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龍宮,他們只待了一晚。
並非東海龍主拒人于門外,相反的,酒肉朋友有酒肉朋友的義氣,當他們抵達龍宮外,自報姓名及來意,東海龍主甚至親自出城相迎。
這份熱絡,僅限給予開喜及破財,至于狩夜,一眼看穿其身分的東海龍主,則謝絕入內。
放一只上古魔族進龍宮,萬一此魔心懷不軌,他沒有信心能打贏狩夜,身為龍主,關全城性命安危,不得不慎。
這下換破財氣得直跳腳,表明狩夜不進城,他也不要進城,誓死共進退。
但開喜很想進城呀!她想睡在軟綿綿的貝床,蓋著暖乎乎的被子!
最後無法取得共識,只好折衷,各退一步,東海龍主無償提供解毒丸、傷藥、吃食、三床被枕,附帶一名海醫看診,讓他們在城外五里搭棚。
呿,酒肉朋友!
「喜姨,這就是金烏卵呀?好小顆,金烏尸骨明明那麼大一只,竟是從這種小蛋里卵出來嗎?」
破財打量開喜取得的蛋,一瞧再瞧,不時伸指輕觸,看蛋殼上那層似熔岩的玩意兒,緩緩流動。
破財現在只剩手指能動,被海妖卷縛于觸足里,不知挨了多少毒勾刺扎身,危急時不覺麻痹,此刻放松下來,渾身皆使不出力。
加之他奮力操縱金箭,過度消耗仙元,眼下變成一攤廢泥,也不意外。
「這顆比較營養不良,尋常應該再大些。」開喜純屬猜測。鳳凰不及金烏巨大,下的蛋也沒這麼一丁點嘛。
胸口被貫破大洞的狩夜,不愧是霉神口中的老魔物,吃了解毒丸,裹完傷處,已經能活動自如,全然看不出是傷患。
他替破財鋪妥床枕,將人抱上去安置,小心避開崽子露出的小肚子,上頭針刺傷口,密密麻麻,已薄蓮抹了層藥膏。
開喜相當認命,替自己鋪床,邊道︰「狩夜,我想先去魔境一趟,之後再回來好好孵蛋,我擔心魔境局限我的仙力,影響玄鳳孵化時間。」
孵蛋是要事,本該擺在第一位,可是……她也想先看看憂歌近況,解解相思癮,才能安心。
狩夜說,他正處于沉眼。
興許她趕回魔境,他也未醒,但又何妨,哪怕只是看他一眼,確認他安然,她便能全心全意與金烏卵對抗,否則這一孵,不知會不會耗上幾年……
「好。」深知她心思的狩夜,並未反對。
「等你們養好傷……」她雖心急,仍沒忘記兩人傷勢,起碼休個三四日,應該可以,畢竟返回魔境這一趟,還得狩夜出力。
「明日一早即可,這種傷,不足掛齒。」魔族向來沒工夫嬌弱,他們是舌忝著血長大。
最重要的是,他明白,多待一日,對她,對憂歌,都是折磨。
開喜投以感激一笑,不與他討價還價,她恨不能眼楮張開,人就已在魔境里了……
于是海面日芒剛現,他們便離開東海,一路向著魔境回去。
回去。
這兩字,她本以為,自己能翻出通篇大道理,來糾正用詞錯誤,但她無法再找到其它字眼,描述這般的歸心似箭。
甚至,像個開心無比的小仙童,徹夜無法入睡,只因興奮期待著,天亮後的「回去」。
當她再度踏上魔境土地,懸宕許久的心,竟也安穩落地,很是踏實。
母須誰來帶路,通往憂歌寢宮那條路,景物依舊,她相當熟稔。
踏進寢室,流泄一方的濃暗,密密籠罩于此。
即便牆上瓖嵌幻焰,火光明亮,她仍覺得太過幽暗,了無生氣。
水玉大床中央,憂歌沉睡著,鼻息均勻,胸口平穩起伏,右手覆貼干胸。
