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照搬離趙宅,回到她與丈夫生前的居處,所有人回歸原來的生活模式,各過各的日子,相安無事。
至少台面上是。
至于台面下,有多少小動作,只要不搬到明面上來,大家都會有默契地裝沒事,維持虛假的和平。
虛偽又做作的一家人。
這段期間,大哥與大嫂這對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上過三次談話性節目,在螢光幕前大談夫妻相處之道,回到家里,大嫂摔東西大鬧過五次,而大哥這個月其實有一半的時間都沒有回家過夜。
這回鬧得特別凶,據說是因為外頭那個懷孕了,軟硬兼施逼大哥將她迎進門,于是大嫂就不依了。
要說大嫂有多愛大哥?那倒也不是,戲是演給外面的人看的,實質上早就貌合神離,她想維護的,是正宮的利益與顏面,企業婚姻丟不起這個臉,更容不得外頭的女人,瓜分掉屬于自己的權益。
這種事,歷年來沒少發生過,不過大哥一向是花點小錢,外頭那個不外乎打發或打胎了事。
這一任似乎特別有手腕,沒那麼好打發,所以大嫂這回鬧騰的動靜也特別大,這都連鬧幾天了。
趙之寒一向拿它當戲看,調劑身心。說他這個大哥腦袋跟豬一樣,真不冤枉他,性好漁色,偏偏又沒那玩女人的腦袋與手腕,每偷腥一次就被抓到一次,大嫂抓奸精準度目前維持一百趴。
但男人最可悲的是,下半身一旦被女人綁架,智商直接降到零,永遠學不乖,還曾經將主意打到古曼婷身上,可惜古曼婷看不上他,標準色迷心竅,怕死又愛玩火。
回房途中經過,听見半掩門扉內的聲響。以前還知道要關好門,這次連門都沒關妥就急著上戲,看來大嫂著實氣得不輕。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跟外面的女人鬼混!」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一整天人在哪里嗎?要是滿腦子只裝得下女人,滾回那個狐狸精的床上去,我不須要在這里勞心傷神替你打點!」
「哎哎哎——」趙之鴻來不及阻止,不明物體砸向門板,掉落地面。
透過門縫的角度,只看見散開的手機殼。
這對假面夫妻,又在打誰的主意了?
無論是誰,都跟他沒有關系,只要不礙著他的踣,旁人死活與他無關。
趙之寒悠然踱開身,回到自己房中。
這段時間,趙之鴻游說公司董座們的支持,踫了軟釘子,沒有足夠的本錢大聲說話,又自我感覺良好地以東宮自居,只是讓人看笑話而已。
他完全當猴戲看,好奇對方接下來還有什麼招。
稍晚下樓吃晚餐時,那對夫妻看來已經收拾好情緒,用餐過程挺平和,期間,趙之鴻一度離席,到陽台回訊息。
這人一向很懂得在老頭的面前賣乖,會在用餐當中當著老頭的面離席,這人的面子還真大。
有那樣的條件,讓趙之鴻反轉局勢的人,寥寥可數,幾乎不必花費任何腦力就推得出名單。
只有一個。
只要那個人願意支持他,他就有足夠的資本大聲說話,公司董座也才有可能支持他。
趙恭奉行養生之道,晚餐用得不多,早早就離席,大嫂不必繼續演模範夫妻,也隨後包包一拎就出門,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坐在這里。
趙之鴻讀完訊息回座,正好看見他舉杯向古曼婷,給她一記彼此心領神會的微笑。
就算同為男人,趙之鴻也不得不承認,那抹笑很有魅力、很讓女人神魂顛倒。
即便再不願承認,心底深處,他確實嫉妒這個弟弟,有絕佳的女人緣、有承襲自母親的不俗相貌,連古曼婷那樣聰慧干練、心高氣傲的女神級人物,都對他青眼有加。
或許女人就吃那套吧,那股子他仿不來的孤高氣質與冷然魅惑的吸引力,就像那張天生的容貌,俊美得幾近妖異。有時,
連他都不自覺害怕這個小弟,打心底寒起來。
「怎麼?銀色夫妻吵架了?臉色這麼臭。」古曼婷笑睇。「別悶了,喝一杯?」
美人一笑,嫣然傾城。趙之鴻受寵若驚,瞬間茫到忘卻東南西北。
嘖,好弱。
太沒挑戰性的對手,讓趙之寒很沒勁,百無聊賴地撐著頰,看他們的未來小媽連一成功力都不到,勾勾手指就撩得某人魂都酥了。
半瓶。以趙之鴻的酒量,估計再忍耐半瓶的時間就夠。
然後——咚!
