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宮里的賞賜又一批批送進王府。
這次連挑選都不必,卓藺風直接讓人把東西全往喜春院里送。
這段時日,王府和樂融融,沒有爭端哀怨,表面上看起來好極了。
只要卓藺風待在府里,敏敏便寸步不離跟著他,像條小尾巴。
他並不反對,任由她牽著拉著,任由她一逮到機會,就往她懷里鑽。
敏敏寸步不離卓藺風,卓淳溪寸步不離敏敏,歐陽杞寸步不離卓淳溪,很多時候他們會待在書房里,卓藺風處理朝廷政事、狐族政事,以及管理他龐大的商業王朝,敏敏拿著針線縫衣做裙、繡花剌竹,歐陽杞則領著卓淳溪讀書識字。
他們各據一方,誰也不打擾誰。
冬夜酷寒,敏敏還是堅持抱著棉被到停春院,陪卓藺風曬月亮。
她不懂得修煉,無法理解經過一夜內習吐納,會怎樣地精神奕奕,但是待在他身邊,光是看著月亮,她便精神奕奕。
因為……時光不多,必須萬分珍惜。
看著躺在軟榻上,把自己包緊緊,還是凍得鼻頭發紅的敏敏,卓藺風笑開,伸展手臂低聲道︰「過來。」
小小的邀請動作,讓她開心極了,她抱起棉被跳下軟榻,趿著繡花鞋,叭噠叭噠地跑到他的軟榻邊,靠近他,躺在他的手臂上。
卓藺風拉開棉被,將兩人的身子包裹住。
轉眼,被子沾染他的氣息。
喜歡他的體溫,喜歡他的氣味,喜歡他寬厚的胸膛,喜歡……全部的他,她想啊,若干年後再次回顧此情此景,她依舊會感到幸福。
「王爺。」她的聲音軟糯,帶著撒嬌。
「嗯?」
「爺要一直一個人過下去嗎?」
「別替我擔心,你和淳溪過得好,我便好。」
「爺該替自己打算,別一門心思都放在淳哥哥身上。」
「打算什麼?」
「找個女人成親吧,或許她來不及分享你的辛苦,但她能在未來與你共歡。」
「沒必要。」
「千年很長,人會被寂寞淹沒。」
「不會,我有你們。」
月光在他臉龐投下淡淡光暈,溫柔的月色、溫柔的他,她但願時光停留,再不往前推移。
終于,她在他懷抱里睡熟,卓藺風將她抱回喜春院。
落冬急忙把爐火撥旺。
卓藺風將敏敏放在床上,拉過棉被把她裹緊,撥開她額前散發,她嘴角微翹、帶著兩分嬌憨,和那時……一模一樣。
在她額際烙下一吻,他往外走,來到小廳,落冬上前。
「找到了嗎?」卓藺風問。
「找到了,用油紙包著,姑娘把它藏在花盆底下。」
他苦笑,移來那麼多盆花,竟是讓她給物盡其用了。「其他東西查過沒?」
「少了三顆夜明珠,還有幾塊從頭面上挖下來的寶石。」
卓藺風吩咐道︰「她身邊要跟著人,隨時注意她的小動作。」
「是。」
卓藺風回到喜秋院,發現歐陽杞居然相當難得的沒去青樓,而是等在自己的屋前。
歐陽杞雙手橫胸,一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表情。「話說,章若敏將來是要當狐後的,你待她這般親密,好嗎?」
「她還是個孩子,又對這事怕得緊,不安撫,難不成要她橫生枝節?」他替自己的寵溺找借口。
「只是安撫?我看你是把她給寵上天了。」
「不行嗎?」
「行,當然行。」她是開啟他情識的女子,哪能不行?「你下定決心,不後悔?」
「狐王的人馬到了。」他沒有後悔的空間。「再不久,狐王也會到。」他將親自主持他們的婚事。
「既然做出決定,就別視而不見,你很清楚章若敏做什麼打算。」
「我會阻止她的。」
「光阻止有用?鬧一次,或許狐王看在我們的面子上能饒過,多鬧個兩回,你真當狐王是吃素的。」
「不然呢?」
「依我看,就得當頭棒喝,才能讓她認清處境,你待她越好,她越覺得自己有商量的余地,在這種情況下,她能不得寸進尺?我認為,她敢胡鬧、敢不甘心,全是因為你給她機會,讓她相信她有本事改變狀況。」
卓藺風不由得皺眉,是這樣的嗎?
