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悠閑的鄉鎮,傳出幾聲咕咕的雞鳴聲,接著是汪汪的狗吠聲,天空漸漸露出魚肚白,晨曦一抹一抹的劃破天際,不久,蟬鳴唧唧,一陣安靜後,又是一陣唧唧。
喜氣洋洋的新房里,金色陽光灑入窗欞照亮了室內,就著這金燦燦的晨光,袁靖淵微笑的凝睇懷中的美人兒,她睡得極酣,粉唇微張,雙頰薄紅,他忍不住伸手緩緩的撫模描繪她五官。
他突然想到那如夢的一世,她自始至終都沒嫁人,也無兒女伴身,她一定過得很孤獨……他眼楮微酸,喉頭微澀,不由自主的將她擁得更緊,這一世,他定要好好守護她,因為她是這世上除了他爹娘,唯一全心全意在乎他的人,要她拋棄一切只為他成就任何事的人也只有她。
他昨晚把她累壞了吧……他傾身輕輕的、輕輕的在她額上一吻。
他這樣又抱又親的,焦黎兒也被鬧醒了,兩人起床洗漱更衣,手牽手出了新房,去見爹娘。
袁秀才跟杜氏習慣早起,早膳也準備好了,眼看一對登對的新人,兩人看著也開心,新婚隔日,一個神清氣爽,一臉滿足,一個嬌羞無比,眉宇間多了新嫁娘的嬌媚,一看就是受過滋潤的,如果兒子再努力耕耘,也許不久後,就能抱個大胖孫子。
原本就是一家人,沒什麼長輩奉茶的規矩,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吃了早膳,就有鄰居們過來串門子,看著這對剛出爐的新人又是打趣又是贊美的,一整個上午,時間過得倒快。
準備午膳的事,焦黎兒是打定主意要自己來的,沒想到袁靖淵竟然先跳出來——「換我來。」
「是啊,洗手做羹湯,我吃了你這麼多年的菜,今日便讓為夫試試。」他看來很有自信。
兒子一直是拿筆桿的,行嗎?袁秀才很懷疑,何況他也想念黎兒的手藝了,頓時一臉埋怨,但杜氏知道這是新嫁娘才有的好處,兒子疼媳婦,她更疼她視為女兒的媳婦,便拉著丈夫出去串門子,讓小兩口玩去。
廚房里,昨兒宴客的大魚大肉杜氏都讓鄰居們包回去吃了,自家反而什麼都沒留,反正家里田地種了不少菜,也養雞養魚,食材隨手可得。
但今日掌廚的是新手,只想弄個簡單的什錦面來吃。
袁靖淵光揉面團就弄了好一會兒,再切面條,接著下滾水煮面,其它食材,她要處理,他卻將她推出廚房,「再來看我的。」
片刻之後,四碗賣相不錯的什錦面上桌,面條看來頗有彈性,幾樣青菜青翠,幾片魚肉有些零碎,但肉片看來也女敕。
「挺好看的,聞起來也香。」杜氏抓起筷子,夾了面條吃,眼楮眨了一下,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見三人看過來,她咕嚕咽下去,笑了,「好吃。」
「真的?我也試試。」焦黎兒也夾起面條入口,停頓一下,眼眶微紅,再看著袁靖淵笑了笑,「真的好吃。」
可能嗎?只會讀書的兒子也有廚藝天分?
