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曇著手為秦廣侯府辦茶宴的消息迅速在京城傳開,眾人議論紛紛,說的最多的就是傅錦淵挑世子夫人的事。
祿王府中,福儀郡主一如往日的沉默,倒是還在當縮頭烏龜的傅錦淮在府內大肆批評傅錦淵還不是一樣花心,踩著小曇挑新人。
傳香茶樓上下倒是平靜,連原本氣炸的豆子兄妹也在楊曉寧的解釋下,似懂非懂的明白傅錦淵只是配合辦茶宴,但絕不會在應邀而來的千金閨秀中選妻。
小曇沒理會那些是非流言,她專心的打理茶宴事宜,下人們知道她在傅錦淵心里的重量,沒人敢不听話,小曇反而有種未來當家主母的態勢,讓外界更是霧里看花的弄不明白。
但不管怎麼說,這一日,老天爺也賞臉,給了一個暖陽的好天氣。
秦廣侯府客似雲來,接了帖子的多是皇室勛貴的嫡女閨秀,她們個個都如春天初綻的花兒般嬌美可人,傅良以主人身分現身,神情嚴謹的說了歡迎,就先行回屋,讓千嬌百媚的年輕姑娘們自在聊開。
也因為沒有女主人,小曇是以接外燴的方式來辦茶宴的,所以茶樓的人手也來了大半幫忙,她針對這次女客為主的茶宴,還特別挑了適合閨秀們喝的清爽調酒,再搭配各式糕點,長桌上一長排的白玉瓷餐具,還搭襯著豆子新一季的花卉公仔盆栽,頗有露天餐會的氛圍,其間奴僕們步履平穩的來回穿梭,人人一手托著銀漆銀盤,提供閨秀們茶飲或糕點。小曇以主辦及廚娘身分出來打招呼,至于眾望所歸的男主角,也在她的三催四請下,像模特兒走秀似的,面無表情的走了一圈就回到他的書房。
不管來的姑娘有的嬌艷婀娜,有的溫婉明麗,有的氣質過人,這些如花美眷,在他眼中,也比不上如初綻鮮荷的小曇。
美人們個個的心思都在傅錦淵身上,哪會看不出他那張俊美面容下顎緊繃,勾勒出一道稜角分明的不耐,這場茶宴看來是傅良大將軍以父親身分罔顧他的意願辦的。
好在茶好糕點香,也沒白走一遭。
茶宴結朿,傅良看著大門外轆轆而行的一輛輛馬車,堅毅的臉上露出一抹深思,他沒想到兒子如此執著,竟直言他沒一個看上眼的。
但自己虧欠他太多,總不能再讓他找個沒身世地位的賢內助,那對他的未來跟前程沒有任何幫助。
他回身走到辦席的花園,小曇正帶領茶樓眾人有條有理的收拾會場,看著她指揮若定,一切井然有序,他不得不承認她聰慧又有能力,那些創意十足的糕點的確出色。
小曇在整理得差不多後,才注意到一直看著她的傅良。「侯爺?」
「我們談談。」他說。
兩人就在亭台坐下。
傅良決定從她這里下手,讓她去勸兒子,門當戶對的妻室對侯府未來也有幫助,子嗣也不會讓人看低,她若真心愛他,就該答應去勸兒子。
他直言,不管傅錦淵為她找了什麼匹配得起的身分,在他看來也不過是自欺欺人,她是侯府的家生子,這事實永遠也改變不了,這樣的她站在傅錦淵的身邊是不匹配的。
小曇也知道自己的身分低下,沒法得到傅良的認同,但對他感激她對兒子的幫助,當個妾室絕對可以……等等言論,她還是有點兒無言。
老將軍馳騁沙場,認定了尊卑有別,腦袋也是硬邦邦,半點彈性也沒有,但這年代的人重視這個,她無意苛責,也不想說違心之論,「其實將軍心里早有答案,大少爺自有定見,而且,我轉告那些話,狀況會好轉嗎?我是擔心讓你們父子不冷不熱的關系變得更糟,那就太劃不來了。」
