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邊城,一大清早寧傾雪注意到柳牧妍的神色不佳,不由關心的問道︰「娘親昨夜可是沒睡好?」
柳牧妍沒隱瞞,臉上有淡淡的憂愁,「昨夜探子來報,說是吳越大災,流民倍增,當地官府自顧不暇,就怕屈申城要送過去的賑銀和糧食單靠庸王的五百將士護送會有差池。」
「百姓爭奪強搶,追根究底都是吃不飽肚子鬧的。」寧傾雪嘆道,她的心從趙焱司離城之後便高懸著,但表面上依然如常的帶著劉孋和劉芙幫著柳牧妍收拾送往吳越的糧食。
寧九墉听從趙焱司之意,自然不會前往吳越,但為了糧食安全,最終還是派了丁氨將帶著十數位士兵護送。
「確實都是吃不飽鬧的,可惜時間太急,也整不出太多的糧食和銀錢。」
寧傾雪知道娘親心善,將心比心的為受難百姓難過。
猶記上輩子她爹被郡王給召到屈申城,直接由屈申城出發去了吳越,她與娘親壓根就不知此事。
直到她爹一身疲累的回到邊城,功勞全落到了郡王的頭上不說,她的兄長更因染了疫病,死在吳越。
如今她爹只派丁氨將由邊城出發,縱使再有功勞也與郡王無關。
趙焱司的用意簡單明了,救助百姓是非做不可,寧九墉可以不要功勞,但他也不容許別人從中佔便宜。
「娘,除了吃的和銀子,藥材也少不得,多雨成災伴隨而來的除了流民、饑荒外,最可怕的是疫病。」
柳牧妍的眼底閃過光亮,糧食解了饑民當前大難,她倒未想到可能伴隨而來的疫病。
邊城盛產藥材,庫房里桂圓、枸杞、芍藥、甘草、附子、茯苓不少,甚至連人參也有,她立刻發話讓人全都搬出來。
「娘,明日便要出發,時間緊迫,加派人手多尋些藥材,還有姜,越多越好。」
柳牧妍雖然心頭擔憂,但還是笑著捏了下寧傾雪的臉,「我的福寶如今可比娘還有能耐了。」
寧傾雪靦腆一笑。
柳牧妍也沒遲疑,連忙叫人去軍營跟寧九墉說一聲,讓他交代下去多尋些藥材和姜。
寧傾雪閑不住,親自動手將藥材裝箱。
柳牧妍原想開口制止,但看著寧傾雪紅撲撲卻帶著滿足的小臉,最終沉默由著她去。
一旁的劉孋看著寧傾雪眼也不眨的收拾了好幾大車,忍不住咂嘴,「小姐,你這是要把將軍府的家底都掏空了。」
別人不敢說的話,劉孋倒是沒什麼顧忌的說出來,畢竟她說的也沒錯,將軍府擺放糧食和藥材的庫房幾乎空了。
寧傾雪不好意思的看向柳牧妍。
柳牧妍臉上卻始終帶著淺笑,沒有一絲責備,寧傾雪不由甜甜一笑,知道她就是真把將軍府給搬空,她娘親也不會有二話,她娘可是天底下最美最善的人。
「娘,我再出去轉轉。」她知道城外有幾戶人家平時都會進山采藥,家中應該都備有藥材。
「別忙了,外頭你爹會派人去辦。」柳牧妍上前給自己的閨女擦了擦汗,「你先歇會兒。」
「娘,別擔心,我沒事,」她忙向柳牧妍撒嬌,「娘,可是你不覺得藥材再多也無用嗎?」
柳牧妍微愣,「什麼意思?」
「沒大夫啊!」
寧傾雪確實說到了點上,看著寧傾雪臉上隱隱期待,「你該不會想著要跟著丁氨將一道去吧?」
寧傾雪的雙眼閃著光亮,「還是娘最了解我。」
「別灌迷湯,」柳牧妍失笑,搖了搖頭,「你爹不會點頭的。」
「爹不點頭,但娘親答應便成了。」柳牧妍是寧九墉的軟肋,跟著趙焱司久了,她也懂得利用這點。
「平時的事都成,」看著寧傾雪對自己滿是期盼的一張臉,柳牧妍不由嘆道︰「小事,你爹自然都由著我,但大事,你爹可不好說話。」
寧傾雪不禁感到一絲失望,但還是不死心的求道︰「娘,你就跟爹提一句試試。」
