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听見手機響起的時候,柳渝清的心中竄過一陣不祥的預感。
時間是凌晨的兩點十分。
今晚只接了一個到夜市去跑腿買焦糖隻果的單,約莫九點鐘左右,因為MC的關系身體不太舒服的她,當機立斷地決定離開總部回家里來休息。
每次MC來的頭兩天,她都像是被巨形坦克壓過一回般虛弱又疲倦,非常需要躺平在床上休息靜養。
原本就有預感MC會在今天來潮,柳渝清傍晚下課之後卻還是到總部去接了一趟單,只為了多賺那一、兩個小時的薪水。
最近,手頭真的很緊。
看著存折里的數字慢慢地下降到三位數,就算她的神經再怎麼大條,也知道該多拼一些工作、多賺些錢回來才行。
但最後她還是敵不過大姨媽來訪時的恐怖攻擊,一回到家之後就虛月兌地躺到床上去,小小的身子緊緊地屈縮成一團,迷迷糊糊地睡去。
原本以為可以一覺到天亮,這樣一來感受身體不舒服的時間就可以去掉大半天,哪知卻被夜里的一通電話給驚醒了過來。
手機屏幕顯示了「自家」兩個字。
是家里打來的電話。
這種時間……鐵定不會是什麼好事,柳渝清的心髒不禁噗通噗通地加速狂跳了起來,實在很不想接,但是卻又不得不接听。
「喂?媽……」
「小清,你現在馬上回家里來一趟。」
「欸?」柳渝清虛弱地哀鳴了一聲︰「媽,發生什麼事了嗎?」
「阿弟他……他不小心用刀子傷到了人,現在被抓到警察局里面去了。」
「怎麼會?!」
柳渝清一驚,在床上坐起來後馬上就感覺到下月復間傳來難以忍受的抽痛,疼得她又軟綿綿地倒回床上去。
「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子的事?」
「我也不清楚詳細的狀況……總之,小清你現在快點回家一趟,好不好?回來陪媽媽一起到警局里去。」
「……好。」柳渝清可憐兮兮地應著聲。
就算身體再怎麼不適,她也不能說不好。
家里面只要出了事,有哪一次不是她站出來解決的?
自從爸爸過世之後,家里面的經濟擔子全都是靠她這個長女勉強撐持起來的,小兒麻痹導致左腳不良于行的媽媽沒有辦法外出賺錢養家,且對于必須靠女兒來養家這件事,內心充滿了無限的愧疚。
家里面有兩個弟弟,目前都還在念高中,這回鬧出傷人事件的是她的大弟柳渝新,平常他們都喚他阿弟。
她家阿弟原本是個非常乖巧听話的大男孩,但爸爸過世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去摯愛的親人心情沒辦法平復下來,還是家庭的溫暖愈來愈沒辦法療愈他青春期的叛逆,漸漸地阿弟變壞了。
抽煙、喝酒、飆車,還有逃課……凡是校規中禁止的事情,他一樣不少地統統都做了,前陣子甚至還交了一個年長他五歲的女朋友。
短短半年的時間,阿弟由內到外完全變了一個人。
上個月阿弟才因為在網咖涉嫌打群架被抓進警察局,這一回竟然是他用刀傷到了人……
柳渝清覺得自己的腦袋瓜像是要爆炸了,加上身體又處在極度不舒服的狀態中,感覺心情復雜紛亂到不行。
洗了把臉清醒一下,卻覺得下月復的疼痛卻愈來愈劇烈,柳渝清一口氣吞了兩顆止疼藥,抓了錢包就準備出門,但輕飄飄的錢包里面只有今天晚上接單賺進的三百元而已。
柳渝清這時開始狂冒冷汗,存折里面的金額根本剩不到一千元,因為前天她才匯了一筆生活費回家給媽媽。
每次匯錢回家過後那一周就是她的生活黑暗期,很可能連吃飯都得計較每一餐飯的價錢。
雖然她接單跑腿天天都有現金收入,但昨晚她只接了一趟單而已,兩個小時三百元的收入,差不多就是平常回家一趟的車費。
但現在是大半夜。
外頭沒有公車可以讓她搭,就算她拖著不適的身體走路到火車站去,最快也要清晨五點左右才有火車可以坐。
錢包里的錢根本不夠讓她耍帥搭小黃回家,柳渝清猶豫了一會兒,只好又撥了通電話回家,告知媽媽自己可能要天亮才能出發。
這一回她清楚听見電話那頭傳來媽媽的低泣聲,並不斷地向她說著對不起。
明明做錯事的人並不是媽媽,媽媽卻一直對她低喊著抱歉的話語。
掛上電話後,柳渝清難過地躺回床上蜷縮起自己的身體。
她不知道阿弟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叛逆,其實他惹出來的事情並不止這兩件,上個學期也發生過他與那群壞朋友到超商偷竊物品的事件。
為了不讓阿弟被起訴,她與超商店家達成了私下和解,賠償了所有阿弟與朋友偷竊物品五十倍的價格。
以她的狀態,原本就很難存錢了,那一次為了阿弟的賠款,她厚著臉皮向盈玉借錢,但盈玉的狀況其實也很吃緊,她們兩人湊在一起煩惱到最後,只能由盈玉出面向楊大少借錢,才結束那一次的緊急狀況。
柳渝清並不想因為家里的問題經常麻煩朋友,但是,除了這群朋友之外,她一個人孤立無援。
課余的時間已經拼命在賺錢了,還是沒辦法應付所有的開銷,她也想象其它同學那樣偶爾結伴去唱唱歌、吃吃美食,或是買幾件漂亮的衣服來穿,但努力賺來的錢連扛起家計都很勉強了,哪能容她這般揮霍呢?