袁秀才好奇的也夾口面條入口一咬,倏地瞪大眼,一臉驚嚇的看向妻子跟媳婦兒,他淚光閃動,極為勉強的咽下後,才啞著聲音道,「好吃。」
「真的好吃?」袁靖淵面露驚喜。
袁秀才夫妻、焦黎兒迅速互看,想想剛剛的違心之論,有志一同的點頭。
袁靖淵笑開了嘴,「我嘗嘗。」他拿起筷子也夾了一大團面條往嘴巴送,馬上又吐出來,苦著俊臉,「什麼味道?這麼咸!」
原本三人都極力忍著,這下是再也憋不住的大笑出聲。
袁靖淵看著焦黎兒燦爛的笑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想到自己在調味料時,看著那大鍋,想著鹽巴不能加太少,好像一連下了五湯匙,卻忘了試味道。
面是咸的,新婚生活卻不是咸的,而是如蜜般甜,小夫妻朝看晨曦,幕看夕色,夜間同床依偎,纏綿繾綣。
如此過了幸福的五日,杜氏拿了個盒子交給焦黎兒,「你現在不只是我女兒,更是我媳婦兒,幫靖淵管家是應該的,這些都是鄰里親友們送來的禮金。」
焦黎兒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了,她知道這是爹娘辛苦存下來的,當初她跟袁靖淵赴京就拿了一筆,那些錢袁泰均不願收,她離府時也沒給袁靖淵,她清楚他也不會拿的,所以,這會兒還有一半呢。
她誠實的說了,杜氏卻搖頭道,「當長輩的定然要替輩著想,京城居大不易,你好好管著。」
杜氏保留了兒子兩天前告知她要給媳婦兒的驚喜沒說,等下回她跟丈夫進京,再去他們新家瞧瞧。
焦黎兒只得收下,午後,一對新人便笑容滿面的告別親友鄰居,返回京城。
「這是我們的新家?」
焦黎兒又驚又喜的看著袁靖淵,再看看一樓的鋪面,但更令她開心得差點叫出來的是,李宜鳳跟樂嬤嬤也在店鋪後的主屋里,她們先前負責幫小兩口把私人物品從城西小院搬過來,今兒是過來做最後確認,看看有沒有漏掉什麼,沒想到,小兩口不吭一聲的就回來了。
至于陸曉山夫婦,樂嬤嬤也笑咪咪的代為介紹。
「袁爺好,夫人好。」賬房夫妻是口同聲的行禮。
兩人年紀都比小兩口大,這麼稱呼兩人,袁靖淵有前世做大官的經驗,听來沒啥感覺,焦黎兒就覺得別扭,請求道,「陸叔、陸嫂子,叫我小黎兒就好。」
兩人不肯,認為主子該有主子的稱呼,焦黎兒沒轍,只能應了。
有李宜鳳跟樂嬤嬤在,袁靖淵便想走一趟袁尚書府。
「我也去吧。」焦黎兒說。
「不,你留下來看看我們的新家,還有你的點心鋪,有缺什麼列張單子,再去買。」見她還猶豫,他也知道她在想什麼,解釋道,「娘說了,她不要你受委屈,我更不願意,所以我親自送禮,告訴伯父我已經成親的消息就回來了。」
她點點頭,袁靖淵就走了。
李宜鳳知道袁尚書看輕她,所以對杜氏的呵護很開心,也跟著勸慰,「小黎兒,放心,靖淵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同在京城,他也要為官了,跟本家不必太親但也不能像仇人,他走一趟,禮到了就可以了。」
李宜鳳精明干練,她說的,焦黎兒信,心也就定了。
賬房夫妻先去做自己的事,李宜鳳則提起許毅昨日已下江南的事,一邊跟著樂嬤嬤帶她逛起這宅子。
袁靖淵在請她幫忙搬家時,沒有隱瞞這宅第是三個朋友添了銀子當成點心鋪入股等事,所以她也一五一十的向焦黎兒說來。