「福寶想要跟我提什麼?」
听到寧九墉的聲音,寧傾雪的眼楮一亮,「爹。」
寧九墉爽朗一笑,大步走過來,走近一看,看到平時一身于淨的閨女,如今衣裙髒了不說,連頭發都亂了,「我的好閨女,怎麼成了這模樣?」
「她心急,非要親自動手整理藥材、糧食,」柳牧妍帶笑的替寧傾雪解釋,「忙了一整日了。」
「你這丫頭,」寧九墉心疼的說︰「讓下人去做就成了,你摻和什麼?」
「不過是整理些東西,不累人。」寧傾雪帶著祈盼的小眼神看著柳牧妍。
柳牧妍對上她的眼,忍不住輕聲一笑,這才開口說道︰「將軍,福寶懂事,也想盡份心力,方才她跟我說多雨成災,伴隨而來的除了流民饑荒外,最要緊的還有疫病,這點將軍也沒想到吧?」
寧九墉原本的笑意微黯,若有所思的看著寧傾雪,「是你想到的還是那小子跟你提過?」
那小子指的自然是趙焱司,寧傾雪老實的說道︰「他沒跟我提過這事兒。」
寧九墉挑了下眉,「沒跟你提,你倒是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趙焱司離城前交代的便是多備些藥材,今日他在外頭早派人收購了不少。
「將軍,若真有疫病起,藥材不可少,但沒大夫也是無用。」
「放心吧,」寧九墉直言,「我已經下了令,邊城一帶的郎中或大夫若有心的都可隨著一同前去,到時論功行賞。」
柳牧妍臉上滿是贊賞,「將軍果然思慮周全。」
妻子的夸贊向來對寧九墉十分受用,他露出飄飄然的神情。
「既然將軍下令,我與福寶也一同前去可好?」
寧九墉聞言,臉色一變。
寧傾雪難掩驚奇,她原想自己去就好,沒料到連娘親也想隨行。但細想也不該感到意外,她娘就算成了將軍夫人,手因傷而無法再施針,但還是繼續給人醫治開藥,她就是個良善的人,如今听聞疫病嚴重,肯定坐不住。
寧九墉冷著臉,直接了當的拒絕,「救災非玩樂,別胡鬧。」
柳牧妍似笑非笑的看著寧九墉,「將軍,你這話豈不是扎我的心,我也曾上過戰場,比任何人都明白救災非玩樂。」
寧九墉意識到自己失言,但是他沒法子在這件事上妥協,「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帶你上戰場也是情非得已。」
他雖大度,卻也沒打算把自己的娘子和閨女往災區送。
「將軍——」
寧九墉將手一抬,「此事莫要再提。」
柳牧妍也沒堅持,只是拉著寧傾雪的手,「走吧,福寶,瞧你這身髒的,娘親陪你回房梳洗。」
柳牧妍的神情、語調雖未變,但寧傾雪看得出兩夫妻心頭都有不快,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寧九墉哼了一聲,竟轉身離去。
寧傾雪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看到爹對娘親硬氣了一回。
「娘,」寧傾雪覺得如在夢中,「爹真是惱了。」
「放心,」柳牧妍見狀,倒是沒往心里去,「沒事。你爹雖不同意,但我會想法子說服他的。」
這一點寧傾雪是絕不懷疑,只是明日就要出發了,她不由遲疑,「可是娘……你真要去?」
柳牧妍好笑的看著閨女小心翼翼的神情,「我當然想隨行盡份心力,但更多的是放不下你與你兄長。」
向來內向的寧傾雪都會想要前往,更別提自己急公好義的兒子了,肯定不會置身事外。
