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半,司機阿周出現在小溫粥鋪店門口,一身西裝筆挺恭敬萬分地接過了溫宜手中的保溫提盒。
「溫小姐請上車。」
她微笑謝過阿周,在他殷勤打開後座車門的時候默默坐進去,在這一剎那突然覺得自己真有點像傳說中的豪門貴婦款兒。
有點受寵若驚,有一點點不習慣,但更多的是心口泛起的甜意和感動。
當初未離婚前,她也是人們眼中的富家少女乃女乃,但在莫家,把名門貴婦姿態擺得最高的還屬莫夫人,莫知義和莫謹懷雖然有一身書香杏林世家的氣派,但平時還是滿低調的。
就更別說她這個人們眼中麻雀變鳳凰,半路飛上高枝外嫁進去的兒媳婦了,在莫夫人眼中,她的地位只怕比用了二十幾年的佣人或司機還低,所以在那五年中,她從來沒有那個榮幸搭莫家司機的車回婆家過。
其實她早該知道,一個人,或是一個家庭歡不歡迎、在不在乎你這個人,從很小細節當中就看得出來了。
曾經某次台風天,莫謹懷在醫院值班,莫夫人臨時叫她從大安區的住家趕回位于陽明山腳下的莫家幫忙燙一套禮服……
不是不知道這個婆婆純屬刻意刁難,但她總想著,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時日久了,婆婆看見自己的孝順敬從,總有一天也會受到觸動地接受她吧?
所以她冒著狂風豪雨出門,攔不到計程車,幸虧捷運還有行駛,她就這樣搭捷運轉公車,一路驚險地來到婆家,穿著雨衣還是狼狽地淋濕了全身地出現在門口時,按了好久的門鈴,開門的是莫家的司機,一臉尷尬地搓著手開口。
「少女乃女乃,那個……夫人不在家,說讓您先回去……要不,要不我送您吧?」
莫家司機話聲甫落,莫家女佣自他身後探出頭來,不耐煩地道︰「老江,夫人不是叫你在家里隨時待命嗎?防台準備也還沒做完,你還在這邊嘰嘰歪歪什麼?」
下一刻,莫家女佣二話不說就當著她的面甩上了門。
她呆望著緊閉的大門,濕答答的鞋子在階梯上,冰冷從腳底板直竄上心頭……
當年,她怎麼就那麼傻?
自己先把腰低下來,也就難怪別人能踩到頭上來了。
「溫小姐,到了。」
阿周的聲音令她從回憶中醒過來。
「謝謝。」她眼神恢復清明澄澈,往日的陰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至今回想,至多只殘留淡淡的惆悵。
……都過去了。
現在,她已經懂得自愛,懂得該如何讓人愛自己。
——我也是個,值得別人珍惜鐘愛的人啊!
溫宜下了車,氣勢恢弘且佔地遼闊的盛焰集團大樓門口,一派高級菁英氣質的張揚已經在等她了。
「溫小姐,我護送您上樓。」張揚微笑,眼神溫和中帶著一絲敬意。「定先生會議快結束了,請您先到總裁辦公室休息。」
「張特助,謝謝,辛苦你了。」她親切一笑,真摯道。
「不辛苦,您叫我阿揚就好。」
阿周忍不住對他齜牙咧嘴比畫了個手勢——馬屁精,搶人功勞!
張揚在側身領溫宜走進大門的剎那,回頭對阿周似笑非笑一昂下巴——咬我啊?!
溫宜渾然不知他們之間的眉眼官司,只不無感慨地走進這棟自己來過無數次的豪華商業大廈。
以前她只是這棟大廈其中一個時尚雜志社旗下的一個小專欄作者,但是現在,連大廳的櫃台小姐都用「未來老板娘您來啦!」的恭敬熱烈眼神和姿態歡迎她。
……人的際遇與命運真是奇妙。
然而她只是笑笑地點頭打了個招呼,不卑不亢從容自然地走向電梯,並努力把心底深處那一咪咪忍不住冒出頭來的虛榮感又敲平回去。
世事多變,今天她是座上賓,說不定明天就是過路人,不說她還不是盛焰集團的總裁夫人,就算日後有一天真的「走馬上任」了,那代表的也是一個龐大慎重的職位與責任,而不是拿來炫耀跋扈的本錢。
……想遠了。
當溫宜踏入總裁辦公室時,迎接她的是清甜的米蘭花香氣。
她想起上次和他在這辦公室里的對抗和拉鋸戰,自己信誓旦旦地斷然拒絕他的「求愛」,再對比今時今日,自己都覺得一陣羞臊臉紅。
果然話都不能說得太早、太滿,現在她就自己打臉得啪啪響啊!
