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九點多,伊湘琦換上超商制服,外罩一件合身小夾克,失魂落魄地坐在連鎖咖啡店靠窗的座位里,享用著她今天醒來的第一餐。
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苦澀得難以下咽,濃得足以傷胃。
兩個禮拜前,她終于向姨婆表達抗議,不願再陪姨婆四處招惹凶靈,她受夠了,她想要回自己原來的生活,因此她又重返超商工作。
誰也想不到,她這個值大夜班的店員,家住在大直豪宅社區,銀行戶頭有千萬資產,頂著留美碩士學歷,竟然會選擇在超商工作。
之所以會選擇這份工作,一方面是為了不在夜里入睡,另一方面是她喜歡觀察形形色色的人們。
有時她忍不住會想,假使她沒有那個異于常人的天賦,今天的一切是否會不同?
也許,她會有一份人人稱羨的高薪工作,鎮日穿著高級套裝,穿梭在商辦大樓之間;抑或她會繼承父親的貿易公司,成為一個精打細算的女老板。
過去她並不抗拒在夜里入睡,然後到別人的夢境里夢游,接受已逝者或將逝亡者的請托。
但,在她親眼看見母親濫用這個天賦,只為了留在夢里與父親相見,她總算明白這個天賦的可怕,以及背後潛藏的危險性。
叩叩!
清脆的敲桌聲,將陷入沉思的伊湘琦拉回現實世界。
「還不用,謝謝——」揚眸的瞬間,她的話聲當下一梗。
原以為是過來詢問收桌的店員,不料,竟看見徐光奕雙手叉在西裝褲口袋,一臉噙笑的與她四目相對。
「你在這里做什麼?」她冷淡地問。
「我在外頭經過,正好看見你坐在這里,看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我就是太好奇了,忍不住想看看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徐光奕嘲諷地挑唇微笑。
「徐光奕,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能不能當作從來沒認識過我。」她沒好氣道。
「是因為徐書亞,你才用這種態度對我?」
听見已在她生活中消失數周的名字,她心口一悸,臉上掠過一抹憂郁。
「我說過了,我跟徐書亞沒有任何關系。」她賭氣似的加重語氣強調。
「你大概還不曉得,徐書亞已經被我爸踢出亞懋集團。」
她聞言大楞。
徐光奕得意洋洋地兀自往下說︰「我爸可是爺爺遺囑里欽定的繼承人,徐書亞跟爺爺再怎麼親,終究是孫子而不是兒子,他仗著爺爺的溺愛,已經搶走了太多屬于我爸的東西,現在也該是他歸還的時候了。」
「徐書亞離開亞懋集團後,可以去哪里?」伊湘琦焦灼地追問。
「他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徐光奕的語氣極其嘲諷。「反正只要與亞懋集團有關的地方都不可能有他容身之處。」
「你們瘋了嗎?!」伊湘琦激動地失聲大喊。「那份遺囑根本不能算數,真正的遺囑在——」
驀地,她及時打住,用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
徐光奕面色丕變,「你說什麼?」
伊湘琦白著臉拼命搖首,雙手緊捂住口鼻,只露出一雙惶然大眼。
徐光奕卻是一臉質疑地緊瞅著她。
伊湘琦從腿上的背包里翻出手機,卻猛然憶起,自己手邊已沒有徐書亞的聯系方式。
于是她毫不猶豫的站起身,一把扯住徐光奕的袖子。
徐光奕因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楞住。
「徐光奕,看在我們曾經交往過的份上,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徐光奕直覺辦事。
「你能不能告訴我徐書亞的手機號碼?」
聞言,徐光奕臉色一變,撥開了她的手,陰沉而果斷的回絕︰「我不幫。」
伊湘琦氣得說不出話。不幫就不幫!沒手機聯絡,她直接去徐書亞的住處堵人!
