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頌,」她渾身發冷,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靜得再也沒有任何情緒與情感的波動。「別說你不會跟我結婚,就是你現在跟我求婚,我也不會嫁給你。」
他彷佛生生挨了一記重重的悶棍,臉色發白,眼神驚悸慌亂了起來,這才領悟到自己方才好像說錯了哪句話。
「小鳴——」他急著想解釋。
「你走吧。」她輕輕地道︰「繼續回去享受逍遙不羈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才是你要的人生,而一個征服世界,光芒萬丈的周頌——那也才是真正的你,不要讓任何人試圖改變你,也不用為了誰,試圖勉強自己改變,更不要說為了我——我沒有那麼自大,也沒有那麼重要。」
他完全說不出話來,心髒狂跳,腦中一片空白……
「過去的五年,謝謝你了。」她微笑了,淚光閃閃,如同即將被陽光蒸發的露珠,由衷真心地道︰「其實我也曾經覺得很幸福過,謝謝。」
他絕望而驚懼地緊緊盯著她,大手牢牢抓握住她的手,心痛如絞。「小鳴……不要這樣……我們好好談談……我們,我們還沒有把話說完,我們一定能協調出一個相同的共識……」
從來豪邁自信傲然的周頌,在這一刻卻旁徨得像個迷路的孩子,只能死死揪住她的一方衣角,好似攥得夠緊,不放手,就能夠阻止一切的崩落瓦解破碎……
她見狀幾乎掉下淚來,又死命咽了回去,心頭一片淒楚酸澀,低聲半哄誘似地道︰「周頌,沒事的,你現在只是一時不能接受,心里覺得不好過,但是等你再去攀幾座山、潛幾次深海,再不就是和你那些兄弟伙伴跑幾場趴、喝幾頓酒,很快就過去了,真的,這個世上沒有誰是沒了誰就活不下去的……」
說到最後,她都險些壓抑不住哽咽了。
——可幼小的孩子在喪母和失去父親後,在備受冷眼的舅家都能跌撞掙扎著長大成人,到現在也能活蹦亂跳好好的,何況他一個家庭事業成功美滿,可說是什麼都有了的大男人?
「我們結婚!」他眼神有抑制不住的狂亂和希冀,沖口而出。「小鳴,我們現在馬上就去公證結婚,這樣你不用離開我,我也不會失去你……對!就是這樣,你帶了身分證嗎?花蓮的戶政事務所在哪里?」
鹿鳴「嗤」地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連隔壁桌客人好奇八卦的目光都遏止不了她這一刻想仰天瘋狂大笑的沖動。
世上荒謬的事千百種,眼前這一椿也不遑多讓。
她等了、暗示了他五年多,現在死心了,拍拍**走人了,他才「善心大發」地想起要給她個交代,「紆尊降貴」施舍似的要跟她結婚?
可惜她比他還要了解他自己……現在是一時熱血上頭,再加上唯恐失去她的情感作崇,然而等到沖動過了,他骨子里渴望自由狂野奔放冒險的DNA再度冒頭,到時候所有的東西還是回歸到原點的死巷——不,而是更慘,她將成為一個只能乖乖守在庭院深深豪門大宅里,等待那匹野馬丈夫偶爾從地球彼端飛回來,幾夜纏綿﹝炮友幾番﹞後,接著被迫學習雍容大氣地笑著送他出門,再獨守空閨甚至要守一大堆媲美皇室般嚴苛的規則的「貴婦」。
思及此,她的笑聲戛然而止,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冷靜下來以後,越認真思考,鹿鳴越覺得他好像……可能……其實也並非是個良配。
如果不是真的愛這個男人,她怎麼會傻傻地有股悍勇,敢嫁進頂級富豪家?而有錢人的飯碗,從來就不是好捧的。
「周頌,」她嘆了一口氣,揉著眉心道︰「我是個內心沒有安全感又極度機車麻煩的女人,性情又淡薄,還自私……我腦子有個小宇宙,復雜程度都能把我自己繞昏。坦白說,我過去五年是挺想嫁給你的,但現在我突然又徹頭徹尾地清醒了,我覺得這種一人飽、全家不餓,想干嘛就干嘛,不用管人也不用被管的滋味真的滿舒服的,也難怪你很享受這樣黃金單身的日子。所以,你回去吧,你搞不定我的。」
「小鳴,你到底要什麼?」周頌確實已經被她繞暈了,但盡避如此,大手還是緊扣著她,無論如何都不肯放。
「我搬到花蓮來,還買了一間民宿,」她坦誠以告。「我打算在花蓮住下來,看看大海,爬爬山,喝喝馬拉桑,做做小生意,這就是我現在想要的。」
他無言了好半晌,澀澀地問︰「那我呢?」
「你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啊!」
周頌黑眸倏然亮了起來,英俊粗獷卻苦澀頹廢的臉龐在這一瞬間終于浮現了連日來的第一個明朗快慰喜悅笑容。
「所以我們還是跟從前一樣?只不過現在換成我以後就是「回」花蓮和你在一起?」他長長地、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鹿鳴默默盯著他,眼神古怪至極。「……周頌,你听不懂中文吧?」
他登時一僵,有些倉皇茫然地望著她,陽光笑容一點一滴在嘴角消失殆盡。
當晚,恍恍惚惚的周頌伸長腿癱坐在飯店總統套房專屬露台的長椅上,大片大片的星空,沉靜神秘的七星潭海上點點漁火,通通能盡收眼底。
可是他眼神茫然,手里的威士忌杯里的冰塊都融化了,連杯身沁出的濕意沾滿手,也渾然不覺。
別說眼前的美麗夜景了,就是此時此刻有外星人駕著宇宙飛船降落在露台上,他也看不到。
此際,周頌覺得自己掉進了個深不見底又大霧彌漫的迷宮﹝大坑﹞里,兜兜轉轉,始終尋不到出口——……所以,他的寶貝兒到底想不想跟他結婚?
