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退出那廂房時,她手心都是汗,就連內里的衣,也都早已汗濕。
走出房門,風一吹,她就冷得打顫,這才發現自己忘了那毛皮大氅,可她也不想再重新踏進去,柳如春剛剛回來了,她還沒出門,就听到身後傳來可疑的嚶嚀嬌喘,想也知道張同知那色鬼吃飽喝足之後,已經再次惡虎撲羊。
一想到之前那景象,讓她臉耳又紅,雖然已經人事,可就因為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更讓她容易胡思亂想。
不想听到人家辦事的申吟,她加快腳步,誰知才轉了個彎,就一頭撞上了一個男人,沒料到有人,她整個人被撞倒在地上,腦袋上的小帽被撞掉,幸好她發還簪著,可她才起身,對方忽地伸手抓住了她。
「美人兒,你急著去哪啊?」
咦?
她一驚,還以為自己被人認出來,猛地抬頭,才看見這兒竟滿園子的男人,再一細瞧,有一半以上的男人身材都很嬌小,竟全都是女扮男裝,讓那些在眼上綁著布巾的色胚追著跑,正在玩捉迷藏。
「等等,放開我,我是男的——」
「我知道你是男的,讓我親一個——」
「我不是迎春閣的姑娘——」
「你當然不是,你是我的寶貝小書僮——小書僮,還不月兌了褲子,讓爺爽一爽——」
她試圖掙扎辯解,可身形和力氣都相差太多,眼看那男人低頭試圖要用那滿口酒臭的嘴親她,她奮力抬腳踢了他,這才讓他痛喊一聲,縮了手。
溫柔飛快往後奔逃,那醉鬼卻追了上來,她左彎右拐的跑過庭院,那人還不肯放棄,就在她快要被追上的那一刻,忽地有雙大手從黑暗中冒了出來,一把搗住了她的嘴,圈住了她的腰,將她拉進了假山里。
她嚇得尖叫出來,拼命掙扎,可那人緊緊抓住了她,將她擁在懷中,低頭在她耳邊低聲吐出三個字。
「溫老板。」
認出那男人的聲音,她瞬間僵住,卻又莫名松了口氣,終于不再掙扎。
假山外,那色鬼還在找她,嘴里小書僮、小寶貝的一直叫。
「你說,我是否該讓你自個兒出去應付他?」
他語氣像是在開玩笑,可她知道他一點也沒有玩笑的心,她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怒氣從身後輻射而來。
不自禁的,她抓著他環在腰上的鐵臂,顫栗著。
「你知道,這兒是買春尋歡作樂的地方吧?」他在她耳邊悄聲說。
她點頭。
「就算你真是個男人,你也該曉得這世上,也有人好男色的。」
她又一僵。
「你真以為你溫大老板走進我迎春閣,我會不知道?」
她心頭狂跳,在黑暗中搖了搖頭。
「那你究竟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他還搗著她的嘴,所以她抬手輕觸他的大手。
他沒有松手,只是張嘴咬了她耳朵一口,讓她瑟縮了一下,心頭狂跳。
「昨兒個有人拿毒酒賞我,是你嗎?」
她一怔,心跳更快,搖了搖頭。
「賭坊里的殺手呢?」
心又一抽,她再搖了搖頭。
他將鐵臂收緊,慢慢的吸氣,啞聲開口。
「溫老板,你說,我究竟該拿你如何——」
話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口,她能感覺到他渾身緊繃起來,將她的嘴搗得更緊,低聲警告。
「別動。」
吐出這兩字之後,他就沒再開口,也沒動作,安靜得像顆石頭,若不是他仍抓著自己,讓她貼在他身前,她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她一怔,就在這時,忽然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那味太濃,即便香,卻不知為何,隱隱透著一絲腥味。
那股可怕的腥,讓她忽然想起那一夜,想起了王家父子。
假山外,那男人仍在喊她,驀地,另一個女人銀鈴般的聲音無預警的傳來。
「爺,我在這兒啊,你往哪兒跑啊——」
「我的小寶貝、小書僮——別跑啊——」
「這里呀,來抓我啊,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被我抓到了吧一決給爺嘗嘗——」
「啊……啊……爺,討厭……別這樣……」
正當她再次為得听人歡愛而發窘時,外頭原本的嬉鬧調笑聲突然變調,那男人發出驚恐虛弱的聲音︰「等一下……等等……你做什麼……那是什麼……」
暗夜里,她可以听到那人轉身試圖跑開,但那個女人不知怎抓住了他,溫柔可以听見他重重摔倒在地。
