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是最黑暗,也是人們睡得最沉的時候。
然而,當有人悄然爬窗潛進舒長貞所住的客房時,素來淺眠的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臉上露出一抹譏笑,竟然派人來暗殺他。
他取出擱在枕下的一柄匕首,準備待對方靠近時,一舉擊殺。
這七、八年來他可不是白過的,他請舅舅傳授武藝,已非昔日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他沒叫醒睡在隔壁客房的隨從,打算自己解決這名刺客,然而就在他屏息等候來人出手時,卻發現那人遲遲沒有行動。
舒長貞很快從那沉重的呼息聲里,听出來人並非習武之人,且幽暗里,他隱隱聞到一縷香味,那通常是姑娘家用香料燻染衣物留下的香氣。
他忖思,莫非潛入他房里的是一名姑娘?
再候了幾息,見對方仍是窩在窗邊,未上前一步,他悄無聲息的下榻,冷不防擒住來人。
咽喉被人猛然掐住,明芸秀驚恐地張口要大叫出聲,但聲音全都被鎖回咽喉里,只能勉強發出「唔唔啊啊」的聲音。
這人是要掐死她嗎?她駭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擒住了人,舒長貞點亮桌上的燭火,瞬間一室通明,他望向來人,果然是一個姑娘。
因房里遽然亮堂起來,明芸秀雙眼微微瞇了瞇,而後便瞪著一雙眼看著他。
「姑娘是何人?為何半夜潛入我房里?」他冷聲質問,微微松開手,讓她能回話。
明芸秀眨了眨眼,下一瞬驚喜的月兌口而出,「你是蘇大哥?天啊,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遇見你!」
舒長貞見這姑娘竟似認得他,然而他對她並無半點印象,沉著臉詰問道︰「姑娘究竟是何人?半夜闖進我房里,所為何事?」
明芸秀雙眸盯著那張俊秀絕倫的臉龐,問道︰「蘇大哥,你不記得我了嗎?」
舒長貞再瞟她一眼,確認自己並未見過她,冷笑道︰「我與姑娘素未謀面。」
她失望的嘆息一聲,「看來你真的忘了,咱們七、八年前曾見過一面。」
他已失了耐性,「我不記得有此事,姑娘莫要亂認人。說,妳為何潛進我房里?再不從實招來,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見他真不記得她了,明芸秀提醒他,「大約七、八年前,那年我隨家人去常淨寺禮佛,傍晚時分,我瞞著家里人自個兒跑到後山玩,後來迷路了,我急著找路回去時,不小心摔下山崖,幸好落在山壁間一段橫生的樹杈上頭,才沒摔下崖底。」
說著那年的事,她唇邊漾著懷念的笑,「當時我嚇壞了,驚慌的喊著救命,你听見了,跑過來要救我,但山頂和那樹杈之間有段距離,你下不來,找來藤蔓讓我抓著爬上去,可我腳受傷了動不了,你便把藤蔓綁在一株大樹上,爬下來背著我上去,然後一路背我回到常淨寺,還不停的哄著受到驚嚇的我。」
說到這,她厚顏再補上一句,「那年我穿著一襲粉紫色的衣裙,梳著辮子,模樣十分可愛,人見人夸,你可還記得?」
听她一提,舒長貞略一沉吟,隱約憶起似乎有這事。
「原來妳是當年那個小泵娘。」事隔七、八年,當年的小丫頭已搖身一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年他之所以會獨自出現在山上,是因他那「好大哥」帶他上山打獵,而後不著痕跡的拋下他,又暗中支開他的隨從,使他落單,最後他只得只身下山。
當年的他,天真愚蠢得可憎又可笑。
見他終于想起來,她迭聲道︰「是啊是啊,就是我,你看我都長這麼大了!」他鄉異地與故人重逢,明芸秀翹起的嘴角露出歡快的笑意。
