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鈺裹著被徐清明掐到半碎的花瓣,窩在硬邦邦的窗楹上,被透過木格窗花的涼風吹得直打噴嚏。
模模鼻子,她盯著在榻上熟睡的徐清明,氣得肺都要炸了。
之前明明是徐清明先問的話,她不過是實話實說,怎麼就又不如他意了?難道要她想著上生星君的青松、首飾和金線,卻喊出姜小白的名字?
他倒好,听完就把花潑了、碗扔了,把她丟進茶杯里涮了涮,再甩了一片都能捏出汁來的碎花瓣,說什麼「不用洗澡了、滾窗邊睡去」!
她才知道原來那香花、玉碗是用來給自己沐浴的……早知道就再哄著點徐清明了。崔鈺遺憾地扁扁嘴,鼻子被風一撩,又打了個噴嚏。
她擰著濕漉漉的頭發,身邊窗格上糊的紙突然被戳出小孔,一根散著煙的竹管伸了進來。
崔鈺來不及反應,那煙就直撲到臉上,她一時不察吸了兩口,竟就站不穩、神志不清起來,她歪倒著身子扶著紅木窗邊,想叫徐清明卻像被掐住喉嚨完全發不出聲音。
煙越來越濃,整間屋子都朦朧起來,崔鈺的眼皮很快就沉得睜不開,在徹底昏睡的瞬間,她在微弱的月光下看到一個窈窕的青色身影推門而入,走到角落立著的梨花小幾前伸出了手……
等崔鈺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
她的臉被陽光曬得發燙,渾身暖洋洋,但想動動手指卻發覺身體猶如生銹般沉重。
她用力睜開眼楮,被照在臉上的光晃了一下,一時看不清東西,只有耳邊不時傳來或高或低的爭論聲——
「丞相通敵賣國,罪不可赦,按律當誅!」
「證據呢?鄭將軍,無證污蔑朝廷命官,也是要滾釘板的……」
「證據自然是有,就在徐丞相的書房里。只要陛下下令搜查……」
「憑你信口幾句話,就要陛下去搜忠臣的宅子?你這是有意要陛下失去臣心,其心可議!」
崔鈺眼楮里的光暈散開,先看到的就是兩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站在大殿最前方指著對方跳腳,唾沫星子亂飛。
其中那個絡腮胡子的老頭突然跪倒,重重在鋪著金磚的地面磕頭,擲地有聲道︰「微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徐丞相書房里有通敵賣國的罪證,求陛下下旨,徹查丞相府。」
接著他又硬著脖子扭頭,對臉色微變的山羊胡子老頭譏諷道︰「太傅不是信誓旦旦,徐丞相的忠心天地可鑒嗎?怎麼不也拿自己的腦袋來為丞相擔保?」
太傅只好撲通跪地,額貼地面,但嘴動了幾下終究沒能發出聲音。
崔鈺這會兒算是清醒了,她在徐清明手心里伸了個懶腰,撓著亂糟糟的頭發問︰「你真通敵賣國了?」
雖然朝堂剛為他打得不可開交,徐清明還是一臉置身事外的悠哉。他用手指蹭蹭崔鈺,掀動嘴唇無聲地笑著說︰「妳說呢?」
崔鈺心想,我還真不敢說。
徐清明一向沒什麼善惡觀,為人處世遵循「順我者,看著順眼的昌;逆我者,看著不順眼的亡」。要是他說看著眼前的老皇帝不順眼,想亡個國玩玩,崔鈺是絕對相信的。
估計龍椅上的皇帝也被鬧得頭疼,見太傅被鄭將軍壓了氣焰閉上嘴也樂見其成,一錘定音吩咐侍衛去丞相府。但他也相當給徐清明面子,不僅沒把他押起來,還準他隨侍衛回府,同鄭將軍一起監督搜查,要是里面沒有通敵賣國的罪證,徐清明甚至可以直接砍掉鄭將軍的腦袋。
崔鈺看徐清明一臉無所謂,自然也放心得很。徐清明辦事兒雖然隨心所欲慣了,但到底是與玉皇大帝同尊的祖宗,這點凡間的小貓膩怎麼可能害得了他?
