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恭回到應府簡單梳洗之後,便問了奉化到底是怎麼把人跟丟。
奉化忍住羞辱道︰「那位丫鬟並非獨自前往,而是跟個女眷坐馬車前往濤風閣,就在他們進入大廳後,廳里萬頭攢動,一個不小心就看丟了她倆的身影,濤風閣佔地又就大,屬下只好一處一處的尋,直到听見有人出事了,屬下才……只是一踏追到濤風閣外,便見大人與她一起,而一眨眼大人就……」
宇文恭托著腮,沒有被人擺一道的惱怒,反倒問︰「那當頭你怎麼不繼續跟著她?」天曉得她還有什麼要事待辦?與她同行的女眷又到底是誰?這些事不查凊楚他心里不痛快。
「可大人掉進江里,屬下……」
「下回盯緊點,要是人再跟丟了……」宇文恭微帶警告地截斷他未竟的話。
奉化垂首領命,但又忍不住道︰「大人,那位丫鬟確實很不尋常,仿佛知道我跟上似的,可一般會武的丫鬟再了得也不可能察覺得到。」不是他想給自己掙回面子,實在是他就算在京衛排不上前十,也還是拔尖的,沒道理連個丫鬟都盯不住。
宇文恭斂目沉思,愈想愈是想不通。「可如今想查她的底細恐怕不容易。」別說跟一般丫鬟比了,她的利落和沉穩不輸男人,武藝甚至不輸京衛。習武並非一蹴可幾,天賦再高,也要多年的心血才能到她如今的功底,問題是她才十五!
「那就查她主子吧。」宇文恭話落,朝奉化擺了擺手,「今兒個也累了一天,下去歇著,明兒個一早到按察使司問問大人昨兒個的命案是否有進展。」
奉化應下來後便先行告退。
宇文恭褪去外袍往床上一躺,一閉上眼,出現的便是迎春那突然綻開笑靨的面容,細細回想,那笑中噙著幾分尋釁和放肆,雖不至于有看輕他的意思,但卻是肆無忌憚的恣意。
當她看著他時,他有種奇異且難以形容的感受,明明就是張面癱臉,可不知怎地會教他認為,她是識得自己的。
真是詭異。
至于她的傷……更是教人參不透,如此狡獪又玲瓏剔透的人會讓自己受傷?也許,她的傷勢也是個關鍵,只可惜是個姑娘家,又傷在手臂上,難以窺探,或許從她的主子下手也是個法子。
亂七八糟地想過一通,他疲憊睡去,待翌日清醒奉化已在門外候著,大有雪恥的意味,今兒個一早就已經都將事情給辦妥。
「嵇大人沒進按察使司?」宇文恭微詫問著。
「正是如此,所以屬下就跑了趟兵備道衙門,才知道原來嵇大人上府衙了。」瞧宇文恭還托著腮等著,奉化便將打听來的第一手消息道出,「听說應大人和嵇大人搶著要辦理李三才命案,嵇大人斥罵應大人越權,可應大人又道命案是在卞下城發生,自然是由他處理。」
「然後呢?」
「後來兩人一道前往李三才府上。」
宇文恭沉吟,這樁案子,論理,確應該是交給嵇大人,因力死者是龍太衛指揮使,龍太衛位在清中縣,嵇韜身為卞下掠祭使,轄管底下三府六州三十六縣鎮的刑案,尤其又餃職兵備道副使,由他查辦更合理不過,應容想辦這案子,就算辦了也得上呈,既是如此,又何必搶?況且龍太衛屬漕衛,到最後也得呈到漕運總督衙門,也就是他七叔那兒……所以,這兩個人莫不是生出嫌隙了吧,要不爭什麼?
「大人,咱們也要前往李三才府上嗎?」奉化低聲問看,盡避很壓抑,但還是不難看穿他想逮著機會雪恥。
宇文恭涼涼看他一眼。「我去那里什麼熱鬧?」光是插手富戶命案就已經太過,他還主動攬和進去做什麼?除非還有什麼其他變化。「今兒個咱們就閑散點過,何況再幾日我就要回京了。」
「可那名丫鬟……」
「你要是想盯就去盯吧。」
「屬下這次必定會辦妥。」不讓他雪恥,他怎有顏面回京?
