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織淨一大早就做了吃食,準備妥善後提著兩只食盒出門,一只食盒送給了鋪子的房東,房東嘗了覺得好吃,談起鋪子的租金也爽快許多,很快便簽了契約。
因為事情進行順利,柳織淨依原訂的時間出現在了廟會前。
大老遠的她便看見了與成淵站在一起的景天,不得不說,景天所在的地方就是焦點,他正興致勃勃的看著戲台上打鬧台,但他身邊來看戲的女子們,看的卻是他。
倒是成淵,看來十分戒備,好像怕旁邊會突然出現一個人拿刀向景天砍來一般。
柳織淨常常想,這個成淵看起來不像僕從,倒像是個護衛。其實以景天的身分來看,身邊帶著個護衛也不為過,只是她畢竟沒看過這樣有護衛的大人物,因此也不能確定。
成淵因為警戒著,自是他先發現柳織淨走來,並提醒了景天。
景天回頭看見柳織淨,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柳織淨離得遠,所以除了看見景天的笑容,還看見了附近不少女子投來憤恨、嫉妒的眼光。
柳織淨倒不是怕那些女子的眼光,只是她一向不喜歡太高調,無奈認識了景天並站在他身邊,就注定與低調無緣。
過去站在倪若明的身邊,由于同為女子,男子的眼光通常是忽略她望著倪若明,她可以像影子般存在。但與景天在一起則不同,集中在他身上的視線大多數來自女子,她們不可能不會發現她佔了她們夢想著的位置。
因為太高調,所以柳織淨一和景天會合便把他往後扯去,直到停在了廟前廣場旁的榕樹下。
這里不像戲台前擺了板凳供看戲的人坐,人們只能坐在樹下大石上,而且距離戲台有些遠,只能听見聲音,看不見戲伶臉上的表情,不過這里倒是有個好處,就是涼快,而且再也沒一個女子敢大剌剌的往這里看,那分明就是告訴所有人,她們不是在看戲,而是在看人。
景天不知道柳織淨把他扯來樹下坐的真正原因,只以為是柳織淨怕熱,想著混在看戲的人群中,成淵又要提心吊膽的,那麼不如選這個地方好。
成淵那一臉嚴肅都快把他看戲的好心情給澆冷了,這偌大的樟林城,怕是除了成淵,沒人知道他就是任無蹤,成淵這麼防備根本是多余的。
柳織淨拉著景天在大石上坐下後,立刻拿出食盒打開。
景天見狀忍俊不住,他們明明就是來看戲的,怎麼柳織淨到了這里,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打開食盒?
「織淨妹妹,你這小腦袋只想著吃嗎?」
柳織淨聞言當然不滿,噘著嘴說︰「我這是為你好,你那麼想看戲,又想吃我做的吃食,不趁打鬧台的時候吃,等等戲開唱了,你是吃這些茶點好,還是看戲好?」
「是是是,說到吃你就滿是道理。」
柳織淨對吃的興趣當然大過一切,不過今天會這麼快將食物拿出,是因為這茶點她學了很久,做起來一次比一次滿意,因此有點獻寶的心態,就是想听景天的稱贊。
「我剛剛可是靠著一盒茶點,跟房東把租鋪子的契約打好了呢!」
「那我可真的要嘗嘗了。」
柳織淨高高的捧起食盒,臉上滿是笑意。
景天身分尊貴,自幼吃過不少精致又美味的茶點,他知道柳織淨的手藝不會讓他失望,但他還真沒見過眼前這樣茶點,「這茶點真特別。」
「這是南方的茶點,你是京城來的,自然不多見,這叫綠豆馬蹄糕。」
淡青色的茶點晶瑩剔透,可以看見這些切成片狀的茶點里夾雜了些白色顆粒,景天拿起其中一塊,送到嘴里咬下,馬蹄糕入口十分彈牙,還帶著淡淡的綠豆清香,而白色的顆粒吃起來十分爽脆,有種在吃梨子的錯覺。
柳織淨也把食盒推向成淵。
這是成淵第一次得以吃到柳織淨所做的吃食,一直以來他都覺得主子肯定是過了太久食不知味的日子,才會把柳織淨的手藝捧得好比御廚,畢竟主子什麼名廚的菜沒吃過,柳織淨這種上不了台面的手藝,哪里會讓人覺得……好吃!
