源,把她包裹得溫暖嚴實,彷佛讓清晨的山間冷風都離她遠遠並且不敢靠近。
只是,那越發不對勁的暖溫以及並非她所有的呼吸聲變得越來越清晰,心中有股疑惑按捺不住,惺忪睡眸驀地睜開,在搞清楚狀況之前,填進快要滿溢出來的不敢置信──
「唔哇……」他他他……那個樂正、樂正什麼的竟然一臉毫無防備地睡在她身旁!
崔鹿棠壓在唇上的女敕白小手越發用力狠壓,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任由驚呼從口中逸出,吵醒面前的男人,滾圓的杏眸越眨越清醒,眨到映落在瞳心的那張俊逸容顏變得深刻又真實……
對了,她已經不在山上了。
昨天她來京城找他,在這里等了好久,一直等不到他回來,就借他的床解解困,一不小心就睡到快天亮,睜眼就發現這個駭人的狀況。
他……到底是啥時候回來的?為何不叫醒她,反而跟她同睡一床?昨晚睡著之前都已做好會惹他發怒的心理準備的說……
「你別動,千萬別動,也別睜眼醒來哦……我這就走,打擾你一晚上,抱歉啦……」她把話說得很小聲,幾乎只有唇在蠕動,腦子里正在思考著如何在不吵醒他的情況下全身而退……
「嗯……」
然而,面前的男人突然發出一聲輕淺低吟,因她無意識的亂動,劍眉微蹙,本就流連于懷里柔軟的觸感,摟著她的那條手臂立刻不舍收緊,將她摟抱得更為嚴實。
「嗚……」慘了。小小嗚咽發自顫抖喉間,她拚盡全力想將自個兒的氣息全數抹殺。
然而搶在這之前,明顯拿她當人形抱枕抱得好舒服的男人倏地睜開了雙眼──
「妳是……」
他甫睜眼便狠狠皺眉,或許是出于睡眼惺忪,又或許是因為大清早醒來便瞅見她的緣故……
「我我我、不是我啦!」她沒有偷跑進他的房間,再偷模上他的床,她來這的理由光明正大,既重要又緊急,所以說──「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一大早就生氣吼我?」
「小棠?」
「啊?」發飆怒斥沒有出現,有的只是他用仍有些許慵懶殘留的溫雅嗓音喚著她的名,害崔鹿棠懷疑自己听見了什麼。「那、那個……樂正什麼的,你知道我嗎?」
「小棠,是嗎?」他又問了一遍,唇角微掀,扯出一個柔和的笑,在她能反應過來之前,低頭將吻輕輕印在她光潔的眉心。
「你你你、你!」什麼什麼?這到底是在干什麼?!
她記憶中的他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那個他要更秀氣儒雅一些,而眼前的他輕綢一般柔軟的墨發披散在枕與厚褥,營造出恣意的慵懶與淡淡的輕狂;那雙原本宛如清澈湖水一樣的眸子,此刻正直勾勾地瞅著她,上面覆著的那層薄薄迷蒙使他看起來好魅惑;微敞凌亂的衣襟,顯然就是一夜好夢的證據……
她……不認識這個他啦!這個渾身上下彷佛沒有半點正常的他!
「妳怎麼在這里?」
他在笑,笑得滿臉興致盎然,第三次的問話,同樣不見俊顏上浮現半點怒意。
「我其實、就是、那個……」
「想我嗎?」
「啥、啥呀?……」
前言不對後語,不,是跟她心中所想不一樣。
一醒來便瞅見身旁之人是她,他不惱怒,也不嘶吼,害她懷疑他是否哪里不對勁。
崔鹿棠伸手想要探他額上的溫度,可指尖離他還差半寸時,倏地被他一把握住,緊緊包裹進手心。
「我好想妳。」
「你你你!你……想念我?」
好奇怪,太奇怪了!他那些古怪的言辭簡直令她模不著頭腦……
要不,干脆她現在閉上眼再睡一次?等睡醒了,也許他就會恢復正常,變回記憶中那個沉靜、話不多,一遇上她搗亂糾纏就會忍不住朝她發怒訓話的他?