焦黎兒對袁靖淵那三名摯友印象深刻,袁靖淵也告訴過她明日補請,也有邀他們的事,此刻听到這件事,更對他們有一份感激。
房間特別布置過,兩扇大窗戶,卷了竹簾,外頭湛藍天空一眼即見,屋外種了一排竹林,室內有紅漆矮櫃,梳妝鏡台,一張雕花大床,另一邊隔了間耳房,洗浴用,衣櫃內,李宜鳳多替小兩口購置了衣物鞋襪。
書房也收拾過一番,她跟樂嬤嬤想得周到,若袁靖淵有同僚過來,就在書房見客,不能太寒酸,所以書房也被她倆布置得大器,兩面書牆,長桌上,備有文房四寶,兩邊大格窗外,添了幾抹綠意,襯著變幻的天空景致,讓人看得舒坦。
參觀完後,三人坐下來,聊了小兩口成親當日的種種,聊到洞房花燭夜,可讓焦黎兒的臉紅得快要冒煙了。
另一邊,在禮部尚書府,袁秦均卻是氣得快冒煙了。
「你是不是救了葉姑娘?她馬車出事,是你救了她,你不知道她是誰?她是文德郡主跟戶部尚書的掌上明珠!你還曾一次雨中贈傘,難道不是有意于她?」
「葉姑娘誤會了。」袁靖淵平靜的答,心里卻警惕,葉櫻櫻已找上袁泰均,她動作倒快。
袁泰均還在咬牙低吼,「誤會?她對你語帶欣賞,戶部尚書還特來跟我打探你有無婚配,我說沒有……」
「那是伯父撒謊。」袁靖淵打斷他的話,還說得雲淡風輕。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麼?」袁泰均再也受不了的拍桌咆哮。
守在門口的小廝互看彼此一眼,苦悶低頭,主子們難伺候,前陣子戶部尚書來訪,府里上下個個笑容滿面,這下子他們可能又得心驚膽顫的過日子了。
書房內,袁泰均怒視著矗立不動的佷子,再從書桌抽屜抽出一張帖子,丟在桌上,「這是戶部尚書親自拿來的,我就等你回京,帶你去拜訪他,他們備了謝禮,還要設宴,最重要的原因不止是救命之恩,而是葉姑娘心悅你。」
「葉姑娘錯愛,請伯父代為告知靖淵已經成親,靖淵還有事,先行告退。」
袁靖淵俊臉上波瀾不興,不卑不亢的再行一禮,即退出去,房門尚未關上,他身後即傳來陣乒乒乓乓的瓷器落地聲。
袁泰均雷霆震怒一事,很快就傳到袁老太太及葉氏耳中,兩人紛紛前往書房關切,袁泰均只能將戶部尚書有意將閨女嫁與袁靖淵的事說白,但如今都不可能了。
相較于袁秦均對袁靖淵恨鐵不成鋼的心思,袁老太太心中卻是暗喜,她討厭袁靖淵,不喜歡他娶個身分地位高的郡主之女,日後的成就還本家一頭。
葉氏心中一向清明,中肯的說,「事已至此,老爺還是親自走一趟,婚事雖不成,但靖淵救了葉姑娘是事實,這份人情我們還是可以留著。」
袁泰均思忖再三後,備了份厚禮,親自走了一趟戶部尚書府,端著笑意進到廳堂,然而與戶部尚書談完,再步出府外,臉上笑意全無。
原本可以結成親家,朝堂勢力可以再擴大,偏生讓袁靖淵那不爭氣的小輩給破壞了,戶部尚書嘴里說遺憾,但臉色還是不好。
袁泰均離開後,戶部尚書讓下人去將閨女叫進房,將袁泰均說的話轉告給她。
葉櫻櫻全身發冷,原本滿心的期待此時化為烏有,他怎麼舍得不要她?還娶了一個擺攤的低賤村姑?
葉尚書也知道女兒一時難以接受,讓丫鬟送她回房休息了。
葉櫻櫻回到閨房,讓白勺去查,定要將焦黎兒的事查得一清二楚的回報,她要看看,那個賤丫頭到底憑什麼能奪走她看上的男人!
