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潺潺,新月如鉤,微涼的秋風吹動著兩岸的蘆葦,窸窸窣窣,白色的蘆葦如起伏的波濤,隨著風一高一低。
水流聲應和著蘆葦的演奏,微亮的月光照著水波粼粼的河水,彷佛萬千魚兒閃著微藍鱗光,合力推動著吃水向前的船只,形單影只,唯有微風相送之。
四周靜得很不尋常,但有人無動于衷,享受著夜的孤寂。
風沉沉而夜寂寂,除了船頭劃破江面而濺開的波濤聲,整艘客船的乘客都在夜幕低垂中沉睡。
「小姐,歇一會兒吧,夜深了。」十二、三歲的丫頭繡春輕聲道,她身著玫紅色繡玉蘭比甲衣裙,頭上梳了個雙丫髻,容貌秀麗而清純,身段隱約可見少女體態。
被她喊作小姐的是一名年紀略小幾歲的秀美姑娘,身子單薄彷佛弱柳,不及巴掌大的小臉上有一雙特別清亮的盈盈杏眸,她正坐在桌前,提筆作畫。
另有一名丫頭因暈船而難受著,吃了藥後雖然好一些,可是人蔫蔫的,只好提早休息。
「讓我再畫一會兒,妳先去睡吧!」有個人在身後杵著,她下筆都慢了,顧忌頗多。
「沒人侍候小姐茶水怎成,奴婢不困。」剛一說完,繡春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皮子往下掉,夜深人靜,哪個不睡覺,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連日來的奔波。
「去歇息,我這兒不需要人服侍。」背後靈似的守著,她自個兒也別扭,總覺得肩上多了顆石頭。
「小姐不歇著,奴婢也不歇,哪有主子漏夜不睡而下人睡得像頭豬似的。」繡春指的是另一個丫頭剪秋,那真是個一條筋的人,主子讓她去歇著她就真的去歇著,只要讓她吃飽萬事都好。
一燈如豆,看著筆下尚未成形的人兒,蘇子晴眉頭一擰。「我不喜歡作畫時有人在身邊。」
「可是小姐……」服侍主子是做奴婢的責任,要不然葉嬤嬤又要擰她胳臂,罵她是不守規矩的小賤蹄子了。
「小姐說的是還是妳說的是?」蘇子晴冷下聲。
拿身分壓人,這是她最不願意做的事,她想做的是以心御人,而非仗勢欺人,偏偏底下這些人被教得迷糊了,忠心歸忠心,卻會自作主張,以為自己是為她好。
「小姐說的是。」她哪敢和小姐頂嘴,只是……「小姐餓了吧?奴婢給妳煮一碗薏仁百合粥?」她小心翼翼的問。
蘇子晴如玉般的小手撫撫扁平的肚子,感覺還真有點餓了,「好吧,去煮碗粥,加點白糖。」她嗜甜,人生已經夠苦了,何必為難自己。
「是的,小姐。」有事可做,繡春反而喜孜孜的露出笑臉,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整個精神都上來了。
繡春原本是掃庭院的粗使丫頭,人肯干活,嘴巴嚴實,認定了主子便不二心,她是蘇子晴的母親沈若秋陪嫁的沈家家生子的女兒,從小就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沈家人,其他人誰也不認,因此在沈若秋過世後,他們一家五口人只在小主子身邊服侍,哪里也不去,即使地位低下也無妨。
但其實繡春善廚,任何吃食從她口中說過就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少有偏差,甚至青出于藍更勝于藍的做出新菜,令人眼楮一亮。
蘇子晴無意間發現她這份長才,並知曉她的忠心,便將她調到身邊從三等丫頭做起,專管她的膳食,不過繡春的廚藝太出色了,一年不到又升為二等丫頭,管小廚房膳食。