好主意,既然決定了那就去做吧。
可是……可是她才閉上眼,就感覺身軀被他的手臂圈得更緊。
她慌忙睜眼,只見他們變得極為貼近,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要踫上雙方的鼻尖。
「哇啊……你你你、你在做什麼啦?」她快死了,被他嚇死。她想逃,卻立刻明白那是徒勞無功,她跑不了的,更抵抗不住這個不正常的他……
「還睡?睡了一夜還沒睡夠嗎?還是妳過于眷戀我的身體,以及我的體溫,覺得睡我睡不過癮,想要再享受享受,再多睡一會兒?」
「什麼?」好吧,她打從一開始就沒能招架住他的胡言亂語和詭異舉止,干脆選擇沉默,放棄無謂的掙扎抗拒。
「妳頭發變好長,好像綢緞,真好看。」
崔鹿棠放棄掙扎「不玩」了,輪到他玩她,鑽入烏黑青絲的手指在里頭纏纏繞繞。
「那是你說我把頭發留著不要剪掉會很好看,我就一直留著啊。」
「原來妳一直記著我說的話?」
笑聲來自于那兩片已經埋入烏亮黑發的唇。
樂正熙把她的一綹發絲握在手上,輕柔又仔細地吻著,發上傳來的幽微甜香是屬于她的味道,讓他忍不住對手中絲綹流連忘返。
「這輩子除了爺爺,唯一跟我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就只有你啊,沒有爺爺吩咐,我又不會隨便跑到山下的村子找三姑六婆磕牙串門子,我不記得你說的,還能記住誰的?」
「這可真叫我開心。」
他開心她不開心。
他的目標起初只是她的發,或許是她的話給了他莫大鼓舞,他當即舍棄了手中的發絲,修長的指攀爬上她的臉頰,緩緩輕撫、滑行,探索著將那張已經不知該擺出何種神情的小臉完全掌握。
「我、我我想說,樂正什麼的,你……」好想叫他停下,她忍耐的極限也差不多了。
「為什麼喊得這麼見外?以前妳不都是喚我師兄嗎?追在我身後,一口又一口,一直喊、一直喊,叫聲那麼軟,那麼甜,比我嘗過的甜糯糕點更要甜入心肺。」
言語間,樂正熙朝她靠近,再靠近,迷蒙的眸蘊藏著勾人攝魄的魅,絲毫不在意她有沒有跟他一樣沉醉其中,徑自拿臉去磨蹭赧紅一直不曾退去的柔女敕臉頰。
「混、混蛋……」
什麼師兄師妹?听起來關系太友好了吧?!
在人前或許能用這樣的說法,可崔鹿棠並沒有忘記,他走了就再也不回來的那天,她追在他身後哭喊著︰「師兄!師兄、師兄……」
結果他走得頭也不回,彷佛她是盂蘭盆節時跑出來為非作歹的妖魔鬼怪,視她如毒蛇猛獸,只留給她一個騎在馬背上,冷然又決絕的遠去背影。
從那時開始她就不喊他師兄了,用不禮貌的稱呼來代替,不管爺爺糾正多少次,都只當馬耳東風。
「妳說什麼?」他瞇了瞇眼,全因她那沖口而出的不雅言辭。
「沒、沒什麼。」罵他罵他,她就要在心里罵他不讓他知道。
「怨氣好大,妳在怪我嗎?怪我把妳丟下,不曾再回去師父那里?」
「我哪敢怪你啊。」怪天怪地怪神佛怪妖魔就是不敢責怪他。
年少時他仍是學徒才會偶爾上山陪她看看浮雲、數數鳥兒,後來他都是名動京師的樂師了,哪里還記得她這個遠在天涯海角的師妹?
他還能喊出她的名字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別說謊,看妳的臉氣鼓鼓的像顆肉包子,是不是想要我把妳吃掉才不會再跟我嘔氣?」用磨蹭的不夠,他改成用親的。
那一記一記吻落在可愛花顏的曖昧聲響听在耳里,令她從愣然變成驚愕,再逐漸轉變成惶恐不已。
崔鹿棠好懷疑自己是只博取主人歡心的小寵獸,在主人不停歡呼著︰「好可愛、好可愛」的尖叫聲中,遭到各種慘絕人寰的上下其手,然後無可奈何地露出一臉生不如死。
「小棠,看著我。」
她有在看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臉被他「折磨」到不知所措的愣然。
「對,就是這樣,除了我,不可以想其他的……」
瞅見她怔忡著不知如何反應,樂正熙越玩越大膽,越做越彰顯著想要圖謀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