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千離有沒有付出一切的決心?
自然是有的,她娘自從嫁到向家後,便一心為了夫婿打算、主持中饋、孝順婆母,在應家還沒有被謀逆案波及時,便連夫婿的仕途她也是多方打點,用著應家的人脈去替夫婿換來順利的仕途。
可就算盡心盡力,一旦她娘家勢微,那人就另攀高枝,搭上了長公主不算,還逼著娘親服毒自盡,這樣的人,便是為官也是禍害蒼生。
正因為心中的那點憤恨,所以對于司徒言征的要求,向千離知道自己只能屈服。
于是這幾日,她很認命的將別莊里的人認了個齊全,然後又認真地瞧了渠復拿來的小冊子,上頭記載著司徒言征名下產業和封地的狀況。
雖說皇帝偏心眼是朝廷上下眾所周知的事情,可當真瞧見司徒言征封地的慘況時,她都忍不住的搖頭再三。
司徒言征的封地不是貧瘠的荒地,就是什麼都沒有的山林,所以封地里的稅收很少,再加上連年雪災,司徒言征並沒有坐視不理,除了朝廷撥下來的賑災銀兩,其余不
足的地方皆是由他自己補上的。
所以司徒言征的確是入不敷出,別說他爭大位需要用銀兩,就說要喂飽封地里的人口都要花上一番心思了。
想不到那司徒言征看著冷情冷面,但是對封地的人民倒是心善,就算災荒連年,他封地里的人口死的也不多,若非是他不顧一切的出手補貼,只怕也沒能有這麼好的結果。
雖然那日他的表現霸道又不講理,如今向千離卻覺得他當真是個心善的主兒。
若是將來能有這樣的皇帝,倒是蒼生百姓的福分了。
只不過但凡要做明君,或是一個上位者,都是需要銀子的。若沒有得到皇上的青睞,再加上封地沒有豐厚的產出,就算再添上她獻上的五百萬兩,好像也只能支撐一時,難成大氣候。
但也不是沒其他法子,若是能夠集結那些貧困無依的百姓來做事,至少讓他們能養得起自己,這樣司徒言征肩上的擔子就能輕一些了。
想到這里,向千離原本皺著的眉頭忽爾緩緩舒展開來,將原本的憂慮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的躍躍欲試。
雖說一開始只覺得司徒言征此舉是強人所難,可在權衡了一切之後,她反倒因為他的信任和大膽而感到開心。
前幾年,她在向家為了活下去,所以只能藏拙,唯有既蠢且笨才能讓向老夫人放心,如今離了向家,竟能得到這樣一個展現自己才能的機會,若是當真做成了,那也是美事一樁啊!
「你一會兒苦惱,一會兒笑得開心的,女人還真是善變。」
聲如洪鐘一般的粗獷嗓音傳進了她待了好幾天的賬房,向千離沖著個性豪爽的渠復嫣然一笑,然後起身迎向了渠復——
「渠大哥怎麼有空來?這幾日不是因為皇上的誕辰,所以跟著四皇子進宮去了,說是要好些天才回來嗎?」
這幾日她所翻看的賬冊都是渠復為她搬來的,這一來一往之間,向千離極為喜歡渠復的個性,而渠復待她也像妹妹一樣,總是怕她餓著、渴著,還不時的關心她,讓她覺得一顆心暖洋洋的。
向家雖然是她打小生長的地方,自她娘死了之後,唯一的小弟又被祖母送去江南與大儒楊天道讀書,向家再沒一個人真心將她當成親人對待。
所以當渠復這樣豪爽的人真心相待時,她沒有拒絕的理由,也舍不得拒絕。
「嘿,宮里那種無趣的地方待得讓人心里發悶,這不,好不容易四皇子有事讓我回來找你,我不溜得比馬兒還快嗎?」
听著那夸張至極的說法,向千離忍俊不禁地噗哧一笑,這個渠大哥外表看起來雖然挺凶惡的,可其實是個心善的大好人,在四皇子身邊擔任護衛,經過了那麼多的陰謀算計還能保有赤子之心,當真不容易。
「四皇子有什麼東西要你轉交?」
初時,她屈服于四皇子之下,只不過是想要利用他的力量,可經過這段時日的了解,向千離是真心佩服起這位有著尊貴身分的皇子了。
畢竟以他的地位,許多人其實是瞧不見一般平民老百姓為了活下去的辛苦的,可四皇子和許多高高在上的尊貴之人不一樣。
「給你!」
听到她的問題,渠復像是這才想起自己有東西要給她,連忙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封信,遞給向千離。
「四皇子說你應該很急著看這封信,所以昨夜才收到回信,今日便連忙讓我回來給你了。」
瞧著那封署名給她的信,向千離素來冷靜的心緒也添了些許的激動,她的手顫巍巍地接過了信,也顧不得渠復還站在那兒看著她,深吸了口氣後直接打開了信封,抽出了信。
舅舅想來依然是那種狂放的性子,所以即便已經快要邁入不惑之年,還寫得一手龍飛鳳舞的字。
信里的內容很簡單,向千離的舅舅讓她好好跟在四皇子身邊。
三年前他是苦于沒有證據,也因向家的蠻橫阻攔見不著自己的外甥女,這才無奈的回到西北去。
如今既已得知向千離的訊息,也知道那件事的來龍去脈,必會找個機會回到京城,他讓向千離好好的跟在四皇子身邊,至于如何向向家討回公道,自然一切有他。
這就是有人能依靠的感覺吧!