對,是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成淵沒想到柳織淨的手藝是真的不凡,吃得一口接一口,好像他才是那個已經長年食不知味的人一樣。
柳織淨好笑的看著成淵,想必他這吃相是對她的贊美吧。
當成淵想再拿第三塊馬蹄糕時,景天拉著柳織淨的手把食盒轉回來,成淵落了空,一臉可惜。
「成淵,你再吃,每日早晨練十次拳怕是要再延長十日才夠,否則你很快就會成一個胖僕從了。」
胖僕從倒不是沒見過,但胖護衛還真的不多見,成淵收回了手,告訴自己他是盡責,為了當一個好護衛不能吃太多,絕對不是因為怕主子要他多練拳十日的威脅。
有了茶點當然要有茶,柳織淨打開水囊為景天倒了一杯,見景天接過了,自己才拿起茶點吃了起來。
的確好吃,她覺得做這麼多次馬蹄糕,就這次最成功。
今日有些燠熱,柳織淨準備的涼茶十分順口,景天一口氣就喝了兩杯。
「這茶好喝。」
「這茶潤肺、益胃、消渴,在夏日里喝最好。」
或許是喝得太急,景天放下杯子後眼前竟有些暈眩,以致于把水囊遞給柳織淨時沒留意到她的手還沒接過就放了手,水囊落了地。
柳織淨沒想太多,立刻撿起了水壺,還笑他怎麼跟孩子一樣貪涼,一連喝了兩杯。
明明是燠熱的午後,景天周身卻漸漸感到寒意,這寒氣逼體的感覺,要不是距離他寒毒發作的日子還有將近一個月,他都要以為是寒毒發作了。
成淵望向景天時蒼白了臉色,因為他發現景天這模樣,分明跟以往寒毒發作時的情形一樣。
「主子,您怎麼了?」
柳織淨也發現不對勁了,因為景天方才還紅潤的臉色如今變得十分慘白,就連唇色也是白的,他雙手環抱著自己,竟是全身發抖起來,末了連嘴唇都開始顫抖。
「景天,你怎麼了,怎麼在發抖?是覺得冷嗎?」
「主子是寒毒發作了,柳姑娘,你這馬蹄糕里都加了什麼?」
「寒毒?」柳織淨十分意外,景天竟然中了寒毒?
雖然馬蹄糕里的綠豆、荸薺都是性寒之物,就連她倒給景天喝的麥門冬茶都是,但就算身中寒毒,也不會吃了幾口性寒之物就寒毒發作。
柳織淨知道景天寒毒發作的確因她而起,但真正的原因是她用來提味的藥材康鈴草。
康鈴草功效非常,曬干後碾成細末,加入糖或鹽里可以提味,可有讓食物療效加乘之效。
這雖會讓性寒食物加乘,一般人入口倒也不會引起什麼癥狀,可景天不同,他身中寒毒,康鈴草的量再微少,配上性寒之物,對他來說就有如鴆毒。
景天神智迷糊,眼見就要暈過去了,急得成淵立刻把他背起。
柳織淨想起今天是倪若明在醫館輪值的日子,連忙喊出聲,「快!快送到倪家醫館!」
柳織淨靜靜的守在外頭,看著醫館廂房里正由倪若明診脈的景天,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而診脈的倪若明則是眉頭深鎖。
她想起了那一年她決定要離開倪家自立,倪老對她說的話——
「織淨,你雖因父母的教導,再因來到我倪府居住,認識藥草無數,也對各藥草的藥性了如指掌,但有時即便是中性藥草也會置人于死地,你是否願意留下來,與若明一同學習醫術?」
她知道當時倪伯父那麼說,除了希望她不要離開倪府之外,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他想栽培她,但她終究沒有依了倪伯父,而是離開倪府。
她雖會以藥材入膳、提味,但總依循著不致損傷人體的原則。此次引發了景天身上的寒毒,雖是無心,但終究是她之過。
倪若明交待了成淵醫囑後走出醫館廂房,就見柳織淨守在外頭,她迎上了著急的柳織淨,等著回答柳織淨的任何疑問。
