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時捷跑車緩緩停靠,徐書亞透過駕駛座車窗,望入超商那整片落地窗內,看著里頭起了爭執的一對男女。
男人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異母弟弟,女人則是令他深感混亂的伊湘琦。
只見兩人一來一往,氣氛相當緊繃,伊湘琦小臉盈滿憤怒,縴手緊握成拳狀,擺出一副在與徐光奕理論的架式。
夢中那一幕,仿佛重現眼前,徐書亞緊眯銳眸,心神竟有些恍惚不定。
直至他看見徐光奕伸手握住了伊湘琦的皓腕,一把將她扯過去,他胸口登時一悶,自心底深處竄出的怒意,淹沒了理智。
他不假思索的推門下車,大跨步進入超商,一把扣住徐光奕的肩膀,將他狠狠推開。
「我告訴你,我跟徐書亞——呀!」
正在與徐光奕爭論不休的伊湘琦,被眼前的突發狀況一嚇,還未來得及反應,原本遭徐光奕抓住的縴手,忽爾被一把扯開,轉而被另一只厚實大掌握住。
混亂中,她揚首望去,對上徐書亞深沉的雙眸,先是一怔,隨後放松了緊繃的身子,不再掙扎。
「還好嗎?」他沉聲問。
她有些茫然,遲疑片刻才點了下頭,目光卻依然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
總覺得,眼前的徐書亞與昨的他,有一些說不出來的微妙改變……可具體是什麼樣的改變,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眼神?對,就是眼神。他看待她的眼神,不像昨那樣冷漠,多了一點溫度,亦多了一點復雜的情緒。
「發生了什麼事?」她好奇地追問。
徐書亞只是深深凝望了她一眼,隨即別開臉,對付起被他推到一旁的徐光奕。
「別來煩她。」徐書亞如是警告著徐光奕。
「你憑什麼命令我?」徐光奕不悅地回瞪。
「就憑她是我的女人。」徐書亞目光灼灼,語氣再自然不過,仿佛理所當然。
話音一落,不只徐光奕愣住,被他緊握住皓腕的伊湘琦,亦小嘴微張,露出驚愕神色。
等、等等!昨晚他還惡狠狠地警告她別亂開玩笑,今天他卻對著她的前男友撂話,宣示她是他的女人?!
他這個玩笑才是開大了吧?!
「伊湘琦,你剛才是怎麼跟我說的?」徐光奕朝她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伊湘琦尷尬得紅了雙頰,霎時無話可反駁。
方才徐光奕不斷追問她與徐書亞的關系,她還疲于應對的拼命解釋,眼下被徐書亞這麼一攪,唉……先前那些解釋全白費了。
「下一次再讓我看見你來糾纏她,絕對不會就這麼算了。」
腦中交雜著昨夜夢境,徐書亞對眼前的徐光奕越發地厭惡,眼神透出濃濃的敵意,語氣甚是森寒地下達警告。
「你有時間在這里風花雪月,倒不如花點心神擔心你的王子寶座吧。」
徐光奕滿臉不屑的冷笑一聲,隨即轉身離去。
超商登時恢復了平靜,看熱鬧的客人各自解散,只剩下徐書亞與伊湘琦尷尬相對。
「你……你是為了幫我解圍才那麼說的吧?」她扯開笑容,自找台階下。
徐書亞卻是沉默以對。
這下某人懸在臉上的笑容更尷尬了,她只好打哈哈帶過,「剛剛真是好險!我還以為是哪個沒長眼的人來鬧,幸好你來了,不然我跟徐光奕不知要扯到民國幾年才會結束。」
徐書亞依然沒反應,只是用著那雙深沉的眼,異常專注凝神地端詳著她。
她的小臉在他濃烈的凝視下,悄然浮上兩朵紅霞。
「我臉上……沾了東西嗎?」她模了模自己的兩頰。
「沒有。」他終于啟嗓。
她松了口氣,放下了在臉上模索的縴手,轉而望向仍被他緊緊圈握的那一手。
被他握住的手腕在發燙,那股燥熱,直透心底,教她的胸口怦然作響。
「呃,那個……」她困宭地笑笑,指了指他握在她腕上的大手。
「你介意嗎?」他淡淡地問。
「啊?」她發傻。
徐書亞沒開口解釋,兀自牽起她的手往外走。
她怔忡著,傻乎乎地任由他帶領自己,離開超商,坐進他跑車的副座里。
看著他紳士地為她開啟車門,將手心輕壓在她頭頂上,以防她坐入車內時撞上車門框,她的胸口一陣狂跳,心口盈滿羞澀。
望著坐入駕駛座的英挺身影,她眨眨水眸,目光發懵,一瞬間幾乎認不得眼前的人,便是前幾回對她冷臉相向的徐書亞。
「你……你真的是徐書亞?你一你該不會是被那個糾纏你的鬼魂附身了吧?」
趁著他還未發動引擎之前,伊湘琦及時回神,十分認真地問出這一句。
徐書亞因她這句無厘頭的問話,揚起了薄唇,漾開了一抹笑。
「那只鬼還在我腳邊不肯走。」他如是回應了她的疑惑。