那年的他約莫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隔這麼久,她之所以還認得他,是因為他那張陰柔俊秀,猶勝女子三分的面容。
這樣一張出色的臉龐,任誰見過一面都難以忘記。
當時尚年幼的她,只听說他姓蘇,一路上甜甜的喊他蘇大哥,也不知他的名字,在他離開後,她才想起來這事,但再想問已找不到人了。
想不到時隔多年,竟這般踫巧在此相見。
記起兩人確實曾在多年前見過,他松手放開了她,「我听說明姑娘要出嫁了,怎麼會在這,還半夜偷偷模模的潛進我房里?」
當年送她回去時,他知曉了她的身分。而先前離京前,他曾听人說起御史大夫明熹德的女兒,將要嫁給涂州秦家的次子秦書恩的事。
她的出閣之日他不知道,不過再怎麼樣,她一個即將嫁人的新嫁娘,都不該出現在他房里才是。
明芸秀早已換下嫁裳,此時身上穿著的是她不久從一個丫鬟那兒偷偷順來的一襲粉色衣裙,她試著向他解釋前因後果,「蘇大哥,事情是這樣的,我原本要嫁往位于涂州的秦家,可是也不知怎麼回事,竟出了差錯。前天我和來自饒州、準備嫁往鄭州張家的姜姑娘踫巧因為避雨,在一處莊園暫留一夜,沒想到第二天出發之後,我發現自個兒竟然上錯了馬車,坐在張家的馬車里。」
舒長貞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是妳太胡涂,還是那些下人全都喝醉了?」新娘子上錯馬車,這也太荒唐了。
「問題就出在這,我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上馬車的,整個人一直昏昏沉沉的。離奇的是,待我清醒過來後,馬車里那幾個姜姑娘的陪嫁丫鬟竟然把我當成是她們的主子,任我說破嘴,她們都不信,還當我中邪了。今晚在這客棧落腳之後,她們還找來道士要給我驅邪呢,誰想那道士壓根就是個騙吃騙喝的神棍,居然要我喝符水來驅邪。」
听她說到這,舒長貞若有所思的打量她幾眼,她身上穿著一襲粉色衣裙,肩上披著一件駝色斗篷,一頭鴉羽色長發只隨意用一支簪子挽起來,素著一張臉,臉上流露出疑惑和忿忿不平的神情。
依她方才所說,這事確實有些離奇,然而此事與他無關,他只在意一件事,「那妳為何闖進我房里?」
明芸秀解釋道︰「這事如此詭異,我若不逃,說不定真要被強行押著嫁往張家去,那還得了。為了找機會逃走,今晚我一直忍著沒睡,直到看守我的丫鬟撐不住睡著了,我才偷偷溜出來。可三更半夜的,外頭城門還沒開,我便盤算著先找個地方躲著,等天一亮再伺機逃出去。
「我正要去尋找藏身之處時,沒想到喜婆剛好夜起要去茅房,我怕與她撞個正著,一時情急,才爬窗潛進這房里。沒想到蘇大哥你就住在這處客房里,半夜驚擾了你,真是對不住。」說畢,她朝他福了個身道歉。
「听來這事確實有幾分古怪,妳坐上張家的馬車里,那麼另一位姑娘不就上了秦家的馬車,難道那邊也未發覺不對勁,沒派人前來追回妳嗎?」舒長貞提出疑問。
「可不是,我本以為他們應會察覺到此事,可我等了一整天,都遲遲不見他們追來,也不知是不是那姜姑娘用什麼手段蒙騙了他們。」
她懷疑這一切極可能是姜玉櫻暗中搞的鬼,姜玉櫻傾慕秦書恩,嫉妒她能嫁給他,故而設下此計,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將兩人調包,準備代她嫁進秦家,而讓她嫁到張家去。
听她敘述完事情的經過,舒長貞毫不留情的攆人,「既然妳是無意間闖進來,此事我也不追究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未免讓人非議,還請姑娘盡速離開。」
明芸秀不敢相信他居然如此無情,「我都說了這麼多,你怎麼還要趕我走?」依她先前所想,听完她這般遭遇,他不是該仗義相助,替她想辦法嗎,怎麼一開口竟是要趕她走?