「終究是因為我讓他吃了康鈴草的關系吧。」
倪若明牽起柳織淨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這無聲的安慰等于回答了柳織淨,景天寒毒發作,的確是因康鈴草而起。
「能治得好嗎?」
「景公子曾經想向我爹求醫,只是來得不巧,本也與我相約讓我為他診治,但不知何事耽誤了,今天這一診,我才知道他會千里迢迢來到江南的原因,他這毛病怕是已求醫多年了。」
「求醫多年?你怎知道?」
「因為這寒毒已與景公子共生共存,想來必是中寒毒不少年歲。景公子應該是遭人下毒後,由內力深厚之人輸予內力護住他周身經脈,這能使景公子擁有強健的體魄,甚至造就他成為練武奇才,卻無法護住他一世。」
「可他終究熬過這麼多年了不是嗎?」
「身中寒毒者起初只是微微的發寒、打冷顫,常被視為風寒之癥而輕忽,直至情況越演越烈,最終使中毒者全身血液停止流竄而失去性命,中毒者通常熬不過一年,雖是慢性毒,卻十分凶殘,若不是景公子得高人所助,只怕你我都來不及與他相識。」
「所以……他命不久矣?」
「目前我會對他施藥調養,也會遍尋我爹的藏書,看是否有治愈寒毒之法。待會兒我便會派人依我父親離家前留下的雲游路線沿途尋人,希望能找到我爹,讓他提早回來為景公子醫治。以景公子目前的狀況,不出意外或許可再熬三年,三年過後,每熬過一次毒發都只能說是撿到了半年性命。」
「三年時間說短不短,也還是有辦法找到治愈之法的是吧?」
「這是當然,要懷抱希望。」
「我明白了。」
倪若明看著柳織淨擔憂的模樣,總覺得那不是只有自責害他寒毒提早發作而已,她試探一問︰「你們……好似私下還有來往?」
先別說倪若明是柳織淨最好的朋友,她對倪若明向來實話實話,再說了她也從沒想隱瞞自己與景天相交的事實,「這段日子景天常來找我,說他喜歡我做的吃食。」
就只是喜歡她的手藝而已嗎?倪若明沉吟著,沒有多問,可再出口的話,再怎麼遲頓之人也听得出話中隱含深意,「景公子不知道有沒有明日,這一點你真的明白嗎?別明知眼前是深潭還要往前走去。」
「若明,看你說的是什麼,你是不是誤會了我與景公子的關系?」
「希望是我誤會。」倪若明說完,把剛剛在房里寫的藥方及脈案交給柳織淨,「這是我為他診脈的結果及用藥,配合你的食補應該能讓他提早恢復體力,你依著脈案及藥方斟酌藥膳的用藥。」
「我知道了。」
送走了倪若明,柳織淨這才走進屋子里。
成淵本來一直在床邊守著,臉上雖然亦是擔憂,但倒不像倪若明及柳織淨那般因為初見寒毒發作之人的痛苦而驚懼,畢竟他跟在景天身邊已許久了,經歷過無數次景天寒毒發作的狀況。
見柳織淨進來,他知道主子毒發的事不能怪她,並沒有生氣,反而招呼她前來床邊。
似是感覺到柳織淨走到了身旁,景天緩緩地睜開了眼,看見了柳織淨滿臉的自責,他對她露出了笑容,似是要她不要介懷,接著便命令身邊的成淵,「成淵,給織淨姑娘看座。」見主子醒了,成淵就有余力搞怪了,他露出壞笑,說︰「柳姑娘是想來照顧主子的,坐著凳子太遠了構不著,坐床沿便可。」說完,從小幾上的水盆里取出巾帕,擰吧後遞給柳織淨。
那是倪若明方才命人準備的泡了老姜的熱水,說是用來為景天擦拭手臉,可逼出一些寒氣。
柳織淨沒弄懂成淵臉上那怪笑是什麼意思,但好像也不容她多想,她就成了侍疾的侍女了,她只得在床邊坐下,拿起巾帕就要擦拭景天的臉。
景天拿過柳織淨手里的巾帕,瞪了成淵一眼,心里暗想,這個成淵腦袋里到底裝了什麼?怎麼老是用認為他們有私情的眼光看他與柳織淨?