寧傾雪沉默,上一世她哥哥確實也去了吳越,但這次趙焱司答應了她,所以這輩子她哥絕對不會往災區去,只是她也不好跟柳牧妍挑明了。
寧九墉的反對對寧傾雪來說並不意外,畢竟讓她一個人去,寧九墉都未必會點頭,再加上個柳牧妍——這簡直就是要她爹的命!她雖然知道寧九墉疼愛自己,但對他最重要的人還是娘親。
「不如——」雖然覺得對不起爹,但寧傾雪還是順從自己的心,「娘別去,讓我偷偷的去就好。」
柳牧妍驚訝的看著閨女怯生生的眼神,「偷偷的去?」
寧傾雪向來乖巧,沒做過什麼陽奉陰違之事,可這事擺明了是要欺騙親爹,口氣有些發虛,「我就混在一同前往的百姓之中,只要離城百里,就算被發現,爹也沒辦法了。」
「你以為能瞞得了你爹?」柳牧妍忍不住失笑。
「所以才想要娘別去,只要有你在,自然有法子能夠拖住爹,讓他暫時不會發現我已離府。」
柳牧妍難以置信的看著寧傾雪,「我們家福寶竟也跟人學會耍心眼了?」
寧傾雪遲疑的輕咬著下唇。
看到她的眼神,柳牧妍出聲安撫,「別怕,娘並非責罵你,其實只要立意為善,有些心眼兒無可厚非。
柳牧妍雖驚訝寧傾雪會想對寧九墉欺瞞,但想到閨女自小就被她與將軍護得太過周全,以至于性子單純,堅信人性本善,願本還怕她會因此受人欺負,如今反倒能夠安心。「只是你得想清楚,這一路辛苦,你真受得住?」
「我可以!娘放心,我一定可以。」寧傾雪听出柳牧妍已經同意,興奮得雙眼閃著光亮。
柳牧妍愛憐的模了模她的瞼,她想與閨女一同前去,但她已不是孩子,早過了沖動的年紀,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她斷然不會在此時增添寧九墉心頭煩憂,所以只能留在邊城,留在他的身邊。
夫君不會點頭讓她去吳越,但若是閨女,只要安排妥當,倒是可以想辦法說服他。
不過短短兩天的功夫,寧九墉雷厲風行,集結眾多糧食和人馬。
若是富庶之地也就罷了,但這不過就是平時也稱不上富裕的邊城地帶,這般成果不單代表邊城人民心善,更代表著信任主事者的決策。
這次出行的人數眾多,大清早寧傾雪便拿著包袱,在柳牧妍交代下與邊城一家醫館坐堂大夫的女眷同行。
寧九墉站在城牆之上看著一行人走遠,一張臉黑得如風雨欲來,周遭將士無一人敢靠近。
寧九墉心頭滿是憤慨,妻子與閨女他都疼,偏偏昨夜也不知道怎麼被柳牧妍繞得思緒一亂,最後在妻子與閨女中抉擇,只能無奈的點頭同意讓寧傾雪前去吳越,如今這想通自已著了道,明明一個都不能去,他魔怔了才在兩人之中做選擇。
偏偏話已說出口,容不得他反悔,現下能被逼著站在城牆之上,眼睜睜看閨女遠去。
寧傾雪心中絲毫沒有意會到親爹的不舍,難掩愉悅的跟著陳大夫的閨女坐在裝滿了藥材的馬車上出了城門,抬頭望著晨曦中的高大城牆,眯著眼,不費吹灰之力在晨光中發現特別高壯的寧九墉,雖說沒把握親爹能否見到自己,她還是抬起手,用力的揮了揮。
寧九墉低下頭,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寧傾雪臉上的神情,但看到閨女激動揮舞的手,想來她此刻情十分愉悅,忍不住一嘆。
罷了!只要平安歸來,她開心便好,養兒育女最終圖的也不過一個兒女開心平安。
陳大夫的閨女陳瑾長得一張可愛的女圭女圭臉,年紀比寧傾雪小了三歲,平時她見過柳牧妍帶著下人來藥鋪,但卻沒見過寧傾雪。
陳瑾的目光直率的在寧傾雪臉上打轉,她打小苞著爹娘在藥鋪忙,看過的人不少,好看的人也見得多,但想沒見過幾個像寧傾雪這樣漂亮但性子嫻靜的小泵娘。
