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一,她渾渾噩噩腿軟著被他體貼入微地抱上了悍馬車。
「禽獸啊……」她小臉疲憊青白中帶著難掩的一抹媚態,痛心疾首地狠狠瞪了回到正駕駛座的周頌。
周頌低沉笑了起來,黑眸熾熱勾魂地深鎖著她的目光。「距離九點還有半小時,要來場快狠準的車震嗎?」
「滾!」
「哈哈哈哈哈……」男人笑得濃眉舒展愉悅歡快,卻也不忘憐惜地伸手過去,溫柔地替她揉著後腰。「還酸得很嗎?」
「下次請考慮一下我不過就是個上班族加死宅好嗎?」她被揉得好舒服,差點嬌吟出聲。「對……對……就那邊……」
「寶貝,妳真應該常常跟我一起『運動』的……」
「周頌!」鹿鳴臉蛋瞬間暴紅了,又羞又急地連忙抓住了他那只蠢蠢欲動的狼爪。「別鬧了,我、我上班要遲到了……而且這是在大街上!」
「真可惜。」他意猶未盡地收回了大手,深邃性感的眼眸在望向她時竟然還流露出一絲委屈。
……還敢委屈?
鹿鳴真想撲過去一口咬死有錢有勢不用天天上班打卡的萬惡資本家!
「小鳴,別再做那份雞肋工作了,我養妳。」他忽然專注嚴肅起來,目光灼灼深幽得令人心慌。
她背脊一僵,心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別開玩笑了。」
上自己的班賺自己的錢,等待他三五個月甚至大半年熊熊想起跑回她身邊睡個幾頓,她還能自我催眠這叫遠距離戀愛。
要是不上班賺錢,整天只待在他那間酒店式管理的豪華住處靠他養,等他回來睡,那就叫金屋藏嬌,她還會多個學名叫「情婦」。
誰讓周大爺早說過了,他在四十歲前不考慮結婚。
那是十年後了啊……
她想想,十年後自己也三十九歲了,WHO世界衛生組織定義,三十五歲以後生育就屬于高齡產婦,她懷疑自己三十九歲接近四十歲了,還能生出絕對健康活潑可愛的小寶寶嗎?
而且,橫亙在他們面前的,還有一個最困難最障礙的關鍵因素……
所以,還是算了吧!
話說男人內心永遠住著一個渴望自由的小男孩和放蕩不羈的靈魂,所以舉凡有錢有勢的男人,當然有足夠的本錢和強大的自信到四十歲還能娶個青春正當時的嬌妻,孕育符合優生學的下一代。
好像是誰說過的,十八歲到八十八歲的男人都喜歡十八歲的女孩?
──老夫愛女敕妻,一樹梨花壓海棠,自古皆然。
鹿鳴思緒開始飄遠了……唔,不過其實到時候她也可以考慮一下找個小鮮肉,但前提是得攢夠錢……有錢才能任性啊!
周頌熟練地操控著掌下這頭威猛如巨獸的悍馬車,利落地在上班車潮中前進,瞥了身邊撐著下巴望著窗外發呆的女人,心里沒來由一緊,模模糊糊地發悶鈍疼了一瞬。
他討厭見到她神游天外遙遠疏離的樣子,好像隨時一眨眼,她就不在原地,就會從他身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周頌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鎮定下來,幾秒後不禁失笑了。
從小鳴二十四歲那年闖進他生命里,他們已經在一起整整五年了,這五年當中她永遠都待在台北,待在固定的地方,做固定的工作,不管他滿世界的跑,只要回來就一定能看到她。
她是他的港口,他的錨,船不管去到多遠,去到海角天涯的彼岸,終究會回到最熟悉的港灣棲息的。
這麼多年來,他倆已有共識了,不是嗎?