景天熬過了寒毒發作,雖然還虛軟無力、臉色蒼白,但自己起身這種小事還做得到,他坐靠在床頭,自己拿巾帕擦了臉,正要轉身去再擰巾帕,柳織淨接過來,清洗過後才又把巾帕交給他。
成淵看著滿意極了,直覺改日主子發現他這麼識相,一定會大大夸獎他,立刻又想了一個借口離開廂房。
「這個成淵,等我身子好些了,非好好教訓他一頓。」
柳織淨露出淡淡的一抹微笑,並不在意,「罷了,世俗人的眼中,男女之間沒有那種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友誼吧。」
「你說我們的關系,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怎麼,我配不上你?」
「織淨姑娘,分明是我害你受閑言閑語,你倒好,用這樣曲解我語意的方法來讓我不要自責嗎?」
「之前我就說了,我並不在意他人說我什麼,我擔心的是別人說你什麼,你怎麼就听不懂?」
「那如果我說,我也不在意那些閑言閑語,只想要有你這麼一個『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好友,你還要避著我嗎?」
「我的確是喜歡你的善解人意,但你喜歡我的部分,只有我作菜的手藝吧。」
「瞧你,把我說得像一個眼里只有吃食的貪吃鬼了。」
「千方百計的到我家贈飯,還不是貪吃鬼?」
景天朗笑幾聲,卻不小心嗆了氣咳了起來。
柳織淨連忙靠近景天,為他拍背順氣。
接過醫館送來的老姜泡腳水,成淵一踏進房門,看見的就是景天幾乎靠在柳織淨身上的景象。
這時的他只想著不該殺風景,看見主子咳嗽也不急了,想著泡腳什麼時候都能泡,主子現在最想要的應該就是與柳姑娘獨處吧!
于是,成淵端著水盆離開了。
「若明說你中寒毒已有些年歲了,可你看來不過二十余歲,想來你中寒毒時還是個孩子吧?是誰這麼狠心,對一個孩子下手?」
景天咳嗽暫歇,有些乏力的靠坐回床頭。
柳織淨看他似乎不再咳了,這才放心地坐回了原位。
景天的眼神悠遠,似是在回想那段日子,他攏了攏身上的被子,蓋至腰間,緩緩開了口,「我的父親有多名妻妾,我並非嫡出,但若要比父親的寵愛、比滿月復經綸、比文韜武略,我樣樣贏過我的兄弟們。小時候的我根本不懂什麼叫韜光養晦,最終惹得嫡母忌恨,對我下了毒。」
「對你下毒的是你的嫡母?為了什麼,爭家產或是爭當家的位置?」
當家?景天想了想,這倒是個很符合他的情況,應道︰「是,的確是當家之位,但中了寒毒之後,我便失去競爭的資格了。」
「中了寒毒為什麼就不能當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世上肯定有能醫治你身上寒毒的人,只是你尚未找到而已。」
景天听出了柳織淨話里的意思,那表示就連倪若明也束手無策是吧。如今他不知該把希望寄托于何方,是那個即便提早回來,也不一定能治療寒毒的倪老,還是那則翳族人血入藥能治百毒的傳說?