一年前,蘇子晴的外祖父過世,兄妹倆南下奔喪,並以守孝為名在沈家住了一年,直到孝滿才回京。
而在這期間,數名後娘安排的丫頭、嬤嬤不是重病而亡便是失足落水,要不犯了過錯被發賣了,剩下的寥寥無幾,繡春和非家生子的剪秋便升為一等丫頭,隨侍在側。
蘇子晴的父親蘇長亭是誠意伯,蘇家本有公爵之位,只是三代以後降等襲爵,降到如今的爵位,門庭也漸漸敗落,不如往昔的榮光,門前車馬稀落,不見喧嘩。
世家子弟不事生產,坐吃山空掏光了家產,為了留住往日的富貴,蘇長亭在長輩的做主下娶了江南富商之女沈若秋,十幾艘大船的嫁妝立即讓蘇家富了起來,又過起奢華無度的日子。
婚後夫妻倆的感情不好也不壞,就和尋常夫妻沒兩樣,還是世子的蘇長亭靠著妻子的嫁妝在朝中走動,希望能覓一官半職,後院的事他一概不理,全交給妻子處理。
有妻子娘家的財力支持,蘇長亭過得如魚得水,要什麼有什麼,全無後顧之憂,在銀子的打點下很快地覓得官職,就是子嗣不豐,成親三年未有所出,見兒子無後,蘇老夫人安氏壓著媳婦硬給兒子納妾,也就是後來的雲姨娘,她是蘇老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頭,心靈手巧,善于哄人,嘴上抹蜜。
自從兩人之間多了一人後,夫妻關系便多了一絲微妙變化,沈若秋對丈夫沒以前用心,也產生些許隔閡,並提防起蘇家人,把銀錢拿捏得特別緊,不像之前那般任其揮霍。
這令原先相處和睦的婆媳關系變得很僵,蘇老夫人本就嫌棄沈若秋的出身不高,是個為世人所輕賤的商家女,本來銀子任她花她還勉強能接受,但現在竟得看媳婦臉色才有銀子花用,對沈若秋的不喜便不再壓抑,總是有意無意的刁難。
誰知在抬了雲姨娘不久後,本來要開枝散葉的雲姨娘沒消息,沈若秋卻有了身孕,等到沈若秋的肚子約七、八個月大時,雲姨娘也傳出有喜,但這次神明站在沈若秋這邊,她一舉得一男一女龍鳳胎,取名子軒、子晴,而雲姨娘動了胎氣,早產一名瘦弱的小女嬰,取名子矜。
但是想一舉得男的雲姨娘將生女的遺憾化為妒恨,屢屢在蘇老夫人面前進讒言,多次挑撥婆媳的關系。
生下孿生兒女是喜事一件,可是沈若秋的生活卻益發不順,一方面要照顧一雙嗷嗷待哺的稚兒,一方面要應付婆婆單方面的為難,還得打點丈夫官場上的事,以及面對妾室無理取鬧的要求,眾多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娘家人遠在千里外的江南,她有苦只能往肚里吞。
日以繼夜的心力交瘁下,她終于承受不起了,在丈夫睡了她的陪嫁丫頭落月,並使其有孕後,被自己養的狗背叛的痛讓她一蹶不振,對這段婚姻也心灰意冷,隨著落月成了羅姨娘她也病倒了。
拖了一年多,沈若秋在兒女兩歲時撒手人寰,死前只來得及將名下的鋪子、土地、莊子分給兩個孩子,只是他們還太小了,無法親自掌管這些產業,最終掌握一切的還是蘇老夫人,她只花費少許在孫子、孫女身上,把大部分資產視為公中財產。
蘇老夫人心安理得的覺得,反正他們不會知道他們死去的娘留下多少東西,而且將來還是會把東西還給他們,她不過借用一下。
好在得知沈若秋去世的沈家人連夜包船北上,帶來了另一份完整的嫁妝單子,態度強硬地表明蘇家人只能代為保管,一旦兩個孩子有能力掌管則須悉數歸還,不得私佔。
沈家人這一鬧雖然讓蘇家人屈服,但卻將這份不得宣泄的怨氣轉嫁在蘇子軒、蘇子晴身上,給予他們基本的日常所需便不予理會,嫡長孫、嫡長孫女過得還不如庶出的蘇子矜、蘇子清。