阿弟和小弟想必也是因為生活的窘困,所以跟她一樣感到自卑不已吧?
阿弟變得非常叛逆不听話,但柳渝清更擔心的是那個沉默的小弟柳渝鈞。
凡是人總需要發泄情緒的出口,像她就是拼命打工使得身體疲憊不堪,回到家之後一躺上床就能馬上睡著,這樣一來,那些失落和不滿的情緒很容易就能忘記。
她家阿弟是以違反校規、做犯法的事情當做發泄情緒的出口,那麼沉默的小弟呢?
他又是怎麼處理這些負面情緒的?
雖然直到現在小弟並沒有闖出過什麼天大的禍事來,但不知為何柳渝清就是特別地擔心他,深怕他會忽然間學壞,然後步上阿弟的後塵。
就這樣想著許多其實自己也無能為力的事情輾轉煎熬到清晨時分,柳渝清再度拖著疲憊的身子起床準備回家。
替留在警局接受偵訊的阿弟送完早餐並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柳渝清帶著媽媽一起到醫院去慰問那個不幸被阿弟打傷斷了兩根肋骨的同學。
听見受傷的同學家長開出希望和解的金額是二十萬的時候,柳渝清差點就腿軟了,緊接著,她便听見媽媽的啜泣聲。
「我們家很窮,根本沒有這麼多的錢可以賠給你們……」
坐在輪椅上的柳母激動地撐著雙手,想要起身走到對方家長的面前去下跪,拜求對方的原諒。
「求求你們,要我跪下來都行,請你們不要讓我的孩子去坐牢……」
「喂,你們不要太過分喔!以為找一個殘障人士來下跪求情就能夠得到原諒嗎?你那個壞蛋兒子把我兒子打成這樣,如果賠不出錢來的話,那就等著去坐牢吧!」
「拜托、拜托……求求你們好不好……」
柳母成功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下一步就是要撲到對方面前去下跪了,但卻被女兒強勢地壓坐回輪椅上去。
「媽,別擔心,和解金我一定會想辦法湊出來的,你不要那麼激動,萬一又像上次那樣昏過去就糟了。」
安撫完媽媽差點崩潰的情緒之後,柳渝清走到傷者少年的父母面前去。
「對不起,我代替弟弟向你們道歉。」
深深地一鞠躬,柳渝清接著便和傷者少年的家長談論後續的賠償事宜。
講好一周後付款,不僅是那二十萬的賠償金,連同少年此次入院的醫藥費也得一並繳付。
協商結束之後離開醫院,柳渝清推著媽媽的輪椅到市場兩人最喜歡的那間面攤去吃早餐。
「渝清,咱們還是回家自己煮吧,在外面吃真的很浪費……」
尤其接下來必須償還這麼一大筆的賠償金,柳母就連一塊錢都舍不得浪費,更別提這一碗要價四十塊的湯面了。
只不過是吃兩碗面而已,媽媽都想要節省下來……柳渝清心疼地握緊媽媽的手︰「沒關系啦!媽,錢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你不要擔心,一早起來外頭的風有點涼,我們喝一些熱湯之後再回去。」
早上趕回家之前,柳渝清將存折里的余額全部提領出來,她不敢跟媽媽提及這件事,但最起碼帶媽媽去面店吃一碗湯面的錢還是有的。
「那你快點吃吧!這麼早要你坐車回來,一定餓壞了吧?」
「媽,您不吃嗎?」
「我這碗包回去給小弟吃好了。」
「媽,您快點吃,我們等等再包一碗回去給小弟就行。」柳渝清按住眼角,努力不讓眼眶中的淚水掉下來。
「媽,快點吃,湯涼了就不好吃了。」
將筷子和湯匙塞進媽媽手里,柳渝清一邊听著媽媽低喃著不想這麼浪費錢,一邊低下頭將自己的淚眼藏進不斷上升的湯面熱氣中。
她真的好不孝。
竟然讓媽媽連吃一碗湯面都要擔心半天。
一個星期之後就要付的二十萬賠償金還不知該去哪兒攢出來呢,她竟然在這里打腫臉充胖子……柳渝清抽了張面紙偷偷地擦拭掉眼角不小心滑出來的淚痕,幸好媽媽低著頭吃面,並沒有看到她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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