宇文恭似笑非笑,由著他。
然而,奉化才踏房門便哀叫了聲,宇文恭抬眼望去,就見奉化人跳到門邊,一只貓兒正大搖大擺地朝他走來,他不禁笑罵,「怕狗就算了,你何時也開始怕貓了?」
「怕貓的是公孫大人。」奉化忍不住替自己平反,他頂多是怕狗而已。
想起怕貓的公孫令,宇文恭看向貓兒的目光愈加溫柔,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喚著,「過來,喵。」
貓兒躍上榻邊,朝他喵喵叫著。
他輕撓著貓兒的下頷,想起明明怕貓的公孫令還是努力將它救回來的過往。「喵,你的運氣真好。」
當年這貓命懸一線都救得回,而他的公孫在命懸一線時,可有人救她?
宇文家的宗祠里,刻意壓低的嗓音交談著——
「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中的局勢看來是偏向大皇子,你心里是如何盤算?」听著宇文散的問話,宇文恭眉頭微擰,因這話里已透露他七叔也是大皇子一派,照理七叔該如他一般選擇二皇子才是,畢竟二皇子的母妃是他姨母,他倆是表兄弟,自然挺自家人。
「七叔,儲君一事輪不到咱們置喙,皇上該已擬詔才是。」最終,他只能如此回應。
「不管哪位皇子登基,七叔依舊會安穩地待在漕運總督這個位置上。」
「你說這什麼話,像是我怕這官位給人搶了似的。」宇文散沒好氣地道︰「倒是你還好嗎?你娘就這麼去了,把你的婚事又給拖住了。」
「那不重要。」宇文恭心知宇文散遺憾的是因他父母接連去世,他為了守孝連退兩門對宇文家有益的親事,他不想討論這話題,正打算借故離開,卻又听宇文散道——
「怎會不重要?你可千萬別跟公孫令一樣隨便娶個小戶姑娘,也真不知道三姊到底在想什麼,怎會允了那門親事?」
「公孫?」他詫問著。
「他沒跟你說?」宇文散同樣詫異。「你倆不是向來要好?」
宇文恭沒吭聲,整個人愣在公孫令要成親的消息里,突地听見外頭傳來奉化和公孫令的聲音——
「你這家伙連及腰的溪都不敢踏進,你還敢侍在宇文身邊?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現在接任水師提督?」
「水師又不一定要下水……」回應的氣勢一整個虛弱。
「再頂嘴!」
待宇文恭踏出屋外,就見兩人走在一塊,公孫令手上像是擰了個燙手山芋,舉得遠遠的,想丟又不敢丟,就這樣一路走。
「公孫哥哥,你手上的是……」半路上,應昭華和應容硬是將公孫令給攔截了。
「貓它受傷了,你……想個法子治好它吧。」見應昭華伸出手,公孫令二話不說地將奄奄一息的貓兒交給她,不禁慶幸宇文恭邀了她和應容到宇文家宗祠。
應昭華歡天喜地接過手,宇文恭見狀,便差下人去將城里的獸醫找來,隨即拉著公孫令到一旁。
「上哪去了,身上都弄得半濕。」
「到上頭走走,听見貓叫聲,本來要奉化去救的,誰知道他竟然怕水,子規,他不諳水性,讓他隨侍這樣妥當嗎?」
「誰管他如何,你身上都濕了!」他惱火地將她帶進屋里,找著衣裳讓她換,隨即背過身等著她更衣。
公孫令瞧他壓根沒打算離開,只好躲進屏風後換著,才換到一半便听他道︰「听說你要成親了。」
「嗯,我娘安排的,說……這樣好。」簡單來說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我已經到了適婚之齡,與其讓人議婚,倒不如先挑個心月復。」
「為何沒跟我說?」
公孫令微皺眉頭,不懂他的怒氣到底是從哪來的。「唉,這種事你要我怎麼說?」他明知她是姑娘家,難不成還要她大大方方地跟他說︰她要娶妻了?得了吧,權宜之計有什麼好說的,她不說,他也懂呀。況且他去年喪母後心情一直大好,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真是不值一提。
「你該說的。」
听見嗓音近在耳邊,一抬眼,發現他已走到屏風後直瞅著自己,盡避衣袍已經換好,可他突然逼近,還是教她心底微驚了起來。
「說與不說有差別嗎?橫豎我要娶的人你也識得,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是場鬧劇罷了。
宇文恭瞅著她,久久未語。