陽光暖暖,袁靖淵與焦黎兒的新居今日是賀客盈門,一對新人就在中午補請婚宴,來客有秦瀚夫婦、李宜鳳樂嬤嬤及三名知交同窗,還有硬是不肯上桌,但另外用張小桌的賬房夫妻。
焦黎兒親自掌廚,大伙開開心心的用完酒席後,還有她特制的點頭帶回家。待客人離開後,有些听聞點心攤將移到這里的老顧客也過來瞅瞅,一看到焦黎兒,就爭相詢問何時要開店,他們家里的娃兒或長輩也讒她做的糕點可久了。
袁靖淵笑看著她被眾人包圍詢問,見她的笑容如屋外陽光燦爛,他知道她是開心的。
鋪子各方面都已備好,焦黎兒爽快的宣布兩日後開店,接下來,她及賬房夫妻便忙碌起來,不僅買食材,還去訂了一個招牌,做招牌的店家也是焦黎兒的老客人,當下不肯收費,說是當作賀她新店開幕的禮物。
隔日,袁靖淵被安排到戶部當品階最低的小闢。
又隔一日,焦黎兒的店開張了,選蚌吉辰點燃鞭炮,店鋪里,焦黎兒、陸曉山夫婦三人打理,雖然是新店面,但往日在焦黎兒擺攤時,早已抓住許多客人的胃,因此店一開,人流如織,店內備好的點心竟然不到兩個時辰便售。
這樣的熱潮一連持續一個月才稍稍緩和下來,焦黎兒也才能喘口氣兒,好好想著要添什麼新商品。
她店內忙,但有陸曉山夫妻搭手,還算應付得來,袁靖淵卻是忙得腳不沾地,入戶部要處理的事著實不少,一連幾日都被安排當值,其他城若有急報也會送到戶部來,針對內容輕重,還得層層往上送,直到戶部尚書手里。
戶部管的是錢,如今國庫里充盈或虧空,袁靖淵品級太低,無法全觀,但隨著各地府庫的賬本送進戶部,他跟幾個同僚桌子上的賬本倒是愈迭愈高快成座小山了。
賬本記載的事物林林總總,舉凡春耕秋收,民生大事,哪兒有干旱水患,就得準備吐銀子吐糧賑災,看得人眼花繚亂。
然而,忙碌一日的疲倦,在袁靖淵回家擁抱愛妻的那一刻,都變成幸福美滿。
寂靜的夜里,主屋內,焦黎兒懶洋洋的泡在浴桶里,她神情愉悅,長長的烏絲濕了,幾絲發黏在光滑的額前,襯得她眉眼如畫。
袁靖淵坐在一旁,美其名是伺候她洗澡,實際上卻不忘這里親親那兒模模,每個見著她的人都說,從她成了新婦後,人更美了,他很臭美的認為全是自己的功勞。
滴滴水珠從她臉頰輕輕滑蔤,她泡在熱水里,粉頰透紅,唇色更艷,水波就在她兩團渾圓間晃蕩,隱隱露出那引人遐想的溝壑。
焦黎兒是沒力氣了,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她看丈夫,每每將她吃干抹淨後,他俊美的臉上總有抹異樣的滿足,雙眼特別明亮,帶著魅惑的光。
兩人四目膠著,看著看著,微微一笑,他傾身再次吻上她引人采擷的紅唇。
這一日,戶部大門外,一輛豪華馬車停下來,接著,一名戴著帷帽的姑娘下了車,兩名丫鬟上前伺候,一行人到了大門,兩個郎中已急匆匆的從內迎了出來,拱手就要行禮,女子手一揮,示意不用了,即步入戶部街門。
「帶路。」葉櫻櫻的聲音從帷帽傳了出來,她來之前,可讓下人先跑了一趟,所以,這兩名曾得父親提拔的郎中應該已知悉她的打算,才跑出來接她。
聞言,兩人不敢流露太多想法,引著主僕三個往後面的部門去了。
葉櫻櫻是頂頭上司的掌上明珠,誰也不敢得罪她,她一開口要進來,也沒人敢擋,她的指示,只要不離譜,他們看在戶部尚書的面子上都是願意幫忙的。
像是在衙門里,原本與其它兩人一起辦公的袁靖淵就在她的開口下,移了位置,有了單獨的一間屋子。
兩人正要舉手敲門,葉櫻櫻已拿下帷帽,請他們先離開,兩人只能點頭,他們也知道袁靖淵這個探花郎有才有貌,更有幾個家世過人的同窗好友,看來的確前途無量,然而葉櫻櫻家世頂尖,不可能看上一個有婦之夫啊?