歐陽杞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相信我,對于女人,我比你更了解、更有經驗,女人愛哭,不是因為委屈。」
「不然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男人愛看,要不,章若敏怎麼不哭給我和淳溪看,怎麼每次都把淚水往你跟前擺?你才是她的頭號觀眾,她不耍你、耍誰去?」
「她不是在耍我。」
「或許是吧,可是你受用啊,下回她再添事的話,奉勸你態度強硬點,千萬別以為女子嫁人就會安生,她現在還是個孩子,但她不會一輩子不長大,要是和你傳出那麼點曖昧,你讓淳溪的顏面往哪兒擺?」
卓藺風陷入沉默,胸口窒悶,非要態度強硬?想起日後,他的心糾結成團。
即將迎來新的一年,府里陸續出現不少訪客,有的在喜夏院住下,有的被安排到客棧,管事忙進忙出,到處安排,听說總數有幾百人。
他們都是卓淳溪的追隨者,一年一會,有人過完年就離去,有人會待到元宵。
敏敏見過當中幾個女子,記不全,只曉得她們一個比一個漂亮妖艷,連宮里的嬪妃拍馬也追不上。
難怪都以狐狸精來稱呼美人,她們確實有魅惑人心的本錢。
落夏說︰狐族找不到丑的,如果要修煉得比原形丑,何必花那個功夫。
這話說得實在,敏敏見過的狐狸,沒有百人也有數十人,他們的眉眼五官、身材氣質,無不是千里選一,各有特色。
唯獨卓藺風是個例外,他的五官跟其他狐族相比,真是再普通不過,可是組合在一起,就成了讓人過目不忘的模樣。
除夕,卓藺風領著卓淳溪進宮參與皇上家宴。
大年初一,他們又進宮向皇上、皇太後拜年。
大年初二,據說要在府里安排一場家宴,宴請追隨者。
大年初五,要安排留下來的追隨者到莊子上游玩。
落春告訴敏敏,莊子在京郊,馬車往返不過半個時辰,能夠容納上百人,莊子里頭有溫泉和冷泉,是狐族們的最愛。
大年初二這一天,敏敏很早就被叫起來,落春一雙巧手為她細細打扮,不讓她在「狐狸精」中落敗。
「姑娘放心,我會讓你艷冠群芳。」
敏敏才不在乎這事兒,她只在意能不能在宴會中看見那張令人安心愜意的臉龐。
卓藺風會出席的,他說要親自把她介紹給貴族成員。
「行了,姑娘照照鏡子,這樣打扮可好?」落春道。
落秋搬來一面磨得光亮的大銅鏡,能從頭照到腳,是卓藺風特地為敏敏尋來的。
她個子矮小、身材單薄,露在外頭的肌膚瑩白如玉。
落春讓她穿著一襲薄如蟬翼的銀紅色紗蘿裳裙,飄逸卻不透明,整人彷佛被籠罩在煙霞雲霧中,襯著她絕俗容顏,有如芙蓉般清雅端麗。
她的臉上無半點脂粉,烏溜溜的頭發松松地綰成髻,斜插著一支雲紋白玉簪,額間一顆從綰鬢金纏鳳里流垂的寶石嬌紅欲滴,與她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
她沒想到自己竟也可以這般明媚動人。
用過早膳,卓淳溪跑到喜春院接人,看見敏敏,他怔住,轉向落春問道︰「這是妹妹嗎?」
落春捂著嘴巴笑道︰「不是妹妹是誰呢?」
