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鱗高舉刀劍,正要揮向眼前那待宰的周慶時,背脊上的寒毛豎了起來。
不只是周豹身上的寒毛,還有他巨大身體上的鱗片,一片片抖顫著。
一陣寒顫竄過,像是雷電即將落下前,像是威脅即將來臨前,那種不明所以、大禍將至的壓迫感。
他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即便上回被宋家那臭小子玩弄封印時都沒有。
而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讓他感到害怕。
他轉頭看去。
來人眨眼而至。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不敢相信此時此刻,這人竟然出現在這里。
一瞬間,他想要跑去躲起來,藏起來,別讓這人看到,但藍光依然在閃,湖水依舊分開,而他的本體就在那之中,巨大、龐然,被藍光清楚照耀,無處躲藏。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有多蠢。
他不該為了嘲笑這小子,不該為了顯示自己的強大,就重新奪取周豹的身體來玩弄他。
他不需要借助人體,本就可以幻化成人形的。
他扔下了周豹的身體,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身體里。
當周豹回頭時,周慶十分吃驚,不知白鱗為何在舉劍之後,卻未砍下,反而露出驚恐的表情,轉頭朝遠方看去。
下一剎,他看到黑煙從周豹七竅中竄出,沖回了那怪獸的眼耳鼻口。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白鱗看見了什麼,竟嚇得連把劍揮砍完的時間都不願浪費,甚至連那巨大的怪獸本體都轉身試圖逃跑,露出了身下的太極圖。
白鱗丟下了周豹,放過了他,周豹砰然摔倒在地。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周慶全身疼痛不堪,口鼻仍在流血,但他知道他不能放過這個機會,白鱗回去了,而開啟到一半的法陣幾乎就在眼前,他奮力一躍而起,持劍落到了八卦陣的太極圖中心。
他雙手握劍,將劍身插入劍孔。
可就在這時,有人霍地落下,出聲叫喚他的名字。
「周慶!」
他抬眼,看見溫柔,還有在她身後拿刀挾持著她的十娘。
「你敢!我就殺了你的女人——」
狂風急急,白浪滔天。
白鱗龐大的軀體正在縮小,想要沖上天際。
這機會,稍縱即逝。
周慶知道,溫柔也曉得。
他與她的視線,在空中交會。
我只是你手中的棋。
是的,你只是我手中的棋。
如今,你還覺得,在我這局棋里,更快活些嗎?
一點也不。
溫柔沒有時間開口,周慶也沒有,他不需要,他直 視著她,她的眼里沒有半點畏懼、沒有些許膽怯,他握緊了劍柄,開始旋轉。
八卦陣的爻石再次開始跟著緩緩轉動起來。
幾乎在同時,藍光轉為白光。
「不——」
十娘尖叫出聲,憤恨的舉起匕首,想報復周慶,殺死溫柔。
豈料她刀還未揮下,胸中就傳來劇痛,她不敢相信的低頭,只看見一支小箭沒入胸口,而身前那應該手無縛雞之力的賤人月兌離了她的掌握,眼也不眨的舉起右手,衣袖中又射出一支小箭,正中她持刀的手。
十娘張嘴想叫,卻叫不出來,她全身發軟的倒地時,抬眼只見才剛縮小幻化成人,試圖躍上天際的白鱗,在瞬間被白光拖拉了回來,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才剛剛踏進法陣上空的妖怪也在其中。
月兌離了十娘掌握的溫柔也跟著抬頭看去,她能看見恐懼的白鱗,看見那個不知從哪突然現身冒出來的妖怪。
萬丈金光將那妖照得一清二楚。
那妖也有著人形,黑發金瞳,尖耳利爪,他坦露著強壯結實的胸膛,赤|luo著雙足,身上只穿著一件異國的皮褲。
他剛剛才到,就被白光罩住往下拉扯。
那妖低頭查看,發現自己被困在法陣之中,他金瞳一眯,想也沒想,大手一伸,就抓住了同在法陣之中的白鱗。
「不——」
白鱗驚恐萬分,掙扎著想逃走,卻不是為了想逃出法陣,是為了想逃月兌那妖的掌握,他太過害怕,太過恐懼,他動作太慢了,他被抓到了,而他清楚知道這家伙為了月兌身會怎麼做,他知道自己不能繼續留在這個身體里。
混亂中,為了活下去,他再次月兌離了身體,朝著那離他最近的人類沖去,失去了主魂,人形的本體再次回復為龐大的獸。
周慶看到黑煙月兌離了白鱗,朝他沖來,溫柔看到了,十娘也看到了。
每一個人,都知道白鱗想做什麼。
他想附身在周慶身上。
溫柔又驚又恐,試圖沖上前,但她離得不夠近,她太遠了。
在那驚心動魄的一刻,在場的人,有驚有喜有懼有痛有苦,可誰也來不及做什麼。
黑煙飛竄,旋即而至。
周慶知道自己不能松手,他只有這一次機會,他寧死也不會放棄,他炯炯的瞪著那襲來的黑煙,咬牙將劍柄轉到底,這才拔起劍來。
溫柔知道他要做什麼,她和他一樣知道,當年被附身的阿絲藍是怎麼死的。
他想要殺死他自己,在白鱗附身在他身上的時候,在他還可以控制自己的時候,那樣一來,白鱗再無處可逃,來不及找另一個人附身,會就此被封印起來。
剎那間,無法呼吸,心痛欲裂。
她不能動彈,只能看著他高舉黑劍——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一條人影從旁沖到周慶身前,就在周慶與那黑煙之間。
黑煙在那瞬間沖進那人的身體里,鑽進了他口鼻七竅之中。
周慶不敢相信,但那正被白鱗附身的男人握住了他舉劍的手,旋轉他的手腕,把劍刺入了男人的胸口,因為太過突然,他又借力使力,周慶完全來不及反應。
可白鱗在那瞬間控制了男人的身體,讓他停下了用周慶長劍自裁的動作。
男人極力抗拒著白鱗,用那雙無比熟悉的黑瞳,看著他,吼著。
「殺了我!」
他不能,他怎麼能夠?!