當敲門聲起,袁靖淵從案桌前抬頭,卻見門被打開,葉櫻櫻裊裊婷婷的走進來,朝他霹出一抹羞澀笑容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就困惑,怎麼突然就他一個人被移到這處來辦公?原來是她。
葉櫻櫻今兒過來見心上人,自是費心的打扮一番,淡掃蛾眉,明眸皓齒,一襲繡著盛開牡丹的輕絲衣裙,社得她貌美如仙。
然而,她不知道,袁靖淵看到的是與那紈褲世子在毒發的他面前行苟且之事的蛇蠍毒婦,但他經歷兩世,沉穩內斂,任何心思都成功的掩在有禮的神態背後,他起身拱手,「葉姑娘。」
葉櫻櫻從父親那里知道袁靖淵與焦黎兒成親的事,她也知道袁泰均有告知袁靖淵她心悅于他想共結連理的事,所以她也不想掩飾對他的情感,羞答答的走到他身邊,「櫻櫻不顧矜持,前來一見,袁公子會不會輕視了我?」
「葉姑娘,靖淵已成親。」他說得干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想了想,竟然親自磨墨,為他鋪好紙張,拿了手筆為他沾了墨,遞給他,示意他坐下辦公。
他黑眸一冷,「葉姑娘不需如此。」
「沒關系,我也沒事,你坐嘛。」她嬌笑的說。
他只得坐下,還真的沒理她,接過她的筆,辦起公來。
室內跌入一片沉寂中,她咬著下唇,沒忍住又說起話來,「我以為袁公子對我也有情感,當日雨中贈傘,公子的眼神,櫻櫻是分辨得出來的。」她看著他拿著筆的手一頓,「公子高中,探花郎游街,櫻櫻知道是你,也特別在臨街酒樓想與你再見,可惜公子目視前方,未曾仰頭,但後來遇上驚馬,卻是公子出手相救,櫻櫻覺得月老……」
「葉姑娘,我已有妻子,我相信這世上定還有比靖淵更好的男子在等著你。」袁靖淵這已是明示,他對她不曾有過非分之想。
葉櫻櫻從進來至今一直是溫柔羞澀的,但這都非她的本性,她只是想討他歡心,而他這話明擺是在拒絕她,她無法接受,張揚跋扈的本性就露了出來,「公子的妻子不過是賣點心的村姑,你不覺她身分太低?」
「民以食為天,若沒有人動手做,某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達官貴人、高門千金想動口吃恐也無法,何來身分高低之說?更甭提我也不過是一個部小闢。」
「你可以休了她,有我跟我爹娘的幫助,你很快就會是個大官。」她難掩激動的說著。
「糟糠妻,不可棄,何況,我與她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他面無表情,語氣轉冷,不說他心里只有小黎兒,就說他深知一旦成了她的夫婿,他的確能一步步登天,但離死亡也更近,他就不會再栽進這個坑。
她臉色蒼白,直直的瞪著他。
「葉姑娘請吧。」他直接下逐客令。
她雙手緊揪著裙子,什麼都沒說,轉身走出門外,兩名守在外頭的丫鬟一見她泛白的臉孔,什麼也不敢說,低著頭跟著她離開。
然而,葉櫻櫻從來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她對自己有自信,她不信袁靖淵對自己的才貌家世無動于衷,她不會看錯雨中贈傘時他的眼神,那是驚艷的眼神,她從小到大看過太多一樣的眼神。