他這才起身,三兩下便由男人身上找出手機,察看最近的訊息內容。
答案,他其實早就知道。
江晚照繼承了公司近20%的股份,從她身上下手最快也最有效率,早在看到這些訊息之前,心里就已經篤定兄嫂是要對江晚照下手,不然他不會耐著性子坐在這里跟趙之鴻耗。
古曼婷好奇地湊過來瞄一眼。
「你坐在這里,忍受這智障一晚,就是為了她?」
看完,連她都不得不贊嘆最毒婦人心,趙之鴻那老婆啊,連這種缺德招都想得出來,她也是女人啊,女人何苦如此為難女人?
不過比較好奇的是——
她偏首研究趙之寒沉然如晦的神容。這個人,向來是冷眼旁觀,看著身邊人斗得血流成河、遍地尸首,然後揮揮衣袖,片葉不沾身地從尸堆中輕巧走過。
這種事,要在以前,他壓根都提不起勁,更別提用眼神示意她配合,弄清楚趙之鴻在玩什麼花樣。
搞懂了,然後呢?他是要插手?還是——
「還是,你今晚要答謝一下,我犧牲色相的演出?」
趙之寒靜默了會,倏然起身。「抱歉,我今晚應該沒空答謝你。」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直以來,他做任何事,都有明確的目的與理由,唯獨這件事,他無法給自己答案,他只知道,這件事不做,未來的每一夜,他都無法安睡。
無關乎道德良知,就只是單純地、不帶目的地,想做。
趙之鴻夫妻的招,簡單,卻也惡毒。
要讓一個女人乖乖被擺布,最能掐住她軟肋的,就是名聲與清白。
而這個局,還是大嫂一手布的,用的是她娘家的自己人。
逼奸弟媳,真夠狠了。即便江晚照不受脅迫,他們也能反咬她自己耐不住寂寞,能使的後招太多了,到頭來,百口莫辯的永遠是女人,她完全沒得選擇。
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的痛點,大嫂對這個痛點,倒是毫不留情地狠踩。
他沒想到趙之鴻會用這損招,但轉念一想,他又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沿路闖了數不清的紅燈,超速罰單不知被拍了幾張,以他所能及的最快速度趕至飯店,才用趙之鴻那支手機發訊問︰「幾號房?」
來的路上,他什麼也沒說,保持靜默才是最正確的做法,這支手機是她最後的保命符,若讓對方察覺一絲絲苗頭不對而斷了線索,那他也愛莫能助了。
江晚照,我盡力了。
若來不及,就是她的命。
對方不知是否察覺有異,謹慎地回傳一句︰「我辦事,你放心!」
「我人已經來了,總要『驗收』一下再走。」
對方回聲「嘿嘿」!再道︰「我懂我懂!1037號房,讓你先,我不會跟大嫂說的。」
趙之寒站在電梯口,讀訊立刻上樓。
房門一開,不待對方反應,一腳踹了上去,勁道之狠,衣衫不整的男人被踹回房內,撞倒茶幾,倒臥在一地狼藉中,痛得起不了身。
他輕緩無比地吐聲︰「你要不要先確定,我會不會跟警察說?」
男人暈了暈,好一會才發出聲音︰「你、你是……」
他一秒迅速掃視房內,定在凌亂床鋪上,再轉回時,寒眸微眯。
「讓您見笑了,這種家務事,我們可以自己關起門來解決,就不勞煩外人費心了。」一把拎起對方胳臂,像拎一袋垃圾似地往門外丟,而後——砰!重重甩上房門。