他強硬驅逐掉腦中不該出現的慌亂感,笑吟吟地揉了揉她柔軟烏黑的發絲。「晚上我們一起吃晚飯?」
「你不用回家嗎?」她收回視線,望向他。
「回家干嘛?」他聳聳肩,無奈中又透著一絲暖意洋洋的好笑。「回家看我小媽哭我為什麼又跑去國外玩徒手攀岩嗎?」
鹿鳴雖然很少听他提起他家里的人與事,但他們在一起也五年了,從某些蛛絲馬跡中多少也能側面發現一些事。
比方說,他其實和他小媽(繼母)感情很好,也很疼愛同父異母的小妹,倒是跟自己古板威嚴的父親不怎麼對付,但是看在溫柔好脾氣的小媽的份上,偶爾回到主宅,和老頭子還是勉勉強強維持著表面的和平。
他說,老頭子最愛吼他沒有家庭和企業責任的滿世界亂跑,他最愛回吼老頭子身強體壯干嘛不再生個小兒子出來精心培養而是整天找他正式接班?
他還說,他家老頭今年也不過五十五,和湯姆克魯斯同年紀,瞧人家湯姆克魯斯五十五歲了還精力充沛拍「不可能的任務6」,老頭子好意思高喊要退休?
──學學今年高齡八十六的張忠謀老先生的企業家精神吧!
鹿鳴,其實很羨慕。
羨慕他能和自己的老爸名為互杠實為親近的父子關系,還有他的小媽和小妹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血緣,卻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那樣也挺好的。」
「小鳴?」
「嗯?」
「妳──」他忽然隨口一問。「會想去我家嗎?」
她心髒無法抑制地猛地狂跳了一瞬,努力維持平靜淡然戲謔地反問,「你想我去你家嗎?」
鹿鳴沒有發覺自己呼吸變得異常小心翼翼,眼神渾然不覺的渴盼……
「現在還不是時候吧。」周頌自己也莫名心跳加速了好半天,腦子里只閃過「現在帶小鳴回家肯定會被逼婚可是我還不想被家庭婚姻束縛再也不能拎著旅行袋說走就走那麼不負責任」……的紛雜懊惱念頭,就斷然否定拒絕道。
鹿鳴安靜了,目光低垂下來……片刻後輕輕笑了。
啊。
他胸口重重一震,這才意會到自己剛剛好像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眉毛高高一挑,正想解釋──
「那當然,」她抬眼看著他,懶洋洋一笑。「你到四十歲才會考慮結婚,十年後的事情現在當然不急,況且十年後的事情誰會知道?喂,綠燈了,該前進了。」
「啊,喔。」他松了口氣之余,又沒來由覺得悶悶……
到了她工作的廣告公司前的一個紅綠燈路口,鹿鳴又習慣性地喊停,周頌心不甘情不願地打了方向燈停靠在路邊,瞪著她。
「干嘛?」
「我就那麼見不得人嗎?」他蹙起濃眉。
「對啊!」她毫不猶豫地沖著他咧嘴笑了笑。「要是同事知道富比士排行榜上有名的最年輕富豪之一是我男朋友,我會被排擠的,你不要害我失業啊,失業了我就跟你切八段,絕交!」
他有些哀怨。「工作比妳男朋友還重要嗎?」
「孩子,『何不食肉糜』這句話很欠揍的。」她笑嘻嘻地模模面前高大陽剛男友的大頭,「親愛的『晉惠帝』,我上班去了,拜!」
周頌眼捷手快地在她開門前抓住了她,狠狠吻了一口才勉強放她下車,英俊性感的臉龐滿是欲求不滿地低喊──
「晚上七點一起吃晚飯!」吃完後吃妳。
紅燈結束了,後面的車子按喇叭狂催,悍馬車只好呼嘯著離去……
鹿鳴在等人行道燈號亮起好過馬路的當兒,突然身邊冒出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他不想給妳名分,他只要妳的身子。」
她無可避免地嚇了一跳,隨後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手微遮擋住嘴,眼角余光掃向不知何時和自己並排站著……呃,飄著……的女人。
嚴格來說,是女鬼,而且還是著一身商周時代衣裙的女鬼。
她後來查過「維基百科」才知道,女鬼這身打扮稱為展衣(或襢衣),白袍,白屨,花釵三樹,為王後禮見王及賓客時,或卿大夫妻(世命婦)的服飾。
最初……鹿鳴當然怕啊。
誰不怕見鬼啊?