她知道男人愛面子,以為他剛任官職,成親不久,不好壞了聲名,才會對她淡漠,所以她仍時不時的就來戶部,來見見他,說說話,覺得總有一天,他會休了那小賤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畢竟是上司之女,袁靖淵也不願自己苦讀得了功名,卻毀在蛇蠍美人身上,所以,他態度不冷不熱,疏離有禮。
慶幸的是,她也懂得適可而止,上午過來,約莫待不到半刻鐘,便會離去。
在戶部,他多是跟著戶部同僚一起外出吃午膳,若是當日值夜,大約夕陽西下,就有夫人親手做的美味食盒可以享用,那散發著裊裊熱氣的香味實在太誘人,讓同僚們也垂涎三尺。
同僚們也請家中媳婦兒去焦黎兒的鋪子買些甜的、酸的,甚至辣味的各式點心,但人家生意好啊,不到午時就賣完,最後只能拜托袁靖淵值班時,請焦黎兒多做點,他們會給錢, 不過袁靖淵送了卻不收錢,他們覺得不好佔便宜,于是也不敢多求了,只這嘴讒不能享用,就像酷刑。
事實上,焦兒的點心鋪做的烙餅、煎餅、蔥油餅,皆是香脆好吃,不定時的烤鴨卷餅,還是限量的,眾人瘋搶,另外,還有蒜香涼皮兒,天熱吃來極為消暑,也很開胃,她的店可說是這陣子京城內最火紅的點心鋪了。
這一日,又是袁靖淵值班,一輪火紅正往西邊落下,兩名也是值班的戶部小闢卻替袁靖淵緊張起來——焦黎兒送晚膳來了,但他那獨立小屋里,還有個葉櫻櫻啊。
袁靖淵好相處,媳婦兒備的美食不忘分給他們,因此怕焦黎兒誤會,兩人還刻意陪著她往這小屋來。
葉櫻櫻兩個貼身丫鬟還門神似的杵在門口,緊接著門突然被打開,就見葉櫻櫻面帶愁容,她似有未竟之語,又回頭看了屋內一眼,紅唇微抿,眼中帶了哀怨。
兩人不自覺的就將目光又落在旁邊的焦黎兒身上,雖然是個賣點心的,但整個人有如出水芙蓉,清麗出塵,尤其婚後幸福,更添幾分溫柔嫵媚,揚眉一笑時,美眸慧黠俏皮動人,怎麼看都是賞心悅目。
葉櫻櫻回過頭來,正往前走,就看到焦黎兒,再見她手上的食盒,頓時心頭火起。
焦黎兒這注意到這位貴氣逼人的美人手上也提了食盒,她雖然不清楚她是誰,但見身旁丈夫的同僚禮貌的向她行禮,她想也沒想的就跟著行禮。
但葉櫻櫻僅是點個頭,便越過她走人,兩名丫鬟連忙跟上去,而袁靖淵的同僚們看焦黎兒神色自然,示意她進去小屋便走了。
焦兒提了食盒進屋,就見丈夫面色緊繃,見是她才露出笑,說,「你來了。」
她笑了笑,將食盒放到桌上,想問剛剛的女子來歷,但又覺得問了不好。
她那雙澄澈的明眸藏不住思緒,袁靖淵一看便知她在憂心什麼,他深吸口氣,「剛才離開的那位姑娘是戶部尚書之女葉櫻櫻。」
她點頭,狐疑的看著他,就這樣?只告訴她這麼多?
這表情讓他都要氣笑了,「你別多想,上回馬車狂奔,我救了她,只是來道謝而已。」他不想扯出這段時間葉櫻櫻的糾纏不清讓她擔心。
焦黎兒人單純,但不笨,何況成親後她到底懂了男女之情,覺得葉櫻櫻離開前那一眼可不只有感謝而已。
但丈夫溫潤俊逸,又有才氣,還有救命之恩,葉姑娘動了心,一點也不奇怪,不過,她不會像個妒女追問,從嫁他的那天起,她就想過了,她會一直做個安分的賢妻良母,萬一有一日,他想納妾或想娶個名門閨秀當平妻,她便會讓出妻子的位置,替他向爹娘求情,畢竟這一生能有機會成為他的妻,為他生兒育女,她已經很滿足了。
焦黎兒將食盒的菜擺出來,讓他邊吃,她邊說著今日的生意如何,一如過往。
另一邊,葉櫻櫻坐上馬車,一張麗顏陰沉得能滴出墨來。
難怪,難怪袁靖淵對自己毫無感覺,焦黎兒不似市井女子粗俗,婚後顯然很得寵,眉宇間見嫵媚,盡是光釆,還如此賢慧備來晚膳,難怪她親自帶來的餐食,他半點也不稀罕!