卓淳溪拉起敏敏的手,認真地看了半晌。「妹妹變得不一樣了。」
「又沒抹脂涂粉,哪里不一樣?」落夏道。
他猶豫地繞著敏敏轉圈,想看透什麼似的。
「敢情小少爺從沒認真看過咱們姑娘。」落春調笑道。
敏敏說︰「淳哥哥不喜歡?那便換了吧。」
落春急忙阻止道︰「姑娘擺弄這身打扮可花了大半個時辰,小少爺這樣真不給面子。」卓淳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是我傻,妹妹太漂亮,我認不出來。」
「謝謝淳哥哥夸獎。」
「走吧。」卓淳溪向她笑道。
敏敏微微一笑,跟著他一前一後走出喜春院。
喜夏院也許不是王府里最精致的院子,卻是佔地最大的,否則哪能容納這麼多臨時訪客。
一進院門,敏敏就到處尋,直到瞧見卓藺風,她的心也跟著定了下來。
卓淳溪和敏敏進入喜夏院之後,幾十雙眼珠子就往他們身上飄,各自在心底考慮。
小小人類怎能成為狐後,就憑她出生八字好?真是令人嫉妒吶,待小兩口成親,狐王定會奉上大禮,到時這個沒修煉過的普通凡人就能月兌胎換骨,成為狐族的一分子。
敏敏不喜歡她們的眼光,直覺想朝卓藺風走去,可是半途被歐陽杞、上官麟攔住,緊接著她就看到卓藺風招呼人離開喜夏院,這讓她有些失落。
這些天卓藺風又開始忙了,忙得馬不停蹄,成日不在王府里。
他沒有不理她,有好東西還是往她跟前送,再忙還是會到她跟前晃兩下,只不過沒有時間和她一起曬月亮,沒時間同她說話。
在歐陽杞和上官麟的引領下,敏敏和不少人打招呼。
嚴格說來,他們都是長輩,因為輩分不足的人沒有資格站在這里。最後歐陽杞把敏敏留在女人圈中,將卓淳溪帶到男人那里去,與他的追隨者們說說話。
敏敏對眾美微微一笑,找個安靜角落坐下。
「你和淳少爺怎麼認識的?在哪里認識的?」一名女子向她走近,好奇地問。
敏敏回道︰「我們在宮里認識的,當時他踫到一點問題,我幫了幾句。」
「只幫上幾句,淳少爺便認定你,你也未免太好運。」
是好運嗎?她不認為,只是環顧眾美的羨慕眼光,她選擇靜默。
「听說淳少爺可在乎你了。」
「還好。」敏敏道。
「什麼還好,你們看!」名叫玉燕的狐族女子抓起敏敏的手腕道︰「淳少爺連他的元珠都送給你,肯定是愛極寵極,在他心里,誰都比不上你。」
「對不起,你說這是什麼?」
「不會吧,你不知道?」
敏敏搖頭,她確實不知。
「這叫元珠,在出生那天從娘胎帶出來的,隨著修煉者的功力越高,元珠的能量越強,在狐族里並非人人都有,只有血脈高貴的貴族男子才能得到。」穆童滿臉羨慕地道。
如果有男子願意將自己的元珠給她,她便死而無憾。
「所以呢?」
「戴著元珠,修煉會事半功倍,生病受傷也會比平常復原得更快,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種身分標記。藍色代表皇族,你手上這顆,藍得這麼純粹,表示這顆元珠的主人和狐王血統非常接近,你戴上它,所有人都會曉得你和淳少爺的關系。」
敏敏驚訝,這東西如此珍貴,而他毫不猶豫地給了她?