「這是姑娘的事,與舒某無關。」
他冷酷的話如同這秋夜里的寒風,凍得明芸秀哆嗦了下。
她抬目,怔忡地望著他臉上冷漠的神情,與當年幫助她的溫潤少年簡直判若兩人,這些年來,他身上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揣著這樣的疑惑,她試著商量道︰「你能不能讓我暫時在這里躲一躲?」
他無情的拒絕,「不能。」
「拜托你讓我躲幾個時辰就好,若是被姜家和張家那些人抓住,他們真會不由分說的把我強行帶到張家去。」她不死心的軟語央求。
「那是妳的事,與我何干?」舒長貞在床榻上坐下,勾起的嘴角掛著一抹冷笑。
「你要怎麼樣才肯幫我?」注視著他臉上那讓人心驚的神情,明芸秀心中的疑竇加深了幾分。
那年他背著她下山時,一路不停的好言安撫著惶然不安的她,那時他的眼神溫暖,語氣柔和,而眼前這人的眼神卻透著一抹無情,彷佛旁人的死活都與他無關。
是什麼原因讓他變成這般?
他反問她,「我們非親非故,我為何要幫妳?幫妳于我有何好處?」
好處?明芸秀一愣之後,說道︰「要不你送我回京,我讓我爹給你一筆銀子可好?」她委實想不出能拿出什麼好處給他,只能給他銀子,權當是報酬。
「銀子?」舒長貞陰沉一笑,「丫頭,妳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何人?」竟妄想拿錢來買通他。
她搖頭,「我只知你姓蘇。」當年只有一面之緣,他是什麼來歷她並不知道。
「京城里有幾戶人家姓舒?」他提醒她。
被他一問,明芸秀飛快尋思,「我想想,我記得太傅姓蘇,大理寺卿姓蘇,工部左員外郎姓蘇,啊,對了,還有忠義侯也姓蘇。」說到這,她驚訝的看向他,「難不成你是忠義侯家的公子?」
但她記得忠義侯前幾年才襲爵,家中的公子年紀最長的不過十一、二歲左右,莫非他是忠義侯的庶兄弟?
見她弄錯了自己的姓氏,舒長貞玩味的抬指在腿上輕敲著,提示她,「我不姓那個蘇。」
「你不姓這個蘇,那還能有哪個蘇?」明芸秀有些不忿,以為他是在耍她,「難道你當年騙了我,你壓根就不姓蘇?」怪不得當年從常淨寺回來後,她打听了好一陣子,都沒打听到京城里有哪戶姓蘇的人家有他這樣的公子。
她氣憤的神情似是取悅了舒長貞,他唇邊逸出一抹笑意,「我確確實實姓舒,並未騙妳,只不過此蘇非彼舒。」
「什麼此蘇非彼蘇,那究竟是哪個蘇?」明芸秀說著,忽地心念一動,想起了什麼,瞪大了眼,「莫非你說的是衛國公家的舒?」
見她總算是猜到了,舒長貞頷首。
明芸秀將衛國公府里的人從上到下飛快想了一遍,很快便想到一人能與他對上,「你、你該不會是舒家二公子舒長貞吧?」
當年他說他姓舒,行二,她直覺以為是蘇,因為那時舒府二公子的名聲在京城不顯,他爹和繼母鮮少讓他在人前露面,京城泰半的人只會提到舒家大公子舒長鈞和小鮑子舒長鈺,少有人提及還有一位二公子舒長貞。
舒長貞開始為人所知,是自那年他差點在歸雁湖溺死之後。
說起這衛國公府,那簡直是一言難盡,各種流言蜚語都有,可以說是京城里名聲最臭的家族。
外傳這位國公府二公子心狠手辣,對府里下人十分粗暴,稍有不合意之處便虐打下人出氣,就連對自家兄弟也毫不手軟,據說當年他曾凶狠的一口咬掉他大哥一塊肉下來,還傳出他為了爭奪世子之位,忤逆父親,不敬繼母,辱罵兄弟。