後來,他認為自己太過大驚小敝,畢竟這是權宜之計,否則依公孫的家世,想與之攀親的不比他少,娶個知根底的小娘子確是保身之計。
他是這麼想的,可當親眼見她穿上那身喜服迎娶美嬌娘時,他才驚覺所謂的沒有回頭路,不只是公孫,他亦是……
當公孫此生只能男兒身活著時,他也注定失去姻緣。
翌日醒來,喵早就不在房里,宇文恭也不以為意,畢竟貓兒本就善變,他隨意看了幾本閑書,逛了幾圈園子,沒等到應容回來,反倒有人來稟嵇韜約他在濤風閣相見。
他依約而去,見嵇韜已經在雅間里,面目難得臭著臉。
宇文恭微揚濃眉,瞧桌上的酒壺已經空了一壺,隨即在他對面入座。「怎了?在這座卞下城里,還有誰敢給你臉色看?」
「還不是你那好兄長!」嵇韜說得咬牙切齒。
「一起辦案也不是不可,是不?」宇文恭雲淡風輕地說,瞧桌上沒有茶水,他干脆就不動了。
「誰要跟他一起辦案!」哼了一聲,語氣滿是鄙夷。
宇文恭托著腮,狀似不解地問︰「听起來像是你對他有諸多不滿。」
「不敢!」說著,又恨恨地呷了口酒。
「哪里不敢來著?論品秩,你倆是同階,但你是卞下按察使,還兼了兵備道副使,管的是省,他一個卞下知府見到你還得施禮呢。」宇文恭也不急,循循善誘,等著嵇韜解惑。
「人家後頭有漕運總督當靠山呢!」他將酒杯重閣在桌面,話一出口就嘖了聲,暗惱自己嘴快。
宇文恭揚起濃眉。「你這話听起未不只是對應容不滿,也像是對我七叔不滿。」漕運向來是油水地,歷任皇帝對于管轄漕運的總督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貪得太凶,通常不會干涉,他認為自家七叔該有所分寸才是。
嵇韜覷他一眼。「橫豎漕運這條線上的,獨善其身的是瘋子,同流合污才是正道,可他好歹也是堂堂知府,怎會跟著分一杯羹了?」
「怎說?」他是在京城過得太平順了,以至一丁點耳語都沒傳進他耳里嗎?
嵇韜欲還語還休,猶豫了好半晌才道︰「好比說,船廠需要各種零件,鐵釘、麻繩、膠油、木材等等,你知道要造一艘船要的東西有多少,船廠的主事向來由總督命船廠鄰近的衛指揮使擔任,好比李三才是龍太衛指揮使,但他也是卞下船廠的主事,通常要張羅購買所需都是由主事主持,偏偏你家好兄長主動介紹商家、替商家牽線,你說,要是沒拿人家好處,他犯得著這麼做?」
嵇韜向來自視甚高,不屑與人同流合污,哪怕官途走得比較坎坷,至少問心無愧,過去的應容亦是如此,可誰知道這一兩年來,應容像是變了個人,到處牽線,茂至糧作經過卞下時,他也趁機揩點油水,真是教稽韜無法容忍。
宇文恭微眯起眼,倘若是其他知府如此行事,他會一笑置之,可如果是應容,倒教人費解。應容不缺那些錢,更何況他一心為百姓,豈會圖利己身。
「就是不想跟你說這些,搞得我像在人背後說小話。」嵇韜見他那不敢置信的神情,惱火地又灌了一大口酒。
「應容不是這種人,肯定有什麼計劃。」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所以我問過他,可他說他不過是想通了。」說到這兒,嵇韜仿佛還瞧見應容那張無奈又勢在必行的神情。
「我去他的想通了!橫豎我跟他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想插手李三才的案子,我偏不讓他插手,有本事到總督面前參我!」
宇文恭冷眼看著他端起酒壺就口,待他心緒稍霽,才又問︰「應容和我七叔很是要好?」他嫡親的七叔是祖母年過四十才生的,不過大他兩歲而己。也許是老年得子,所以祖父母特別寵愛,就連他爹對這個年歲相差極大的麼弟也是疼惜有加,所以才會在官場上一路提攜,臨終前還要他這個佷兒多加看顧。
而他七叔是手段圓滑、八面玲瓏之人,當初安插在這漕運總督的位置上後也是順風順水,朝堂上無人攻擊,雖說是靠著宇文家的祖蔭,但個人的手段也是關鍵。
只是應容一向不喜歡他七叔,他曾問過應容,當時應容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可要好了,好到船廠造船的人手不足,應容會押人進船廠做事,讓人日以夜地趕工卻不給餉銀,膽敢犯上的直接押進牢里,你說,這不是在討好船廠、討好你七叔嗎?哪里將百姓閣在心底了?」說到這兒,嵇韜又後了,惱自己為何總是這般嘴快,這話听起來不是對他七叔不滿嗎?這事怎能明說,真是!