守完妻孝一年後,蘇長亭再娶吏部侍郎庶女張靜芸為繼室,進門有喜,三年抱倆,陸續得一女一子,分別為子曉、子凌。
蘇子晴七歲那年,日感老邁的蘇老夫人體力不支,便將府中中饋交到張靜芸手里,同時也有沈若秋的嫁妝,那一年,蘇子晴無故落水,被救起後高燒不斷,大夫搶救了七天七夜才把人救回來,但是人也燒傻了……
「對了,哥哥睡了嗎?」十歲大的小泵娘嗓音軟綿,輕輕柔柔地像乳鶯啼叫,軟得叫鐵石心腸的人都化成水。
「公子那邊還在挑燈夜讀呢!沒把手中的書牢記在心不肯歇息。」兩位主子都一樣倔強,勸不得。
「那妳粥多煮一些送到哥哥那,順便替他多點一盞油燈。」他們無人可靠,只能靠自己,她哥哥才會這樣拚命苦讀。
「是的,小姐。」公子,小姐真是太辛苦了,哪家的小主子要自個兒賺零花,蘇家又不是沒銀子。為小姐抱不平的繡春在心里咕噥兩句。
「去吧,別杵在這兒。」
「是,奴婢先去煮粥了。」一說完,她躬身離開艙房。
終于可以毫無顧忌的作畫,蘇子晴以白玉狼毫沾墨,聚精會神的細細描繪,一幅香艷的畫作漸漸成形,女子香肩小露,乳白的大腿彷佛吹彈可破,渾圓的碩臀高高翹起,雪白的豐乳似一前一後的搖動,星眸微閉,櫻唇輕啟……在她身後是身形健壯的男子,僅著一件單衣,他一手將女子按壓在案桌上,腰往前一送……沒錯,這是一幅chun宮畫。
年僅十歲的蘇子晴便靠畫chun宮畫為兄妹倆賺取銀兩,兩人十分有骨氣的不願依賴沈家人資助,太多的人情債他們支付不起,寧可自食其力,開創另一番局面。
沈家銀子多令人眼紅,招來不少豺狼環伺,很多人都想分一杯羹或吃掉沈家,再加上沈家自家人內斗,耗損得厲害,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雖然沈家家主仍是沈若秋的兄長,蘇子晴的親舅,可是庶出的兄弟卻不在少數,他們擰成一股繩和嫡出兄弟斗,面對內憂外患,沈若明、沈若冬也有些吃力,僅能勉強支撐。
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沈若秋死後沈家就和京城的誠意伯府搭不上線,為了妹妹的嫁妝大鬧一場後,蘇老夫人更不待見沈家人,自然也不會對這親家多加照顧。
張靜芸入府後,蘇沈兩家便形同陌路,蘇子晴兄妹更加孤立無援,只能自立自強。
在落款處寫上草書「唐十二少」四字,接著蓋上印章。
身為女子生活在世間多有限制,很多事是不被允許的,例如賣畫,尤其是chun宮畫,那肯定會被浸豬籠,要不就是送往家廟修行,一年半載後香消玉殞,從此這個污點消失,不累及家人,所以蘇子晴才用了別名,不以真名示人。
「啊!累死了,畫chun宮畫太傷神了。」
她知道畫chun宮畫不是正途,但她停不下來呀!多少人等著唐十二少的chun宮畫,她畫一幅由最初的百兩銀到如今的千兩金,實為暴利。
蘇子晴也知物以稀為貴的道理,所以她一個月最多畫三幅chun宮畫,再說了,她要遮遮掩掩避人耳目,作畫著實艱難,一個月三幅也是極限了。
看著已接近完工,只需上色的chun宮畫,畫得有些久的她感覺視線不明,她閉了閉眼再睜開,心中有些許的唏噓,一般郁氣油然而生,徘徊在胸口始終不去。
出去走走吧!
船行了十日有余,一直關在艙房內一步不出的蘇子晴終于按捺不住,拉開艙門,走了出去,站在甲板上一眼看到滿天星斗,她忍不住贊嘆。
「好美……」美得叫人思念故鄉的親人。
是的,故鄉的親人,卻不是蘇府的親人。
若有外人看見現在的蘇子晴定會疑惑,她不是傻子嗎怎會作畫?而且言行舉止一點也不傻,反而還聰慧得很?