她說得真誠,那雙清澈的眸子甚至還帶著形容不出的體諒,彷佛能懂他的一切愧疚、想補償的心。
「侯爺,其實你不要太擔心我跟大少爺,有些事,上天都已注定好了。」她是變相的在安撫這個鐵面將軍,她自己也不想跟傅錦淵成親,那個位置自始至終,她就很清楚不會也不該屬于她,所以她不會佔有它。
傅良不知道她想到什麼,眼中似乎閃過一道淚光,但很快就消失。
「不過,我還是會勸勸大少爺的。」最終,她還是低頭應了。
此時,傅錦淵從另一頭的園子走過來,站在亭子前,對著父親道︰「我帶小曇回曦園,我也回立雪園了。」
傅良抿抿唇,看著他牽著她的手離開,小曇幾度想拉掉兒子的手,但被霸道的兒子握得死緊,這是在向他挑釁,告訴自己他絕不放手吧。傅良苦澀的嘆息。
當傅錦淵送小曇回園後,天空由晴轉陰,不一會兒,大雨就傾盆的下,傅錦淵順勢留下,對在回來的路上,她想甩開手的不當行為略作懲罰,連親她好幾下,後來小曇知道在茶宴上他沒吃什麼,便轉往廚房去下面。
因為外頭大雨,書房略暗,管事已讓人燃上燭火,北風帶著雨絲透窗而入,他又讓人添了炭盆。
小曇端著面沿著遮雨回廊回到書房,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她也開心,他給的謝禮是一個溫柔的吻。
他隨後坐在花梨木書案前沾墨寫字,為皇室一年一度的冬獵做羽林軍的調度安排,這原本是皇上交給父親的差事,但父親很無良的轉給他。
小曇則坐在靠書牆的一隅,一旁有一小巧幾案,上面擺著一杯茶及一只繡籃,她偶而看向他,對于今日茶宴中那些家世外貌都匹配的姑娘,他卻跟她說,他視而不見。
她該喜該悲?她曾經以為她可以大方的與另一個女子分享他,但今天真正看到那些美人兒,心里卻不怎麼舒坦,她才發覺自己也想獨佔他,他的溫柔,只有她一個人看得見。
可是人仙殊途,她終究得回到天庭,所以她不能太自私,相反的,她應該鼓勵他去找別人,可是她做不到,真是矛盾再矛盾……
她看著林嬤嬤送給她的繡籃,里面還有一塊描好蝴蝶蘭圖案的白色帕子。
「小曇,你那夢中仙人沒教你繡功嗎?你繡功太差了,也該練一練,日後你當了大少爺的妻子,難道不用給大少爺做貼身的衣服或鞋襪嗎?」
腦海想起林嬤嬤的話,好吧,她就認真給他做點東西,再上屬于自的曇花紋,或許有那麼一天,她真的得離開時,他也能睹物思人,不會忘了她。
她伸手拿過繡筐,穿針引線後,笨拙的拿起繡花針在帕子上繡了起來,只是怎麼這麼難?針腳被她縫得歪七扭八,她不會是跟這些傳統技藝犯沖吧?
「噢……」她不小心扎到自己的手指,白玉食指滲出一滴鮮紅血珠,她正要往自己的嘴里含。
「為什麼要做這種危險的事。」傅錦淵的輕斥聲陡起,她的手指馬上沒入他溫熱的唇,她無言的抬頭看著這個寵她寵得沒邊的男人,不就是針線活嘛,哪是什麼危險的事了。
「一個人有一件事很上手就行了,老天爺很公平,不會將所有的才能都放在一個人身上。」他煞有其事的說著。
她不禁要氣笑了,這是在勸她別做不擅長的活兒,還是暗指她沒天分?