她心安地仰面倒在他手心里,隨著轎子晃,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就連到了書房門前她還在跟他抱怨姜小白,說她為了去酆都跟小白臉談情說愛,把一堆活兒扔給自己去干。
「就是個窩里橫,還好意思說?」徐清明低低地笑,伸出手指頭亂點著逗弄崔鈺,「要不是我疼妳,當我面兒喊別的男人的名字還想好好躺在這兒?嗯?」
那一聲胸腔里發出的「嗯」字勾人得很,崔鈺手腳並用抱住徐清明的手指,無比羞赧地翻了個身,用小**對著他。
幾乎同時,屋里的侍衛大喊著「找到了」,接著捧著一迭整齊的信箋奔到鄭將軍身邊。
鄭將軍拆開幾封,越看越容光煥發,他揚著白紙黑字,聲音洪亮地朝徐清明呵斥,「證據確鑿,徐清明,你還有何話可說!」
崔鈺猛地想起昨晚那管迷煙,還有隨後進來的鬼祟身影,她悔得簡直想撞柱子,這麼大的事怎麼就忘了告訴徐清明呢!
差點被紙砸到臉上,徐清明臉色未變地接過信,粗粗看了一遍。
他嗤笑說︰「看將軍的樣子,就算徐某想辯解幾句怕也是不成了?」
「證據擺在眼前,哪兒還有你花言巧語的分?來人,把徐清明押進大牢,听候陛下判決。」鄭將軍冷笑,活月兌月兌正是小人得志。
徐清明在被侍衛扣住手前,退開一步,背著手朝鄭將軍踱步,語氣跟教孫子似的,「將軍再性急也要容我回屋拿些行李……先別忙著拒絕,你想啊,你拿到的不過是幾張來路不明的紙,能不能就此扳倒我實在難說得很。俗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凡事都該給自己留點退路……」
那「你好不懂事喲」的語氣,把鄭將軍說得臉都黑了。他背過身揮揮手,那些侍衛立即散開,對徐清明進屋視而不見。
「妳在這兒乖乖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徐清明從貴妃榻上拿過一個巴掌大的檀木小匣子,通體絳紫色不帶丁點雜質,只是邊角有些磨損,想來是貼身的舊物,還時不時被摩挲過。
崔鈺還沒看全,就被他小心地放了進去。
置身其中,崔鈺才察覺內里精妙。
小桌、小床、小碗、小杯,簡直是為拇指大的自己量身訂做的,小床邊的小榻上迭著幾件小衣服,小桌上擺著小棋盤和小梳子,小鏡子掛在牆面,匣壁鏤出的小眼原來是窗,窗楹上還擺著幾盆花……點滴細節,都讓崔鈺莫名熟悉。
但她還是先跑到匣邊,試圖扯住徐清明伸回的手指。
「我跟你一起去。」
「我要去大牢,妳跟去干什麼?」徐清明笑她,見崔鈺堅決地要從匣子里跳出來,他只好嚇唬她,「那牢里有不少耗子、跳蚤,個個餓得眼珠子發綠,妳這麼大點兒,被牠們塞了牙縫,我都不知道。」
「那我也要去!我昨晚看見有人下了迷煙溜進屋,要是我早點告訴你,你有了防備就不至于落到要關大牢的地步!」崔鈺跺跺腳,眉頭緊皺。
總是這個樣子。
徐清明沉靜的看她努力往外爬。
明明怕得手腳都在抖,明明就不甘她的事,他的小鈺兒卻總是不顧後果要沖到他跟前。
五百年前是這樣,過了五百年,還是這樣。
「關妳什麼事?這是我命里必有的一劫。妳要是不想給我添麻煩就老實待在里面,我天黑前就會回來。」
心里頭莫名焦躁,徐清明在崔鈺爬出來的瞬間又把她彈回去,接著「砰」一聲把匣子蓋住。
崔鈺一听是命里的劫,頓時就老實了。要不是五百年攪了徐清明的劫,現在她還在地府里風光,哪用被變成拇指大被關在小匣子里受氣?