「我不會放棄尋醫,只是那當家之位……是必須要放的。」
「為什麼要放?你可以對你爹說你嫡母做的壞事啊!」
「寒毒罕見,初期只以為是風寒,我的師父以為我體弱,教我武功強健體魄,直到我發病他才發現我中的是寒毒,然而這時已找不到強而有力的證據了。我雖知只可能是嫡母害我,但因為父親看重嫡母,我知道若實話實說父親不可能猜忌嫡母,甚至可能被嫡母嫁禍,用來誣陷父親其他的寵妾,我不忍見那番腥風血雨,最後是師父犧牲了他大部分的內力護住我的心脈,讓我與寒毒共生共存,這才得以存活至今。」
雖然活著就是萬幸,但柳織淨還是為景天抱不平,她也看得出來景天並不甘心,「你都說了你的能力足以與所有的兄弟競爭,即便中了寒毒也不該放棄。」
「或許我該慶幸我中的是寒毒,而且我自請退出兄弟之間當家的競爭,否則或許我現在早就性命不存了,就像我那些兄弟一樣,除了過繼給我嫡母的弟弟得到了當家之位,其余的兄弟全不在了。」
柳織淨听了重重一嘆,這種被迫放棄一切的心情,她懂。
「你嘆什麼氣啊,分明你自己才是那個隨遇而安的人。」
「隨遇而安是為了低調,你又哪里知道我身上背負了什麼,不容許我去抗爭,為自己的不平遭遇喊冤。」
「你可以告訴我,或許我能幫得上忙。」
在她身上遭遇的事若真要喊冤,要對上的可是滔天勢力,就憑景天是幫不上她的。
她搖了搖頭,把話題轉回了景天身上,「你不用急著幫忙,先幫幫自己吧!若明說了她會去倪伯父的藏書閣查閱每一本醫書,看看是否有治愈寒毒之法,也已經派人循線去尋倪伯父了。」
「勞你替我謝謝她。」
听了景天的故事,倪織淨十分感嘆,想起了小時候,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當年她的父母感情深厚,所以她不曾經歷過後宅的斗爭。
「所以我才會向往我爹娘那一生一世I雙人的愛情,我娘雖然只生了我一個女兒,沒有子嗣,但我爹從沒動過納妾的念頭。來日我要找夫君,也只找願意只娶我一個妻子的男子。」
景天的心驟然揪痛起來,他不明白寒毒發作他經歷過無數次,怎麼這回會伴隨著心痛?莫非是因為吃了康鈴草,寒毒提早發作的緣故?
柳織淨看景天的臉色驟變,打趣的說︰「你怎麼變了臉色,莫非你家中已有中饋?甚或是妻妾成群?」
景天只把柳織淨當成是朋友,根本無須隱瞞他已有多名侍妾的事實,可他面對柳織淨的詢問,竟然一時開不了口。
柳織淨見景天只是看著她沒有回答,心跳亂了一拍,莫非景天家中真的已有妻妾?可她沒問出口,反而笑了,「何必這個臉色,就算你真有妻妾又何妨,我說的是我要嫁的男子只能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又沒說我不跟有妻妾的男子交朋友。」
雖是笑著,可她怎麼覺得自己笑得有些勉強?
景天沒看出柳織淨笑里的勉強,只是淡淡的想帶過這個話題,「我沒娶正妻。」
柳織淨竟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她自己也覺得怪異,便轉了話題,「這回你的寒毒提早發作,畢竟是因為我在調味里加了康鈴草所致,我會回家好好研究我娘留給我的菜譜,找幾道祛寒的藥膳做給你吃。」
「這回不擔心那些閑言閑語了?」
「方才說不在意閑言閑語,只在意我這個朋友的人不是你嗎?怎麼,改變主意了?」
「自然不是,能吃到你做的藥膳,大概是我寒毒發作後唯一的好事了。」
見他竟有些慶幸自己寒毒發作,柳織淨氣悶,瞪了他一眼。
景天也不在意,只是開懷的笑了。
是真的,若這回寒毒發作是最後一回,那他唯一覺得欣慰的,真的是他死前嘗到了柳織淨所做的茶點。
他從來不是一個貪吃的,如今才知道,過去不貪吃,是因為他還沒遇上柳織淨。
「對對對!就是要這般在蛋皮邊緣抹上面糊,中間放入肉餡,輕輕卷起,再用刀子劃開。記得,這道菜叫佛手金卷,不能只是乏味的劃下四刀,要靈活些才像佛手。」
這個人之前真的不重視吃嗎?柳織淨睨了身旁的景天一眼。
都說君子遠庖廚,他見過佛手金卷怎麼做也就罷了,竟還想教她做菜不能只是美味,還要有「意境」,名叫佛手金卷,就得仿佛手仿得夠像。佛手本就是天然果實,手工做出的吃食,要怎麼模仿?