玉燕發現什麼似的,拉高她的手腕,對著陽光照,不久後說︰「不對!」
「哪里不對?」穆童問。
「淳少爺還沒有歷天劫,怎能有這麼高深的修為?」
「怎麼說?」敏敏問。
「你看這珠子圓潤光滑,還隱隱發出銀色光芒,若非修煉近千年,珠子哪是這個模樣。」
穆童笑道︰「淳少爺有那麼多追隨者,一人捐出十年功力就有。」
「說的也是。」玉燕同意。
她們一句接一句,讓敏敏無法更正。
「你們仔細看,淳少爺的元珠和藺爺的是不是很像?」玉燕道。
「我們又沒見過藺爺的元珠,怎麼曉得像不像。」穆童說。
一名黃衣女子曖昧地戳戳玉燕。「所以你見過藺爺的元珠?」
藍翠突然上前,朝玉燕努努嘴,似笑非笑道︰「不就是這樣嗎?當初人家愛慕藺爺,愛慕得可厲害啦!」
「你不要胡說。」玉燕被當眾說破,臉上發窘,手一甩,殺氣現。
敏敏被她的袖風掃過,臉頰熱辣辣地燙著。
穆童連忙勸架,「別鬧事,這里是蜀王府!」
「是啊是啊,淳少爺是藺爺的佷子,血緣相近,元珠長得像,有什麼不對?」
「你們怕鬧事,我可不怕,有膽子動手,就別怕鬧大。」藍翠不依不饒,朝玉燕回掌。人人都有武功,相準角度,掠掠身子,就能輕易將掌風化開,唯獨敏敏是個倒霉鬼,啥都沒說沒做,就被牽連。
這次的掌風雖沒打到她,可氣流涌動,她沒站穩,踉膾幾步,小腿撞上石椅,疼得直皺眉。
「你不造謠我會動手?」玉燕怒道。
「是造謠嗎?我還記得某人那時穿著一身薄紗,趁藺爺修煉時躺到人家身邊,想來個雙修。」藍翠越說越不象樣。
玉燕惱羞成怒,伸手往藍翠臉上抓去。「賤女人,別以為旁人都是瞎的,丈夫還沒死呢,就想找下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性,藺爺會喜歡你這種爛貨。」
「我是爛貨,莫非你是黃花大閨女……」
開口也動手,兩人就這樣在涼亭里打起來。
敏敏看呆了,她哪見識過這種撒潑怒罵的市井潑婦樣兒,就算是以驕縱潑辣出名的明珠公主,也不敢這般明目張膽啊,她大開眼界,突然覺得她的任性胡鬧,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她傻看著,不曉得小打會在瞬間變成大鬧,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諳武功,哪里曉得該如何避開,就在兩人對招到她跟前,拳頭就要招呼到她臉上時,背後一陣風掠過,她被人攔腰抱起,幾個旋轉,險險避開即將到來的拳頭,同一時間,涼亭的欄桿應聲折斷。
欄桿後方是一座湖,這麼冷的天,如果被打落湖面,不死也是半條命,她還來不及後怕,先聞到熟悉的薄荷味,她猛地仰頭,看見卓藺風,驚嚇的小臉頓時化成一張笑臉。
「還笑得出來?踫到危險不會跑嗎?」歐陽杞抱怨的話語傳來。
敏敏沒生氣,相反地她很開心,因為她正在卓藺風的懷里,帶著小小的得意,她朝歐陽杞拋去一個欠揍表情。「我沒見過女人打架,自然會看傻。」
「連女人打架都沒見過?真是孤陋寡聞。」歐陽杞還她一眼,看來,要他拿她當狐後尊敬是很難了。
卓藺風冷眼瞪著惹事的,對管事道︰「把人請回屋里,誰也不準離開。」
他不相信事情這麼單純,拌嘴幾句就能打成這樣,當他是死的嗎?