偷覷宇文恭一眼,見他神色未變,只是若有所思,嵇韜才微松口氣,告誡自己不準再嘴快,可好半晌宇文恭卻不吭聲,他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麼?先說好,我不是對你七叔大不敬,純粹是——」
「李三才的死因是?」宇文恭懶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雖然不解他怎會將話題跳到李三才,但他還是照實道︰「刀傷,一把短匕直接刺入心窩,整個刀刃都隱沒了。」
「是熟人所為。」宇文恭說得篤定。
李三才既是龍太衛指揮使,怎可能讓人無聲無息靠近,又在胸口上插入一把短匕?凶手必定是熟人,而且是相熟到李三才毫無防心之人。
「你壓根不懷疑是花娘?」
「姑娘家沒有那種手勁。」話一出口,他又想到迎春。如果是她,也許是有的,但動機呢?傅家手里經營的全都是與船有關的生意,而李三才又是卞下船廠主事……
「嵇韜,今兒個你去李三才府上,可有問出古怪之處?」
嵇韜搖了搖頭,「李三才府上說法一致,稱他未與人有齟齬,在船廠與衛所里都待人極好,不可能與人結怨,況且他現在是正好休沐才回卞下城,據說是有人邀他去濤風閣的,卻不知道到底是誰邀他。方才來時我也問過濤風閣的鴇娘,她沒听李三才說與人有約,昨晚也沒瞧見有誰踏進他喪命的雅間,不過說真的,青樓里,誰會注意誰踏進哪間房?」
「抽空去衛所或船廠問些口供吧,看看有沒有人與他同天休沐的。」宇文恭聲音平淡,仿似對這事提不起勁,抑或是看穿什麼而壓抑著不多提。
嵇韜心底知曉該怎麼做,應了聲,正要舉杯敬他,門外響起鴇娘有些無奈的嗓音——
「兩位大人,有位鄭大人想求見兩位大人,不知道……」
宇文恭看了嵇韜一眼,嵇韜也不知那鄭大人是哪位,宇文恭作主道︰「讓他進來。」
「這樣好嗎?」
「連著兩個想見我卻沒見到的都死了,我怎忍心再害死一個?」宇文恭似笑非笑地道,嵇韜听完,壓根也笑不出來。
一會便見一名年約三十上下、虎背熊腰的男人大步流星而來,在兩人面前抱拳施禮。「卑職見過兩位大人,卑職乃是龍太衛副指揮使鄭明海。」
嵇韜濃眉一揚,瞧了宇文恭一眼,逕自問道︰「鄭明海,你此刻前來是——」
「卑職是有些線索想告知大人。」
「說來听听。」正苦無線索,如今有人自動送上門了,還客氣什麼。
「不知道兩位大人是否知曉前幾日城東一名傅姓商賈被殺?」鄭明海毫不拖泥水,開門見山地問,見兩人點頭,他又續道︰「傅老板是專做船廠生意的,幾乎卞江沿岸三座船廠的生意都教他給攬去了,是以李指揮使和傅老板算是相熟,前些時日听說傅老板生意出了點問題,交了本帳本給李指揮使,直說要是他日他死了,要李指揮使代他申冤。」
宇文恭眼皮子垂著,似乎對這樣的說法不甚意外,反倒嵇韜反應大了些,追問著︰「帳本呢?」
「卑職不知道,這些事是當初李指揮使提起過的,如今他出了事,卑職才想道出這些事也許能找到凶手。」
「還有沒有其他的線索?好比傅祥的生意怎會出了問題,又或者是跟李三才透露了什麼?」嵇韜隨即追問。
「其余的卑職皆不知道。」
「一般而言,船廠主事能夠作主采購,李三才既與傅祥熟識肯定也拿了不少好處,而你……」宇文恭淡淡提了個頭。
鄭明海瞬間滿臉漲紅,沒料到話題一轉竟咬到他身上,「大人,這些事可說是行規,咱們這些人拿得還不如上頭多,如今咱們死了個指揮使,還請大人先從這一處著手吧。」
嵇韜無聲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我知道了,這事我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今兒個多謝你特地告知了這條線索。」
「卑職盼能早日緝凶歸案。」
「你先退下吧。」
「是。」
待鄭明海離開,嵇韜才涼涼地問︰「宇文,你說這事該要怎辦?」雖說還沒有頭緒,但如果鄭明海所言屬實,那麼這案子可就復雜了。
「先差人跟著鄭明海。」宇文恭淡道。
「敢情你怕有人殺人滅口?」就算鄭明海要當人證,也得要找到鄭明海口中說的帳本,難道帳本還沒被找到,而躲在暗處的人一直盯著?