喔,對了。
房門很快又開啟,抄走對方猶握在掌中的手機。「今天的事,我就當沒發生,畢竟鬧大了,難免讓人笑話我們家教不嚴,你最好管牢自己的嘴巴,若是驚動趙老親自出面教你怎麼做人,只怕大家都臉上無光。」
砰!房門二度關上,這次,沒再打開。
趙之寒回眸,審視床上昏睡的女子。發絲散亂、春光盡泄、臉上有傷……狼狽到他都不忍直視。
不忍?他自嘲,原來自己體內,還有惻隱之心這種東西的存在。
拉來被子遮掩luo軀,長指順勢拂開貼在臉上的長發,觸著一抹濕粘。
那是血。
順著發際線滑落,源頭,是左額一道血口子。
指月復一燙,他縮手,恍了恍神,那一瞬間,宛如時空交錯,重迭了現在、與過去……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強迫意緒抽離,木然地起身撥打飯店內線的客房服務︰「麻煩幫我送醫藥箱過來。」
親自處理完她額上的傷口,他坐在床邊檢視手機里的資料,將照片一張、一張刪除,刪了幾張後,耐性頓失,索性整個資料匣全刪了。
回看更早之前的訊息,這局布得出乎他意料的早,從趙之恆喪禮時就開始,以她亡夫故友的身分接觸,偶爾傳來訊息,分享趙之恆年少時的舊事與照片,讓她沒有過多的防備。
真諷刺,她慎防趙家每一個,對外卻反而沒那麼深的戒心。
他們以趙之恆為餌,難怪她會中招,扯到丈夫,她怎麼可能不掉坑?
傻女人。
他始終坐在一旁,靜靜注視著她,時間過去多久,他沒有留意,等著她,由黑暗中走出來,睜開眼睹——
第一眼,看見他。
但他想,那對她而言應該不是什麼好事,現實有時比夢境更可怕,他看著她,眼底從空茫、到迎入他的影像、而後凝聚恐慌——
「走開!」肢體本能地發顫,而後抗拒。「走開……」
「江晚照!」他沒多想,出手壓制。「你冷——」
「走開、走開、走開……」殘留在腦海里的最後一抹意識,讓她發了瘋的反抗、掙扎,因為她知道,一旦放棄,等待她的就是萬丈深淵,會將她撕得粉身碎骨。
「江晚照!」制不住她的拳打腳踢,他傾身壓住她躁動的肢體。
啪!
她一巴掌揮了過去。「你渾蛋!」
他不動,靜靜凝視他。
「你渾蛋……」又一巴掌賞去,這一次,力道弱了些,只余下更多的無助與絕望。
趙之寒躲都沒躲,任她打。
「夠了嗎?」不夠,就繼續打,打到她能冷靜下來為止。
她軟下手,淚水從那雙大大的眼眸,滑落。
「冷靜一點沒有?」趙之寒一瞬也不瞬地俯視她。
「為什麼……會是你……」輕弱的嗓,顫顫地吐出。
她想過會是趙家任何一個人,卻沒想到,第一個對她下狠手的人,居然會是他。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趙之寒一靜,回視她凝淚的眸,神色漠然。「不為什麼。」
「為什麼?」她執拗地,要討個答案。
「我不做,別人也會做。」誰做的,有差嗎?
「那也不該是你。之恆、之恆說過,你不壞,你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而已……」是之恆錯看他,還是她高估了他的良知?