今天大清早,她爹特別交代她跟她娘親,說同行的小泵娘是將軍夫人特地托付的,如今一見跟將軍夫人像了八成的臉蛋,她一下便明白了。
「你是將軍府的小姐對吧?」陳瑾壓低自己的聲音,「你真好看,長得跟將軍夫人很像。」
寧傾雪對她淺淺一笑,馬車不大,除了三人能坐的地方,其余都極盡所能的塞滿了藥材,坐久了並不舒適,但她卻沒有嫌棄半句,只是輕聲說道︰「我們得相處一路,你別叫我小姐了,你叫陳瑾對吧?不如我隨大娘叫你阿瑾,你叫我阿寶吧。」
陳听到寧傾雪的聲音又軟又柔,嘴角的弧度更大,爽快的點了點頭,「好啊,我就叫你阿寶,我知道將軍和夫人給你取了個小名叫福寶,真是可愛的名字。」
寧傾雪看著陳瑾圓圓瞼上的笑容,心情也忍不住飛揚,這一路有這麼好的小泵娘陪伴,看來並不會無聊。
她從懷中模出了塊布巾,小心的打開,露出里頭的綠豆糕。「阿瑾,這是我娘做的,嘗嘗。」
陳瑾一听是將軍夫人親手做的,一臉受寵若驚,正要伸出手,一旁的陳大嬸連忙開口,「這可使不得,這種好東西怎麼能給我家丫頭,小姐自個兒留著吃。」
「不過是點綠豆糕罷了,稱不上什麼好東西,」寧傾雪失笑,「嬸子別見外,叫我阿寶吧!這些綠豆糕拿去吃了,天氣熱,東西不耐久放,幫我吃了,我還得謝謝你們。」
陳大嬸還要推拒,陳瑾卻已經不客氣的伸出手拿了一塊,在自個親娘瞪得圓滾滾的眼楮底下,咬了一口。「真好吃!」
陳大嬸見狀,好氣又好笑,「瞧你這貪吃的樣子,真不害臊。」
「阿寶叫我吃的。」一下子,陳瑾這吃貨就把寧傾雪歸納成自己人了。
「是啊,確實是我讓阿瑾吃的,」寧傾雪連忙將手中的帕子送到陳大嬸的跟前,「嬸子也吃。」
陳大嬸對上她圓亮期待的眸光,也不好再推辭,拿了塊糕點,輕咬了一品,入口松軟香甜,她的眼楮一亮,「將軍夫人手藝真好。」
「因為我愛吃甜。」說到這個,寧傾雪一笑,「我娘為了我特別愛做糕點——尤其是綠豆糕,我娘做得特別好吃。」
「娘,你听听,」陳瑾忍不住發難,「人家將軍夫人對閨女多好。」
陳大嬸沒好氣的給了個眼刀子,「死丫頭,說得好似我這個當娘的少給你吃少給你喝似的,你也不瞧瞧自個兒這圓滾的體態,我拘著你可是為你好,若你能像小姐這樣的相貌,你天天要吃要喝我也不管。」
陳瑾不由嘟了嘟嘴,半點也沒有被自己娘親的話語打擊,「我就算少點吃喝,樣子也像不了福寶,畢竟人家有漂亮的娘,我又沒有。」
「你這死丫頭,那還真是對不住,因為我長得差了,所以把你生得不好。」陳大嬸沒好氣的搖著頭。
寧傾雪被兩母女一來一往的對話給逗笑,不知不覺三個人分完了帶來的糕點,絕大部分都落入了陳瑾的肚里,吃完之後陳瑾一臉的滿足。
陳大嬸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陳瑾輕撫著自己的肚子,目光一對上寧傾雪又旋即換上慈愛的笑,在寧傾雪的堅持下也改了稱呼︰「阿寶,你若是累了就閉眼歇會兒,這幾日都得趕路,不到天黑馬車是不會停下來的。」
「謝謝嬸子,我會照顧自個兒的。」寧傾雪眼角余光看到陳瑾拿著裝水的竹筒,小心翼翼像捧著珍寶似的喝了一口。
陳瑾對上寧傾雪的眼,熱情的把手中竹筒給她。
寧傾雪目光一柔,邊城的百姓都明白水很珍貴,一滴都浪費不得,願意與她分享是真心把她當朋友,她拿起自己身旁的竹筒。