那砰然倒地的聲音,讓她整個人驚得一抽,身後男人搗在她嘴上的大手壓得更緊。
咻咻——嘩沙——
「不要——不要——」
伴隨著那奇怪的濕滑聲,男人悶喊掙扎的聲音再次傳來,枝葉被攀折斷裂,有東西在抓地,被拖行。
「放……放開我……咯咯……放……手……」
喀喀咯咯的聲響,接二連三,那不是樹枝,她知道,忽然明白,那是骨頭斷裂造成的。
那是什麼?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男人再發不出聲音,可她能清楚听見,有人正在啃咬吸吮著什麼,就像是在吃油雞一般,那樣卡滋卡喳的,嘖嘖有聲。
黑暗中,那聲音如此鮮明,讓她屏住了氣息,嚇得不敢呼吸,一整個毛骨悚然,害怕得在漆黑的假山山洞里張大了眼,身子直顫。
腳步聲,突然又再響起,由遠而近,然後頓住。
「嘖。」
女人嬌女敕的聲,輕輕。
「真是的,不是要你小心些,別把他臉皮弄破嗎?如今這般破了相,左耳也掉了,頭皮還被扯掉一半,是要怎麼用?」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原來那裝成書僮的姑娘,嬌嗔道︰「我也不想啊,可他偏是要跑嘛,我若不把他抓回來,難不成還讓他跑去前面大聲嚷嚷?」
「不是因為你貪嘴嗎?」
「我餓了嘛,都忍那麼久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你把人搞死了,又沒把皮好好留著,若讓周慶知道你犯了規矩,他還不弄死你?」
「不過臉上破了點相,就說是喝醉摔倒了不成嗎?至于這耳朵,找人修修粘回去就好啦!你整天周慶周慶的,我瞅著他不就是個懂點武的人,有什麼好怕的?」
「之前也有人初來這座城時,同我說過同樣的話,你知道那些人如今在哪嗎?」
「在哪?」
「死了。」女人輕輕道︰「全死了。」
窸窣聲再響,中間混雜著液體滴落和教人頭皮發麻的撕拔聲響。
溫柔在黑暗中緊抓著身後男人的大手,恐懼不已。
不知何時,他已不再搗著她的嘴,而是改將大手壓在她狂跳的心口上。
「這頭皮和耳朵我可以拿去給人修修看,可這身子……」
「我可以吃嗎?」
「你吃都吃了,還能怎麼著?」女人輕描淡寫的道︰「既然吃了,就吃干淨些,別留下痕跡。」
扮成小書僮的女子發出雀躍的聲音,下一瞬間,那卡滋卡喳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本來我是想說一會兒去找那溫老板的……」女子邊吃邊道︰「他看來細皮女敕肉的……那雙手啊,真是又軟又白,張大人說他不喝花酒,我瞅著他臉那麼紅,說不得還真沒開過葷呢,嘻嘻嘻……」
听到這,溫柔這才發現,那女子竟是方才在席間的小青姑娘,剎那間她渾身止不住顫栗,可更讓她驚駭的,是小青吃到一半忽然發出一聲慘叫。
「啊——你做什麼?!」
「傻丫頭,我做什麼你還看不出來嗎?」女人冷冷的道︰「大人的時辰就要到了,這麼重要的時刻,一點錯都不能有,可你又蠢又貪嘴,連溫子意是周慶的人都不知道,辦事還這般不牢靠,我留你何用?」
「不要、別殺我,拜托你,我下次不敢了、不——」
她話沒說完,溫柔只听噗哧一聲,那求饒的話語就突兀的被中斷。
可怕的靜默在黑暗中浮游著,她可以嗅聞到那濃郁的血腥味彌漫而來,包裹著她,教她聞之欲嘔,全身上下抖得停不下來。
匆匆的腳步聲忽又再起。
「該死,這里是怎麼回事?」
男人惱怒的聲音響起,溫柔瞪大了眼,認出那是墨離的聲音。
「今夜是十五,你也知,滿月有多麼容易讓人失控,這丫頭忍不住,守不了規矩,見我發現了,想殺我減口,我只能解決她了。」
「這人是誰?」
「不知道,她貪嘴得緊,我到時,她已把頭臉都啃了。」
墨離低咒一聲,只能道。
「你身上沾了血,先去把衣服換了,這兒我讓人來處理。」
腳步聲再次響起,墨離忽然沉聲又道。
「十娘。」
遠去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你知道,我們還能留在這兒,是因為周慶吧?」
女人開了口,聲輕輕。
「當然,奴家一直記著呢。」
說著,她再次舉步,漸漸遠離。
假山外的墨離嘆了口氣,低聲又咒,這才跟著轉身離去。
身後的男人依然沒有動,直到再听不見任何聲響了,他才抱著因為驚嚇過度,渾身直顫,腳軟無力站穩的她,退入假山更深處,打開了一處暗門,從那暗門的暗道里離開。
顫栗不停,不斷。
她簌簌抖顫,連牙也因此發出細細輕響。
即便如此,她的十指仍如冰,凍得如雪中冰棍一般。