「好,你不幫就算了,那你能不能去超商幫我代一個小時的班?」
徐光奕當場臉黑掉。「伊湘琦,你把我當作什麼了——」
伊湘琦抄起背包便往咖啡店門口奔去。
「以前在美國打工的時候,我也幫你顧過店耶,你也該歸還人情吧?就這麼說定!你得幫我顧一小時的店。」
「伊湘琦!」徐光奕氣得直吼她名字。
伊湘琦卻是頭也不回,只是舉高縴手,對空揮了揮。
徐光奕黑著臉,瞪著那抹灑月兌的背影,記憶忽然被拉回遙遠的求學時代。
那時的他,那樣年輕,對于家庭所帶來的陰影,總是被他用青春的熱情與精力壓抑而下。
在美國求學時,他能毫無包袱的做自己,而那時的伊湘琦,與他一樣年輕,她出眾的外型,大方灑月兌的個性,深深吸引著他。
沒料到許多年以後,歲月存萬,這個女人褪去了少女的青澀,盡避依然美麗,卻沒了記憶中該擁有的自信,成了在超商工作的平庸店員。
他始終不明白,為何曾經那樣優秀的女人,會成了今日的伊湘琦。
回想起方才伊湘琦戛然而止的話,以及那些古怪的舉動,徐光奕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
「徐先生不在家,你請回吧。」
听見豪宅秘書面帶微笑的如是回應,伊湘琦滿臉失落地轉過身。
驀地,豪宅大廳一側的某座電梯門開啟,步出一道眼熟的人影。
伊湘琦火速奔至那人面前,擋住對方的去路,欣喜地問︰「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臨時受上司請托過來送份文件的林特助,被這麼一攔先是楞了下,仔細端詳起那張秀顏,隨即恍然點頭。「當然記得。」
這個超商店員跟徐先生太有緣了,想不記得都很難。
「可以拜托你給我徐書亞的手機號碼嗎?」她心急地追問。
「你找徐先生有什麼事?」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小姐,你別鬧了,現在沒有任何事情能重要得過……」
「是關于徐總裁遺囑的事情。」
林特助狠狠一愣,見伊湘琦態度嚴肅認真,不似信口開河,雖然他心中存疑,卻也開始猶豫起來。
「你真的認識徐總裁?」先前她來過VIP樓層的事情,林特助亦有耳聞。
「我認識他,而且在他離開前,曾經與他交談過。」她神情堅定,不容質疑。
「那好,你告訴我,徐總裁的遺囑有什麼問題?」林特助半信半疑地問。
「這件事攸關整個亞懋集團,我要當著徐書亞的面說。」她強調。
林特助一臉困擾地回道︰「徐先生今晚去听音樂會了,恐怕沒有空。」
伊湘琦傻眼。「听音樂會?都什麼時候了?他不是被踢出亞懋集團了?他居然還有心情去听音樂會?」
「他是不得已的。」林特助深表同情地說。「他是陪沈小姐去听音樂會。」
「……沈小姐?」伊湘琦瞪圓了水眸,表情怔怔地。
林特助沒察覺她的異狀,似找著人能抱怨,又似自言自語一般的碎念起來。
「我們都忙得焦頭爛額的,又要找董事,又要找律師開會,那個沈小姐很不會挑時間,偏要挑今天找徐先生去听音樂會……要不是因為她爸人脈廣,可能有加分作用,徐夫人又一直敲邊鼓,徐先生哪有那個美國時間听啥音樂會。」
听著林特助連珠炮般的抱怨,伊湘琦雖然不是很明白所有內情,卻也清楚一二,心口霎時一陣發涼。
她沒想過,徐書亞居然得淪落到這種地步,居然得靠販賣婚姻來翻身。
還有……他對那個沈小姐是認真的嗎?還是真的迫不得已?可是,迫不得已這個詞,怎麼看都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莫非……
「都已經十點多了,音樂會不可能這麼晚吧?」伊湘琦不安的問。
「誰曉得。」林特助打了個呵欠,瞄了一眼腕表。「也許在回家的路上去吃個消夜什麼的,要不然就是被沈小姐留下來了,我看今晚徐先生應該是不會回家了,你還是明天再過來吧。」
聞言,伊湘琦小臉一片蒼白,雙手下意識楸緊了背包。
不想讓林特助看出自己的異狀,她急急轉過身,不料,正好撞見熟悉的高大身影步入迎賓大廳。
多日不見,他沒有絲毫變化,依然一身筆挺西服,依舊是英挺逼人。
他不是一個人。
此際,他的身側走著另一名打扮入時的短發美女,她輕挽著他的手臂,仰頭凝視著他,面上笑容燦爛得刺眼。
伊湘琦水眸怔然瞪大,徹底傻在原地,直到迎面走來的那雙男女,察覺了她與林特助的存在,紛紛撇眸望來。
緊抓住背包的縴指緊得微微顫抖,她趕在與徐書亞對上眼之前,匆匆垂下雙眸,悶著頭就往大門方向奔去。
「欸——」林特助錯愕的朝著她背影低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