管事看著臉色鐵青的王爺,低聲應下,走進涼亭里說道︰「幾位夫人、姑娘,請隨小的來。」
惹事之人忿忿不平,被波及的幾人更是生氣,可是她們都曉得藺爺的性子說一不二,不敢有任何怨言,垂頭喪氣地跟著管事走。
玉燕在經過敏敏身邊時抱怨一聲,「連這樣都閃不過,哪有資格當狐後?」
敏敏、卓藺風和歐陽杞都听見了,卓藺風揚聲喊,「把伍姑娘綁到喜冬院。」他要親自審問。
那句話听起來似乎是嫉妒,但听在卓藺風耳里更像解釋,解釋她身後沒人,解釋今天的事純粹是一場女人意外。
但他真的不傻,在人類的朝堂為官多年,爾虞我詐的事兒見多了,這點小動作別搬到他跟前演。
女人圈散開,敏敏笑道︰「我覺得伍姑娘說的有道理,我確實不符合資格,爺要不要廣貼告示,看看哪里還有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子?」
歐陽杞大翻白眼,若有旁人可以選,誰會將就這個任性家伙?
卓藺風想講幾句安慰話,以提升她的自信心,卻想起歐陽杞的提醒,于是他板著臉,讓下人送她回喜春院。
經過上次的事件,敏敏不必再到喜夏院應酬,但卓藺風、卓淳溪、歐陽杞、上官麟等人,全都在那里與狐族權貴們論事。
連卓淳溪都不來了,敏敏有些無聊。
「姑娘,繡這麼久,眼楮都快花了,要不到外頭走走,折兩枝新梅供瓶?」落秋沏了一盞熱茶放到她手邊。
敏敏放下繡件,打開茶蓋,蒸騰的熱氣伴隨茶香直撲鼻翼。
王府的茶好,宮里的都比不上,可是這里哪樣東西不比後宮好?吃好穿好住好,人心更好,倘若她肯安分,按照卓藺風的計劃走下去,她可以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
偏偏無止境,得隴望蜀,有了溫飽想要舒心,有了舒心想要自由,有了自由又渴望愛情,這種性格真是要不得。
她輕啜了一口茶後放下茶盞,笑道︰「好,出去走走。」
喜春院和喜秋院只有一牆之隔,但兩個院落的後方有一大片默林,去年梅子結得不好,卻也收成了幾十甕,釀酒、做梅醬、腌梅,滿足敏敏的口月復享受。
照顧府中花木的是陳爺爺,他不是貴族,才五百多歲就滿臉皺紋,落春告訴她,別擔心,陳爺爺還有一百多年壽命。
這就是平民狐狸的好處,雖然緩慢,但他們會隨著時光老去,不像貴族那樣,永遠維持在二十幾歲、風華正盛的年紀,這樣的他們和人類生活更貼近。
未入梅園,已聞陣陣梅香撲鼻,踩著地上的薄雪,吸一口沁涼的空氣,唉……這麼享受的日子,只有傻子才會放棄,可以見得她傻得厲害。
敏敏款步向前,四個落在身後跟隨。
上次的事件明明小到不能再小,就是兩個爭風吃醋的女人大打出手,偏偏卓藺風把事情看得很嚴重,命人隨時隨地跟著她,這讓她很苦惱呢,她又不是將軍,走到哪里都要帶上一隊兵馬。
「今年梅花開得好,肯定可以收成不少梅子,到時咱們一起過來采吧?」落夏興致高昂地說道。
敏敏淺笑,卻不應聲,到時候她還在這里嗎?
五人一路走、一路說說笑笑,幾個落說著狐族趣聞,敏敏同她們分享後宮鮮事。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三跳,幾個落身分低下,又是關在大宅院里的狐狸,可她們的見識遠非敏敏能夠比擬。
她們見過的山川風光,經歷過的世間風雨,體驗過的歷史民情,遠遠多過于她,她這才終于明白長命百歲的好處。
「姑娘不曉得,有多少姑娘羨慕您呢。」
「羨慕什麼?」
「不談少爺待你有多好,就說少爺的身分好了,這門親事誰不想高攀?過去來府里拜訪的姑娘們,誰的眼珠子不是死死貼在少爺身上,就盼著能得少爺青眼。」
「我還以為她們眼里只看得見王爺。」這次的事件起源,不就是卓藺風?