「你真見過吃過?」
「自然是吃過,只是當時沒吃出滋味而已,我親眼見一名女子做過,那女子不只蕙質蘭心,手藝更是精巧。」
听到這里,柳織淨的手一頓,刀便切歪了,看起來像想仿佛手仿得太過造作,不像佛手,倒像歪瓜劣棗了。
景天還以為柳織淨是故意的,連忙制止了,「不是不是!不是這樣,都歪了。」
「佛手也有長歪的,我就想做個歪了的佛手金卷,不成嗎?」
「既然要做,就做個正的,做個歪的做什麼?」景天哭笑不得,仿得不像重來就是了,她這麼說分明是狡辯。
「你若覺得那位姑娘做的佛手金卷漂亮又好吃,你找她做去!」
景天這才發現柳織淨是吃味了,她不但重視吃,對自己的手藝也極度自負,他方才的說法肯定是讓她誤解成她在手藝上敗給了他口中的那名女子。
「那是我弟弟的侍妾,想向他獻殷勤,正巧我也在才能看到、嘗到。要說她的手藝,當然是比不上你的,我當然只想吃你做的。」
膳房里兩個人的小斗嘴,在膳房外的人眼里看來像打情罵俏。
成淵遍尋不著景天,知道他肯定又跑到膳房里看柳織淨做菜了,那是他身子恢復了些可以下床後最愛做的事。
他才到膳房來尋,就正好看見膳房外有一名小廝在膳房外偷看。
「不做事偷看什麼?」
「成護衛,奴才是膳房里的小廝,柳姑娘說要用膳房不需要奴才,叫奴才在外頭候著,她做完菜奴才再進去收拾便可。」
「那就乖乖在外頭候著,偷看什麼?」
「成護衛,奴才真的好奇啊!你說說,這柳姑娘又不是生得花容月貌,只是會做菜而已,樟林城里有多少會做菜但生得比柳姑娘還漂亮的女子啊,怎麼少爺他就只看重柳姑娘?奴才從未見過少爺進瞎房這種奇事啊!」
成淵用力拍了那小廝後腦一記,像是要教訓他一般,「你見過主子才幾次,又知道主子是怎樣的人了?」
那小廝揉了揉被打的痛處,雖然他進這座「任府」多年,但這還是第一次等到自己的主子。
對外少爺都說在「任府」是借住,不過哪里有人借住借得如此理所當然,雖然這里是「任府」,少爺也不姓「任」,但他肯定少爺就是自家主子,或許這里是少爺母家的房產也不一定。
「奴才是直到這回少爺回來,才知道主子是什麼樣的人,但至少奴才知道不是每一個做主子的都會進膳房。這柳姑娘就是一名村姑,進膳房稀松平常,但少爺可是金枝玉葉啊!難道柳姑娘做的菜就真這麼好吃?」
成淵一臉的莫測高深,主子跟柳姑娘的關系,哪是他們這些見識淺薄的奴僕看得出來的。「問題不是出在菜好不好吃,而是做菜的人,咱們府里原先的廚子可是挖角來的,手藝哪里會差。」
「問題出在做菜的人?」
「不信,你就接著看。」
這小廝得了成淵的同意,倒還真的認真地繼續往下看了。
膳房內,柳織淨被景天吵得有點煩了,伸手把刀子遞給了他。
域天不解的看著她,「你做什麼?」
「把刀子給你,讓你自己切啊!我倒要看看你要怎麼劃刀才夠像佛手。」
見柳織淨是真的生氣不下刀了,景天只得硬著頭皮接下刀子。
都怪自己做什麼要求這麼多,原先能吃到柳織淨的手藝已是一大幸事了,偏偏就是貪心,有了好吃的又想要好看的,那日他想起過去曾見過佛手金卷這道菜,當時列席之人嘗到皆說好吃,唯有他只看見那菜色、聞見那菜香,卻嘗不到菜味,這才告訴了柳織淨這事。
柳織淨一听,說這佛手金卷只有小的時候見過一次,具體怎麼做、需要什麼材料她得再研究研究,結果今日她到任府來,就說她已試做出佛手金卷,可以做給他吃,讓他興奮地跟著來到了膳房。
景天該知足的,如今惹得柳織淨讓他自己下刀,他雖說得一嘴好菜,要他下刀他可做不到,可柳織淨都生氣了,他也不能不依她,所以拿起刀子劃了一刀……
柳織淨看著,大笑起來,「這就是佛手?比我的還丑。」
景天被說得有些羞惱,當下差點賭氣轉身離開。
倒是外頭的小廝震驚地瞪大了雙眼,平常就算是成護衛,有時說錯了話少爺也是會冷著臉處罰的,可柳姑娘這麼不給少爺面子,大笑他的手藝,少爺居然只是生悶氣?