「謝謝你,阿瑾,我也有。」她喝了口水,潤了潤唇,轉頭對陳瑾甜甜一笑。
她的甜笑令陳瑾眼楮發著閃光,阿寶真是太可愛的一個小泵娘,與她在邊城所見的姑娘都不同,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寧傾雪白女敕的手上,對比自己黑得跟木炭似的手,可真是天差地別。
難怪平時不見寧傾雪出府,這樣的姑娘,別說是將軍和夫人,就算是尋常人家也只想好好的呵護在家里。
喝了水,寧傾雪對上陳瑾盯著自己發呆的眼神,側著頭,不解的對她眨了眨眼。
陳瑾露齒一笑,忍不住模了她的臉,「你歇會兒,我給你騰地方,讓你能坐得舒服些。這都塞滿了東西,一路可不好受,瞧你這嬌弱的小模樣,若被折騰得不成人形可得讓人心疼了。」
陳瑾的年紀明明比寧傾雪還小,但個子身長擺在那里,強者自然要保護弱者,她儼然把自己當成了姊姊。
寧傾雪看陳瑾再往後縮就要塞進藥材堆里了,連忙聲制止,「你別忙,我只是外表看起來嬌弱,其實很壯實。」她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自己縴細的腰,「真的!若是累了,我會歇息的。」
陳瑾打量著她,心中懷疑,但見她一臉堅持,只好勉為其難的說︰「好吧,你可別跟我客氣,有事都得跟我說。」
陳瑾的關心令寧傾雪感動得點了點頭。
一行近百余人從邊城出發,連夜趕路,如願的在隔日午時與屈申城的大隊人馬在驛亭會合。
當馬車停下,寧傾雪沒像陳瑾一般迫不及待的好奇下馬打探,她只是在馬車內簡單的動了動手腳,知道沒一會兒功夫便要繼續趕路,就沒費心下去走動。
果然陣吵雜之後,兩方人馬集結而成,由前頭傳來喧鬧聲,陳瑾一臉激動的爬上馬車,「阿寶、阿寶,我方才在前頭見到了庸王世子。」
看著陳瑾激動微紅的臉,寧傾雪忍不住失笑。
「別笑,」陳瑾臉上沒有一絲羞怯,在邊城的姑娘可不興嬌羞靦腆那套,「世子爺長得高壯,我特地跟著丹丹一行人擠到前頭去瞧得更仔細。」
丹丹?寧傾雪眼底的光亮一閃,「你說的是丁丹丹,丁氨將的閨女嗎?」
陳瑾點頭,「是啊,就是她,丁氨將一家人平時有個病痛風寒的都是找我爹醫治,我是與她一起長大的,有些交情。你也認得她吧?」
雖說寧、丁兩家的親事,長輩心中已有默契,但寧傾雪至今還沒听到兄長的同意,自己的爹也沒胡涂到把事情宣揚得眾所周知,所以她沒打算多言,只是淺淺一笑,柔聲說道︰「我與丁泵娘有過幾面之緣。」
陳瑾也沒有多想,徑自說道︰「方才我跟丹丹還有幾個姑娘一起到前頭去瞧,庸王帶來的軍隊約莫五百人,雖人數不多,但氣勢驚人,庸王世子好威風!」
寧傾雪帶笑听著,心知肚明在上位者手握權勢、富貴,確實容易吸引姑娘的愛慕心思,更別提庸王世子年紀不大,還未娶妻,人長得也不差,自然能讓這群小泵娘為之傾倒。
「不過若論長相,最好看的還是阿寶的護衛。」陳瑾一看到自己的娘親上了馬車,立刻收斂神情,飛快的在寧傾雪耳際丟了一句。
她的護衛?寧傾雪的印象浮現李尹一的模樣,五大三粗,長得是還不錯,但與庸王世子相比並不出色。
「是啊,你的護衛就跟寧大夫站在一塊,兩人氣度不同,但一樣的好看。」
寧傾雪聞言臉色大變,「寧大夫?我哥哥?」
陳瑾點頭,「是啊,丹丹看到寧大夫可激動了,方才我听她說,等入夜扎營,她還要去找寧大夫。」
寧傾雪腦子一陣昏沉,沒听進陳瑾的話。
趙焱司明明答應過她,為何寧齊戎還是出現在前往吳越的路上?