想通的瞬間,嵇韜已經大步地踏出房,差人跟著鄭明海。
似就算鄭明海不出現,他還是隱約看出破綻。
傅祥和李三才都在求見而未見後被殺,表示一直有人在後頭跟著他們,等待下手的時機,只為了湮滅證據,這推測看似合理,卻又透著一股違和感,其中,他的行蹤成了教他不得其解的關鍵。
每年他都會回卞下,但通常不會驚擾地方官,只與好友聚聚便回京,可這一回他的行蹤像是被人一直掌握著。
「宇文,我已經交代下去了,明兒個我就差人兵分兩路去龍太衛和李府翻找帳本。」
「我倒覺得找應容問清楚傅祥那一案比較重要。」
「……那你去問吧。」短時間內他不想再見那個混蛋。
宇文恭應了聲,將杯中物飲盡後隨即起身,「我先回去了。」
「那就一道走吧。」
兩人一道離開,才剛下樓,便見有酒客圍著兩名姑娘,宇文恭黑眸一掃,竟是迎春護在一名姑娘面前。
面對酒客的騷擾,迎春粉拳微握,眉眼一沉,目光尖銳又冰冷地瞪著酒客,仿佛他只要敢再越雷池一步,肯定要他後悔招惹。
就在酒客猥瑣向前時,宇文恭出手逮住酒客的手,嵇韜也被引了注意。
「你怎會在這兒?」宇文恭無視酒客發出殺豬般的京嚎聲,沉聲問著迎春。
迎春面無表情地看他,反倒是身後的卓韻雅向前一步道謝,「多謝這位爺相牧,我的丫鬟向來寡言,並無沖撞之意,還請您別介懷。」她噙著淺淡笑容,打算回頭問問迎春這個男人是不是那位京城來的貴人。
「你是傅家的大帳房?」宇文恭試探地問。
卓鈞雅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暗惱自己猜得真準,既然他知道自己的身分,她也不好再裝蒜下去,「我就是傅家的大帳房,您是——」照例總得開口確定一下才是。
「你為何會出現在濤風閣里?」
卓韻雅嘆口氣,縴指指向他手里抓的人,「您要不要先放開那人的手?」那人已經從哀叫到發不出聲,而且身邊也慢慢聚集人潮,這對她來說著實不好,她並不想在這兒鬧事,萬一她那姊妹不肯收留她了可怎麼辦才好?
宇文恭逕自將男人甩到一邊,目光落在卓韻雅身後的迎春,「上回你說是你家主子要你辦差,這回又要做什麼?」
嵇韜已听出宇文恭追問的姑娘就是日前他提過的丫鬟,不禁有了興味多看兩眼,覺得那身氣質……好眼熟。
不過,周圍人愈來愈多了,站在這兒說話總是不妥,他正打算提醒宇文恭換個地方,後頭有道凌亂的腳步聲朝這頭而來,他回頭睨去,見是他才派出去的一名隨從。
還未開口,那名隨從氣息微亂地道︰「大人恕罪,小的辦事不力,鄭明海才剛踏出濤風閣便遭暗算。」
宇文恭聞言面上波瀾不興,像是預料中的事,只是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引來迎春的注視。
「什麼?」嵇韜整個人呆住,隨即又問︰「走到暗巷了嗎?」
「沒有,才濤風閣沒幾步,還在碼頭邊上,因為路上人潮擁塞,小的以為只要跟著他便成,誰知道他不知怎地突然倒地,小的趕緊湊前一看,才發現他喉頭被劃開,血流如注,已經沒氣了。」
嵇韜簡直不敢相信,在這熱鬧的城南銷金窩,竟有人當眾行凶!