不過也有傳聞,說舒長貞之所以這般,乃是因為舒長鈞當年故意將他騙往歸雁湖,狠心地推他下湖想溺死他,多虧他命大,自個兒從湖里游上岸,撿回一條命,回去後才顛狂地咬掉舒長鈞一塊肉。
舒長貞是衛國公元配妻子所出,是府里唯一的嫡子,但在他六歲那年,他娘一死,他爹當即將側室扶正,讓庶長子變成了嫡長子。
衛國公甚至還想請封這位嫡長子為世子,但舒長貞的舅舅是當朝一品的虎威大將軍,軍功無數,皇上礙于他,駁回了衛國公的請封。
也不知何故,衛國公偏不肯請封次子舒長貞為世子,以至到如今,衛國公府的世子人選仍遲遲未定。
還有傳言暗指,衛國公因寵愛側室,以致寵妾滅妻,舒長貞的娘親就是被那側室給暗中害死,而在他娘親死後,衛國公與繼室更是狠毒的苛待這位元配所生的兒子,為了世子之位,屢屢欲置他于死地,以至于原本性情溫良柔善的舒長貞,活生生被逼得變成殘忍狠毒之人。
前一陣子她還听說衛國公府三公子舒長鈺染指了父親的一名小妾,而衛國公夫人則與長子同睡一榻,衛國公府里種種yin亂不堪的傳言,不時在京城里流傳。
舒長貞坦承不諱,「沒錯。」瞥見她臉上那復雜難言的表情,心知她多半是想到京城里關于衛國公府的各種流言,他諷笑了聲,「怎麼,知道我是舒家的人,妳很不恥?」
「沒這回事,我只是一時沒想到你是舒家的二公子。」明芸秀依稀想起,似乎在他送她下山後沒幾個月,就傳出了舒家二公子因溺水而性情大變的傳聞來。
她親眼見過當年他那善良的性情,因此私心里不由得偏向他,相信他之所以變了個人,都是由于當年那椿變故。
明明貴為衛國公家嫡子,卻遭到親生父親如此漠視,還受到繼母與兄弟逼迫陷害,差點喪命,好好的一個人才給逼成了這般。
這麼一想,她忍不住為他的遭遇心疼起來。
她那憐憫同情的眼神,讓舒長貞臉色一沉,不再與她多言,下了逐客令,「既然知道我是誰,還不快滾!」
明芸秀不肯走,看著他,說道︰「我不怕你,我知道你的本性並非像外面的人說的那般殘忍狠毒,外頭那些傳言全都是亂傳,你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舒長貞宛如听見了什麼可笑之事,低笑出聲,「妳錯了,外頭那些傳言並沒有說錯,我確實心狠手辣,六親不認。」
「不,你不是這樣的人。」停留在她記憶深處的是那個性情溫柔的他,她堅信他所做的一切,全是被那些絕情狠毒的親人給逼出來的。
舒長貞斜勾著嘴角,俊秀的臉龐笑得陰邪,「只因我當年曾幫過妳,妳就認為我是個好人?嘖嘖,妳還真是天真,怪不得會蠢得被人給算計了。」他走上前,伸指抬起她的下顎,眼神輕佻肆意的打量著她的面容,「妳若是不想走,長夜漫漫,我倒不介意找些事來做,嗯?」
話落,不待她出聲,他便粗暴地拽過她,將她摔向床榻。
背脊撞向床榻,傳來一陣疼痛,明芸秀悶哼一聲,驚恐的瞪大眼,「你想做什麼!」
他俯,手臂撐在她身子兩側,不懷好意的睨著她,「深夜時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妳說我想做什麼?何況這可是妳自個兒送上門來的。」
「你、你……走開,不許踫我!」她被他那邪氣的神情給嚇住了,抖著唇,有些語不成調。
「現在知道害怕了,方才讓妳走,妳怎麼不走?」他微微瞇起眼,抬指在她柔女敕的臉龐上輕輕滑動著。