傅錦淵瞧她含瞋帶怒的嬌俏模祥,心都半醉了,他拿走她膝上的繡籃放到一旁,將她擁入懷里,輕輕吻她的唇,才笑問,「怎麼突然想做針線活了?」
「就想替你做點東西,表現一點賢慧的樣子,免得你有了新人忘舊人……唔……唔……」
他狠狠的吻了她,吻到她掙月兌不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她拼命拍打他的胸膛,他才放開她,見她臉蛋緋紅、嬌喘連連,他又不忍心的拍著她的背,「這是懲罰,我的心里只有你一個,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這麼一個窒息式的吻法,我還以為你想謀殺我,汰舊換新……沒有,我開玩笑的。」她忙認錯,一手捂住嘴巴,就怕他再來一次。
「調皮。」他低下頭深深凝睇她,從他茶宴開始相看姑娘,悶悶不樂的人是他,她倒看得開,還說多一個人來愛他也沒什麼不好……
也許她是不想他太煩惱,但他不要她的口是心非,父親仍不願意點頭,他會想盡辦法克服這一點,讓父親點頭同意婚事。
但傅良的個性偏執,性格固執,硬邦邦的一顆心似也隨著氣候愈來愈冷,一寸寸凍結,更難解凍了。
冬季天氣越發寒冷,望月山莊里,枝椏上初綻的梅花在幾日降雪後,鋪上一層細致的白雪,遠遠望去,一片紅白相間,煞是美麗。
緩緩飄落的雪花下,林嬤嬤抱著暖爐看著坐上馬車的小曇,「娘娘也真是的,前幾日苓蘭公主外嫁,你在宮里陪了那麼多日,回來見我幾天,又急著召見你了。」
「三日後的冬獵,娘娘要我跟著去。」
小曇也無奈,她原就婉拒了,三日後,皇上將領著一干皇室眷屬及文武官員至獵場冬獵,陣仗極大,傅錦淵及羽林軍都得同行,估計他得日夜忙碌,她又不好殺生,根本就沒興趣,哪知娘娘最疼愛的閨女遠嫁後,竟將疼惜之心全轉到她身上。
林嬤嬤瞧小曇一張天仙美貌,卻有著可親的氣質,難怪靜妃也寵愛她。
她揮揮手,示意小曇將簾子放下,免得冷風灌入車廂。
馬車一路從官道進城,再向著皇宮而去。
片刻之後,小曇已進到溫暖的宮殿內覲見靜妃,她身上柔軟的斗篷已經取下,屈膝一福。
靜妃側躺在酸枝木雕的軟榻上,一旁的嬤嬤正拿著美人槌輕輕幫她槌腿,一見到她,縴縴玉手一揮,嬤嬤起身退到一旁,小曇笑著走上前,靜妃也坐起來,讓她坐在身邊,再親昵的握著她的手,「不見兩三天,本宮就想得緊。」
「娘娘,小曇姑娘可絕不能跟苓蘭公主一樣遠嫁了,那娘娘想人時,這一等可就不止兩三天了呢。」老嬤嬤笑著說。
「統領大人怎麼可能讓她遠嫁?不過,他那老頭還真頑固,萬一扛不住老頭……」靜妃眉頭一皺,如今朝堂上,大伙兒都在私賭是老子听兒的,還是兒子听老子的,但父子倆就這麼僵持著,萬一一頂孝順的大帽子壓下來……「不管!要是傅世子膽敢撇下小曇另娶他人,本宮可是第一個不應!但傅良這大將軍怎麼那麼固執,你要一個身分有何難?本宮就想收你當義女,還是你不願意呢。」
「民女謝謝娘娘厚愛,但民女很喜歡現在的自己,這樣簡單的身分。」小曇莞爾一笑。
靜妃處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什麼樣的人還看不通透?自是知曉這丫頭說的是實話,不是矯情的主兒,且她的話讓她笑了。「甭說你喜歡,本宮也喜歡,瞧你這水靈模樣,一手好廚藝,個性又好,說是個丫鬟誰相信?這氣質比本宮看過的嬪妃公主也不遜半分,還有這身上白皙的皮膚透出的淡淡花香……」
「可以了,娘娘再夸下去,小曇都不知要把頭垂到哪里去了。」
靜妃呵呵一笑,伸出玉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看來還是個心大的,本宮替你緊張,你倒好,神定氣閑的。」
「其實並沒有,娘娘,我雖個性單純,但也想過,人要有眼界,因此多看看總是不錯的,統領大人拒絕認識其他姑娘,還是錯的,也許里面有比我更適合他的人呢。」她這是真心話。
「怎麼有你這麼傻的?」靜妃卻心疼了。
「人的一生際遇很難說,若他能遇到更好的,陪他一生一世,他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因為她絕不可能陪他一世,小曇原本想說得灑月兌,怎知眼眶竟盈盈含淚。
靜妃將她擁入懷里,「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讓人心疼!」
「沒事,快樂是一天,難過也是一天,哈哈。」她連忙振作起來,說說笑笑,總算將那沉甸甸的氛圍驅散了。
小曇再待了一會兒便行禮離開了。
待她步出宮殿大門,就見周唯站在馬車旁,「統領大人派人轉告,請小曇姑娘在此等他一會。」
周唯要她入馬車,但她搖頭,她穿得極暖,入車內反而熱,索性站在飄落雪花的雪地中。
紛揚的雪花緩緩落在她的兜帽斗篷上,遠看著就像個雪人,然後,她看到傅錦淵,他一身黑色袍服,腰系玉帶,外套一件灰貂大氅,雪花也落在他的發上跟肩上。
他走過來,毫不避諱的將她擁在懷里,她的臉埋在他的胸前,仰頭看他,不懂他為何心情沉重?