而這一切都要從三年前說起。
三年前被婆子推下水的蘇子晴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來自現代的書畫名家唐漾,不過她不是一開始就借尸還魂。
三十歲那年,她因飛機空中解體而瞬間窒息,等她有知覺時,發現自己已是一抹幽魂,也不知是磁場相近還是和原主蘇子晴有緣,她的魂魄一直跟著蘇子晴,從她六個月大到喪母,然後一直到溺水。
事實上蘇子晴並未死于那一次的溺水,她被救起後,在病中被張靜芸買通的大夫下藥,雖然沒死,卻體弱多病,十五歲時嫁個表面是謙謙君子,私底下有虐妻傾向的男子為妻,十五年的夫妻生活他明面上納妾七名,但身邊稍有姿色的女子他無一不沾,甚至還想把奸生子記在她名下,以嫡子對待。
但只生一子的蘇子晴絕不允許別的女人生的孩子搶走她兒子的一切,即使一半也不行。
為了這件事她和丈夫大打出手甚至豁出去為兒子做了一件事—— 她在酒水中下毒,和丈夫同歸于盡,這樣夫家和自己的嫁妝,所有一切盡遍獨子所有,別人一樣也搶不走。
蘇子晴閉目的那一刻,身為鬼魂的唐漾為她心疼,可惜她所嫁非人,殊不知蘇子晴蓋棺時,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往棺木拉扯,無力對抗的她只好被拉著走,身不由己。
等她再一睜開眼,十分意外的發現自己有了,她以為是投胎轉世了,但仔細一看她竟成了蘇子晴。
她重生了,還重生在蘇子晴溺水即將病死的那時刻。
一縷飄蕩了多年的游魂有了屬于自己的身體,唐漾說不出驚喜或錯愕,她只是不懂老天爺在搞什麼鬼,讓她從娘胎出生不成嗎?為什麼要竊取別人的軀殼。
一開始她是不接受,抗拒這個新身分的,因為她打小看著蘇子晴長大,看她由孩子到少女,又由少女成為母親,她是抱著守護的心態看顧蘇子晴,希望她能過得好一點。
可是現在自己卻奪走了她的人生,她來了,真正的蘇子晴去了哪里呢?
死了?或是穿越到另一個世界?
為此,她心里很不好受,想把真正的蘇子晴找回來,她已經死了,不能搶活人的身體。
只是張靜芸的手段太惡毒了,在蘇子晴昏迷不醒之際還買通大夫下重藥,存心要繼女身體破敗,她早知此事,刻意弄翻了藥,導致事情發展不如上一次,張靜芸則更狠心的叫婆子下毒毒死她,想保護蘇子晴的唐漾,只好假裝高燒燒傻了,言行舉止形同三歲稚兒,說話不順,嘴角流涎,喜歡傻笑和吃東西,不辨美丑。
果然她裝傻了之後張靜芸就未再向她下手,把她身邊熟悉的人調開,只留下三等和粗使的丫頭、婆子,另派她的眼線充當貼身嬤嬤,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再予以回報。
張靜芸想侵佔沈若秋那份嫁妝,因此她容不下沈若秋生下的孩子,一確定蘇子晴是傻子後,她便把目標轉向已住到外院的蘇子軒。
發現張靜芸的意圖,唐漾覺得不能坐以待斃,真正的蘇子晴不知要去哪里找,她只能先扛起蘇子晴的身分,守護好她的哥哥,于是想出賣畫的念頭。
她穿起兄長的衣服打扮成他的模樣從後門溜出,佯裝落魄的世家子弟以賣畫維生,書肆老板一看到她有別當今的畫作兩眼發亮,卻故意壓價,只給她三、五兩銀子一幅打發。
那時她很缺銀子,手里拿著她母親嫁妝的張靜芸根本不給他們兄妹任何分紅,一個月五兩的月銀連給小廝的賞錢都不夠,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她只好咬牙認了,有多少賺多少。
直到有一回,她一時興起畫了酥胸微露,手持團扇遮面的仕女圖,不知哪來的靈感在女子身後畫了假山,假山後頭躲了一名神色猥瑣的男子趴在石頭上偷窺,配上的神情,那就有點……情|色之意,她當成廢圖準備扔掉,卻不慎夾在準備賣掉的畫作里,不經意被書肆老板發覺,他立即高價收購。
那幅畫賣了一百兩,雖然她不承認那是chun宮畫,但也徹底打響唐十二少的名聲。
從那時候起,她只畫chun宮畫。
「唉!」她為何淪落到這地步?