「溫小姐,請問您想喝咖啡還是茶呢?」秘書室的首席女秘書有點緊張又殷勤地問,恭敬謹慎眼神在瞅著她時,仿佛溫宜是某種介于易碎珍寶與黃色炸藥之間的物事。
「呃,謝謝,不用麻煩了,我還不渴。」她嫣然一笑,語帶安撫。「不用特別招呼我的,你先去忙吧。」
「我不忙,那還是溫小姐想看什麼雜志或報紙嗎?」首席女秘書話還沒說完,就被嘴角微微抽搐的張揚給拉走了。
——沒听見會議室那頭有人「砰」地甩開門,腳步聲急促地往這頭奔來嗎?
膽敢打擾老板和未來老板娘愛心午餐的時間,今年的年終獎金想打水漂啦?
「想死我了!」一個寬闊溫暖帶著淡淡煙草味與渾厚男人氣息的擁抱,一下子將她緊緊環箍在他胸膛前,他低沉的笑聲回蕩著說不盡的愉悅。
她的心瞬間軟得一塌胡涂,眉眼溫柔喜悅起來,被他牢牢抱了十幾秒後,才悄悄地拿手指輕戳著他強壯的胸口。「先吃飯,你餓了吧?」
他低頭偷香了一記,才眉開眼笑地牽著她走到長沙發,坐下後,自然而然地將她抱坐到自己大腿上,無視于她的抗議,笑咪咪地問︰「今天給我做了很多棗泥山藥糕嗎?我下午茶也要吃這個。」
「咳。」說來她有點慚愧心虛,傾身上前一層層打開保溫盒拿了出來。「我幫你添了很多海鮮粥,棗泥山藥糕……只剩六顆,不過晚上回去再補償你。」
「為什麼只有六顆?誰吃掉了我的棗泥山藥糕?」他臉垮了下來,哼哼問。
她微帶歉意,簡短解釋了一下早上的事,可沒想到他越听濃眉皺得越緊,臉色還越發古怪。
「怎麼了?」她看出他表情有點不對勁,像是懊惱又像是想笑。
「你說兩個老爺爺一個比較嚴肅,一個長得像肯德基爺爺?」
「嗯。」她點點頭。「你認識嗎?」
「……一言難盡。」他別過頭去,揉著眉心。
溫宜看著他的神情,再結合了今天兩位老人家的言談舉止,心猛地重重一咚不會那麼巧吧?
可是兩個各自坐擁千億身家的陳金兩家的掌舵人,就算想要調查未來孫媳婦的可能人選,也不該是親自出馬,還扮成北上探親的老人?
不是應該直接讓律師或特助上門,高高在上冷冷命令一句——我們董事長要見你,這樣的橋段嗎?
而且……她不大確定身為豪富名門的陳金兩大家主,能對一個和自家門戶差了十萬八千里的平凡(且離婚過)的女人,這麼親切客氣?
就算是看在自己寶貝孫子的份上……
她面色有些古怪了起來。
忽然想到的是,當初莫夫人在知道莫謹懷和她交往並論及婚嫁時,那震驚憤怒失望厭惡的反應。
也不知是釋然還是失望,溫宜大大松了一口氣,嘴角微微上揚。
「應該不是你『認識』的那兩位長輩啦,我確定。」
「你知道我想到誰?」他眸光緊緊盯著她,下意識屏息。「你又怎麼確定不是我爺爺和外公?如果就是呢?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她愣怔了一下,有些無措與恍惚……隨即心神一定,側首瞥視著他。「如果……真的是你爺爺和外公的話,那兩位老人家還挺親民的,嗯,很可愛。」
但她篤定不是——真可惜。
誰家要是有那麼兩位傲嬌又幽默的長輩,家里氣氛從上到下一定其樂融融,天天笑聲不斷吧?
「你真的這麼想?」他眼楮亮了起來。
「但我相信那兩個爺爺真的不是。」她笑了,模模他的頭道︰「別胡思亂想了,粥都要涼了。」
陳定低頭看著一貫溫和從容沉靜自在的心愛女人,又是無奈又是寵溺,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你就不能再緊張我一點嗎?」
「嗯?」她疑惑。
「沒什麼,陪我吃飯。」他一手摟著她,一手端起海鮮粥,半賭氣半撒嬌地道︰「喂我。」
「你是陳三歲嗎?」她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