她看見他掌里有物,好奇湊近細看,竟是她遺落的小粉花流蘇。
就連她自己,早忘記哪兒哪時掉了這小飾物,未曾掛心。
卻在他掌心,攏得萬般珍惜。
「好險我掉的是流蘇,若我落下的是臭鞋襪,你這樣捂在胸口,我豈不是太對不住你了?」開喜自行想象,一邊笑了。
一身風塵僕僕,也顧不得髒,徑自月兌鞋爬上床,尋了好位置躺下,緊挨他身旁,忍不住打幾個呵欠,慢慢合眼。
數個月來,她看似天天無憂無慮,只顧玩樂,每當夜深人靜,周身悄無半點聲息干擾,她卻未能入眠,總是睜眼看天亮,盯著璀璨金烏發呆。
這一刻,她才算真真正正,睡了一場安穩好覺。
真是個好夢。
日前偶有睡糊涂之時,二成醒,八成睡,意識惺松,身體卻自有反應,以指月復摩挲掌間發飾,撥丟珠花及流蘇。
這下意識動作,是本能,是習慣,更是慰籍。
今日,他再度半醒,眸未張,思緒亦浮沉縹緲,他沒打算要徹底蘇醒,只想繼續睡著。
並非夢里有何人何事,惹他流連再三,不願醒來,更不是想逃避現實生活中,諸多煩心事,他只是喜歡這一刻的安寧和任性。
人未醒,指月復已率先去撫觸粉花流蘇,描繪上頭精致的花形。
除卻珠花的冰冷、流蘇的細膩,竟還多出了一樣……
比之流蘇的細膩,更女敕軟,比之珠花的冰冷,更溫暖,在他掌心底下,乖順地任他撫弄。
他被這觸感引誘,從沉眠中清醒,緩慢張開雙眸。
真是個好夢。
他不由得一再重復地想。
居然能在夢里,看見開喜臥他懷里,睡顏香甜,柔亮黑發鋪散,似上好絲綢,覆蓋著他。
指月復所觸模,是她柔軟發絲,纏膩于他指節,微微撓弄,似在撒嬌討模。
他順應心情,模了又模,彷佛懷中的她是只愛寵,讓主人心甘情願,為其順毛,將她揉得發出甜甜嚶嚀,似糖如蜜。
「……夢是好夢,可惜臭了點,發香體香什麼的,怎沒跟著一塊入夢?」憂歌恍覺是夢,對夢境略有抱怨。
被輕柔手勁揉醒的開喜,入耳,居然是這個,當然沒好氣地哼哼回話︰「你去海里泡個幾天,再一路沒日沒夜趕回來,澡都還沒空洗試試。」包你臭個不可聞!燻都能燻死人!
「……夢里也很會頂嘴,不愧是喜神天尊。」他低低笑,太懷念她的伶牙俐齒,忍不住又揉了她幾回。
他這副睡眼惺忪剛醒、夢與現實不分的模樣,著實太可愛,惹得開喜很難認真生氣,拿腦袋瓜去撞他胸口,咚咚好幾記,嬉戲笑鬧︰「誰是夢呀?你睡糊涂了嗎?你自己也很臭呀!睡了那麼久沒洗,你半斤我八兩。」她躺在他身旁欲睡時,同時頗有感嘆,書中者是描述景況多美,儷影依偎多羨鴛鴦,卻沒讓看官知道,主角們是忍著臭味談情說愛。
憂歌倍頓了許久,似在琢磨眼前虛實。
作夢可以,但隨夢境狂喜狂悲、起伏翻騰,未免太像傻子。
他仍在思忖,她不應該出現在這里,她沒有理由再回來。
他覺得,她只是幻影。
是他太渴望見她,而產生的虛幻。
開喜發覺自己比他臭,難得起了羞愧心,「我想先去刷洗一番,泡個通體舒暢的澡……你要不要一起來?」這一句,又忘了羞恥心為何物。
來呀,為何不呢?反正是夢而已。
當熱燙的池水,溫柔包裹全身,憂歌慵懶浸入水中,舒適吁嘆。
開喜爽爽快快洗了頭,將身子刷得干干淨淨,才噗通一聲跳進池,大量水花飛濺,故意弄得他一臉濕,她再歡暢叉腰笑,姿態猖狂。
「……果然是夢,不然怎會記得要將身子春光裹住?」他沉吟低語。