蘇子晴剛為自己這不能自控的人生際遇嘆息,不遠處也傳來一聲幽遠的「回音」,她頓時寒毛豎起。
「誰在那里,不要裝神弄鬼嚇人。」她當過鬼,所以不怕鬼,只是有點毛骨悚然,心里毛毛的。
「妳說我是鬼?」剛變過聲的少年嗓音平空響起,夾帶一聲冷哼。
「不是鬼是什麼,我看不見你。」她瞇眼細瞧,隱隱約約地,月光照不到的陰暗處有一道黑影動了一下。
「自個兒眼瞎就別到處亂闖,船在河上走,要是一個沒站穩往河里跌,妳死了都撈不到尸體……」
這人的嘴真毒。
蘇子晴剛這麼想,一道大浪忽地打上船身,沒站穩的她往後一踉蹌,身子順著船身的起伏滑向船舷,她的後腰撞上船舷,身子幾乎要翻出去,被掀起的高浪卷走,驀地,一股力道將她拉回,才免于落水的命運。
「麻煩。」
听到冷冷的聲音,本來很感激的蘇子晴不免訕訕,別扭的道︰「多謝搭救之恩,來日必當回報。」
「我要妳一個小丫頭的報恩?」少年冷笑。
小丫頭?姊哪里小了,姊都能當你娘親了。
她在心里月復誹,表情卻一本正經,「世事難料,誰也料不到老天爺會給我們什麼樣的考驗。」
「哼!彼好妳自己就好。」他這一生遭遇的事還不多嗎?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誰要做刀下亡魂。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怎麼知道你有沒有錯估局勢的時候,再者螞蟻雖小卻能咬死大象,誰也不能小看。」別小看了螻蟻之力,越是不起眼的東西越出人意表。
「荒謬。」若淪落到要她出手相助,他還不如將偌大家業拱手讓人算了。
站穩腳的蘇子晴抬頭一看,入目的是一張少年面容,兩頰偏瘦,目光冷漠。
「你好高喔!」
這句話一說出口她好想咬掉舌頭,這麼拙的話她怎麼說得出口,以她的身高看誰都高。
「是妳長得矮不隆咚。」她只到他胸口。
蘇子晴臉色變了變。「我還會長高。」
他的話刺中她的痛點,因為張靜芸在飲食上的苛待,她和孿生兄長個頭都不高,看來只有七、八歲,到了沈家後才吃得好一點,慢慢地有抽高的跡象,但不明顯。
畢竟尚未到青春期,她相信再過個兩年開始發育,她會像竹子似的抽條,長到一百六,她兩個親舅都滿高的,她不可能長得太矮。
「不會比我高。」少年取笑她。
看了看少年的個頭,她往後退了一步,「嗯,同感,我要是長得像你一樣高鐵定嫁不出去。」
「妳才幾歲就恨嫁?」他嫌棄的上下打量。
「我十歲了。」這個時代普遍說親早,十歲就會開始物色人選,過幾年就正式議親,一想到張靜芸為當初的原主找的「良婿」,她眼睫往下一垂,掩住星子般明亮的眼眸,里頭閃過一絲冷然。
這份好姻緣輪不到傻子蘇子晴吧?她倒要看看張靜芸如何出招,順理成章的把只會傻笑的繼女嫁出去。
「什麼,妳十歲?」他連忙往後一退,十歲已經要注意男女之防,臉上微露難以置信的神色。
「你那是什麼表情,好像是我故意長不高騙你。」一年前,小她四歲的妹妹都快比她高了,如今應該超過她了。
以守孝為名,蘇子晴和蘇子軒在沈家待了一年,這期間他們沒有回過蘇府,一直住在江南,不過他們也不是什麼事也沒做,在妹妹畫chun宮畫的資助下,蘇子軒拜了江南大儒為師,用一年的時候盡量學習,提升本身的才學,不致落後別人太多。
而在這同時蘇子晴也沒閑著,她仗著多活一世的優勢在江南大量購地置產,廣種稻和冬麥,收購糧食,她只種不賣全收起來,囤積各種物資,例如鹽、棉花、藥材等物。