他帶著她上了馬車,看著她道︰「福儀郡主死了。」
她一愣,之前曾听聞老祿王派人將病重的女兒及在府里飲酒作樂的外孫及其妾室一並送往南方,再來就沒有他們的消息了,怎麼……
「听說她早就病入膏肓,整個人瘦骨嶙峋,到江南也只是吊著一口氣而已。」他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曾經那麼怨恨的一個人,听到她的死訊後,並未感到任何愉快,只是說不出的沉重。
小曇何嘗不是如此?畢竟一個人在壞到骨子里之前,並非是一無可取之人,只是,最終作惡多端,無法善終。
夜色如墨的寒夜中,一個身影飛快的在長街的屋檐上飛掠,最後進入一間漆黑屋內。即使無一絲燈光,來人行動自若,走到一面牆前,按了開關,牆面頓時移動,出現一道門,來人閃身進去,牆面瞬間闔上。
這是處在豪華宅第內的一間密室,室內燈火通明,長桌旁坐了多名元老級的朝臣。
這些日子,他們在二皇子動搖謗基,啃蝕他們盤根錯節勢力的操作下元氣大傷,有些老臣看清局勢,明哲保身,告老還鄉,退出朝堂,有些則見風轉舵,傾向二皇子派,而如今日聚集在此處的人,打算打亂時局,畢竟富貴險中求,亂世才會出英雄。
他們商議近一月,出謀劃策,已集結不少勢力要刺殺二皇子。
「這次皇室冬獵,我們還有意想不到的助力。」一名老臣笑了笑,給了一旁的侍衛一個眼神,該名佳衛從另一個門出去,再回來時,一名年輕男子被帶進密室,眾人看到他,皆是一愣,「怎麼會是你?」
年輕男子森冷一笑,以陰惻惻的聲音道︰「我也想要某個人死,他死了,我才能活,活得歡快,也能替你們解決一個心頭大患不是?」
隨後,桌上攤開一張大大的地圖,上面已用朱筆做了些標記,眾人圍觀布局。
權勢總是撩人,野心總會悄悄現身,促使人掀風起浪,翻雲覆雨。
這一日,天空飄著細細雪花,皇上帶著妃嬪、皇子女、一干武官勛貴及其子弟等人前往位在近郊山區的皇家獵場。
隨行的女眷都是有身分地位的,除了小曇,但沒人敢看低她,外界稱她財神婆,還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廚藝,更是秦廣侯世子的心上人、二皇子及出嫁的苓蘭公主也與她交好,而今還跟靜妃同坐一輛馬車,就連點頭讓傅錦淵納她為妾的鐵血大將軍傅良,對她也相當客氣。
旗幟飄飄,一行隊伍拉得長長的,馬車僕從算來都幾十輛,隨行護衛的羽林軍更是在兩旁戒護,其中,傅錦淵一身玄色騎裝及傅良一身赤色騎裝最為顯眼。
一路前行,小曇幾回從車窗看到傅錦淵,他高坐馬背上,清冷的氣質更為懾人,在靜妃娘娘調侃的笑容下,她大方的向他揮手招呼,引來他飛揚的一笑,魅力逼人,連靜妃娘娘都忍不住稱贊。
終于,一行人抵達目的地,圍場的帳篷皆已搭好,四周旗幟飄揚,皇帝等人到安排的帳中小憩,約莫一個時辰後就要開始打獵。
女眷不可能上場,進到帷帳後,純粹就是吃東西聊天,等到皇上等人將獵物丟到廣場前就成了拍手部隊。
因此,待集合時間一到,女眷們仍在帳中聊天。
皇上一扯韁繩,軟鞭一打馬身,馬兒疾馳奔向不遠處的森林,在皇上身邊護衛的要臣也迅速跟上,馬蹄飛揚。
進入森林後,皇上往左而行,傅良策馬帶隊跟上。
蕭寰則往右邊那條山路奔去,傅錦淵帶隊跟上。