現實中的她,可是連與他共浴時都會忘了自個兒濕身,遮遮亦嫌懶的老丫頭。
「你說什麼?」沒听清楚的她,湊近他,想听仔細些。
她長發濕漉,猶在淌水,額前、面腮、下額,全掛滿晶高水珠。
可那些,遠不及她雙眼中的璀璨。
他不急于抹干自己面龐的水濕,屈起食指,替她擷住粉額懸掛的晶瑩,一顆一顆,細心拭去。
她難得溫馴,由著修長指節在自己臉上輕挪,輕若鴻羽。
「你是不是……有些不一樣了?」他細細打量她,些微的變化,逃不過他雙眼。
「你是指變老了嗎?就墨羽傷我的那回,似傷及我仙元,但不算嚴重啦,我沒像天愚一老幾百歲,屬萬幸……只老了一些些嘛。」
開喜自個兒捂住臉腮,眉宇間,帶一點點惶恐,頭一回如此在意容貌,怕他覺得不好看了。
「不是變老,而是長大。」
五官變化不大,依舊青春俏麗,卻又很是不同,娃兒變成了大女孩,那樣微妙的差異。
像花蕾綻放的過程,添了些嬌媚,加了點婀娜,減了些青澀,心急不得,催促不來,只能逐步等待,豐盈花瓣盛開之期。
夢境,忠實反應他的顧忌,先前她那副十來歲的女敕娃模樣,讓人很難狠心下手。
現在這樣,很好。
她既提了墨羽,他自當想起墨羽帶給她的傷害。
即使身處夢里,他也同樣在意,就算在現實中,狩夜再三向他保證,她已痊愈無恙,未能眼見為實,仍然是他懸在心上的掛念。
「讓我看看你的傷勢。」他做了個轉身的手勢,欲見她那日背部的傷口。
「哪還有傷勢,霉神沒那麼不濟事,連疤痕都沒留下呢。」她雖這般回道,仍舊乖轉過身,濕發撩至胸前,露出雪白後背,供他察看。
方才在她面腮上移的指節,緩緩來到她背脊,用以最謹慎的態度,一寸、一寸,仔細搜,再三確認她確實安好……
「這樣好癢……」開喜時不時縮蠕著,像條被撓弄的小蟲。
模背與模臉,完全是兩回事。
前者,或許吐納貼近了些,目光交會時,讓人別扭了些,至少還能看見對方動靜,將對方的神情瞧進眼底,也不算吃虧。
後者呢……你可以感覺到,他似乎偎得極近,氣息淺淺拂過背部細小寒毛,偏偏你估量不出,他多靠近,不知他用何種眸光,注視著你……
「果直什麼也沒有,但這邊,怎麼回事?」他問。
她隨他指月復按著的部位,努力轉頭去看,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在左後臂發現一小塊瘀青……真的超小塊,不及她指甲大。
「大概是鑽金烏骨洞時,被什麼給磕著了吧。或是被追著啄時,不留心去撞傷……不重要,反正也不痛。」他沒提起,她甚至沒發覺,虧他竟能眼尖看到,到底是檢查得多仔細呀!
「金烏骨洞?」
「呀,這事兒,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開喜霍然翻身,面向他,滿臉燦笑,有些邀功,有些炫耀︰「我找到世間僅存的第二只金烏,若它能成功孵化,你就不需要再耗力維持照陽。」
很明顯沒反應過來的憂歌,維持一手支頤的動作︰「……」
「你怎麼沒驚訝呀?」開喜還以為,他應該與她同樣開心才是。
他臉色淡然,語調平平,不驚不喜︰「總歸是夢而已,一時的開懷,醒來仍是要面對現實。」
「搞了半天,你還沒醒呀?」開喜掬捧雙掌的池水,潑他。
憂歌閃也不閃,那一點點的水,有何可怕?