因為她知道接下來會有連續六、七年的戰亂,資源短缺,先是敵國來襲,打了五年仗,後有五王奪位,內亂了三年,百姓流離失所,田地無人耕種,糧價高漲,鹽更是控制在少數人手中,一斤鹽要十兩銀子,百姓根本吃不起。
她佔了天時地利之便,江南是漁米之鄉,一年兩熟的收成十分便宜,沒花她多少銀兩。
蘇子晴隱晦地向兩位舅舅提起囤積物資時,反被舅舅們笑小家子氣,他們擁有的地和糧食比她還多,何須要買?反倒以為她要置產,為自己添個保障,兩人私底下塞了好幾百畝田地的地契給她,以及田地上莊子的契書,讓她有資產傍身,不用受面甜心苦的後娘折磨。
意外之財讓她受之有愧,所以她決定沈家日後若有錢財上的困難定鼎力相助,不負今日的憐惜。
「嗯,看得出妳想長高。」原本心情低迷的少年听到她的話後有點想笑,眼中少了一些陰郁。
「沒有這樣傷人的。」她噘嘴,不太開心。
看她孩子氣的模樣,少年唇微揚,一時忘了男女之防,伸手撫亂她的頭發,「去睡吧,多睡一點才會長高,雖然還是沒法跟我比。」
又補刀,他要把她傷得體無完膚嗎?蘇子晴有咬人一口的沖動。
「睡不著,今晚的星空很美。」她邊說邊抬頭仰望,長長的星河橫過天際,數也數不盡的無限星子閃耀著屬于他們自己的光芒。
美得遙遠,美得叫人向往,美得想摘下幾顆放在手心,看它發光發亮,如寶石般耀目。
「是很美。」少年看向滿天星辰,心中想著已不在人世的親人,眼中的悲痛油然而生。
「我姓蘇,你可以叫我蘇大小姐。」相逢雖是有緣,但今日過後便重歸陌路,何必留名。
「歐陽。」他的姓氏。
「你是京城人士?」他沒有地方口音。
「是。」他最厭惡的地方。
「你從哪里來,要回京嗎?」蘇子晴很自然地打開話匣子,反正誰也不認得身邊的人是誰,不怕心事走漏,更不用怕自己不傻的事情泄漏,這段日子她怕自己的秘密被發現,都一直縮在艙房里,三餐都由貼身丫鬟送,早就悶壞了。
「回京,送父親回故土安靈。」他的父親是何等的英武,一代勇將,卻死于小人之手。
少年也抱著相同心態,有問必答,他被壓抑太久了,再不找人抒發,他怕自己會入魔。
蘇子晴啊了一聲,面露憫色。「我也是回京,我外祖父過世,我和哥哥去江南奔喪,在外祖家守孝一年,外祖父母很疼我,說我長得最像我娘,我娘在我兩歲時死了,我有個面慈心軟的後娘。」
面慈心軟……他冷嗤,「妳相信?」
她一笑,面上的稚氣褪去,多了嘲意,「就是不信才要避開,我和我哥哥都太小了,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所以先遠遠的逃開,以免遭到毒手,累積自保的實力再回去。」
不用當傻子的感覺真好,整天提防東、提防西的怕人發現,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偽裝自己,可惜這樣的日子不多了,在她拿回娘的嫁妝和定下婚期前,她還得做只會朝著人傻笑的傻子蘇子晴。
「妳能保護得了自己嗎?」雖無繼母,但有繼祖母的少年感同身受,那個老太婆一直想奪走歐陽家的家產給她的兒子,仗著長輩的身分欺壓並非親生的長房。
如今的長房只剩他一人了,爹和娘都不在了,他順兩人生前的意願扶靈回京,安葬在祖先身側,對那個老宅里的人卻沒有半點親近之意。
蘇子晴調皮的看了他一眼,「你要助我一臂之力嗎?」
「也許。」同病相憐,她這麼一丁點大,他希望她至少活到長大。