他靠得太近,明芸秀緊張得胸口咚咚咚宛如在擂鼓,「我、我以為你……」
「我怎麼樣?」他的手撫上了她的咽喉。
他的指尖透著一股冰冷,她渾身不住輕顫著,卻還是強力抑住心下的驚恐,抬眸迎上他那雙幽深的眸子,忽地一怔。
他的眸底沒有絲毫或邪念,只有一片冷漠,她當即醒悟過來,這個人是在嚇唬她。
她的心逐漸鎮定下來,朝他說道︰「你就算心狠手辣,也絕不會做出玷辱女子之事。」
聞言,舒長貞發笑,「我該多謝妳如此高估我的品性嗎?」
「我沒高估你,我相信你確實不屑做出這種事來。」她直視他的雙眼,接著再說了句,「你若真想這麼做,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他冷哼,「是妳這模樣長得太丑,讓我遲遲下不了手。」
她長得丑?他的眼楮是瞎了嗎,她縱使稱不上傾國傾城,也不至于到丑吧!她磨著牙,從牙縫里擠出話來,「真是抱歉,我長得太丑,污了你的眼楮。」
「妳知道就好,滾吧。」舒長貞站直身子,撢了撢衣袖。
瞥見他那一臉嫌棄的表情,明芸秀一時氣不過,鬼使神差的一把勾下他的頸子,彷佛想要泄憤似的,凶猛的堵住他的嘴。
舒長貞猝不及防,呆住了。
明芸秀在一息之後回過神來,被自個兒的舉動給嚇壞了。
她僵著臉離開他的唇瓣,整個人就宛如跳進油鍋里,全身熱燙得驚人。
天哪,她剛才做了什麼?她是忽然著魔中邪了嗎,怎麼會做出這樣沒羞臊的事來?
竟然強吻了一個男人,簡直是羞死人了!
「妳方才對我做了什麼!」
听見那滿含怒氣的質問,她跳了起來,結結巴巴的想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剛才、剛才……我八成是被什麼髒東西給迷了心,才會做出那種事來,你你你莫怪,就當、當是被狗咬了吧,別同我計較。」
舒長貞滿臉陰戾之色,「倘若有哪只不長眼的狗膽敢咬我,我早一巴掌拍死牠。」
明芸秀被他臉上的神情和陰森的語氣給嚇得結巴起來,「我我我我也不知方才怎麼就像魘住了似的,不受控制的做出那種事來。」
「妳一會兒被髒東西給迷了心,一會被魘住了,看來妳身上的邪氣不小啊,恐怕吞下一百張驅邪符都不夠。」
他涼颼颼的話讓她背脊也跟著涼了起來,她欲哭無淚,萬分後悔,今晚千不該萬不該躲進他房里來。
「那、那你想怎麼樣嘛?」她豁出去問道,親都親了,他總不致于狠到因此殺了她吧?
舒長貞不發一語,抬起她的臉再仔細端詳須臾,而後得出一個結論,「仔細再看,倒也不是太丑,還有幾分可愛之處。」
明芸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從長得丑到有幾分可愛,她該感謝他對她容貌的評價進步了幾分嗎?
就在這時,她耳邊忽然傳來一句話——
「賣進青樓應當還能換些銀子。」
她大怒,「你還有沒有人性!」
「妳闖進我房里,擾我清夢,還敢輕薄我,我沒殺了妳已是大發慈悲。」舒長貞慢條斯理地說道,臉上那笑溫和得讓人發毛。
「……我走。」明芸秀發現此時的他已不是她能招惹的了,不敢再待下去,準備離開。
但這時舒長貞卻改變了心意,「妳以為我這兒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你剛才說過讓我走的。」她都要走了還不成嗎,他到底想怎麼樣?