她見水攻無效,兩只濕漉漉的手掌往他臉龐貼上來,毫不留情揉搓。
「我們都干了這麼太的事,你還以為只是夢話?!」
她定住他的視線,要他看著她,全心全意,看她。
要他透過她的掌心熱度、她堅定的眸光、她的聲音,好好感受這一切的真實,並非是夢。
「我、破財、狩夜,三人辛辛苦苦跑了趟海極淵,與尸變的金烏骨尸搏戰,好不容易才得手金烏卵,雖孵化它是門難題,需要不少時間跟它磨,至少已經有了個盼頭……」
開喜滔滔不絕道,憂歌卻只有一個念想一—
她的手好暖。
在夢里,能夠感覺到這麼真實的體溫嗎?
憂歌有些茫然。
听見她仍在說著,他記得她每每說起話來,總是輕快,總是歡愉,何曾听過這般……微微輕顫,強忍哽咽?
「倘若,這些全是夢,我醒過來後一定會氣到大哭,非得找造夢星君討個交代不可,為什麼夢里給我希望,又讓我來如此絕望……以為能幫你從困境中解套,只要照陽幻陰有了替代物,你便可以不用再舍身氣竭、不用再世世死去後歸來,更可以不用再去擁抱其它女人——」
憂歌無法搭腔,他看見她那雙愛笑的眼楮,浮上一層氤氳水氣,听見她略為倍頓後,唇角漾開的笑靨,道︰「之前我夜半里醒來,都要再三確認金烏卵是真的,不是我夢出來的假物,一遍一遍掏出來看,一回一回掂起來模,像個傻子一樣,壓根忘了……神,是不會作夢的。」
他想回答她,他無法不。
她覷視他時,神情太認真,眼中流轉的含情脈脈,浸濡了他,淹沒了他。
即便是夢,為這一場虛幻的美好,短暫且愚昧的歡愉,醒來後,加倍的默然,他亦甘願——
正欲開口,卻被打斷。
「我听見喜姨的聲音耶,她也來洗澡嗎?」破財喳呼聲,由外頭傳來,從遠漸近。
憂歌動作神速,抽過一旁褪下的紅裳,把她撈進懷中,整個人裹好裹滿,慎防有人突然闖入,春光處泄。
「我們晚些來。」狩夜的聲音。
「一起洗有什麼關系?喜姨的身體和我一模一樣呀。」
臭崽子!誰和你一模一樣了?!你那幼娃體型,我呸!
提及她為何選擇和破財相甚不遠的身形、不以法術開塑出豐盈,理由有二。
一是,用途不大,妨礙她神界人界四處走跳,不若胸前平坦方便,毫無累贅熬負擔。
二是,她曾在一名女仙儕身上,看到血淋淋的現實。
那是一場連辦三天三夜的品酒宴,喝到第三日時,眾神皆帶醉意,其中兩位居然為搶盤子里最後一塊餅,大打出手。
因為酣醉,這一打,無人下留情,全是傾盡全力去打。
正當數名仙儕欲上前勸架,當事人之一使出萬劍朝宗,一時之間,滿天劍光亂竄。
說時遲,那時快,一柄朝她疾飛而至,即便想閃,也因酒醉而遲緩了動作。
千鈞一發之際,開喜側身,鋒利劍光削過她胸前半土,驚險避過。
坐她鄰座的女仙儕,可沒這等好運氣了。
女仙儕雪峰挺俏,向來傲視神界,卻也因為此等豐滿雄偉,閃避空間不如開喜多,同樣是側身一躲,劍還是筆直插中女仙儕右峰,一聲淒楚慘叫相伴……
有這堂堂正正兩大理由,她平胸得天經地義,哼!
誰也攔不住的破財,蹦蹦跳跳進了熔岩火池。
—見暖煙裊裊間,魔主憂歌也在,破財立馬沒了聲音、滅了雀躍。
對于這位魔主,破財記憶仍停留在那一日,他面龐鐵青,命令他替喜姨止血的肅然冷厲。
破財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何他不怕狩夜,卻怕憂歌,在外人看起來,狩夜明明比憂歌更散發一股魔物氣息,清晰傳遞其凶險性。
方才破財如何跳進來,現在便是如何又跳出去,到外頭與狩夜一同壯膽。
就听見兩人在外頭嘀里嘟嚕,破財嗓大些,狩夜八成話少,聲音又沉,听得倒不清晰,形成彷佛一人唱獨角一一
「……不方便?為什麼不方便?喜姨是女的,不能與男人共浴……可是魔主是男的,也在里頭泡澡呀,我沒騙你,我還瞧見他把喜姨抱進懷里耶……」
這崽子,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光光了啦!