她百無聊賴地靠在窗前,胡亂扯著花盆里盛放的花,不時听听外面的動靜。
可臨近日落,徐清明的腳步也沒響起,倒是貓叫聲逐漸變大。
「喵嗚—— 」
白貓跳上榻,綿軟的肉爪子拍中匣子。匣子猛地一晃,屋里東西全挪了位。崔鈺一頭撞中花盆,臉頰被花伸出來的枝劃了一道小口。
虎落平陽被犬欺。崔鈺對鏡子照臉,氣得咬牙切齒。但還沒罵出口,貓又開始拚命叫起來,聲音急促,但听起來並無惡意,反倒有些古怪。
「喵嗚—— 喵—— 喵!嗚……」
崔鈺剛把頭探出窗想看清楚,就見一道無形黑氣閃電般竄進書房,直直擊中白貓額頭,瞬間穿了過去,白貓發出一聲淒慘的哀鳴,隨後氣息全無。
接著黑氣四散開來彌漫在小匣子周圍,逐漸變成五指大掌一把抓住匣子。那指頭力大無窮,竟生生掐碎檀木,牢牢嵌進匣子里面。
崔鈺心知不妙正欲逃跑,那大掌就帶著匣子撞出門去,崔鈺被猛地甩到一邊,額角正對桌角撞上,頓時耳鳴不止,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手腳都被細細的黑氣綁住大開,整個人被架在半空。腳下是灼燒的蠟燭,不時有火舌竄高,灼燙感透過軟底綢鞋烤著她的腳心。
崔鈺臉色發白,干干的嘴唇也沒有一點血色。她扭了扭手腕,黑氣聚成的鐵鏈一晃,瞬間又厚重了一層,她不甘心地繼續掙扎,那鐵鏈也益發堅硬粗壯,很快崔鈺就再不能動彈。
「別白費力氣了。我這黑氣是南越地數千慘死妖魔的怨氣所化,妳掙不開的。」
在火焰上方,崔鈺早已滿頭大汗,汗水不斷從眼角淌下,黏著水的睫毛晃動幾下,崔鈺使勁瞇了瞇眼看向薄紗屏風後那個窈窕的身影。
待那人移動蓮足,從屏風後露出臉後,崔鈺神色一動,懊悔地喊道︰「居然是妳!」
「是我。」走出來的青衣女子面色清冷,和她恬靜容貌不相配的,是嘴角那抹扭曲的笑。
「再用這種眼神看我,小心把妳的眼珠子掏出來!」
見崔鈺眼里冒火,一副恨不得把她打殺了的憤怒相,青鳥眉間一凜,語氣中再無半點矜持柔美。
她隨手一揮,黑氣帶著風嘯打在崔鈺臉上,留下五道血痕。
好漢不吃眼前虧。崔鈺听話地閉上眼,感覺側臉火辣辣的一陣抽疼。
「是妳把通敵信放在書房里的?」她不動聲色地想轉移青鳥注意力,手指悄悄掐訣施法。
「妳果然看見了。」
青鳥開始緩慢地活動脖子,腦袋不協調的扭動著,骨頭間傳來一連串「咯 」聲,渾身都冒出黑煙。
「不過看見又怎麼樣?」她陰笑,「徐清明照樣被帶進了牢里。我幫那將軍安排了幾個很得力的獄監,有的是法子讓他畏罪自殺,想來不久就會有好消息傳過來了。」
她語調里全是得意,每說出「徐清明」三個字時總會露出帶著戾氣的目光。
那目光讓崔鈺想起地獄守門的三頭惡犬,不禁如置冰窖,手腳冰涼。
等她理解青鳥話里的意思,更是驚得渾身戰栗,心頭血盡數凝固。
「妳怎麼敢那麼對他!妳知道他是誰嗎!」崔鈺眼楮通紅,大力地想掙開手腳的桎梏。
「喲,心疼了。難不成,妳和那只短命的貓妖一樣對徐清明動了情?就妳這麼個不知哪來的小精怪,也敢肖想勾陳天宮的那位祖宗?」青鳥尖笑,踢了踢腳下的白貓尸首,「這還是個快踏進仙門的妖怪呢,從徐清明這世還在娘胎里就開始日夜守著,那情意快趕上玉帝當年對那個狐狸精了。這不,見妳是徐清明帶回來的就不自量力想救妳,結果可好,唉,被我給殺了。」
地上的白貓一動不動,本來雪白的毛上沾滿了污泥和鮮血,眼珠睜得老大,身體被青鳥踩得幾近變形。
崔鈺手緊緊攥成拳,指甲掐進手心,卻也蓋不住心底的怒火。
「惱什麼?」青鳥笑著彎下腰去,「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听外頭傳說他風流多情,就以為自己也能和他來個春宵一度?我告訴妳,他徐清明是這六合八荒最無情的男人。」
說著,青鳥漸漸變了臉色,聲音陰冷,益發刺耳難听。
「在他眼里,除了那個女人的命,別人的都是賤、命……那個女人殺了我義姊,有人要殺她報仇那是天經地義,他竟為了護著她,屠盡了我義姊子孫,殺光了她所有親友……」
青鳥眼底猩紅,恨意畢現。
隨著咬牙切齒的低吼,青鳥的臉泛起青灰顯得陰森恐怖,瞳孔變成青色的圓點,手指僵硬的彎曲,指甲猛地伸長猶如禽類爪子般尖銳,在燭燈下發著幽光,連手背也冒出幾簇青色的鳥毛,看起來十分堅硬。
混蛋徐清明……崔鈺暗罵,他身邊怎麼總有這些要命的麻煩?!五百年前沒過門的媳婦是條八岐大蛇,如今收個婢女,看樣子居然還是只鳥精?