……她到底是純粹報復性的在跟他賭氣,還是真的要和他一拍兩散?
一想到後者的可能性,周頌覺得自己又快瘋了。
他沮喪地重重申吟了一聲,疲憊地爬梳著頭發,全身上下充斥著焦慮和不安無措,真想要找個沙包狠狠重拳擊打一頓,好發泄四肢百骸血液骨子里滿滿的憤怒和挫折感!
鹿鳴買下的豐濱鄉民宿,他也清楚知道其所在位置,但是經過今天徒勞無功的談話之後,他盡避再想把她好好地拴在自己身邊,也不敢在這時候再激怒或氣跑她。
這個狠心的女人……他毫不懷疑下一次她會不惜遠遠躲到南極去好避開他。
「我都說要跟她結婚了,她到底還在生我什麼氣?」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威士忌,酒精一路蜿蜒燃燒著喉嚨,卻還遠遠比不上胸腔里沸騰翻滾的灼熱憤慨。
「她腦子里到底都塞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為什麼突然變得沒辦法溝通了?」
就在周頌借酒澆愁的當兒,另外一端的民宿里,僅亮著一盞漂流木台燈的客廳里,鹿鳴盤腿坐在椅子上,桌上一包香噴噴的咸酥雞,手邊一杯冰的洛神花茶,感覺上愜意放松多了。
對面,姬搖王後那不贊同的柳眉都快打成結了。
「他已然應允同你成親,你猶倔驢似的硬挺著,便不怕他當真棄了你另尋新歡嗎?」
她閑閑地插了一塊外酥內女敕的咸酥雞肉扔進嘴里,滿足地咀嚼著,笑了笑。
「姬搖阿姨,如果他另尋新歡了,我心里當然會難過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會忌妒那個能夠得到他、擁有他的女人。可是我現在這樣很好,不想再變動,所以我打算以後都不再關注他的消息,不必知道他跟誰在一起,這樣各自祝福,天涯安好。」
「你只是自欺欺人。」姬搖王後搖頭,冷冷補了一句︰「女子太過清醒,只會徒增苦痛。」
「姬搖阿姨,我不想把生死榮辱喜怒哀樂全部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她放下竹簽,清明澄澈的目光直直對上姬搖王後。「我覺得,五年好像是我的極限了。」
「你就嘴硬吧!」姬搖王後嗤之以鼻。
她又戳起一條魷魚腳放進口里嚼啊嚼,承認道︰「沒錯,我也覺得我現在是嘴硬,但這就是現代女漢子的風格啊,我們打斷手骨反倒勇,回家可以關起門來躲在被子里哭得眼淚鼻涕一塌胡涂,但是一旦出門披掛上陣,寧願站著死也不肯跪著死!」
話一說完,她就磅磅磅吼唱起一段電音搖賓版「披頭四」的「come together」——One thing I can tell you is you got to be free!
(我可以告訴你,你要活得自由自在!)
Come together right now over me!
(起來吧!就是現在,跟我一起來吧!)
「……」良久後,姬搖王後沒好氣地嘲弄道︰「你剛剛服五石散了?」
——鬼吼鬼叫,成何體統。
鹿鳴大笑,越發興起,一手拎著一條酥炸魷魚腳在姬搖王後面前歡快地揮舞起來。
「Come together!Come together!」
姬搖王後一瞬間真有巴這瘋丫頭腦袋瓜的沖動,忍不住月兌口斥道︰「瞧你如今這副懶散瘋癲不爭氣的模樣,哪里還有堂堂王姬的——」
「啥?」她一頓,詫異地眨了眨眼。「……什麼王姬?」
姬搖王後臉色倏變,美麗的臉龐又恢復面無表情,「你錯耳矣。」
「姬搖阿姨,你別跟我跩古文了,我剛剛明明就听見……」她心一動,隱隱約約像是窺見了什麼秘密,下意識追問起來。
「大膽!」姬搖王後有一絲惱羞成怒,眼神凜冽如寒冰。「本宮是王後,豈容得爾等小兒肆言冒犯?」
她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從小到大,姬搖阿姨從來沒有對她這麼凶過……
姬搖王後目光威嚴清冷,似有實質的威脅力量狠狠抵住了她心口。「你近來已然任性太過,當心自食苦果——莫以為你我之間有一絲糾葛緣故,便可恣意妄為至此,爾當自律自省,否則待異日大禍將至之時,莫怪本宮袖手旁觀,任爾死生自浮沉!」
鹿鳴心髒怦怦狂跳,直到姬搖王後拂袖而去,還傻坐在原位發呆。
有話好好講就是了,干嘛發火呀?而且明顯就是惱羞成怒的樣子。
她把左右兩條魷魚腳塞進嘴里悶悶地嚼著,邊思索方才姬搖阿姨說漏嘴的話。「我是王姬?」
是姬妾的那種王姬?還是公主的那種王姬?不同朝代對這個詞有不同的涵義,看來又得來去google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