「人呢?別跟我說你們連是誰動手的都沒瞧見?」
「大人,真沒瞧見,誰都知道江堤岸這一帶,入夜總是熙來攘往,咱們跟著時不免也會與旁人擦身而過,是以壓根不知道是誰近了他的身,但寅虎和卯兔已經在現場追查了。」
嵇韜捧著額,分不清楚到底是憤怒還是無奈,雖說少了個鄭明海對案情本身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但好歹是個衛所副指揮使,走在街上竟遭人行刺,到底該斥責這些漕衛疏于操演武藝不佳,還是凶手太過明目張膽、目無王法!
「嵇韜,咱先過去瞧瞧吧。」宇文恭輕喚了聲,隨來那名隨從。「你留在這兒看著她倆,她倆要是從你眼皮子底下跑了,我唯你是問。」
隨從點頭如搗蒜,走到卓韻雅和迎春面前,一雙銅鈴眼死死地瞪著她們。
卓韻雅無奈地了口氣,而迎春只是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宇文恭離去的身影。
半個時辰後,宇文恭不由分說地將卓韻雅和迎春給帶回應府。
「宇文,听說濤風閣前頭有人遭殺害……」听管事稟報宇文恭回府了,應容離開書房,在通往宇文恭暫住的院落前遇見了他,劈頭剛問了一句,突然見他身後跟了兩名姑娘,教他不由打住話。
「這兩位是?」
「這位卓娘子是傅祥的大帳房,而這位你見過了,是卓娘子的丫鬟迎春。」宇文恭簡單地介紹。
應容望去,就見那位卓娘子側身施禮,而迎春那丫鬟還是老樣子,端著一張嚇人的面癱臉,「你將她們帶回來做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想給她們一個容身之處。」
卓韻雅聞言,狐疑地看了迎春一眼,可惜迎春回給她的還是那張凍結的面臉。
「太古怪了,她們在傳宅好好的,哪里還需要容身之處?」應容有些好笑地問。
「誰說她們好好的?要不是有人三番兩次找麻煩,她們何必避走到濤風閣?先前我不知便罷,如今知曉了,自然得護住她們,而最好的容身之處便是知府大人的宅子,要是她倆在……表哥,你的面子就掛不住了。」宇文恭輕拓他的肩打趣道,黑眸噙的卻是再認真不過的警告。
應容笑了笑,像是沒听懂他的警告逕自道︰「在我這兒要是再有差池,我該掛冠求去了,不過好歹是兩個姑娘家,帶往你的院落不妥,這樣吧,橫豎昭華也在,就讓她們到昭華的院落。」
「也成,你差人準備一下,我有話要問她倆。」
「是與傅家有關的事?」應容說著斂去笑容。「傅曉已經說了,不想再追究傅祥的死,所以這個案子準備結案了。」
宇文恭揚起濃眉睨了迎春一眼。
與其冀望惜字如金的迎春,卓韻雅早有準備由自己開口。「大人,傅大爺是想眼前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人死不能復生,這事就到此為止。」當然,這也是她建議的,有什麼辦法?民要如何與官斗?想活命,就得認命。
「我要問的跟傅家的事沒有關系,是我跟這個丫頭的恩怨。」宇文恭心笑非笑地道。此話一出,卓韻雅和應容不由地打量他倆。
卓韻雅心想,這丫頭什麼時候得罪大人了也不知會她一聲?如今被帶回來,就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瞧見明日的陽光。
「大人,你不會打算欺負……」應容點到為止地說,雖說他也認為這丫頭頂撞宇文恭的機會頗高,但要是借此想欺侮人,太教人不恥了,他這個表哥不能容忍。
「怎了,我還能將她給吃了?不過就是有點事要問問罷了,要不……你讓昭華過來一趟,讓她帶卓娘子到她院落歇會。」橫豎他現在就是要留下這丫頭,而他也相信這丫頭會心甘情願留下。
應容心知改變不了他的決定,只好差府里下人將應昭華請來此處,先帶卓韻雅回她的院落歇著。
臨走前,應容不由多看他一眼,眼神仿佛對他此舉無法理解。
那眼神讓宇文恭都覺得好笑起來,等人一走,隨即開口,「進來吧。」
踏進作為書房的梢間,宇文恭往榻上一坐,就見迎春神色自若地走到面前,負手而立,杏眼直睇著他,沒有戒慎恐懼,更沒有防備不安,只是靜靜地等著他發話,一張稚姣美的臉蛋染上老成的氣息。
這神情和這站姿……宇文恭不由望而出神,想起在濤風閣時他之所以出手,就是因為她當時的神情很像公孫。
到底是他快被思念給折磨瘋了,還是她的氣息真的像極了公孫?