她邊罵邊趁機調動紫微大帝的法力,想攻其不備,沒想到她身體成倍變小,連帶著法力也少得可憐。
別說得意法寶判官筆祭不出,就是她練得最好的、能把半座阿鼻地獄的猛火全調來的借火術,念完訣以後,借來的火也就是手心里那點火星子,劈里啪啦燒幾下,還沒等朝青鳥甩過去就滅了。
青鳥見狀瞳孔一縮,發出一聲低鳴,躬身舉臂,閃著寒光的爪子就要招呼到崔鈺臉上。
崔鈺知道躲不掉,干脆閉上眼楮,滿腦子都是等她變回原樣時該怎麼把這只沒長眼楮的臭鳥給卸腿、拔毛!
就在崔鈺等著腦袋被扎出窟窿的瞬間,她覺得眼前金光一閃,緊接著旁邊就傳來青鳥難听的嘶鳴。
崔鈺睜開眼,發現她被黑氣纏住的右手腕射出萬丈光芒,那黑氣被光芒戳出無數小洞,很快就消失殆盡。
光芒沒了阻礙,益發耀眼,漸漸籠罩崔鈺全身,把箝制著她手腳的黑氣全驅了干淨。
沒了吊住她的黑氣,崔鈺迅速下落,在掉進燭火的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托住。
雖然險里逃生,但崔鈺不高興,而且很不高興,眼楮里一點神采都沒有,嘴也抿得很緊。
她垂眸看手腕,上面本來繞著的徐清明的頭發已經斷裂四散。她知道方才發光的就是它,可徐清明在凡間歷劫,就算出了岔子,沒有前塵盡忘,他的頭發也不會能抵御妖魔戾氣……
除非如今的徐清明,已經不是凡胎。
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很不好。
崔鈺抬起手蓋住眼楮,淡淡地問托著她的大地戰神,「徐清明,已經回去了?」
大地戰神說︰「是。」
崔鈺眼角那滴淚還是沒能止住。
就算已經做了五百年判官,批閱無數人生死,就算明知徐清明不過是走完一世,如今仍好好地活在天地間,可崔鈺一想到他死了,眼角那滴淚還是沒能止住。
接著,耳畔傳來大笑。
崔鈺抬頭,面無表情看向青鳥。
青鳥剛被金光刺傷,如被刀剮般遍體鱗傷,吐血不止,但一听到徐清明離世,她顧不得還淌著血的傷口,立刻仰天長鳴,哈哈不止,連聲道好。
「把我變回去吧。」崔鈺視線不動,對大地戰神說。
大地戰神想起主子的吩咐,念起咒語,托著崔鈺的手心閃過紅光,竄出的巨火包圍崔鈺,逐漸將她打著旋托起,最終放在地上。
雖置身火海,崔鈺並未感到一絲熱意,那火苗暖洋洋的,環在崔鈺身上就像被陽光照著一樣舒服。
但她心里可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火焰包裹著她,蹭蹭變大。
在火里,她喚出判官筆。漆黑毛筆浮在半空,隨著她指尖的擺動任意搖晃,還不時親熱地飛去貼她的臉。
崔鈺和它玩鬧了一會兒,突然指尖猛地一點,不過七寸大的判官筆銀光銳現,沖破火壁,電光石火間猛地插進青鳥的琵琶骨,未待她痛叫出聲,判官筆已抽身出來,原路返回在崔鈺身旁左右搖擺,如同想听夸獎的黏人孩童。
崔鈺模模它,心生遺憾。要不是被青鳥察覺後退一步,現在判官筆已經穿透了她的喉嚨。
