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謝月清醒來時,感覺到渾身像散架了似的,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她閉著眼楮,手里卻模到了一些枯草?而且,整個空間好像搖晃個不停,耳邊還傳來了細細密密的女子啜泣聲?
搖晃得這麼厲害,而且還這麼有規律,她這是在馬車上……謝月清懵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之前被胡人搶了,那麼現在呢?
她連忙坐起來,定楮一看,從馬車的木板間隙看出去,隱約看出車外是一片草原,而車內她的身邊歪歪斜斜躺著坐著好幾個小娘子,看打扮都是雍陽國的農家婦人與未嫁人的小娘子。
「我、我……你們……我們這是在哪兒?」謝月清急問道。
與她同車的婦人與小娘子們有的麻木地看著她,有的則低頭默默啜泣著。
「你們也是被他們搶來的嗎?他們要把我們帶去哪里?」謝月清著急了,爹爹還病著,等著她帶藥回去,她必須要回去。可這茫茫大草原,到處都是一樣的,她根本沒有辦法辨別自己此刻身在何處。
「不知道,大概是帶去人市上賣掉吧。」一個年紀很小的小娘子怯生生地開了口。
「你說什麼?賣掉!」謝月清大驚。
這個小娘子被謝月清夸張的表情嚇到了,便躲到了其他人的後面,瞪著烏溜溜的大眼楮害怕地望著她。
謝月清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些,她盯著眼前的小娘子,努力讓自己語氣平和些,「人市在哪里?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帶我們去人市賣掉?好妹妹,煩你告訴我,你怎麼知道的?我爹爹病了,我必須要趕回家照顧他。」
大概被她的誠意打動,那小娘子小小聲地說道:「我是听我娘說的,當年我堂姊就是被胡人搶去賣掉了的……我害怕,我想回家……」
那小娘子一哭,好些人也跟著哭了起來。謝月清卻是欲哭無淚。
為什麼這麼倒霉的事情都教她給遇上了?爹爹要是見不到她,會急瘋了吧。她不敢想象爹爹絕望而痛苦的樣子,他的身子根本經不起任何的刺激了。
爹爹、爹爹,對不起,我不該亂跑的,都是我的錯。謝月清咬著自己的食指,把頭埋在膝頭,終于悄聲哭了出來。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謝月清與其他的小娘子們坐在馬車里,在草原上顛簸了不知道多久,終于來到一處人潮密集的地方,停了下來。
謝月清與那些一塊兒被擄來的農婦、娘子被胡人們給統統趕下了馬車,然後又被推搡著走上了一個搭好的木台之上。
木台下圍著好多坦胸露乳壯士如寶塔一般的草原壯漢,人人都用放肆的眼神掃視著這些站在木棒上的雍陽國女子們。
草原每半年有一次大集,分散在各地的牧民們會帶著他們的物品來集市上進行交換,換取自己需要的東西,也有其他國家或部族的商人來此交易。
烏恩奇喜歡熱鬧,每次大集都會去參加。大概因為他去的次數太多,以至于幾乎所有人都認得他。見了他紛紛圍過來磕頭行禮,還有人進獻禮物等等。他不想擾民,于是趁著人多擁擠溜了出去。
大集上交易的東西千奇百怪,他一路走一路看,遇見些有趣的玩意兒便買了,打算帶回去給他娘玩兒。
他突然看到了一個縮在角落里,正在不停拭淚的老婆婆。老婆婆已經頭發全白,枯枝一般的手指拿著一根樹枝在驅趕小蟲子。
烏恩奇走過去看了一眼,原來老婆婆賣的是飴糖,只不過,這飴糖顏色有點兒怪,居然是黑色的。
「婆婆,你這詒糖怎麼是黑色的?」烏恩奇好奇問道。