似是被觸動了什麼,趙之寒松開手,起身退開。
江晚照抓緊絲被,迅速蜷縮到床角,遠離他。
「如果他知道,我曾經對你做過什麼,或許就不會這麼說了。」他淡嘲,無所謂被她當成一只會咬死人的毒蠍,因為他的確是。
她曾經,被咬過一口,至今傷仍在。
江晚照啞著聲,試了好幾次,才成功發出聲音。「我、我沒說……我已經忘記了……」
「是嗎?」如果真的淡忘了,不會一見到他就渾身不自在、不會怕他怕到發抖、不會一睜開眼,就認定是他……
「我就是一個會強暴女人的禽獸,這種事八年前我做過,八年後再做一次也不奇怪——」
「夠了!」偽裝,像是一層薄如蟬翼的紙窗,被他直言不諱地捅破,撕開曾經狼狽而不堪的傷痛。
他是她,生命里的第一個男人。
十七歲,她甚至還來不及,編織屬于少女瑰麗浪漫的愛情夢想,就因那個意外產生交集的夜晚而幻滅,而她甚至無法怪他,理直氣壯以受害者自居。
「你希望我怎麼做?」
那時,他曾經這樣問過她。
他不是有意的,她知道。
那一夜,她清清楚楚看見他眼中,濃濃的厭世意味。
一個想自焚的人,她不自量力湊上去救火,引火上身燒著了,也只能怪自己活該。
她主動提出了金錢上的補償。
那一刻,看見他眼中浮現的愕然,她羞憤得幾乎無地自容。
是她自己讓這一切,成為一場低俗的桃色交易,從那時起,他就完全不欠她了。
當時,她實際地知道,追究責任她的人生也已經回不去,這筆錢,至少換來了她五年的幸福……
這道瘡疤,她曾經試圖埋葬,讓人生繼續前進。
她刻意地不去回想、選擇性忘卻,日子久了,那破碎的疼痛與傷痕,恍惚得像是一場夢。
只是作了一場噩夢。她不斷地告訴自己,然後從夢中走出來。
「我那麼努力想忘掉……」真的、真的很努力,卻還是繞了一圈,又遇上他。
看見他,就像在提醒自己,她只是個有價碼的女人,曾經將尊嚴踩在腳底下,將自己稱斤論兩地販售,難堪而羞恥。
今晚的一切,與八年前那一夜重迭,勾起她滿滿的憤怒。「我並不欠你什麼,你憑什麼這樣傷害我?!」
「算你倒霉吧。」遇上他們這幫姓趙的混蛋。
一個又一個、一次又一次,好好的人生因他們而一再崩毀。
他面無表情,不痛不癢地說著,撩動她內心的屈辱與痛楚。
「滾出去!」理智崩毀,她氣得拿枕頭砸他,挫折失控地無聲痛哭。
王八蛋……
好痛……都是這個王八蛋害的,她心好痛、手好痛、頭也好痛……
悶著聲音哭得頭暈目眩,陣陣疼痛襲來,她迷迷糊糊地撫上額際,以為會像那一夜,觸著一片粘膩血漬,卻意外模到潔淨紗布。
那道傷,被嚴嚴實實地里覆住,形成保護屏障。
她怔怔地仰眸,望向他。
那個人,仍舊不發一語地靜立一旁,沒離開,卻也沒再試圖上前。
他似乎,總是如此。隔著一段距離,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她的一切。
但那樣的距離,是她要的,他很清楚,她怕他。
與趙之恆的這兩年婚姻當中,見到這個人的次數並不多,他不像虛偽的趙之鴻夫妻,笑里藏刀;也不像矯情的趙之驊,曲意關懷;他姿態冷漠,但——
除了那一夜,他其實不曾真正傷害過她。
這個男人很危險,只要他想,連趙恭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她從一開始就避他避得遠遠的,不去與他正面交鋒,但潛意識里,總覺得非到必要,他不會對她出手,也沒必要對她出手……
趙之寒見她情緒漸漸穩定,淚水止住了,只剩下淺淺的抽息聲,眼神也恢復清明。能冷靜思考,看來應該是沒事了。
他拎起外套,轉身正欲離去,尚未移動腳步,衣角被人輕輕捏住。
低頭,順著那只蒼白的柔荑,移向她無助的神情。
饒是鎮定如他,也不免一絲錯愕。
這是她頭一回,主動靠近他——雖然是因為別無選擇,必須攀附于他。
「你……」她開不了口,微慌的眸,帶著一抹不確定。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不對,但她想賭,賭趙之恆沒有看錯,賭他今晚出現在這里,不是為了傷害她。
他靜止不動,並未揮手掙開。
她仰望他,也執拗地不肯動。
寂靜,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語言。
她的眼神,在問他︰我可以相信你嗎?
你知道,盲目的信任,叫作愚蠢。他應該要這樣告訴她。
太習慣被質疑、被否定,就像方才她醒來時,一秒就決定了他的人格,他從來都無所請,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但是這樣的眼神,他不習慣。
最後,是他僵硬地先移開目光。
「……十分鐘。除了我,誰來都別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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