這時,崔鈺變回了本來的大小,周身火焰盡數熄滅,破爛的裙子比以前顯眼。
她掐訣甩袖換上判官服,伸手撫過判官筆,眉間紅蓮嬌艷灼眼,腳底浮現出一圈圈帶著波光的印跡,頓時肅重莊嚴,威壓盡展。
判官筆的銀光也比方才耀眼百倍,如蓄勢待發的利箭虎視眈眈地對準青鳥,只待給她致命一擊。
青鳥渾身被血污浸透,傷痕累累。尤其琵琶骨的那處傷皮肉四翻,露出森森白骨十分慘烈,可她硬是撐住膝蓋站起來與崔鈺直視。
「頭頂烏紗,腰圍犀角。手擎牙笏,身著絡袍。妳是閻王案侍崔判官?」她抹掉嘴角的血,瞬間褪回女子的花容月貌,靠在牆上微喘著問。
「不錯,」崔鈺周身散著神威,聲音都帶出余波,「我就是崔鈺。」
青鳥一愣,不可置信地張開嘴,眼楮一點點睜大,渾身僵硬盯著崔鈺。
半晌她輕笑一聲,滿滿自嘲,紅了眼眶。
「哈……崔鈺,妳竟然就是崔鈺……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越發大,越發狂,淚流滿面,膝蓋一軟癱倒在地。
就在崔鈺以為她束手就擒時,青鳥驀然用力雙手貼地,兩股黑氣匯成一股,沿著地面化蛇竄向崔鈺。
「妳還不死心!」
崔鈺厲聲喝道,腳尖輕點躍起躲開黑蛇,接著並起雙指一揮,判官筆如細針般扎下,正中青鳥七寸。
黑蛇只掙扎了尾巴,須臾就垂下腦袋不再動彈。
崔鈺兩指一抬,判官筆嗖地從蛇身飛起,隨著崔鈺再一揮指直沖向青鳥,不過一瞬間青鳥便血流滿地,早已眼神迷離,剛才使出法術是強撐著一口氣。面對崔鈺這要命的一擊,她根本無力逃月兌直接昏死過去,就像方才崔鈺被制在蠟燭上,只能閉眼等死一樣。
不過,正如她對崔鈺腦袋揮去的那一爪子沒能要崔鈺的命一樣,崔鈺也沒能殺得了青鳥,因為青鳥被大地戰神施出的金剛罩護住了。
崔鈺猛地回頭,怒不可遏,「她要殺我!」
「帝君臨走前吩咐了,青鳥上仙不能死。」
大地戰神還是木著一張臉,說話聲調都不變。
「你說……什麼?上、仙?」崔鈺說得極慢,眼楮也眨得極慢,整個人像失了半數魂魄,頭重腳輕。
「青鳥上仙乃蓬萊仙山信使,洪荒時曾率萬千青鳥搭建天宮,為西王母……」
「不用說了,」她胸口起伏得厲害,手止不住地抖,她用一只手去按住另一只才稍微好點,「我現在只想知道,青鳥上仙做的事,徐清明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大地戰神立即冷冰冰接道︰「帝君的心思,我不敢揣測。我只知道帝君吩咐,崔判官要什麼就給她什麼,想做什麼就幫她什麼,唯獨不能殺青鳥上仙。」
憑什麼?
崔鈺別過頭,倔強地仰頭忍淚。
就因為她是仙,她尊貴,她隨手賞我一巴掌,我就要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她想殺我,我要老實被捆在那里被她殺;我想殺她,就是犯了千錯萬錯,誰都不允,徐清明不允……
憑什麼?
憑什麼!