兩個丫鬟互看一眼,見葉櫻櫻沉默著,一雙美麗的眸子眼神陰森駭人,她們都覺得冷了,主子這些日子在袁靖淵那里踫了那麼多釘子,今日又見光采照人的焦黎兒,也不知道會不會失控做出什麼事來……
「付麼?面粉賣光了,糯米粉也缺貨?這京城那麼多家雜糧行,先去別家也沒有?」焦黎兒站在店內,一臉錯愕的看著陸曉山夫妻。
以往,上午這時辰,各供貨的店家早就將面粉或食材送到店內,集黎兒不喜歡一次叫半個月的量,而是五天一回,食材也較新鮮,何況,店鋪不大,塞太多食材會覺擁擠,可此刻,該有好幾袋放在長桌上的食材,竟然只有三、五包。
陸曉山無奈的點頭,在向焦黎兒報告完,他就急著帶著自家婆娘出去張羅了。
但問題還沒完,本該定時送來的紅豆、牛女乃等制作甜點材料的供貨店家竟然同時出現狀況,他們臨時供貨給他人,還來不及叫貨,因此也無法給他們。
好吧!焦黎兒就只能暫時只做幾樣應付。
可是一連幾日,這種情形竟是接二連三的發生,到後來,供貨商家能給的量少得可憐,根本無法拿來制作足夠的點心,連店鋪都無法開門做生意了。
由于袁靖淵這陣子持別忙,焦黎兒不想讓他擔心,回家也沒提及,只親自去找了那幾個常往來的店家掌櫃,但眾人都一臉為難、支支吾吾含糊其辭。
直到問了一位對她的豪爽及性情相當欣賞的老板,對方將她請到店鋪後方會客的廂房時,才私下隱諱的提點幾句。
「小娘子近日有得罪人吧?那方不是容易應付的啊,我們也得罪不起。」
其實,焦黎兒走了那麼多店家,也看到店家明明有貨卻不出貨給她,她就是再遲鈍也知道有人從中作梗,但她實在想不出來她得罪了誰。
偏偏李宜鳳跟著樂嬤嬤下江南去探望許毅,秦瀚夫婦在返京前,也是在江南生活,兩方又從上回喝喜酒後有了交情,加上何氏腳疾好轉,四人便同行了,她現在還真不知道要找誰討主意。
最後,她只能寫了一張寫著因廚房器具更新、暫停營業的紙貼在半開的門板上,等著袁靖淵從戶部回來看到,她就找他討主意吧。
才這麼想,她竟然就見到袁靖淵,他見到那張告示也一愣,關切的問,「怎麼回事?」
他走進鋪子,她將店門關上,坐下來後,替兩人倒了茶,她喝了一整杯,這才開口,「不知誰在找碴,供貨商說是我得罪人,但不管我怎麼問他們都不說……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
「戶部有事出來辦,辦妥了,想說繞過來看看……」他看她無精打采的,起身將她擁入懷里,「你先休息,我先回戶部,你別急,我找方景嶸他們問問,他們既然入股分紅,總得有些貢獻吧。」
她眼楮頓時一亮,「對啊,他們三個跟我們可不同,在京城都是有頭有臉的,那些供貨商家也許看在他們身分的分上就肯說了。」她高懸的心頓時落下一半。
他見她臉上又有笑,這才放心的出門。
袁靖淵雖說要問方景嶸等人,但心里其實已有答案,那女人跟他走了一世,他很清楚她的陰沉執拗。
只是才步出店門不久,就見兩名勁裝年輕男子走上前,他不解的看著他們。
其中一人朝他拱手,「袁爺,點心鋪的事,我們已查出來了、食材被買斷或不敢出貨,因葉櫻櫻派人警告那些掌櫃,若敢賣給夫夫或出貨,絕對會讓他們後悔莫及。」
他打量兩人,「你們是楊彥杰的人?」
兩人點頭,其中一人又道,「我們爺出遠門辦事兒,交代我們要關照夫人,這事兒,我們也利用特殊的送信管道請示過我們家爺,爺要我們告知袁爺,還說了句,咳,要你別拈花惹草,禍及他妹妹。」
袁靖淵繃著一張俊顏,雖然不喜楊彥本的插手,但不得不佩服他的確有心,他還是要他們向楊彥杰表達謝意,再請他們將此事告知方景嶸等三人,另外,還向他們要了被葉櫻櫻威嚇的那幾家店的名單,他隨即去找那幾家店鋪的掌櫃。
「我在戶部當差,葉姑娘雖然是文德郡主及戶部尚書之女,身分是尊貴,但若是我將此事捅到皇上跟前,葉姑娘會承認是她指使你們?還是哭訴你們誣陷她?你認為最後遭罪的是誰?」
袁靖淵此話一出,沒有人臉色不變的。
另請支持正版台言!