「那你……」
「你想去哪兒?」他堵住了她的追問。
話題轉得太快,她的思緒卡住,一時呆了呆,反應不過來。
見她那般傻氣的模樣,徐書亞不由得又是一笑。
又笑了?!眼前這個徐書亞若不是被鬼附身,就是去過外層空間,被火星人佔領身軀了吧?伊湘琦腦袋一片混亂地思付。
「既然你不說話,那就由我來決定。」徐書亞果斷地說。
伊湘琦只是一臉懵的點著頭,看著他利落地轉動車鑰匙,發動引擎,駕輕就熟的轉動方向盤。
她心口怦然,目光落在那雙修長的大手上,想起方才被那只漂亮的手緊緊握住,那份觸感,那份溫熱,依稀還殘留在肌膚上……
那是一座花墳。
何以說是花墳?因為群花謝盡,只余空禿禿的根睫,花瓣全被雨水打濕,與泥塵混在一塊兒,成了濕爛的花泥。
滿目瘡痍。
伊湘琦緩緩行走在泥濘的泥路上,好幾次腳步陷入泥里,險些拔不出來。
她失去了方向,不知目的地在何方,就這麼走著,走著……
驀地,前方遠處依稀可見人影,她心下驚喜,連忙小碎步地在泥路上奔跑起來。
飛濺而起的泥塵,打濕了她的裙擺,髒了她的腳,可她拼命地往人影所在的方向奔去。
當她奔近那群人時,那群黑衣人霍地齊刷刷地轉過身,她當即驚駭地頓住。
那些身穿黑抱的人們,個個都沒有臉,全是一架架腐爛的骷髏人。
伊湘琦恐懼地喘息起來,剎那,耳畔響起了姨婆曾說過的那些話——
人們並不曉得,其實那些勾魂使者是在大白天出沒于人間,如果夢游者不慎闖入了勾魂使者的世界,並且被他們察覺,很有可能從此回不來,務必要當心!
這些人會是姨婆曾提及的勾魂使者嗎?
伊湘琦亂了心緒,慌張地跌坐在泥地里,下一瞬,那一個個黑衣骷髏人,竟以奇異的跳躍姿態,追了過來。
她低低喘息,水眸滿溢著恐懼,趕緊爬起身往來時路奔跑。
仿佛沒有盡頭,她一直往前跑,不敢回首,生怕被追上。
當她幾乎耗盡力氣,再次跌坐下來時,一只干枯的骷髏手緩緩搭上她肩膀。
她斜眸瞪著那只骷髏手,當即放聲尖叫——
「伊湘琦!」
幾乎是同一時刻,當低沉而焦灼的男性聲嗓一落,伊湘琦隨即睜開眼,自那場鱉異夢境抽身,返回現實世界。
她心有余悸的低喘,揚眸對上徐書亞擔憂的面龐,不由得一怔。
「這里是哪里?」她恍惚地問,有些恐懼地坐起身,環顧四周。
入目所見是一片灰白色調的寬敞客廳,大片落地窗曬入陽光,成組的真皮沙發,以及頗具現代設計感的流線型玻璃桌,則牆上懸掛著一幅油畫,畫里竟是她曾經造訪過的燻衣草花田。
她怔忡的目光,最終凝定在那幅畫里,久久無法回神。
徐書亞深邃的眸光始終望著她,仔細觀察她每個眼神與表情變化。
「你睡著了。」他緩緩啟嗓。「怎麼也叫不醒,我只好先帶你回我家。」
「原來這是你家……」她喃喃低語,垂眸望向披在身上的西裝外套,頰畔微微泛紅。
「你做了惡夢?」見她稍稍回神,他沉嗓問。
她沉默片刻後,方揚眸與他對望,緩慢而清晰地吐嗓。
「不是惡夢,而是我的魂魄真的去了那個夢境,在那個夢境中看見了勾魂使者。」
這下,改換徐書亞沉默了。
她直勾勾地望入他漂亮的深褐色眸心,用起再認真不過的口吻,開始解釋自己的身分。
「徐書亞,你相信嗎?在我的家族里,只要是女性,就會遺傳一個天賦,我們稱這個天賦叫『夢游者』。」
「夢游者?」他聲嗓低沉的復誦,似質疑,似琢磨。
「我們的夢游,與一般世俗所認定的夢游不同,我們是靈魂在夢游,能夠透過夢境去到別人所營造的夢境里,並在那個夢境里與夢境主人接觸。」
「就像靈媒一樣。」他做出結論。
她搖搖頭,輕聲反駁︰「不,不一樣。我們不是靈媒,我們無法用肉眼看見鬼魂,更無法與鬼魂溝通,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夢。」
聞言,徐書亞攢深眉心,靜心聆听著她解說。
「家族中除了姨婆有陰陽眼,又精通靈媒術法之外,其他女性平時就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可當我們在夜里入夢,便有機會與他人的夢境做連結。」
這是伊湘琦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對自己這份奇異的天賦侃侃而談。
而她做夢也想不到,徐書亞竟然成了第一個知道她夢游者身分的異性。
「知道夢游者存在的人並不多,大多是從事靈媒行業的人,當他們踫上求助者已陷入彌留狀態,這些靈媒便會輾轉找上我們,希望能透過我們進入這些人的夢境,讓我們去傳話或者叮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