柳織淨見景天氣得不發一語,伸手接過他手上的刀子,認真的在包好的佛手金卷上劃起刀子來,「怎麼,要跟我賭氣不說話?我知道你是第一次下刀,可我的經驗也不多嘛!是你笑我在先,怎麼就準你笑我,不準我笑你?」
景天知道柳織淨說得對,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想在柳織淨面前展現他最好的一面,即便下廚不是他拿手的,他也希望能讓柳織淨睜著那水汪汪的大眼,一臉驚喜的稱贊他,而不是笑他。
「還氣?」
「不氣了,只要你肯多給我做幾道菜,就不氣了。」
柳織淨噗哺一笑,景天有時真的像孩子一樣。
她一一把佛手金卷給劃好,待鍋子里的油熱了,她一個接一個的把金卷給放進鍋子里炸,這才把景天推開,「好了,接下來要炸金卷了,油煙傷肺,你身子才剛好些,別留在膳房里了,一會兒我把菜做完,馬上給你端去。」
「答應我,今天也要陪我一起吃。」
「好好好,就知道你會煩我,今天特地把所有事處理完才來的。明知道我鋪子快開張了,有很多事要忙,還這麼纏著我,黏人!」
景天看柳織淨的笑容,就知道她又在笑他孩子氣了。
他是何人?他的身分無比尊貴,又有身為玄衣樓主任無蹤這一個身分,敢笑他孩子氣的,柳織淨還真是唯一的一個。
「我可以派人去幫你。」
「我要開的是我的鋪子,何需你幫?總之我會視我的能力,真的忙不來,我也不會為了你多留。」
「你還真是無情。」
「好了啦!都說膳房里油煙味重,快離開回房去。」
景天硬生生的被趕了出來,但也因為柳織淨重視他,不讓他多聞油煙,而感到被柳織淨看重,十分開心。
景天走出膳房,看見成淵及一名小廝站在膳房門口,臉色怪異,他沒心思去探問,現在只想快些回他住的院落,等著柳織淨來與他一起用膳。
「成淵,在這里等著,織淨姑娘把菜做好了,就幫著她把菜端到玉笙軒來。」
玉笙軒是景天在任府里所居住的院落,也是這偌大任府,柳織淨唯一會去的院落。
「是,主子。」
直到景天走得夠遠,成淵才睨了那小廝一眼,說︰「看懂了嗎?」
「成護衛是說……少爺他對柳姑娘……」
「既然看出來了,放在心里就好,想亂嚼舌根也要看看自己的分量。」至少得像他這種在主子眼里還算得上是有分量的,才有資格說。
「奴才明白了,只是這柳姑娘似是配不上少爺,少爺怎會……」
「你懂什麼,主子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生得俊美如斯,哪個女子見了不是芳心暗許、心如鹿撞?就只有柳姑娘,一開始連看都不看主子一眼,好似主子那俊美的容貌她根本看不上眼一般,如今柳姑娘開始重視起主子來了,主子自然有種征服了一座山頭的成就感,對柳姑娘就不肯放手了。」
原來是這樣啊!那小廝似懂非懂,男女情事于他來說還十分陌生,只是有句話他倒是听懂了︰「成護衛,咱們的主子到底是何身分?他的勢力竟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成淵給了他一記栗爆,說︰「你們簽賣身契進任府做事,第一個條件是什麼?」
小廝知道自己犯忌諱了,低頭乖乖回答,「不能隨便探問主子的事。」
「給我站在這里念一百次,直到把這句話記下為止。」
「奴才該死,奴才明白。」
成淵見那小廝開始覆誦起剛才那句話來,又交代了一句,「柳姑娘菜做好後喊我一聲,我到那頭休息。」
成淵見小廝嘴巴不敢停止,只躬身對他的命令做了響應,這才轉身往後院樹下陰涼處坐下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