「也是,王爺不簡單吶,能力功力不說,在狐族和人界都有極高的身分,在商場的本領更不用說了,能嫁給王爺是天大的幸運。」落春道。
「听起來,你們很崇拜王爺?」敏敏問。
「誰不崇拜?咱們狐族的未婚女子,哪個不想與王爺結成連理,可惜王爺一個都看不上,您還記得伍姑娘吧?」
「嗯。」
「伍姑娘的身分可尊貴啦,父親是狐王的宰相,母親是侯門千金,她一心一意想嫁給王爺,什麼手段都用過,還求狐王牽線,可咱們王爺不點頭,再多法子都沒用。」
「後來呢?」
「哪有後來,王爺說,倘若再提此事,他便撂擔子,退隱朝堂,自此狐王再沒提過王爺的婚事。」
是為了小米嗎?敏敏有些吃醋呢。
伸手,打算攀折梅花,這時候一聲呼嘯從耳邊傳來,敏敏下意識轉身,發現落冬已經和人交上手。
那人身穿黑色夜行服,身材高大,臉上蒙著黑布,雖然看不清樣貌,但全身上下散發出危險氣息,只是目光相觸,敏敏便不由自主地顫栗。
刺客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劍花一朵接一朵,看得人花了眼,逼退落夏、落冬等人之後,他朝敏敏飛過去。
落冬反應迅疾,才站穩,立刻舉劍撲身朝他剌去。
他不理會落冬的長劍,手指直取敏敏臉面,他的速度極快,敏敏根本來不及跑掉,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插入她雙眼。
落冬大喝一聲,劍剌入對方腰部,剌客動作略緩,落秋趁機一把握住敏敏的手腕往反方向跑。
落春、落夏一個跳躍,順手折下梅枝,刷刷刷連續幾招攻擊黑衣人,敏敏這才曉得她們都有武功,只不過落冬更好一些。
她們只能勉強抵擋兩招,前一刻才合力將剌客逼退,轉眼兩人的身子就被一股無形力量打退,緊接著一股上揚力量,她們身子像破布似的朝空中拋去,再重重落下。
落冬搶身上前,一出手就是殺招,落秋抱起敏敏將她夾在腋下狂奔,兩條腿像裝了風火輪。
但不過幾步,敏敏就听見落冬受傷的喊聲。
落秋聞聲,跑得更快,只是她再快都快不過剌客。
砰的一個強烈撞擊,落秋後背被擊中,強大的沖擊力道把兩人往前帶,落秋口噴鮮血,夾抱著敏敏的手跟著松開。
敏敏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剌客帶進懷里。
「你是誰?」敏敏問。
他沒有回答,幾個快速跳躍。
眼看自己就要被帶出王府圍牆,敏敏心頭一急,低頭狠狠咬住對方手臂。
與此同時,再次的撞擊力道打來,敏敏身子震動,只覺得五腑六髒全移了位,剌客沒躲過這招,但他硬是不松手,即使手臂已經被咬得見血。
他從腰間抽出軟劍,旋身應敵。
轉身之際,敏敏看見卓藺風站在五步之處,遠處還有數個人影狂奔而來。
她松了口氣,得救了……
「別擔心,我會救你。」卓藺風說。
敏敏笑著回道︰「我不擔心。」
兩個不驚不慌的人,兩句篤定的對談,讓剌客焦心,他把劍抵在敏敏脖子上,想讓卓藺風忌禪。
怎料都這個時候了,敏敏還笑得出來,她對剌客說︰「小心點,別把我給刮傷了,否則……」她指指卓藺風。「你會死得很慘。」
剌客怔愣,他被個小丫頭給威脅了?