「適才讓妳走妳不走,現在想走來不及了。」他忽然想到她身為御史大夫的女兒,這身分或許能拿來利用一番。
看著眼前那張讓人驚嘆的俊顏,露出陰冷表情,明芸秀心里害怕起來,「你不會真想殺了我,或是把我賣了吧?」
舒長貞沒來由的忽然問了句,「妳本來是要嫁往秦家,方才為何讓我送妳回京?」
明芸秀想了想,坦白說出自己的顧慮,「算算路程,明日迎親隊就將抵達秦家,我現在追過去,只怕也來不及阻止姜姑娘與秦二公子拜堂成親。」
舒長貞了然的接腔道︰「所以妳想直接返京,讓妳父親來處理這事?」
明芸秀頷首,「沒錯,我趕過去時,他們恐怕都洞房了,木已成舟,來不及挽回。」不過她之所以做出這種決定,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理由,便是李子先前听見的那番話—— 這位秦二公子愛上相公館。
她不想嫁給一個喜歡找小倌尋歡的夫君,既然姜玉櫻想嫁,干脆成全姜玉櫻算了。
舒長貞玩味的問︰「听妳之意,莫非妳是沒打算再嫁入秦家了?」
她搖頭,「發生這種事,這婚事八成是不成了。」倘若秦書恩屆時真與姜玉櫻洞房了,那麼總不能再把人給攆出去吧,要她與姜玉櫻共事一夫,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舒長貞沉思片刻,唇邊滑過一抹不懷好意的笑,「這事雖然錯不在妳,但妳若這麼回去,于妳名節也有損。」
明芸秀知道他不是在危言聳听嚇唬她,這件事她雖然是受害者,但身為女子就是吃虧,有些人會認為遇上這種倒霉事是她的不對,那些人才不會去分什麼是非對錯,不過,縱使如此,那又如何?
她不以為然的回他一句,「我才不在乎什麼名節。」她打小就不是那種賢良淑德,把三從四德奉為圭臬的姑娘。
她約莫十一、二歲時,听父親說了句話叫「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她當即不認同的反駁父親,「爹,是餓死事大,失節事小。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還要名節做什麼?前人不是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要活著才能保留住一線希望不是嗎?」
這話讓明熹德氣得痛罵她,「妳胡說八道什麼,人死留名、虎死留皮,名節是比生死更重要之物,為了苟活而置名節于不顧,與畜牲何異!」
舒長貞不知她是不是對名節之事真的那麼不當一回事,冷笑道︰「人言可畏,妳真不在乎?」
「人言是可畏,但只要你不懼人言,沒將它當一回事,它就傷不了你,要是在乎,你就輸了。」話匣子一開,明芸秀忍不住說出心里的想法,「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咱們活于世間,不是為了活在別人的閑言碎語里,只因為別人中傷的話就痛苦不堪、抱頭痛哭,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這世界之大、天地之廣,若此處容不下我,大不了到別處就是,我還有山川大澤可去,只要有心,這世上總會有容人之處。」
听她這番話說得豁達,倒讓舒長貞有幾分意外,他再問︰「妳不在乎,妳父親呢,他也不在乎嗎?」
听他提起爹,明芸秀無奈一嘆,「我爹呀……要是我名節毀了,他要不將我攆出家門,要不干脆拿條白綾給我,讓我一死了之,自盡謝罪。」
她是真不在意所謂的名節,但架不住她爹在意。她還不想弄得父女反目,所以得想想該怎麼應付父親。
萬幸的是,父親雖是個老頑固,但還不至于是非不分。這事明擺著她是個受害者,父親若不替她討公道,也會被人非議。
「既如此,我倒是有個提議。」舒長貞勾唇而笑。
「什麼提議?」他的笑讓她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的感覺。
「妳若不想嫁給秦書恩的話,有個人選妳可以考慮。」舒長貞注視著她,徐徐說道。
「是誰?」她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給她作起媒來了。
「看在咱們昔日曾有過一面之緣,今日妳我又有了肌膚之親……」
听到這里她嚇了一跳,驚道︰「等等,咱們何時有過肌膚之親?」這事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妳方才輕薄于我的事,這麼快就忘了?」他長眉一挑,看向她的眼神透著些許指責。
明芸秀瞠大眼,她方才鬼迷心竅吻了他的事,就是他說的肌膚之親?