眼前,她依舊面無表情地等候,沒有一絲不耐,當然,也沒有一絲期待,她的目光淡漠得教他不敢自作多情。
「你可有瞧見我的隨從?」半晌,他狀似隨口問道。
「他應該站在傅宅外。」
宇文恭半捂著臉,不知道該不該感謝她的有問必答。唉,盯人盯到教人察覺,甚至人都走了還不知道……回京之後還是再將奉化丟回衛所操演,省得一直隨侍在旁,武藝都生疏了。
「大人只是想問這個?」
宇文恭回神望去,見她背脊挺直,負手而立的姿態帶了幾分眸睨的傲勁,愈看愈是心驚。一開始見看她時,他並無覺得她身上疑點重重,可如今愈瞧愈覺得賞心悅目,卻依舊疑點重重——什麼樣的姑娘家能養出這一身氣勢,太可疑了。
所以,她不是。
可他覺得她可疑,卻不是視她為凶手,而是疑心她太像公孫。
見她神色依舊沒有不耐,他思索一會月兌口問道︰「那晚,是你放火燒了傅家的書房?」話落,哪怕她的面容只有瞬間的變化,依舊被他捕捉住了。
「是。」迎春輕聲道。
「你在那一晚受了傷?」
「一時大意。」許是那晚將他推入卞江前教他察覺的。
「那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大人又何以非問出真相?傅大爺已經要求知府大人不再追查凶嫌。」
「因不眼前死的並不是只有傅祥,還有龍太衛指揮使和副指揮使,這案情互有牽扯,再者我見過傅祥身上致命的刀傷,也見過今晚龍太衛副指揮使的傷勢,雖說傷在不同部位但卻是同樣的手法,凶嫌是個慣用左手之人,而你必定見過殺害傅祥之人,我想從此追查下去。」
「大人雖在京里位高權重,但是在地方卻是無權查案審案,何必追查?」
「你如何知道我在京里位高權重?」他問。
面對宇文恭看似閑散實銳利的目光,迎春神情不變地道︰「大人忘了傅老板曾前往府衙求見?這事卓娘子是知情的,自然會說與我知曉。」
宇文恭輕點著頭,沒在這事上多作文章,導入正題,道︰「雖說我不能干涉地方,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權力,況且這事明擺是沖著我來的,我真能不管?」太明顯了,連著三個求見他的人都成了刀下亡魂,要他怎能視而不見?
「大人認為是有人設圈套要大人介入?」
「也許。」他是如此猜測,只是需要更多的證據。「不如你先跟我說說傅祥究竟是為了何事求見?他又是如何得卻我會在近期前往府衙?」
「我不知道傅老板為何知曉大人會進府衙,但我知道傅老板是為了一座礦山而求見大人。」事到如此,迎春選擇盡其所能地告知。
「礦山?」
「傅老板經手的產業相當廣,其中是以船廠所需要的材料為大宗,船上所用的零件和工具泰半是鐵,所以傅老板手上有幾座鐵砂礦,可惜已采盡,算是絕礦。日前他又在清中一帶購置一座礦山,卻意外挖出了黃金,這事本就該上稟,由京城派人前來勘礦開采再與礦主分利,可這事卻讓——」說到這兒,迎春頓了下。
「怎了?」
迎春不語,忖著他向來與他七叔交好,要是讓他知曉他七叔在卞下一帶猶如土皇帝一般,真不知道他敢不敢辦他。
他的七叔、她的七舅……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