分明劍在她頸間,他卻覺得鋒芒抵在自己胸口,彷佛轉眼間,他將血濺五步。
怔忡之際,卓藺風射出一支細針,針很細,沒有人看見,剌客只覺得一陣細微疼痛,便發現右手發麻,再舉不起長劍。
逃不了了!剌客心頭一凜,只求完成任務,他左手改抱為抓,五指狠狠掐住敏敏的頸子。
敏敏喘不過氣,臉色由白轉紫,痛苦難當,可她卻極力強忍著,笑得自負,眼底還帶著淡淡的哀憐,好似在看著將死之人。
她半句話都沒說,可傳達的意念驚人,剌客竟移開視線,不敢與她對視。
這時,卓淳溪、上官麟、歐陽杞以及幾個武功高強的追隨者到了,他們站在卓藺風身後,沒有動手的企圖,但看好戲的意味明顯。
他們就是在看好戲,敢動卓藺風的人,不知道他的膽子是怎麼長的。
畢竟曾有人說過︰寧可與閻王作對,也千萬別和藺爺對壘。
剌客感受到一股驚人氣勢,他在發抖,但掐住敏敏的五指卻越縮越緊。
卓藺風雙手負在身後,緩步上前,讓人愜意舒服的五官變得猙獰。
隨著他的靠近,剌客感覺好像有幾百把匕首正在往他身上刻劃,先是微微的痛,接著加劇。
咻地,一道血柱從他的手腕疾噴而出,掐住敏敏的手指瞬間松開。
黑衣人驚愕地睜大雙眼,這是怎麼回事?卓藺風明明沒有動手……天哪,他居然已經練成了無影劍?
無影劍,世間最高明的神功,不須刀刃,光靠意識便能殺人于無形,可他以為那只是奇聞。
剌客兩眼越張越大,驚懼爬滿臉龐。
卓藺風搶快一步,在敏敏倒地之前將她接住。
敏敏靠在他懷里,捂著胸口,不停干咳。
看見她紅腫的脖子,卓藺風轉過頭,凌厲目光朝黑衣人胸口望去。
頓時,黑衣人感覺有人朝自己胸口插進一把劍,他張嘴大口大口呼吸,卻吸不到任何空氣。
卓藺風朝歐陽杞遞去一個眼神,歐陽杞上前一把提起剌客的後領,陰惻惻地笑道︰「兄弟,咱們來談談心。」
歐陽杞想和剌客談出幕後凶手,談談還有多少人在暗中埋伏,他這人啊,最喜歡趕盡殺絕了。
卓藺風打橫抱起敏敏,緊咬著牙不發一語,他走得飛快,雙眼盯住路面,像要把路給盯出洞似的。
躺在他的懷里往上看,敏敏看見他的臉色鐵青,她勉強吞下口水,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等他低下頭看向自己,她才啞聲道︰「別擔心。」
听見她的聲音,卓藺風凌厲的目光轉為柔和,臉上寫滿抱歉,他說要保護她的,卻讓她遭遇危險。「對不起。」
「沒關系。」
「我保證,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
「我相信。」她拍拍他的手臂,說︰「笑一個,我不痛的。」
才怪,她聲音都啞了,而且她真是個怪丫頭,該哭的時候不哭,不該哭的時候卻哭得異常賣力。
雖然如此,他還是對著她笑了,因為歐陽杞沒說錯,他總是不由自主听她的話。
卓藺風沒猜錯,不管是伍玉燕或剌客,都是宋旭派來的。
敏敏覺得冤枉,生辰八字不是她能夠選擇,怎就莫名其妙被推到風口浪尖?本以為經過此事,溫泉莊子之旅會暫時停辦,沒想到卓藺風反其道而行,決定高調。
歐陽杞問︰「你不怕章若敏發生意外?」
卓藺風道︰「不把肥肉吊出去,怎勾得住饞貓?」