她一怔,繼而笑容滿面,「歐陽哥哥,我要得不多,只要兩個會武的高手,一男一女,一個給我哥哥,一個給我。」
看剛剛他身手利落的救了自己,她就知道他會武功,而且听他談吐顯然不是一般平頭百姓,身邊肯定有人供他使喚。
「妳倒會順著竿子往上爬!」這叫要得不多,見風轉舵的嘴臉變得真快,連哥哥都喊上口了。
「機會難得,問問又不要銀子,攸關我和哥哥的性命,臉皮厚能多活幾年。」放著大腿不攀那是真傻,而她又不傻。
歐陽頓了頓後說︰「我考慮考慮。」
「真考慮?」她訝異,她以為他會直接了當的拒絕,誰會管萍水相逢的人的死活,無利可圖的事沒人會做。
看她一臉不信,少年反而笑了。「送妳幾個也不是不可以,我底下確實有不少會武的人,不過—— 」
「不過什麼?」她欣喜的急問。
「妳養得起嗎?」在繼母手底下討生活並不容易,他爹曾經連一頓飯也請不起,當劍換銀兩。
被人看不起,她嬌哼一聲,「養得起。」
「真的?」他看她的穿著並不富貴,衣服半新不舊。
「真的。」她的神色寫滿自信。
難道是人不可貌相?少年點頭道︰「那我……」
話說到一半,他驟地臉色一變,將蘇子晴拉至身邊,再往身後一推,以高人一等的身形擋住她,不讓人發覺除了他甲板上還有第二人。
「妳趕快往船艙跑,不要回頭,關上艙門不許探頭看,听見了沒?」
「發生什麼事?」咦!那是什麼?不會是傳說中的鷹爪鉤吧!就鉤在船舷。
「不要問,快……來不及了,躲好。」他沉聲叮囑,將人推到一旁盛清水的大木桶後。
是來不及了,十數個蒙面的黑衣人自小舟登上客船,後面還有人接著上來,不一會兒甲板上密密麻麻站了三十多人,個個手持殺人利器。
「大少爺,知道今日是你的忌日,特來送死是吧!」省得他們殺光一船的人找人,自個兒識相的送上門。
「誰要我的命?」他心里有數,但免不了問上一問。
「去陰曹地府問閻羅王吧!」領頭的黑衣人話一落下,舉刀直劈。
其他人見狀也蜂涌而上,一群黑衣人下死手欲置少年于死地,每一刀都用十成的功力,但少年足尖一點躍上帆桿,伸手一抽從腰間取出三尺長軟劍,以雷霆之姿掃向出招狠毒的黑衣人。
很快的,黑衣人中有了死傷,少年也中了數刀。
大概是打斗聲驚動了其他人,少年的手下也紛紛加入戰局,刀來劍往,冷光閃爍,船上被血染成一片,流向大桶子後頭,躲著不動的蘇子晴不敢探頭看,任由鮮血漫過她的繡花鞋。
可是她不看不代表麻煩不會找上她,一個受傷的黑衣人忽然倒向她躲藏的地方,四目相望,她尖叫著往旁邊一跳,這時一把銀晃晃的大刀劈在木桶上,將木桶劈開了。
如果她沒跳開的話,被劈成兩半的人就是她了。
「小心。」
少年手中長劍穿透方才差點劈中蘇子晴的黑衣人後背,他頓時兩眼一瞪,死了。
「歐陽哥哥,後面……」蘇子晴驚慌的指向他背後。
少年卻是冷靜地將軟劍一抽,回身刺入另一名黑衣人胸口。
不斷有重物落水聲,可原本三十多名的黑衣人增至上百名,少年和他的手下幾乎是以一敵十的局面,濃得散不開的血腥味叫人做嘔。
忽地,一名黑衣人躲在暗處準備偷襲少年,見狀的蘇子晴覺得不能袖手旁觀,若是少年的人被屠盡,一船的人也活不了吧!
咬咬牙,她張望了下四周,發現可以利用的工具,就大膽的準備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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