「妳對我做出這種無恥之事,若讓妳爹知道的話……」
明芸秀抖了下,她爹八成會把她給打死。
「所以你到底想怎麼樣?」她不以為意的說了句,「難道你要我向你負責?」
他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話,「我的清白毀于妳手,妳不該負責嗎?」
明芸秀不敢相信他竟會說出這種話來,她忽然間有種錯亂的感覺,她彷佛搖身變成一個登徒子,無恥的非禮了一個「弱女子」,現在這位「弱女子」正泫然欲泣的指控她……
她一時傻了,呆愣愣的說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娶你?」他要給她作的媒就是他自己?
舒長貞糾正她,「我是男子,妳是女子,自然是我娶妳。」
「你要娶我!」明芸秀那雙圓眼瞪到了極限,滿是驚愕,不敢置信,「你真打算要娶我?不是在捉弄我?」她沒看出來他對她有半分意思,就在不久前,他還一副冷酷的模樣,怎麼忽然之間,竟與她談婚論嫁來了?
他冷哼,「我還不至于閑到拿這事來捉弄妳。」
「那是為什麼?」她絲毫不相信只是因為她「輕薄」了他,他便要她負責的這種瞎扯的理由。
舒長貞有些遺憾她沒那麼蠢笨好耍弄,走到桌前斟了杯已冷掉的茶水,呷了幾口後,才看向她,不疾不徐道︰「我犧牲自己來娶妳,確實是有一個條件。」
犧牲?這種話他怎麼說得出口!她沒好氣的問︰「什麼條件?」
「妳沒听過傳聞嗎?舒二公子鐘情飛煙樓的一位听雨姑娘。」
听他一提,明芸秀想起這傳言,說當年十五、六歲的舒長貞對听雨姑娘一見鐘情,本想將听雨姑娘娶回府里,但這樣一位風塵女子,衛國公府自然不可能讓她進門。
于是他不惜砸下大筆銀子包下她,將她養在飛煙樓里,平時這位听雨姑娘無須接客,只須見他一人。
幾年前,舒長鈺曾找上飛煙樓,要見听雨姑娘,結果舒長貞沖冠一怒,將他弟弟給痛打了一頓,打得舒長鈺三個月下不了床。
這些傳聞明芸秀也不知是真是假,疑惑的看向他,問道︰「你當真鐘情于那位听雨姑娘?」
他沒回答她,只說道︰「我娶妳唯一的條件就是,嫁給我後,妳以我正妻的名義,將听雨以侍妾的身分給抬進府里。」
听見他提的要求,明芸秀十分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他娶她只是為了要迎他那心尖上的姑娘回府,給那姑娘一個名分?
那她算什麼?頂著他妻子的名義,在府里冷眼看著他們兩人恩恩愛愛、卿卿我我?
這也未免太荒謬了!
「妳無須這麼快回答我,從這里回京尚須八、九天的路程,我給妳三天的時間考慮。」
「若是我沒答應呢?」明芸秀試探的問。
「妳若不答應,三天後……咱們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
舒長貞笑得很和氣,但那句話里的寒意卻讓明芸秀背後一冷。
接著,舒長貞丟下一句話,「妳就暫時留在我房里過一夜。」說完,他拿了件斗篷披上,推門而出。
明芸秀愣愣的看著被他闔上的房門,有些意外他竟會將房間讓給她,這點倒還算是個君子。
為了伺機逃跑,她一整晚都沒睡,此時眼皮有些撐不住,走向床榻,倒頭就睡,至于他所提的事,橫豎還有三天,等睡醒再來考慮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