開喜深深一嘆,朝外頭喊一聲。
「狩夜,你們進來吧,放心,我被裹得比蠶繭還牢實,你們半分便宜都佔不到……你來得正巧,替我說他兩句,他以為他在作夢。」
最末了她那句告狀,才是狩夜入內的主因。
憂歌見狩夜胸口纏裹布巾,吃驚得很徹底︰「狩夜叔,你受傷了?」
是貨真價實的吃驚,作夢也夢不到這一項。
自打從憂歌懂事以來,魔境歷來多少戰事,大大小小、有意義的、百般無聊賴的,千百根指頭也數不盡,哪次曾見過狩夜帶傷而返?
「尋金烏卵時,受了偷襲。」狩夜淡道。
這是憂歌從第二人口中,听見金烏卵三字,此夢真有連貫性,不錯。
狩夜轉向開喜見她一臉無奈,用眼神在埋怨。
你看他,你看他,他就這副德性,是睡太久,腦子給睡壞了嗎?
「他每回睡醒,都得維持這狀態數日,睡的時間越長,恢復時日便越長,先前睡三年那回,足足一個月,他以為自己身處夢中。」狩夜邊回答她,邊將急于下水的崽子逮回來,替他月兌下衣物,舀水把人洗了一遍,才慢慢拎著他,由腳尖緩緩浸入池內,適應水池高溫。
「後來他怎麼發現自己不是作夢?」開喜有心求解。
狩夜仍舊口氣很淺,似在討論水溫如何,雲淡風輕︰「我把他的頭壓進池水里。」說的卻是凶狠無比之事。
狠招,更是好招,果然在特殊時候,就要采取特殊手段!
開喜二話不說,立馬比照辦理。
她措手不及給了憂歌偷襲,用盡渾身力量,把憂歌撞向池間,自己也無法幸免,跟他一塊噗通落池心。
做事不問後果的喜神,自作孽不可活,忘記自己被紅裳裹成繭,雙手受限,無法泅游,下場自是一路往下沉。
最後,還是憂歌將嗆咳的她,撈出水面,兩人皆是徹頭徹尾的落水狗。
狩夜眸間隱約有笑,問︰「醒了?」
「醒了。」憂歌右手抹去滿臉水濕,吁笑。「泡得有些久,該起來了,換狩夜叔你們泡。」
披上內袍,順勢橫抱起開喜,步出熔岩火池。
身上的濕意,早在回程途中,教憂歌以魔力烘個干爽。
而且,烘得太過頭了,由他身上所傳來,是近乎灼人的熱度。
開喜一面羨慕他在魔境里,可以恣意使用充沛魔力,一面又擔心這般消耗魔力,對他會是另一種負擔,烘個干罷了,拿條布巾擦擦,不就行了……
正要勸他收斂些,人剛被他放下來,剛沾床緣,熱似火炭的他,便朝她凶狠吻過來。
唇瓣遭舌尖撬開,喂入他的氣息、他的急迫,也吸吮著她的香甜、她的反應不及。
長發在他雙掌間揉個盡亂,他施予她無法掙月兌的力道,不許她逃。
開喜本來就沒想逃,只是一時有些吃驚。
意識緩過之後,她也不讓他獨享,開始回應他的攻勢……
哼哼,吻法一百零八招,招招話本子都有教,拿他實踐更好!