老婆婆抬頭一看,見是大王子,連忙向他行禮,又解釋道:「都怪我年老眼花,手腳還不利索,今天一早起來熬糖,卻不小心將一碗我兒媳煮給我喝的黃耆水給打翻在飴糖里了,大王子您看看啊,這飴糖都黑了!」
「黃耆味兒的飴糖?」烏恩奇失笑,「快給我來塊兒嘗嘗。」
老婆婆點點頭,用個小鑿子,鑿了一小塊黑色的飴糖下來,遞給了烏恩奇。
這時,人市那邊突然有人 地敲起了銅鑼,還叫喊道:「各位大叔、大伯、大老爺們、小伙子們,半年一度的奴隸買賣開始啦!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錯過還要再等半年咯!」
烏恩奇將老婆婆遞過來的黑色飴糖扔進嘴里品了品,嗯,苦甜苦甜的。
「味道還不錯!」烏恩奇砸吧砸吧嘴,對老婆婆說道:「來,全給我了,敲碎些。」
老婆婆一听,眼楮瞪圓了。
「可是大王子,這、這飴糖又黑又苦……」
烏恩奇爽快地說道:「沒事,我就愛吃苦的,婆婆給我敲碎點兒啊。」
老婆婆當然知道,這是大王子體恤她呢,可她只有把這些飴糖賣出去了,才有錢稱二斤羊肉回家讓小孫子解解饞……
當下,老婆婆抹了把眼淚一邊敲飴糖,一邊向烏恩奇道:「大王子,今天人市開張呢。您不去挑個可心的侍女暖床?大閼氏操心您的婚事這麼多年了,您啊……就是不讓大閼氏省心。」
「人市上的女人能看?一個比一個丑!沒有最丑,只有更丑!」烏恩奇不高興地說道:「要是以後我當了金帳大汗,我絕不允許人市的存在!要不然,胡人擄掠雍陽國女子,雍陽國人又對我們胡人恨之入骨……對我們,對雍陽國都沒好處。」
「好好好,大王子說什麼都好!」說話之間,老婆婆已經把一大團飴糖盡數敲碎,用油紙包好,裝在了一個小竹簍里,遞給了烏恩奇,「大王子拿著,這小竹簍就送給您了。」
烏恩奇模出了一兩銀子,遞給了老婆婆,接過竹簍裝著的沉甸甸的飴糖,轉身離開。
而老婆婆則瞪著那一兩銀子,著急地叫嚷了起來,「大王子、大王子!我那飴糖只值三百錢,哎,我、我找不開啊!」
烏恩奇背著老婆婆擺擺手,然後又竹簍里模出了一塊苦飴糖,塞進了嘴里,慢慢悠悠地逛了起來。
謝月清和其他的小娘子們都被繩子線縛著雙手,還被人販子給趕上了高台。
所有被擄來的雍陽國女人們,因為坐著馬上在路上顛簸了好些天,個個都是髒兮兮的,而且一個個都在哭……這種屈辱的感覺真讓人覺得不好受。
而謝月清從知道自己被擄那一刻開始,便抱著必死之心……只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還在生病的爹爹,這麼多天過去了,也不知道他的病好點沒有。
其實在這一路上,她都在尋找機會逃跑,可卻找不到絲毫的機會。那麼,她只有以死保清白了。至于爹……只有下輩子再做他的女兒報答他的養育之恩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個人來,就是那個想出八十兩銀子買她雄鷹繡品的那個身材特別高大的胡人。
都怪他,要不是被他給嚇破了膽,說不定她就早已經把雄鷹繡品給賣了出去,這樣她就有錢給爹爹去藥鋪抓藥了……哪有後面這麼多的事。
她好恨啊!她若是死了做了鬼一定先去嚇嚇他出氣。
可惜不知道他是誰,住哪兒,做了鬼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
謝月清無意間抬頭四處張望,一張熟悉的臉忽然闖進她的視線。她不敢置信地用力眨了眨眼楮,然後伸長了脖子疑惑地往台下看過去。
啊!真的是他啊!這樣也能遇到?好氣哦,她不能先打這個家伙一頓出出氣再死?還真是讓人不甘心。
謝月清越想越憤怒,越想越氣,不過,看著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她就更生氣。不行,她咽不下這口氣,反正她早不想活,死前能出出氣也不錯,她要下去打他出氣!