驀地,前方突然傳來馬兒淒厲的嘶鳴聲,傅錦淵目光森冷,策馬追上蕭寰,要他掉轉馬頭往回走,他及隨行的羽林軍則繃緊神情,小心戒備,突然,下一刻馬蹄聲響起,無數持弓的黑衣騎士帶著肅殺之氣策馬而來,羽箭如雨落下,兩方交戰,一片腥風血雨。
不知林中混戰,女眷帷帳里仍是一片歡樂笑聲。
小曇卻覺得一顆心忐忑的怦怦亂跳,她突然站起身來,傅錦淵有危險了,她感應到了,一如那次,她感覺到原主小曇出事了。
「我出去一下。」
無暇顧及靜妃等人的錯愕,她急急出了帳篷,向一旁的侍衛要了一匹馬,策馬就往森林奔去,心里那種不安的感應愈來愈強烈,她听到打斗聲了,她立即朝聲音來處馳騁而去。
不久,她就見到森林的另一邊,皇上與皇子正策馬疾行,他們身旁皆有羽林軍嚴密護衛,卻不見傅錦淵,她心急如焚的沖往另一邊山路,就听到吆喝聲、兵器鏗鏘的打斗聲激烈傳來,她甚至听到痛苦的哀嚎,她心里更急,疾馳向前,終于看到正在奮戰的傅錦淵及護衛,好在,他看來沒事,正松口氣時,視線看到在林中另一邊埋伏了十多名已拉弓搭箭的弓箭手,而且,他們的箭矢就對準傅錦淵的方向,其中一人——她倒抽口氣,竟是傅錦淮!
「傅錦淵,我要殺了你,給母親跟我自己報仇!」
傅錦淮吼聲一出,同時,箭矢射出,接著,嗖嗖嗖聲破空而來,支支羽箭朝傅錦淵射去。
但他前方根本沒有任何遮蔽物,小曇驚慌失措,想也沒想的躍馬奔向他。
傅錦淵听到破空而來的箭矢聲時,飛快的回頭,竟見小曇從馬背上飛撲向他……
「不!」他大叫出聲。
「噗噗噗……」幾支羽箭先後射中她的後背,他臉色刷地一白,眼睜睜的看著她的後背染上一朵朵鮮紅的血花,又如一朵花跌在他身上,他抱緊了她,幾乎要無法呼吸。
傅良此時已帶著護衛前來支持,看到她舍身救了兒子,在看到另一波箭雨又射過來時,他眼眶泛淚的朝兒子大吼,「快帶她離開!」
護衛們持刀將那些箭雨格擋掃開。
傅錦淵臉色蒼白的抱著滿身是血的小曇策馬疾奔,一心只想穿過森林,回圍場找同行太醫。
但懷里的人兒低低的請求,「停……停……呼呼……停下來,呼呼……停下來。」
他連忙拉緊韁繩,停下馬兒,小心翼翼的抱著她,「你忍一忍,我馬上帶你回圍場。」
「不……不用了,呼呼……來不及了。」她忍著劇痛,她傷勢太重,沒得救了。
他用力眨眼,努力的不讓眼眶的熱淚落下,「不會的,不可以的……」
「听我說……唔……」
鮭血從她的唇中流出,他咬緊牙關的替她拭去。
痛!她全身都痛,淚水早已不自覺的簌簌落下,「我……我有一個秘密一直不敢對你說,但現在再不說,就再沒有機會說了,其實……我不是人,我是花仙,是花神廟供奉的主神……幽華大仙。」
說完,她又虛弱的喘息著。
他震驚愕然的看著她,來不及壓下的淚水滾落眼眶。
「真的,我下凡是為了挽回當年犯下的錯誤,為了要幫你取回原本的人生,呼呼呼……」她強忍著痛楚,冷汗直流的將那些好心卻做了壞事的過往簡述,她輕舌忝略干的唇瓣,「對不起,你的不幸是我造……造成的。」
他心思涌動,他雖敬鬼神,卻從未想到身邊就有一名仙子,更沒想到兩人之間的牽扯竟在那麼早。
「請你原諒我。」她淚眼模糊的看著他,天知道她是花了多大力氣才讓傅錦淵取回他的人生,但始料未及的是,兩人相愛了,可她的身分,注定這段感情不會有好的結果,她打亂他的姻緣,現在又害他傷心,她就是個自私的大壞人。
他眼眶泛紅,將她擁得更緊,「我不在乎,都過去了,你是仙,那就留在凡間,留在我身邊。」
她為了他而生命垂危,他不想去思考這些話是真是假,他只要她活下來!