他抱著她穿過漆黑的暗道,轉眼間就回到了他的樓閣之上,明亮的燈光迎面而來,卻無法驅走她心中的驚恐。
他將她放到床榻上時,溫柔仍無法回神,只能繼續緊搗著自己的嘴,抖得如風中落葉。
窗外,華燈依然點點,仍有絲竹管弦在響,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一般,可她臉上的淚水,早已無聲奪眶。
「那……那是什麼?」她看著眼前的男人,強迫自己把手放下,含淚抖著唇,顫聲開口︰「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他沒有回答她,只是飛快月兌掉了上衣,解開了褲頭,欺上前來。
「你做什麼?!」她吃了一驚,往後退縮。
他上了床,扯掉了她的腰帶,迅速道︰「墨離知道你來找張同知,他知道你在迎春閣,他很快就會發現你已經離開了張同知的廂房,而且你還沒走出迎春閣的大門,你覺得他要多久才會發現你可能撞見了那一切?」
聞言,她臉色刷白。
他趁她沒反應過來,拉開她的衣抱,一臉陰霾的低聲說︰「我不準他們吃人,在迎春閣里不成,這是規矩。如今腥味這麼重,我通常會去查看,可我沒去,墨離知道,我不在那兒唯一可能的原因,是因為你,因為我正忙著和你在辦事才沒聞到那味道,他很快就會過來查看,看我們是不是在一起,看你是不是在我床上,看我是不是因為你才沒有注意外面正在發生的事——」
「那也不需要真的——」她神情慌亂的抓住他的手,匆匆開口,卻被他打斷。
「他的嗅覺很敏銳。」周慶看著她,低聲道︰「他們每一個都是,他們知道我迷戀你,只有一件事,可以讓我忘記其他,只有一種味道,可以遮掩我們身上染到的腥臭……」
那句迷戀,教溫柔一怔,忘了阻他,她驚慌失措的閉眼推著他的肩頭,臉色蒼白的道︰「等等……我不能……我沒辦法……」
「看著我,」他低頭撫著她淚濕的臉,悄聲說︰「溫柔,把眼抬起來,看著我。」
她抬起淚眼看他。
「你只要看著我就好,想著我就好。」他凝視著她,貼著她的唇,啞聲低語︰「就像昨夜,就像你來找我那晚一樣,就像之前的每一個夜晚那般,你只需要把自己交給我,讓我和你在一起,讓我感覺你裹著我、溫暖我、需要我,讓我感覺我還活著……」
這話,听來幾乎就像懇求,讓心狂跳,發熱。
他黑眸深深,熱燙的抵著她,可他沒有強迫她配合。
「那……是真的嗎?」她啞聲開口問。
「什麼是真的?」
「你迷戀我?」
他凝視著她,黑瞳收縮,啞聲吐出三個字。
「是真的。」
這一切,是如此瘋狂。
她根本不該相信這男人說的話,可當他這樣看著她,當他如此認真的說出那樣的話,她沒有辦法拒絕他。
有人敲了敲門,溫柔渾身一僵,反射性的咬住了唇,可他沒有停下來。
門外的人聞聲,只是又敲了兩下門。
「滾開!」
對方沒有離開,堅持的輕輕再敲了兩下門。
就在她再也忍不住松開小嘴,張嘴嬌喊出聲時,她才感覺到他突兀的退了開來,下床走去開門。
她無力的癱縮在床上,又羞又窘。
到這時,屋子里早已如他所願,溫柔羞得滿臉通紅,飛快抓了一旁絲被遮住自己。
幾乎在同時,她看見她的男裝被他故意扔在地上,看見他背對著她,粗魯的拉開了門。
「什麼事?」
墨離垂首躬身站在門外,道︰「閣里出了點意外,我找不著溫老板——」
「她在我這。」
墨離依然垂著手,躬著身,可她看到他在那瞬間,飛快抬眼朝她這兒看了一眼。
「既是如此,墨離這就告退——」
周慶沒有等他話完,就已毫不客氣的將門給甩上,轉身走回來。
她松了口氣,可來到眼前的男人沒有,她這才發現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墨離不會因此走開。
那男人為了不讓周慶發現有人被吃了,在其他人清理現場時,都會待在附近確保周慶還在房里,在床上。
溫柔面紅耳赤的張嘴想說什麼,卻又及時醒覺過來,再次閉上了嘴。
他重新上了床,垂眼看著她,抬手以拇指撫著她合上的唇瓣,黑眼深深。
她心頭狂跳,難以相信,不能想象,這些日子,他到底是怎麼走過來的。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有千萬個問題想問他,可她知道她不可以。
不能是此刻,不能是現在,不能在這里。
而他清楚,她明白。
唇微顫,眼又濕。
不自禁的,她朝他伸出手,撫著他冷硬的臉。
他眼角微抽,握住她的小手,親吻她的手心。
那個吻,無比輕柔,讓淚滾落。
他低下頭來,吻去那滴淚,俯身同她十指交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