崔鈺晃著滿眼的水光,怒容滿面,高舉右手,判官筆在空中發出雷霆電閃之勢。
就在判官筆引來萬鈞雷霆的剎那,一條鐵鏈從虛空伸下,帶著叮當作響的聲音勾住了崔鈺的脖子,把她拽倒在地。
隨著她摔倒,判官筆也失了光芒,慢悠悠地飄落下來掉在崔鈺身邊。
那破銅爛鐵做的鏈子滿是鐵臭味,被崔鈺一掙,表面的鐵屑不停往下掉,沾了她一身,看起來極不結實,但任崔鈺怎麼用力拉都擺月兌不了喉間的糾纏。
崔鈺心里鋪天蓋地的火都被這鐵鏈子給整沒了,因為這情景她太熟悉,五百年前經歷過一回。
那會兒她死後就封了判官,比起做孤魂野鬼不知好了多少倍,可她鬼迷心竅愣是放不下徐清明,瞞著閻王爺逃回凡間想守著他,誰知道卻看見了那些糟心事。
所以說這逆天的事兒,做不得,沒有善果的。
她剛把徐清明捅死,兩條腿還盤在他腰上就被這條破鏈子捆住脖子,硬生生給拖回了地府。那一路上圍觀的小表們大眼瞪小眼,你掐我一把、我咬你一口的就怕笑出聲來被記恨。
當時崔鈺就發誓,堅決也不要再來一回了。游街這招雖然除了磨**,對她沒別的傷害,但她可是堂堂判官,比起**,更重要的是臉面,沒臉面誰對她點頭哈腰,沒臉面誰給她過節送禮?
她神游完,閻王老爺子已經現身,單手拎著鐵鏈朝大地戰神作揖問好,連聲道歉,「戰神哪,我們地府這個不成器的判官給您添麻煩了,您別擔心,我這就把她帶走,回去好好教導!」
說完就狠狠瞪了崔鈺一眼,那眼神滿滿都是恨鐵不成鋼,就跟自己花心思養出個孩子,長大了卻發現她成天去捅別人家窗戶紙一樣。
老爺子發話,崔鈺不敢頂嘴。她看了看意識全無的青鳥,問大地戰神,「你要把她帶去哪兒?」
她剛問完,閻王就拖著鐵鏈要走,擺明不想讓她繼續鬧騰。崔鈺干脆盤腿坐在地上,兩手抱住門前的立柱不肯動,任憑閻王怎麼使勁拉,她就是撒潑不肯動。
「青鳥上仙是西王母的手下,自然要交給西王母管教。」大地戰神像沒看見崔鈺的窘迫樣,盡職盡責的有問就答。
「那是徐清明讓你來救我的嗎?他知道我被抓了,告訴你地方,你才來的?」眼見手就要抱不住柱子了,崔鈺問出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帝君只說讓我把您變回來。我找到您,是因為……味道,」說到這兒,向來不露情緒的大地戰神,也帶上了不明顯的忸怩,「您身上,有帝君的味道。」
跟只犁地老黃牛一樣的閻王這時用力一拉,崔鈺還沒弄懂味道這事兒就被生生扯離了柱子,匡啷匡啷的到處亂撞一陣子,還是被拖出了門。
等閻王憑空畫出通往陰間的小路,把崔鈺拖進去消失後,大地戰神施法帶走青鳥,騰雲駕霧剛踏上天界,大地戰神才遲鈍地覺得,他好像把帝君說的話傳得有點不對勁。
徐清明原話是——
「你先回去把崔判官變回去,如果她有想要的、想做的,你都滿足她。等她走了,你去把青鳥上仙押回蓬萊,告訴她,我並不欠她,不過是看在西王母的面子上這次暫且不計較,若她听了也就罷了,要是她反抗,你可以動手,直接把她交給西王母說明前因後果,但不準傷及性命。」
具體哪兒不對呢,大地戰神其實也想不出來,單純是感覺而已。不過再想起帝君也去了陰間,和崔判官當面總能說明白,他就把懸起一半的心又放了回去。
崔鈺這邊,卻是滿心以為徐清明知道自己被青鳥欺負卻還幫著青鳥,暗恨得不行。要不是被閻王的鐵鏈子拖著,她還想去再捅青鳥兩下出氣。
閻王不緊不慢地拉著鐵鏈子,和盤腿托腮的崔鈺一路無言。等過了中間路,開始進地府地界,崔鈺先忍不住出了聲。
「閻王大人,」她討好地笑,「你看就要到地府了,我這麼進去是不是有點不雅觀?」
「我看妳剛才抱著柱子撒潑也沒覺得不雅觀。」閻王沒好氣的冷哼。