「小曇本是命絕之人,而天命……它自有定數,即使是神仙也不能改變的,呼呼……」她蒼白的喘著氣,握著他的手,「小曇該死在十五歲,本就不能活過今年,這也是為什麼我遲遲不答應你先前的求親……」她氣若游絲,溫熱黏滑的血液從她胸臆間不時涌出,亦從她口中涌出。
他熱淚盈眶,聲音嘶啞的叫著,「不,你一定還能做些什麼,既然你是仙,你就能做什麼,不要離開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走。」
她也不想離開,但時候到了,她聲音幽弱卻始終吐不出完整的字句,她想看清他的臉,但視線逐漸模糊,她的眼皮愈來愈沉重。
「不……小曇!」他痛哭出聲,這種痛不欲生的疼痛是他從未經歷的,他的情緒徹底崩潰,眼眸猩紅,「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她得走了,但她舍不得,好舍不得……靈魂已泣不成聲,接著,一道金光從毫無生息的冰涼身體竄出,迅速的消失在空中。
雪花原本如柳絮般飄落,不一會兒就成了鵝毛大雪,連路都看不太清了。
廝殺的林間已是一片靜默,血染大地,放眼皆是死傷之人。
刑部內,陰暗的牢房關著一名名幸存卻也不幸的刺客
隨著一聲聲刺耳的鞭撻聲,濃濃血腥味飄散在悶熱的空氣中。
「換下一個!」
「是!」
兩名獄卒將渾身血淋淋的刺客拖回牢里,再抓走另一名,將他四肢大張的架在石牆上,接著,兩名獄卒輪流拿起鞭子,一鞭又一鞭的打在男人早已傷痕累累的身上,「是誰指使你們?!」獄卒鞭起鞭落,男人渾身抽搐,哀叫連連,「不知……不知道,啊……」
熊熊火光下,一個又一個銬著手銬腳鐐的刺客在嚴刑拷問下,被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奄奄一息,烙鐵燒灼人肉的刺鼻焦味彌漫在空氣中。
五日過後,多名元老重臣利用皇室冬獵與傅錦淮共謀刺殺二皇子及傅錦淵一事遭到逮捕,震驚朝野。
「冤枉啊,冤枉啊,臣等冤枉啊!」
金鑾殿上,多名老臣跪著大聲喊冤,個個痛流涕,連連叩頭。
「爾等還敢喊冤,爾等大膽妄為,刺殺皇子,結黨營私,妄圖紊亂朝政……」皇上咬牙怒斥,將桌上那些刺客的畫押指證及其他相關罪證全扔至他們身前。
幾名老臣面如死灰,無力再辯駁,垂頭喪氣的被押入天牢,他們罪大惡極累及家族,男女不論老弱婦孺全被判流放。
翌日,皇上又召傅良父子到御書房議事,「這些老臣心太大了,但不可諱言,其中也有幾名朕的左臂右膀,就怕還有余黨未清,這事你們定要查個清楚。」
「臣遵旨。」兩人拱手退出。
走出御書房後,傅良看著臉色緊繃的兒子,「錦淵……」
「我沒事,父親。」傅錦淵聲音平靜,只有那雙毫無溫度的黑眸隱隱可見失去最愛的心如死灰。
雨雪霏霏,紅顏已逝,他知道,自己此生注定孤寂。
小曇離開人間,回歸天上洞府,做回她的幽華大仙。
她精心布置的山洞仙窩一如以往,放眼所見皆是生機勃勃的奇花異草,但從此她在人間有了牽掛,實在忍不住想去看看傅錦淵,只是她這一趟下凡太久,被查班的風紀小仙記了點數,要下凡變困難了,還得做天庭服務才能消點數。
好在駐守南天門的神將也是吃貨一枚,她做個美味小點心勾引味蕾,賄賂一下,仍可以偷偷下凡去。
人間一年,天上只有一天,她忙了大半天總算得以下凡,但算算時間,她附身的小曇已經離世半年。
她這幽華大仙凡人肉眼瞧不見,所以她很大方的回到秦廣侯府。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種分離的磨人相思,幽華太仙可真的感受到了。
她走進廳堂,一眼就看到傅錦淵,瞬間頓住,熱淚也涌上眼眶,他看來瘦削好多,一襲黑色繡雲紋袍服,腰系同色紋帶,黑發束起,一張俊臉添了冷肅,他好像很久沒展顏笑過。
傅良坐在另一邊,表情也不好,「小曇那丫頭已走半年了,我只有你一個兒子,你怎能不成親?」
「二弟雖然死了,他的子女也有多名,那些都是傅家骨血。」
「那都是庶出。」
「父親不必再勸了,我要進宮了。」傅錦淵心意堅定,起身走了幾步,突然停頓,朝四周看看。
「怎麼了?」傅良蹙眉。
傅錦淵聞到一股淡淡花香,那是屬于小曇的味道,他心里一痛。是你回來看我嗎?