向千離那雙漂亮的眼兒透著薄薄的水霧,彷佛下一刻水霧就要凝結成水珠兒,但她卻因為渠復的下一句話,再也沒有機會讓那淚落下。
「四皇子還說了,今晚宮中壽宴過後他便會出宮,他讓你等他,說有事要同你商量。」
向千離聞言立刻慌了起來,結結巴巴的說道︰「四皇子若是有事,直接交代了便是,哪里用得著商量呢?我、我……的頭有些疼,只怕是感染了風寒,四皇子尊貴之軀,還是別過了病氣吧!」
也說不出為什麼,自打那日司徒言征離開後,她便有意無意地躲著他,即便他也住在莊子上,可她就硬是能夠躲著他,沒再見著一面。
雖然明知道那日是自己誤會了他的意思,他所謂的要她只不過是希望借著她的經商之能為他辦事,可她還是認為像四皇子那樣出彩的男人,能少接近就少接近的好。
就算她很清楚以自己的處境和樣貌,斷然入不了四皇子的眼,也很肯定自己足夠理智,可面對長得那般妖孽的男人,終究還是保持距離好些吧!
「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渠復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哪里弄得懂向千離心里的彎彎繞繞,很是不解的問道。
「呃……」向千離被問得一頓,連忙又說道︰「其實我這是怕渠大哥擔心,所以才不讓你發現我不舒服的,總之渠大哥就幫我轉告四皇子,有事直接交辦即可,不用商量了。」
話說完,她便忙不迭地轉身離開,連話也不讓渠復再多說一句。
淺黃色的月光從支起的窗中泄了進來,照得滿屋子一片清輝,除了鳥叫蟲鳴之外,這座別莊里的其他人都已經進入了夢鄉。
本來,重傷初愈的向千離也早該睡了,只是因為今天下午渠復傳來司徒言征要她等他的消息後,她便心煩意亂得緊,整個晚上都繃緊了神經。
現在都快要二更天了,她料定了宮里早就落鑰,再加上已經這麼晚了,司徒言征絕對不可能出現了,她這才安心的準備躺下睡覺。
伸手,拉好被子,她闔上眼正準備入眠,忽然覺得屋子內彷佛有什麼異樣,她猛然睜開眼楮,正好撞進了一雙黑亮而深邃的眸子之中。
就著淡黃的月光,她瞧見一道黑影站在她的床前,頎長的身子給人一種巨大的壓力,她反射性的拉起錦被往里面躲去,初時以為是向家終于發現她活著,所以派了刺客過來想要了結她的性命。
可當習慣了黑暗之後,她才發現這個黑影有些眼熟,再定楮一看,眼前這個穿著白袍,烏發如瀑布一般恣意灑下來的男子,不是司徒言征又是誰!
因為確定了對方的身分,所以方才那點驚惶馬上就換成了些許的惱怒。
白日里她明明已經告訴過渠大哥,要他轉告四皇子不用過來了,她相信以渠大哥的性子,絕對不可能沒有將這話轉告給他,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四皇子壓根沒有把她的話听進耳里。
那日被他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話嚇得夠嗆,雖然最後明白了一切都是自己誤會,可心中終究存了一絲的警覺,也總認為自己不該與他有太多的牽扯。
瞧他那宛若冠玉一般的面容、卓爾不群的氣質和尊貴的身分,這樣子的人天生就該站在頂端,這樣的男人身邊都會圍繞著一群出色的女人,而她剛好不屬于這一類的女人,所以自然應該有多遠閃多遠。
「四皇子此舉未免太過失禮了,怎能擅闖小女子的房間呢?」
腦中思緒轉得飛快,所以也忘了她平素那種刻意為之的恭敬,說出來的話甚至還帶著點憤怒的質問。
面對她那毫不遮掩的怒意,司徒言征卻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發,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眸底的驚慌。
在這透著微光的夜色里,她那張平庸的臉龐沾染了一絲清輝,朦朧的月光之下,看起來柔美了許多。
再加上這段日子的靜養,如今的她沒了從前的虛弱蒼白,整個人圓潤了些,看起來也更精神了。
如今的她,不似初見時那般瘦弱與呆板,原就粲然的雙眸更是靈動。
審視完她現在的模樣,司徒言征彷佛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對于她那帶著情緒的質問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在窗欞之下的躺榻上坐了下來,模樣悠閑,彷佛是在自己的房間似的。
「四皇子……今夜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久候不至司徒言征的回答,又見他悠哉的模樣,屋子被人闖入的憤怒再次往上竄了竄。向千離本就不是泥捏的人兒,脾氣還是有的,只見她銀牙緊咬,一句話說得彷佛是從咬緊的牙關里頭蹦出來似的,字字生硬。
「因為這陣子你一直躲著我,偏偏本皇子有事與你商量,所以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司徒言征終于正視了她的憤怒,卻輕輕松松的倒打一耙,彷佛他之所以如此,都是向千離逼的似的。
「小女子並沒有躲著你,不見你是因為你的身分尊貴,小女子身體有恙,所以才請渠大哥轉告你別過來,以免過了病氣,便是小女子的不是了。」
忍著氣,向千離解釋了一回,語氣和稱呼都失了恭敬。
但司徒言征並不介意,可他也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人,只見他薄唇微掀,開口說道——
「我瞧著你的身子骨不錯,食欲也好,晚膳時還用了兩碗米飯,可半點不像是病人該有的胃口。」
聞言,向千離的臉驀地漲成了一片血紅,幸好屋內沒有掌燈,所以司徒言征應該是瞧不著她的困窘,否則她當真會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這……也太丟人了!