護衛……衛護?她的護衛由始至終只有李尹一一人,這次去吳越,阿孋留在將軍府,李尹一為護她安危,還是隨行左右,如今人就在前頭替她駕車,所以丁丹丹口中的護衛是——趙焱司!
想起上次狩獵時丁丹丹誤會趙焱司是她的護衛,當時她沒多做解釋,所以今天丁丹丹口中所言的護衛,十有八九是他。
此刻她也顧不得趙焱司若知道自己沒听話留在將軍府里心中會如何氣惱,一心只掛念自己的兄長,她有些坐不住,想要立刻去找到寧齊戎,但也知道這想法不切實際,馬車已經開始移動,眾人正在趕路,她不能添亂。
原本說得興奮的陳瑾這才注意到寧傾雪臉色陰晴不定,「阿寶,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寧傾雪對上她關心的神情,連忙擠出一抹笑,搖了搖頭。「沒有,只是覺得有點累,歇會兒就好了。」
陳瑾聞言,連忙挪了挪身子,「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吃沒吃好,睡也沒睡好,確實該累了,你靠著這里歇會兒,方才庸王世子已經交代了入夜便扎營,到時能吃點熱呼的東西,還能睡個安穩覺了。」
為了不讓陳瑾和陳大嬸擔心,寧傾雪最終只能按捺自己的心急,閉上眼假寐。
好不容易挨到了入夜時分,大隊人馬尋了一塊空曠之地扎營準備休息。
寧傾雪坐的馬車在一行隊伍中偏後,除了將士外,從邊城來的一行人分成了兩邊,陳大嬸與兩、三個嬸子各負責其中約五十人的飯菜。
簡單的大鍋菜湯,加上個饅頭,就湊合了一餐,寧傾雪心頭壓著事兒,沒什麼食欲,但在陳瑾熱情的招呼下還是吃了點東西。
上,為求隱私,她沒與一行女眷共宿在營帳之中,而是在白日乘坐的馬車上整理了個位置,夜宿馬車上。
李尹一一個漢子就沒太大的講究,直接席地睡在馬車旁的空地。
好不容易等到了熱情的陳瑾依依不舍的回了營帳,寧傾雪才出聲喚道︰「尹一。」
李尹立刻機靈的上前,「小姐。」
寧傾雪將馬車上放下的車簾拉起,依靠著外頭營火的微光,看清馬車外的李尹一︰「你到前頭去,盡可能別驚動旁人,找到我哥哥來一趟。」
李尹一看著四周,掂量了下覺得沒什麼危險,這才點頭,「是。」
看著李尹一走開,寧傾雪了無睡意的半臥在馬車上,沒一會兒功夫就听到外頭輕微的動靜,她立刻激動的坐起身。
不過眼前出現的卻不是預料之中的兄長,她下意識的露出一抹笑,但又猛然想起趙焱司讓自己待在將軍府的交代,笑容隨即一隱。
趙焱司冷著臉,輕松躍上馬車,順手將拉上的車簾放下,馬車內突然一暗,寧傾雪想躲,但就這麼丁點大的空間,根本無處可逃。
趙焱司長手一撈,將她穩穩抱進懷里,陰沉的語氣帶著些許不滿,「你怎麼在這里?」
他語氣中的隱隱怒氣令她沒來由的心虛,低喃道︰「我……我爹同意我來的。」
提到寧九墉,他冷冷一哼,「以為搬出你爹,我會放過你?」
寧傾雪輕縮了下肩,隨即露出一抹討好的笑,識趣的沉默著。
看到她的神情,他忍不住捏了下她的鼻子,他心中雖有氣,但無形中消去不少,「這一路舟車勞頓,真不知你來做什麼?」
她眨了眨眼,微側著頭,輕柔的說道︰「救人。」
他不知該說她天真還是傻,心頭氣惱她不顧自身安危,但事已至此,他也無法將人趕回去,很快的便決定不與她置氣,抱著她的手一緊,在她的頭頂印下一吻。
「膽子倒是比以前大了。有一事或許你會感興趣。」
她不解的微微拉開兩人距離,好奇的看他。
「郡王妃的臉毀了。」
她的身子因為他的話而一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話全梗在自己的喉間。
「無話可說?」他帶笑的問。
寧傾雪微微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眸,她不擅長說謊,也就不費心的試圖辯解。她不如自己外表所表現的胸懷大度,她心中有恨,只是沒有說出口罷了。她在給郡王妃的桃花粉中下毒,不是沒想過會被人發現,但她早拿捏好在桃花粉之中加入的毒樹樹液分量,等郡王妃發作,摻了毒的桃花粉也該沒有剩余了,就算懷疑到她頭上來也是死無對證,只是她沒料到,發現的竟是趙焱司。