傅錦淵進宮當差,他不知道幽華大仙一直跟在他身邊,看著他挺拔的身姿穿梭在宮廷,吸引許多宮娥貴女的目光,但他冷峻一張俊顏,叫人難以親近。
她繼續跟著他,當馬車停下,她才發現他離宮後去的地方,不是立雪園、曦園,而是望月山莊。
她看到憔悴的林嬤嬤打起精神招呼他,看見周唯沉默的臉,又見傅錦淵面無表情的用完膳,在梳洗過後,走到後院的那片花圃散步,坐在她曾坐過無數回的秋千上,動也不動。
稍晚,他回到書房看書,再回到房里,她看見他將再度開花的蝴蝶蘭移入室內,就放在結了累累果實的申椒旁,遠看,似兩相依偎。
她喉頭像被什麼梗柱一樣,眼楮紅了。
她看著他拿起她的陶塤,靜靜的把玩一會兒,再拿起輕吹,卻曲不成調,她哭了。
傅錦淵看著陶塤,想起小曇吹的樂曲總是輕快流暢,似附著歡樂的生命氣息,讓人心情大好,而今,物是人非,他苦澀一笑,細心的以水洗陶塤再拭干放回原位,這才回到床上。
幽華大仙在旁拭淚,心疼的看著他輾轉反側,久久才入睡。
傅錦淵作夢了。
他先是聞到那一抹似乎整日就飄散在身邊的淡淡花香,接著,房門打開,小曇一襲粉女敕的雪紡蓬蓬裙裝,十指交纏,一臉緊張的看著他。
他緩緩的從床上起身,看著她一步步的走近自己,明眸水潤含笑,「大少爺。」
他神情恍惚,似是不可置信,接著才像是回過神來,快步下床,又驚又喜的緊握她的手,幻夢似真,他竟能踫觸到她,感覺到她的溫度,聞到淡淡的花香,隨著這種種感受,他的手暖了,心也暖了。
「小曇,是你,天啊,我好想你!」失而復得的驚喜讓他激動得緊緊抱住她。
她眼中瞬間蒙上一層薄霧,「我……我……」她也萬分激動,但她該做的是推開他的擁抱,跟他好好說話,而非糾纏……
但她听到他語氣中的哽咽,她胸中泛酸,再也忍不住的回抱著他,靠在他的胸口,听著他怦怦狂跳的心跳,眼眶泛紅,「我也好想你,可是,我來是有話跟你說,說完我就要走的。」
他不想讓她走,他好不容易才與她相聚,「不許走!我不許!再也不讓你離開!」他突然將她打橫抱起,把她放到床上。
她嚇了一跳,連忙按住他下壓的身子,「別啊,我不是為了這個入夢來的,我是要你忘了我……」
「不可能,我不可能忘了你!」
「你听父親的話,找個好姑娘跟你成親,讓我放心,好不好?」
「不好……」他一愣,「所以,真的是你,那時我聞到屬于你的花香,你來看我嗎?這一整天我都能聞到你的香味,卻不敢去想,是嗎?」
她羞澀的點點頭,「我放心不下你,實在忍不住的偷偷下凡來,就听到你跟你爹的對話,你不要那麼執著好不好?」
「不好,我只愛你,我怎麼可能去踫另一個女人,再愛一個女人。」
「有心就可以,你試試好不好?」
「不好,你怎麼能如此殘忍,難道我的歡喜跟幸福都再與你無關?我的一切,沒有你分享,又有何意義?」
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無用的對談上,涼涼的唇狠狠的吻上她的,她愣了一下,就要掙扎,但他不放,霸氣的肆意撩撥,她渾身軟綿無力,她再也忍不住的申吟一聲,也是這一聲讓她清醒過來,趁著理智還在,她仙手一揮,狼狽的跌出夢境。
傅錦淵懷里的人兒頓時消失,他在夢里大喊,「小曇!小曇!」
他倏地睜開眼楮,看著熟悉的房間,然而,床上已不見伊人。
屋外傳來小廝擔心的叫喚聲,「大少爺?沒事吧,大少爺?」