「哎呀!老爺子,我好歹也是個官,當著小表的面被一路拖進森羅殿,那威望不就全沒了?威望沒了,以後我說的話他們誰還會听?我說的話他們不听,我還怎麼辦差,為你分憂啊?」崔鈺拽住鐵鏈,可憐巴巴地晃了晃,說得情真意切。
閻王爺停下腳步,轉身嫌棄地看她,眉頭擠出一個結。「妳知道錯了?」
崔鈺忙不迭地點頭,「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我不該去跟上頭的神仙打架,還差點把人家打死了。」
閻王僵住,目光呆滯了好一會兒,才大叫著爆發,「什麼?!妳跟上頭的打架了!還差點把人家打死了?!天哪、天哪,我怎麼當年就留了妳這麼個敗家玩意兒,整天曠工不干活,燒完橋梁、砸大殿,這會兒倒好,還打架?妳怎麼沒把自己打死!」
閻王氣得頭頂冒火,一圈一圈原地轉,嘴動個不停。
他越轉越快,越轉越快,就在崔鈺以為他要飛起來的時候,閻王突然頓住,鬼祟地模著小胡子問道︰「那位神仙,不會來找咱們報復吧?」
崔鈺想了想,也學著閻王的模樣小聲答,「應該……不會……吧?」
那個疑問的語氣很微妙,閻王沒听出來。
他舒了口氣,接著挺直腰背,嚴肅地開口,「我這次用無名煉把妳帶回來,是因為地府里出了大事。前幾天有位神仙下凡歷劫,嗯……具體連我都不清楚,總歸是我們地府的榮幸,但是!孟婆昨日發現他喝過的湯里少了青燈籠草汁,而之所以少了這青燈籠草,是因為它被人從配好的藥碗里偷走了!」
難怪!
閻王一席話讓崔鈺豁然開朗。
天殺的姜小白!崔鈺按住胸口罵—— 我這次一定要跟她拚命。她要染指甲,偷什麼不好,去偷青燈籠草,還從配好藥的碗里偷!要讓上面的神仙把以前的事忘干淨再投胎可全靠它,更何況那人是徐清明,搞不好對付正常神仙的劑量對他都不好使,更別提里面壓根就沒有青燈籠草。
難怪他什麼都沒忘……
本來搞斷腿多簡單的事兒啊,害得她被變成拇指姑娘折騰一頓……
閻王看向神情變幻莫測的崔鈺,繼續問︰「崔判官,據知情鬼報告,妳前些天曾在孟婆藥廬進出過,進去時空手,出來時卻背了包袱,妳能解釋一下嗎?」
「哎,不是我啊,是姜小白!」
這會兒崔鈺才不管什麼姊妹情深呢,立刻大義滅親。當然,這也是她們幾百年來習慣的相處模式,就像姜小白偷懶也總是把曠工這事兒往崔鈺身上栽一樣。
「真的?」閻王半信半疑。
「再沒比這還真的了。」見抓到救命稻草,崔鈺站起來湊到閻王跟前,把手指頭伸出來,「大人你想啊,我偷青燈籠草干什麼?不能吃又不好玩的。但是姜小白不一樣,她那指甲,你還記得不?全是用青燈籠草汁染出來的。不信你去看,她家里還有沒用完的青燈籠草汁呢,就在梳妝台左面的小抽屜里盛著,一抓一個準。」
閻王見崔鈺說得有鼻子有眼楮,幾乎是全信了,也忘了問為什麼小表看見偷東西的人是崔鈺。他為難地模模小胡子,說話吞吐起來,「小白姑娘、小白姑娘……嗯,反正這事兒吧,那位神仙也沒追究,就這麼算了吧。」
閻王最後那聲拍板很利索,氣得崔鈺喉嚨冒煙。
「不是……老爺子,你這心也太偏了吧?啊我被人看見了,就得鐵鏈子拖回來,擱姜小白頭上就算了?!她長得再好看你也不能……」
「崔判官!」閻王激動得小胡子亂顫,「妳的腿……妳能站起來了?」
「你把鐵鏈子套我脖子上的時候,我就已經是站著了,方才我還在你老人家眼皮下面站著晃悠半天,這要平時多不關心我,才能剛剛注意到?」
面對這不精明的轉移話題,崔鈺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月兌下鐵鏈子,垂頭喪氣擺擺手,表明以後再說,變出輪椅推著往家走。
(快捷鍵 ←)589471.html
上一章 ./
本書目錄 ./
下一章(快捷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