她心中五味雜陳,她總說他滿月復算計,其實她也不遑多讓,只是她一心想要偽裝,私心里想讓人相信她仍舊是那個天真良善的福寶,但只有她自知道,她不是,她早就變了。
她將頭一撇,不想看他眼中可能浮現的厭惡。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都做了,她不會後悔,若被厭惡,也是她的選擇。
看出她的情緒驀然低落,他勾起她的下巴,「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以為我會討厭?」
她輕咬著下唇,希望自己在他的眼中是最好的。
「福寶,」他勾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我很高興。」
高興?寧傾雪眼底閃過驚訝。
「我確實高興。」他揚起嘴角,「至少知道你不是單純得過分,日後也不用時刻擔心你再受欺負而不言不語。」
他的話使她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來,她稍稍平復了下心思才道︰「你難道不會認為我太狠?」這麼一說,等于承認確實是她動了手腳。
他輕觸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泛著紅暈的臉頰,「狠?這點程度下手還是輕了。」
他的語氣不帶一絲厭惡,反而還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驕傲。
「你若想取人性命,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甚至會在一旁給你遞刀子。」
趙焱司話里眼里滿是縱容,令寧傾雪覺得跟他在一起久了,自己早晚會被他帶壞,「郡王妃重視相貌,毀她容顏已是天大懲罰。」
趙焱司想起郡王妃瘋癲的模樣,郡王府雞飛狗跳,郡王顏面盡失,似乎真比取之性命更令人快意,但在他眼中,這樣的懲罰對郡王府一門還是輕了。
「有一事得事先告知你,」他的大手安撫的拍著她的背,輕聲說道︰「寧修揚也來了。」
寧傾雪抿著唇,寧修揚始終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不過他的到來也不令人意外,郡王府不會放過在任何一絲博取名聲的事件中缺席,金銀珠寶重要,名聲也不能毀。
「他來得突然,我本不打算讓郡王府插手此事,但郡王臨行之前突在發話,讓寧修揚領人隨行,庸王世子不好駁了郡王顏面,只能勉為其難同意。」
她微垂下眼,語氣有些悶悶不樂,「他來了便來了,只是為什麼我哥哥也在隨行之列?」
听她聲音隱隱的低落,趙焱司抱著她的手一收緊,「我有一事得借助他之力。但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他有事,不然我還有何顏面見你?」
她靜靜的待在他的懷中,最終輕聲一嘆,她並非不相信他,只是疫病來勢洶洶,只怕非人力所能及。
察覺她心中未出口的擔憂,他不由輕笑,「別煩,你拘著過去記憶,卻忘了疫病只要提前控制得宜,一切都會不同,不單是對百姓,甚至對大夫都不會是威脅。」
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猛然點醒了她,他說的有理,只要提前防範于未然,不讓疫病蔓延就好了。她不禁感到一陣羞愧,自己一心只顧念兄長安危,卻無心顧及可能傷亡的百姓。
她的聲音含著掩不去的激動,拉著他的手,「所以在大雨之前,你已派人去吳越了嗎?」
他點頭,雖說阻止不了大雨,但至少江河潰堤一事能夠避開。
她心頭一松,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