于是,謝月清假裝被其他人擠,慢慢往梯子那邊靠造去。
人販子見人來得差不多了,便敲著鑼鼓大聲道:「來來來,把第一位陽雍國的美貌小娘子帶出來給爺們瞧瞧。」
女子們一听,便都嚇得尖叫,拼命擠在一處,眼神惶恐害怕,像被捕的小獸,瑟縮著哭泣著。
謝月清被擠了出去,一只腳踩到了第一層台階,她得用力抱著欄桿才不至于被擠到屋下。
人販子抓住一名少女推搡到高台邊緣,撩起她的頭發,將萎黃的小尖臉露了出來,大聲說道:「這個小娘子才十多歲,鮮女敕得很,只要一兩銀子。誰要?手慢無。」
那名少女嚇得尖叫,她想逃,然而卻被人販子扯住了頭發,根本逃不掉。
其他的女子們就更慌了,她們拼命地往後退,謝月清被擠得順勢又往後走了幾步,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台階。
這時,有人大叫,「我要了、我要了!」
人市的第一單買賣開張,使現場的氣氛達到了最高點。
與此同時,下了台階的謝月清,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個……看起來對這人市絲毫不感興趣的高大男人的身上。
烏恩奇極厭惡人市,他不想再看,更不喜歡看這種專門欺負弱小女人的活動,于是打算離開,往別處去瞧瞧。
而站在高台之下的謝月清見他要走,急了。她還沒在臨死之前好好教訓一下他呢!
烏恩奇剛走了兩步,就感受到一道灼熱的目光盯著他?他好奇地回過頭,只見在一群驚恐瑟縮的雍陽國女子里,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看起來特別淡定,她既不躲,也不哭,更沒有驚慌失措,她只是……咬牙切齒地看著他。
她的臉有些髒有些憔悴,但是還是能看出她本來的面貌,彎彎柳葉眉,灼灼桃花眼,氣質出眾,好熟悉的一張臉,她是……
烏恩奇忽然想起來了,此人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雄鷹繡品的主人嗎?
他想起那幅精美的雄鷹捕食繡品,那是他好不容易看上的東西,然而卻沒弄到手,回來後還一直覺得可惜。他曾經派人回去北陡鎮打听過,卻再也沒有找到那名女子,她好像消失似的,他的人翻遍了北陡鎮都沒發現她的蹤跡。
原來她被擄了,怪不得他的人都找不到她呢。
漢人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回倒好,她自己送上門來了。烏恩奇心里高興,打算上去問問她雄鷹繡品還在不在。
等等……她現在是奴隸,她看見他這麼激動,是想讓他買下她嗎?
想想當初,他只想買她的東西,她卻那麼對他。嫌棄、仇視,甚至還想讓漢人兵抓住他。哼!那時候的她有想過會有今日嗎?
雖說他不應該跟一個弱女子計較,可是他還記得她對他的那種打從骨子里的厭憎,如今她終于肯低頭了?
現在距離火神節還有段時間,要是把這個雍陽國女子買下來,到時候他就有新衣服穿了啊!而且還可以好好教訓一下她,讓她知道,胡人之中也有英雄好漢的。
但轉念一想,那幅雄鷹繡品雖好,可他也是個驕傲的人,既然當初她嫌棄他,那就應該一直嫌棄到底,現在落魄了又來找他救她,這樣的人,他看不上。
至于那件很好看的雄鷹繡品……罷了、罷了,以後他總能找到更好的來替代。
這麼一想,烏恩奇轉身就走。
「別跑!」
謝月清見他心虛要逃跑,什麼都顧不得了,趁人不注意,從台階上跑下來,直奔烏恩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