尤其那時候她才是個剛上幼兒園小班的小孩子好嗎?
不過一開始,在她單蠢天真的幼小心靈(和眼楮)里看到的,就是一個穿古裝皺眉頭面癱臉的漂亮阿姨,這個漂亮阿姨有時候會跟著她,有時候又不見了,還擁有傳說中的輕功,根本就是電視上演的飛天小女警……
好吧,最初的最初,她真的一點都不知道這個老愛吐槽她的漂亮阿姨有什麼好可怕的,除了講話難听(口音古腔古調她听不大懂)一點,神出鬼沒一點,還常常害她被其他小朋友說她是個說謊騙人精──因為她說有漂亮阿姨剛剛飛過去了,小朋友都說她亂講──以及被幼兒園老師跟家長暗示她如果不是想象力太豐富,就是有精神上的某種障礙與疾病……
但,總的來說,她還是很高興有一個這麼漂亮的阿姨時不時在自己身邊出現。
因為爸爸上班很忙,媽媽上班也很忙,小小的鹿鳴總是最後一個留在幼兒園等待家長來接的小朋友。
直到幼兒園中班那年,她爸外遇,她媽自殺,葬禮結束後,哭得昏昏沉沉靠在外婆懷里的小鹿鳴親眼看到爸爸上了那個壞女人的車,正要揚長而去,原本空蕩蕩的後座卻忽然坐著一個人,一張慘白泛青冷冷的側面直視著前頭駕駛座上的兩人……
那是連偏過頭來看她一眼也沒有的……媽媽。
「媽媽……媽媽……」她睜大了眼,興奮地掙扎著要追上去。
這時候,漂亮阿姨突然飄著出現在她面前,用同樣冰冷得教人打寒顫的氣息聲調直板板地告訴她──
「閉上眼,別看。」
漂亮阿姨擋住了她驚恐惶惑害怕卻又渴望母愛的視線,她沒有看到接下來媽媽瘋狂撲過去試圖撲抓撕咬那個小三壞女人,卻每每穿體而過,在無法得手後,那面目猙獰七竅流血的可怕悲慘模樣……
但,她還是听到了媽媽那淒厲不甘、彷佛從地獄里爬出來哭號的哀號聲!
在那一瞬間,她終于知道媽媽原來變成鬼了……那樣的死氣,就跟這個一點溫度都沒有的漂亮阿姨一樣。
于是她哭著,顫抖著,乖乖地閉上了眼楮。
奇異的是,漂亮阿姨冰冷鬼氣的氣息卻在那刻,莫名地令發顫惶恐的小鹿鳴感覺到了一絲絲溫暖……
恍惚的思緒回到了現在──
「姬搖阿姨,我要的也是他的身子啊!」她回過神,小聲咕噥。
美麗卻冰冷呈半透明狀的姬搖王後面無表情,但鹿鳴就是看得出她的恨鐵不成鋼,忍不住訕然一笑。「啊,上班了上班了。」
──綠燈亮了。
她疾步走過人行道,和無數上班人潮或並肩或擦肩而過,已經能夠目不斜視地眼睜睜看著姬搖王後穿過一個個拿著星巴克或超商外帶咖啡杯的現代男女,這種畫面實在突兀又和諧,有某種古今陰陽融合之美。
呃,前提是,如果撇開其他此刻正斷手斷腳,或舉目茫然在大街上到處亂晃的其他游魂不提的話。
鹿鳴嘆了口氣。
沒錯,橫亙在她和周頌面前的,還有一個最困難最障礙的關鍵因素就是──
從見到母親鬼魂的那天起,她就莫名其妙成為了一個半吊子的陰陽眼。
──哪個男人受得了娶她做枕邊人?
「對了,姬搖阿姨……」她突然想起一件非常嚴肅認真重要的問題,倒抽了一口涼氣,有些結巴吞吐起來。「妳──周休那幾天沒去我家吧?」
姬搖王後只是嗤了一聲,拋給她一個「小孩子就是這麼天真」的鄙夷眼神後,瞬間消失無蹤。
鹿鳴臉蛋霎時轟地炸紅了!
喂,非禮勿視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