而他堂堂一個皇子竟然數她晚膳吃了多少?
是舍不得那些糧嗎?
俗話說得好,皇帝不差餓兵,她這麼攪盡腦汁的為他兜銀子,吃上幾大碗白米飯又算什麼,更何況她現在還在長身子呢!
既羞且氣,向千離忍不住開口譏道︰「四皇子這是怕我吃太多,多費了你那已經少得可憐的銀子嗎?」
心中惡氣再次沸騰,她一時間竟忘了兩人身分上的差距,一改平素少言謹慎的模樣,直接張口反諷。
司徒言征聞言揚了揚眉,也咧了咧嘴。
就知道這丫頭不可能是外表那恭順的模樣,這不就露餡了?小小一逗便像是只被踩著尾巴的貓似的,瞧起來倒也有趣。
「這個你別擔心,本皇子再怎麼窮,都還是養得起你的,只是……本皇子一向不喜歡當蛇蠍,所以對你避若蛇蠍的行為很是不滿。」
這話本來駁得很順口,可是當這話回蕩在兩人之間,原本有些打趣的話便變了味,兩人之間的氣氛彷佛添上了幾許曖昧。
「誰……誰要你養?」向千離聞言,心冷不防地一顫,有些結巴地應道。
盡避她知道這句話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但仍是有些慌張。饒是這幾年她不斷逼迫自己變得堅強,仍不能改變她只是一個即將及棄的小泵娘罷了。
面對這樣一個身分高高在上,又俊美無儔,遇事不慌不亂,即使歷經宮中爭斗卻還能保有一點良知及溫暖的男子……在司徒言征身上的這種種優點,對于她這樣的小泵娘來說,都是致命的吸引。
如果,她不曾親眼瞧見她爹對她娘做的事,只怕此刻她的一顆少女芳心就要飛撲到他的身上了,只是……姑且不論她覺得世間男人多負心的想法,她又哪里能夠配得上四皇子呢?
與其到時候心碎傷心,倒不如堅持住鮑事公辦的關系。
「以四皇子的身分,能夠養活的又何只小女子一個門客,只不過小女子並不需要四皇子養活,小女子如今一心唯願報了母仇,從此遠離紛亂,過著平靜的生活。」
整段話听起來沒有什麼,可最後那句話一細思,司徒言征的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再次被她徹頭徹尾的嫌棄了嗎?
即便看起來溫潤如玉,可因為他的出身,他向來也是高高在上,哪里受過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放眼望去,多得是姑娘們前撲後繼的想要成為他的皇子妃,偏偏她卻避之唯恐不及。
本來她不想理自己也就罷了,可偏偏這幾日听得莊子里的下人回報她的一舉一動時,他的腦海里彷佛都能浮現出她那靈動的模樣。
也不知道是著了什麼魔,明明就是一個青澀、長得其貌不揚的小泵娘,卻莫名地就是能勾出他心底想要瞧一瞧她的念頭。
深吸了一口氣,司徒言征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向千離已經先一步的說道——
「四皇子此來,想必是希望知道小女子要怎麼替你積攢財富吧?」
「我……」
被她問的一句話噎住,司徒言征竟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可是向千離已經利落地跳下了床,隨手撿了件掛在床架上的披風披上,然後點亮了燭火,霎時,光明已經驅走了房內的黑暗。
「四皇子,我听渠大哥說,今兒個皇上又順口賞了你一些鹽堿地。剛好小女子曾經在書上看過,荒蕪的鹽堿地若能引來大量的淡水,最好截引渾濁河流的河水去灌溉,利用河水浸潤土地,減輕鹽分,水中夾雜的淤泥也能改善貧瘠的土質,增加土壤的肥力,這回皇上不是下令要修築運河嗎?若是四皇子能想個法子讓運河的渠道稍微彎上一彎,四皇子立刻就可以坐擁良田萬畝了。」
一改方才的局促不安,向千離一臉正色的侃侃而談,說到坐擁良田萬畝之際,她的小臉蛋倏地發亮,讓人竟然有些移不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