若在夢中,吻她只是一種想象慰藉,是腦子里虛擬出來的滿足,醒後除了捶被子泄憤,並無任何益處,不做還省心些。
可現在,不是夢。
這般吻著她,品嘗她,全是最真實的饜足。
她就在他懷里,細細顫抖、淺淺申吟,又要強地不肯服輸。
該服輸的,確實也不是她。
是被療愈的他。
是被悅樂的喜澤浸yin、被溫暖的柔軟擁抱,因而感到豐饒的他。
他不想與她爭勝負,他認輸,臣服于她,他甘之如始。
他放緩了唇間力道,不再是蠻橫咂吮她,任她反過來變成主導者、侵略者,嬌軀疊在他胸前,于他口中翻天覆地,甜美作亂。
縱容與退讓,並不會得到她的收手,軟土深掘,向來是喜神性子中,存在的一點劣根。
他這般乖巧,只會令她更想使壞,盡情做些欺負人的行徑。
她在他唇心吁吁喘息,稍稍止歇片刻,便又不安分,開始往他嘴角一路細啄,沒放過弧形優美的下顎、喉結起伏的頸間,在這兒咬得用力些,留下她的印記……
他喉間滾動著輕哼,嗓較平時沉啞數倍,在她一啄一吻舌忝的嬉戲之下,須枉費多大氣力,才能說齊一整句話。
「關于我,你究意知道了多少?」
「沒有九成也有八成了吧。」她答得含糊,畢竟嘴巴太忙碌,邊品嘗他,一邊要回話。
「狩夜叔告訴你的?」大掌在她腦後青絲間梳弄。
她停下啄吻,趴在他身上,暫且休兵,認真回他。
「不是狩夜,是你娘,最初初的那一位娘,在我傷重昏厥,神識不清時,她帶我去看了魔境的往事……
她應該是對你放心不下,覺得你太虧待自己。」嗓音有些微喘。
憂歌好半晌沒有說話,只有兩人的吐息聲,細細回蕩。
「我也覺得你太虧待自己。」她亦表達自己的看法。
「哦?」他挑眉,願聞其詳。
「金身為魔境造日月就先不提,居然還要舍身去抱魔力最強盛的女子,萬一那一代的魔後人選,強歸強,長相不太可口,有些難以下咽,你怎麼辦?」提及此事,她就來氣,既然不滿,自然咬他兩口泄憤,完全不同他客氣。
無論是哪一種的「舍身」,皆令她喜神很不喜。
「照辦。滅了燈便是。」他回得屬實,卻換來她重重一咬,力道完全不收斂,就是要他疼。
現在都听不得實話就是了?
她從他胸口抬頭,挪了挪身子,嬌容帶嗔,逼近到他面前,雙荑沿著他臂膀往下,最終扣握住他腕間,螓首伏得更低,說話時,氣息暖暖,拂過他臉龐。
「反正為了魔境,你對誰都肯捐軀,我這個即將成為魔境大恩人的喜神天尊,討你個以身相許,也不算過分吧?」她十分盡職擺出惡人式下流說法,說完,沒忘記舌忝舌忝唇,話本子里餓狼撲羊前,都會來上這麼一招。
她做了這般多,並不像他心胸寬闊,不求任何回報。
她的目的,何其單純。
她是為了他,無關魔境多少生靈死活,無關他娘親的哀哀請托。
就只為了他,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她要他好好的,要他能平安健康,要他能不受局限,要他不屬于其余女人所有。
要他,是她的。
憂歌微微一笑︰「不過分。」
這回答,尚稱順耳,而他那一笑,太魅人,她朝他鼻尖一啄,算是獎勵。
「那好,將燈滅了。」話說得有些沖動,全憑一時腦熱,直接把他辦了,以絕後患,省得他去向別人「捐軀」。
他的熱息,拂過她耳畔,指節輕撞她一綹鬢絲,梳勾至她耳廊後,淺笑聲隨後而至,輕輕道來︰「我想看你。」
明明是拒絕滅燈要求,從他口中說來,竟帶一股撒嬌意味。
開喜不想臉紅的,卻控制不住,被這呵著氣般的四字輕喃,煨出一層薄薄粉色。
滅了燈,尚能勉強遮遮她不足處,若是此刻明亮程度,她向來稀薄的羞恥心,莫名涌生。
開喜有些囁嚅,更像是面臨神生極大苦惱,嘀咕道︰「我本來只是來看你一眼,看完,就乖乖回去孵蛋,也沒打算這麼早處置你……」
略頓,遲疑半晌,終于還是說出她臨陣退縮的最大原因。
「所以,我沒來得及用仙術變出豐滿,此時在魔境,我仙術全成了渣。要不,還是下一次,等我準備好再來,你可以同我商量商量,你喜歡的大小、形狀,約莫是什麼程度——」
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