這樣的對話,敏敏听不到,她正忙著自己的計劃。
大年初五,幾十輛馬車前往溫泉莊子。
敏敏掀開車簾,目光始終看著外頭,她默默背誦路徑,強記車行方向。
到莊子上的訪客不少,卓藺風特地為敏敏保留一個獨立院子,剌客事件、四個落都受了傷,只能留在府里養傷,眼下在她身邊伺候的是顏春、顏夏。
大隊人馬早上從京城出發,中午抵達莊子。
溫泉莊子在京郊山上,被樹林包圍,卓藺風買下整座山,山腳處有一大片醒目竹林,竹林外住著十幾戶人家,村名就叫竹子村。
進到莊子,大家像下水餃似的,爭先恐後往溫泉池去。
敏敏不必跟人擠,因為卓藺風派人在離莊子十里處挖池引泉,築起圍籬,那是她專屬的溫泉。
有顏春陪伴,敏敏用大氅藏著小包袱前去,她命顏春在外頭守著,泡過大半個時辰才舍得起來。
泡過溫泉,全身暖烘烘的,敏敏不想回去,想在溫泉池附近晃晃。
此處有地熱,比其他地方溫暖,敏敏只著一件長衫,坐在石頭上仰頭吹風,懶洋洋的不想動。
「姑娘別貪涼,很容易受寒的。」顏春苦口婆心勸道。
「不會,我熱呢。」話才出口,她就打了個噴嘻。
「瞧,冷著了吧,咱們回去可好?」
「再坐一會兒吧,這里舒服。」說完,她又打個噴嚏。
顏春听得頭皮發麻,勸道︰「再這樣下去,肯定會生病的。」
「放心,不會的,我有這個。」她炫耀地露出腕間的元珠,可大話甫出口,她又打了個大噴嚏。
顏春越看越心驚,偏偏屢勸不听,只好讓步。「要不,我回去拿件厚襖子。」
聞言,敏敏點頭如搗蒜。「就這麼辦。」
見敏敏回答得如此爽快,顏春心生戒備。「姑娘不會亂跑吧?」
「要跑去哪里?附近有幾十個人守著呢,插翅都難飛。」
這倒是大實話。可顏春性子謹慎,道︰「姑娘要發誓才行。」
「發誓?這麼嚴重?」
「要是我把姑娘弄丟了,爺肯定會把我給剝皮,曬成狐狸干。」顏春嘟嘴道。
她的話逗得敏敏呵呵笑開,她高舉五指,表情鄭重。「我發誓絕不亂跑,否則就讓爺把我剝皮,曬成人干。」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顏春才把心給放回肚子里,返身往莊子跑去。
見她跑得夠遠,敏敏立刻返回溫泉池邊,從小包褓里拿出卓淳溪給的匕首。
她先四下張望,擇定三棵大樹,開始挖著,同時眼觀四路、耳听八方,不敢有半分松懈,終于在顏春回來之前,把偷出來的衣服和寶石埋好。
扯來野草,覆蓋在翻動過的泥土上頭,幾次回顧,確定不顯眼之後,她默默記住藏寶位置。
這是她獨力完成的第一件事,之後會有第二件、第三件……終有一天,她將發現,獨立自主並沒有想象中困難。
「姑娘。」顏春遠遠看見她,揮手招呼。
「我來啦。」深吸氣,她朝顏春走去,跑得近了,她勾住顏春的手,道︰「瞧,我沒亂跑吧。」
「是,姑娘最守信。」主僕倆笑鬧著往回走。
直到看不見人了,卓藺風和吳管事才從大樹後方走出來。
無須主子下令,吳管事自動將最近一處「藏寶穴」挖開,里頭是一套丫鬟穿的棉布衣服,用油布包裹著。
很聰明,這樣就不會弄濕,對首度離家出走的人來說,考慮得還算周到。
卓藺風強壓不悅,沉聲道︰「挖出來,全部帶走。」
他發誓,這次他再不會被她幾句話所影響。