從這一天開始,傅錦淵開始期待歲月的流逝,他發現最短一個月,最多三個月,小曇都會入夢來看他,白日,只要能聞到她身上散發的淡淡香味,當她就會入夢與他相聚。
她每回來都勸他成親,要他找到屬于他的幸福,但他很固執,總是勸不听,到後來,她只要提一次,他就將她狠狠的吻到說不出話來。
他打定主意,絕不答應成親,她就會持續的來見他。
夢境成了另一個人生,那是專屬于他們的世界,隱密而唯一,沒有人可以跨越的平行時空。
傅錦淵滿足于夢中的幸福,對父親、友人的勸說成家,不曾有一絲動搖。
幽華大仙曾經想過,不再去看他,或許會讓他斷了念想,于是她忍了三天沒去找他,人間卻已三年。
然而,他深情呼喚的嗓音不曾消失,他每天都到花神廟送上一束花,在心里對她訴說他無盡的思念。
她忍著不去听,卻無法不去想他,思念泛濫成災,在他日日呼喚下,這一夜,月上樹梢,她還是來到他的夢中與他相見。
他看來憔悴許多,他看到她又喜又痛,看著朝思暮想的美麗臉龐,他忍不住的吻了她,激烈而狂野的傾訴他無言的思念,這樣的吻不夠,他必須要更靠近她、接近她,「我好想你,你怎麼忍心不來找我?」
她心里涌起酸澀,眼眶泛紅,「我怕我的不忍讓你懷抱希望,讓你無法過你的人生,我一直都是壞人,你的人生我把它搞得亂七八糟,我怎麼就做不好呢?」
「那就賠我一個人生。」他嗓音低沉,眷戀的手輕撫著她落到臉頰的淚滴。
她心口抽緊,她怎麼賠?永遠也賠不起的。
「在夢里,成為我的妻子好嗎?」黑眸深情脈脈,帶著近乎絕望的口吻。
這里不是人間,不是仙境,是另一個空間,只有她跟他的存在,她愛他,他也只要她,頻頻壓抑的情感在瞬間漲滿胸懷,她哽咽點頭,迎向他火熱落下的吻。
衣衫褪盡,纏綿悱惻,她在他的吮吻下漸漸沉淪。
「我的摯愛……」低低粗重的嗓音掩不住那顆歡喜雀躍的心,他深情凝睇在他身下喘吟的愛人,如火激情,如火焰狂燒,燃燒一整夜。
在一個又一個夢里,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兩人雙雙依偎,她為他做膳食,她為他洗衣,兩人也策馬草原,尋一隱密溫泉,洗了個鴛鴦浴。
尋常夫妻能做的事,除了沒能生一個胖女圭女圭外,他們也在夢里一一經歷,春夏秋冬,創造許多甜蜜回憶。
傅錦淵成就也不小,他職務一路向上升,最後掌管西郊大營,成為新帝蕭寰所倚重的大臣,然而,歲月流轉,凡人皆要走一趟生老病死。
傅錦淵老了,他沉睡的時間變多,她在夢里看見他的疲累,看他偶而清醒,他則看著她依然年輕美麗的臉龐,伸出瘦削老邁的手握著她柔女敕白的小手,即使面容變老,他眼里的深情依然,「如果我死去,你還找得到我嗎?」
她眼中彌漫水霧,「我不道。」
「孟婆湯,我也不想喝。」他低喃。
「那不是你可以決定的。」她哽咽。
「我很貪心,下一輩子,不管你是仙或是凡人,我一定要找到你,還要與你相愛,成為你的夫。」他的聲音沙啞。
歲月善待他,灰白的發絲下,那俊逸的五官只添了些歷練及剛毅的痕跡,在她眼中,他一如年少,俊美非凡。
她淚雨如下,知道他快離開了,才能跟她說這麼多話,她握住他略微顫抖而無力的手,「好,我也會努力的找到你。」
他滿足的闔上眼楮,咽下最後一口氣。
晨曦劃過黑夜,傅錦淵在睡夢中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