接著,這些店家全照他的意思,寫了葉櫻櫻找人跟他們說了什麼,還給了銀票封口的事,再簽了名,連同銀票交給袁靖淵。
做完這些事,袁靖淵回到家已是夜幕低垂,他三名好友也已找上門來,四人關起門來說了些話。
第二日,袁靖淵前往戶部當差,在戶部送交的文書中,夾了一封「尚書大人親啟」的厚厚信函,葉尚書在看完後,臉色丕變,當下返回尚書府,一步入書房,就派人去將女兒請過來。
但女兒還沒來,老總管又急匆匆的過來稟告,「大人,景安將軍府的三少爺,寧安候府的少爺,還有王次輔的二公子前來拜見,三人表情都不好啊。」
這三人跟袁靖淵在書院時就是同窗好友,听聞三人也入股其妻的點心鋪,再想到來在戶部文書里的信,葉尚書的頭都大了。
他讓下人將幾人客氣的請進大廳,他腳步未歇的迎過去了,雖然是三個晚輩,但這三人的父輩或祖父輩都是朝中重臣,他可不想壞了交情。
從袁靖淵那封信函,他也知道女兒拿著他戶部尚書的頭餃去威嚇那些雜貨鋪、糧行等店家,誰敢出貨,就安個名目去查賬本,就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現下三人來討個說法。
果不其然,三人正是為了焦黎兒的點心鋪而來。
昨日從楊彥杰的手下口里听說焦黎兒鋪子遇到的困境,當然是火冒三丈,他們三人好說話,不代表可以讓人踩到頭上,只是他們沒想到葉尚書這麼上道,說會好好教訓自家閨女,這事絕不會再犯,請他們看在他的面上原諒她。
他們是男人,也沒想跟個女子計較,既然事情說開了,三人便走了。
葉尚書不要老臉,對三個晚輩說好話,心里也是憋悶的,他臉色鐵青的回到書房,就見自家女正看著袁靖淵寫的那封信,她愈看愈氣,最後更是將它撕得粉碎扔到地上。
「你真是胡涂!你是嫌你爹的官做得太大?」他也怒了。
葉櫻櫻委屈不平,淚如雨下的對著最疼愛她的爹告狀,「爹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他?我替他想方設法,要他讓那賤人當妾,他的名聲也圓了,他卻答我『有官就丟糟糠妻,正妻成了妾,這還有名聲可圓』?我說他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如果他有一個有靠山的妻子,他卻說『這事不需葉姑娘費心,袁某覺得內人極好』。」
葉櫻櫻不吐不快,將近日她到戶部與他的對話全說了——
「袁公子已有官職,由妻子在外營生賺錢,好似養不活她似的。」
「內人賺錢一是為趣,二是為我與她有的家付一分心力,不說市井小民,就連皇帝也有皇家產業,勛貴世家也有私人商鋪。」
「就算她是個好的,善良又堅韌,然而,學識不夠,出身卑微,怎能當公子良配?」
「葉姑娘覺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敢問,若無其它的農工商,不論尊卑,人人都能有所依有所食?」
說到後來,葉櫻櫻更覺得胸口發疼,她向父親哭訴,「他為什麼就是不懂,我是為他好呢?」
葉尚書的臉色卻是難看到了極點,他突然走出書房,喚了兩個孔武有力的嬤嬤進來後,冷聲道,「將大小姐帶回她的院子,禁足一個月。」
「父親,為什麼?放開我!我要找娘!」葉櫻櫻要掙月兌兩個嬤嬤的手,但她們是葉尚書這邊的人,根本不听她的話。
「一個月後,你來告訴我為什麼,如果再想不通,那就再禁足一個月,直到你明白為止!」他額冒青筋,火冒三丈的道。
文德郡主在外串門回來,一听女兒被禁足,馬上就來找丈夫理論,但在清楚寶貝女兒做了什麼後,她也明白事情輕重,不再跟丈夫爭論,而是去開導女兒,踏進女兒的閨房,見到被女兒砸得一片狼藉的屋子,她只能苦口婆心的勸著,這天底下好男子甚多,她樣貌家世都好,何必糾纏一個有婦之夫。
如此仗著家世恣意妄為,不只替自己的名聲抹黑,更會害得葉尚書被扣上一個擅權欺壓百姓的罪名,整個葉家搞不好都得賠進去。
但這番勸說反而惹得葉櫻櫻更加憤怒,她根本沒把母親的話听進去,只想著如何對付焦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