「周慶!」男人直視著他,咆哮著︰「做完你該做的事——」
周慶額冒青筋,怒瞪著他,握緊長劍,大吼一聲,將劍刃往前繼續推送,戳入了那男人的心口。
白光仍在閃動,黑煙憤怒的竄出,想改入侵至周慶身體里,但法陣已再次重開,白光的牽引力瞬間加倍,將牠往下拉扯,而那在牠本體之上的可怕妖怪為了自保,伸手折斷了牠額上的獨角,讓白鱗痛得連魂體也發出淒厲慘叫,他還想要跑,可那恐怖的妖將牠的獨角戳入了牠龐大的身軀之中,狠狠的往下將他連魂帶體整個轟然釘在八卦陣的爻石上。
這一擊,驚天動地,力道之大,教無堅不摧的八卦陣為之碎裂,讓天上的白雲、地上的湖水嘩地往四周退散。
八卦陣毀了,白光瞬間消散。
周慶仍站在太極之中,兩手握著那把黑劍。
黑劍的劍刃,仍在眼前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頭上。
男人喘著氣,看著他,抬起手,拍著他的肩頭,笑著說。
「這才是……我周家的……好兒郎……」
男人的大手從他肩頭滑落,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卻依然直挺挺的站立著。
周慶無法思考,不能動作。
手上的黑劍不知何時已消散,他伸手撐住那個男人,卻感覺不到他的心跳,
只有鮮紅的血,染了滿身。
他喘不過氣來,只覺心痛。
驀地,一只小手撫上了他的手臂。
他抬眼,看見溫柔。
她滿眼是淚,但仍啞聲開口道。
「周慶,我們得離開這里。」
他知道她是對的,白鱗雖然死了,但那可怕的妖怪,仍在天上,而朝四周退去的湖水,再次涌現,試圖回到原本所該在的地方。
而他,得做完他該做的事。
周慶強迫自己放開了那個男人,將他沉重的身軀扛上了肩,再朝她伸出手。
溫柔走進他懷中,讓他摟住她。
他伸手將她緊擁,腳一點地,在湖水蜂擁而至前,離開了湖底。
回歸合並的潮浪滔天,但也遮掩了他們的蹤跡。
那擁有可怕力量的妖怪沒有注意他們,他干掉白鱗之後,高高在上的懸浮在空中,看著自己被八卦陣白光灼傷,有些燒焦的掌爪和皮膚,他大手一伸一握,那些焦皮就全數月兌落,露出底下增生的新皮和隱隱泛著綠光的鱗片。
原本被澪吸引,群聚而來的妖怪們不知消失到哪去,而那些在遠方才要靠近的妖怪,一見到這大妖,全都轉身逃跑,眨眼就跑得不見蹤影。
周慶落地前,感覺到一股教人寒毛直豎的視線。
他回頭,和那強大的妖怪的金色瞳眸對到了眼。
一瞬間,以為那妖會朝他而來,但下一剎,他看見那妖移轉了視線,看向另一頭。
他順著看去,看見秦天宮抓著阿澪朝反方向狂奔,阿澪舉起了纏繞著布條的手。
那大妖閃電般追上,眨眼已到那兩人身邊,他才要揮爪,秦天宮和阿澪忽地憑空消失不見。
那只是短短的一瞬,可已足夠讓周慶落地,帶著周豹和溫柔,藏身進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